第8章
遇到不懂的,她會恭敬地請教我;
便是后來有了身孕,也沒有表現(xiàn)的多高興、多矯情。
我曾問過她:你為什么不爭寵?
她立在我身邊,給我添了杯茶,笑著說:奴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兒
梅濂做官后,魏王和其他公侯給他擩了不少女人來,他知道多半是盯著他的,或是來吹枕頭風的,他不想要,可不敢不要,于是不到半年的功夫,他添了三個通房,兩個侍妾。
盡管跟前女人多了,可他卻更喜歡往我屋里走了。
因為我們有情分在、一起熬過苦日子,更因為我懂他,知道他的抱負、野心還有痛苦。
他貪戀地抱著我、輕撫我、吻我,說葷話:你怎么越活越年輕了,美的讓人心癢癢,真想死在你這禍水身上……
我笑了笑,沒說話。
如果放在以前,我或許還會心動幾分,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感覺了。
我說了,在盈袖這事上,難受的不止我一人。
梅濂也難過。
我知道,他痛恨自己,也曾后悔過,盡管他從來不說。
在我養(yǎng)育盈袖前,是他拉扯的姑娘,
那時候白氏沒奶,也不愿奶盈袖,他就抱著姑娘到處乞討,給姑娘換尿布,給她擋下所有風雨。
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的他,迫切地想做一番事業(yè),不想重頭再來,更知道這世道權(quán)和錢的重要,于是,他選擇了出賣盈袖。
他迫切地想知道盈袖過得好不好,可又無法離開曹縣,只能一封封地寫信,意料之中,全都石沉大海。
同他一樣,我也想知道盈袖的病到底好了沒,我沒有他那么多的顧忌,套了車,去了洛陽。
陳硯松壓根不讓我見盈袖,他要讓女兒與我們斷的干干凈凈。
袖兒沒見到,我卻見到了陳南淮。
這陰毒的小子那時得意極了,簡直春風滿面,我沒敢指責他,只能陪著笑,求他多多照顧袖兒。
他虛偽地說:那是自然,袖兒是我妻子嘛,我肯定會疼愛她,夫人盡管放心地回曹縣吧。
從他輕蔑的眼神里,我知道袖兒過得并不好。
我沒法子,試圖找了左良傅,令我意外的是,左良傅并沒有放棄盈袖,他讓我安心,說會想法子幫袖兒重拾記憶,幫她掙脫開陳家的束縛。
我不太信,左良傅是誰?
陰險狠辣,虛偽狡詐,他或許曾經(jīng)癡迷過袖兒的美貌,但是會管她?
我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曹縣。
家中侍妾眾多,爭風吃醋的事屢屢發(fā)生,你算計我,我陷害她,真真讓人生厭。
我處置了一個試圖給蓮生下墮胎藥的侍妾,略微整頓了下后院,可心里越發(fā)慌了。
區(qū)區(qū)縣令之家都這般紛亂,更別提陳家。
我不放心,再次去了洛陽。
意料之中,陳硯松還是不許我見盈袖。
這次,有些不一樣了。
陳南淮見到我,熱切地叫我嫂子,他同他父親一樣,不讓我見袖兒,他怕盈袖看見我會想起些什么。
這小子似乎沒了輕蔑和傲慢,給我擺了桌席面,事無巨細地問我盈袖喜歡吃什么、用什么,討厭什么,該怎么和她相處。
我知道,陳南淮喜歡上了袖兒。
在洛陽待了幾日,我回了曹縣。
這次,我心里稍稍舒緩了些,瞧,還是有人惦念著袖兒,真心幫她。
回到曹縣,蓮生早產(chǎn)了,生了個兒子。
這丫頭說,想把孩子記在我名下,權(quán)當是她給我生了個兒子。
我知道,蓮生是真心感恩著我曾經(jīng)幫過她,并沒有什么讓兒子當?shù)兆拥南敕ā?br />
我拒絕了,讓她安心坐月子,我以后會幫她教養(yǎng)孩子。
那段時間,我頻繁地做噩夢,夢見袖兒渾身都是血,孤零零地坐在雨地哭。
我心里煩悶,第三次去了洛陽。
果然,袖兒懷孕了。
一時間,我渾身冰冷,不知道該說什么。
有了孩子,她和陳南淮這輩子都扯不清了,若是以后重拾記憶,又該怎么面對這一切,怎么面對這個孩子。
我再次見到了陳南淮。
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患得患失,頹廢驚慌,那么驕傲的人竟然低聲下氣地與我說心事:他的摯友,謝子風回來了,要把袖兒從他身邊搶走。謝子風是誰?榮國公的三兒子,真正的天之驕子,性子風流不羈,人品又好,和陳南淮一起長大,在周游天下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盈袖的春畫,從此愛上畫中人,一路找到了北方,但被陳南淮設(shè)計,和盈袖錯過。子風的大哥擁兵十萬,鎮(zhèn)守北方,二哥是江州刺史,守著關(guān)中最后一道防線,所以榮國公實力相當強悍,朝廷和魏王誰都惹不起;
袁家來人了,不許他見袖兒;左良傅在背后動作不斷,逼他和離。他以前真的做錯了,可他也真的后悔愧疚了,他不要什么巨萬家產(chǎn),也不想再報復了,現(xiàn)在只是想和心愛的女人廝守,每天逗弄著自己的孩子,過簡單平靜的日子,為什么不行?
他跟我保證,會改,會對袖兒和孩子好。
我惴惴不安地回到了曹縣,夜夜難眠,心里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
我把這事和梅濂說了,梅濂當時沒言語,卻一個人在書房里坐了一晚上,次日,他將公事給底下人交代清楚,套了車,帶我快馬加鞭地去了洛陽。
沒想到,還是遲了。
袖兒被陳南淮的青梅竹馬陸令容算計毒害,性命垂危。
那么明媚活潑的孩子,怎么就被傷害得死氣沉沉,這都是我的錯,是我誤了她終身。
第14章
白綾
下輩子,不再為人
很多時候,我對左良傅都持以懷疑態(tài)度的。
魏王要造反,僅僅有兵是不夠的。他還得有源源不斷的糧草供給,能殺人的兵器,打仗是件燒錢的事,得用白花花的銀子支撐,所以,陳硯松就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左良傅當然知道這點,他出鎮(zhèn)云州最狠的一招,就是斷魏王左臂,也就是陳硯松。
陳硯松這個人沒心、沒家、城府深、狠辣,他沒有弱點,若有,大概就是獨女和養(yǎng)子。
所以左良傅的目標直指盈袖。
他失敗了。
盈袖被強迫嫁給了陳南淮。
我一直認為,左良傅不放棄失憶的盈袖,陸令容給盈袖下了毒,手里掌控著解藥,他為了袖兒給陸令容下跪,原先他在京城為官時,坑害過杜太醫(yī),為了袖兒給杜太醫(yī)負荊請罪…都是處心積慮地贏得盈袖的芳心,畢竟他得到了袖兒,就意味著爭取到了陳硯松。
能被皇帝派到云州的人,都不是善茬,左良傅城府心機深不可測。
我不愿意袖兒和他在一起,我寧愿孩子嫁一個沒什么本事,老實體貼的男人,平安順遂過完此生就好。
我對左良傅的偏見,大抵源于我見過太多爛人。
李昭的決絕、梅濂的心口不一、陳硯松的薄情寡義,陳南淮的陰損狠辣……我認為,左良傅也是這樣的。
盡管在后來的接觸中,我看到左良傅對袖兒那樣的溫柔體貼,大概、或許……他對袖兒付出了真心。
我嫉妒過,也曾羨慕過,可更多的是高興,袖兒有了依靠,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盈袖小產(chǎn)中毒后,我和梅濂趕到了洛陽。
我再一次見到了陳南淮。
他完全變了,沒有半點過去的意氣風發(fā),孩子死了、妻子走了、朋友沒了、被青梅竹馬欺騙,甚至還被瞧不起的丫頭算計。
他跪在我面前,讓我去找袖兒說情,求我?guī)退旎兀娴暮芸蓱z,但這種遲來的深情好比卡在喉嚨里的魚刺,惡心,且無法下咽。
我一點都不同情他,甚至想弄死他。
我想要見盈袖,迫切地想知道她身子復原了沒,我想給她道歉。
意料之中,我和梅濂在左府站了一整晚,都沒見到她。
左良傅不同意。
袁文清也不同意。
我從沒見過袁文清這樣的男人。
他是盈袖的親表哥,找了盈袖十幾年。
他和梅濂年紀相仿,都是從地方官做起,都是盈袖的哥哥,可性格、行事卻截然不同。
因為袁玉珠母女,還有過去在科舉上被陳家使絆子,導致他多年考不上,他同陳家可謂仇大苦深了,可他依舊能叫陳硯松一聲姑父,能溫言勸南淮表弟放手。
他的忍耐和胸襟非常人可比,智慧更非常人能及。
他有備而來,把這二十來年梅濂、陳硯松的罪證收集齊全,我以為他會以此要挾,可沒想到,他當著大家的面兒,全燒了。
但他提出了要求。
其一,盈袖如果愿意認父親和哥哥,他不會攔著,但盈袖不認,陳硯松和梅濂要逼迫孩子,那他就不會客氣。
其二,他以娘家兄長的身份站出來,要求陳家簽了合離書,一刀兩斷,不許陳南淮再騷擾。
其三,他把謀害盈袖的陸令容送入了內(nèi)獄。
有理有據(jù),進退有度,讓人不得不服。
我知道他手里肯定有我謀害劉玉兒,殺害丁晨、王嘯的罪證,但他停頓了片刻,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把所有證據(jù)都燒了。
他給了我面子,退了一大步。
或許,因為我養(yǎng)育了他妹妹,他心存感激吧。
袁文清的出現(xiàn),梅濂徹底失去了搶回袖兒的希望,垂頭喪氣地回了曹縣,我沒有回去,我不放心袖兒。
我養(yǎng)大的孩子,我知道她的性子。
這半年受辱、小產(chǎn),成親又和離,她的心肯定被傷透了。
我想在她身邊,照顧她,哪怕讓我跪下求左良傅,也行的。
令我意外的是,左良傅居然同意了,讓我住進左府。
他也很擔心袖兒,只要能治好袖兒的心病,他可以不計前嫌。
那段時間,我不敢出現(xiàn)在袖兒面前,背地里,我給她做菜、燉湯、熬藥……我知道,她能吃出來是我做的,知道我在,但她從沒有要見我。
她病了,人前笑,人后哭。
她知道陳南淮天天在府外徘徊,打聽她在做什么、吃什么,陰魂不散。
她害怕,在柜子里蜷縮整整一天,直到左良傅回來。
她不信任所有人,除了左良傅。
她愛左良傅,但過不了自己那關(guān),推開了他;
左良傅也愛他,但怕自己死了,害她再次受傷,拒絕了她。
兩個人咫尺天涯。
好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沒錯,他們成親了。
婚禮很簡單,僅僅兩桌飯而已,但是至親好友都到了,這便是最珍貴的。
袖兒的嫁衣,是我繡完的。
我這輩子沒有穿過嫁衣,看她穿,也好。
多美的姑娘啊,嬌怯怯地倚靠在丈夫身邊。
她長大了,出嫁了,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我躲在角落里,看著她拜堂、敬酒,真心為她高興。
我不配出現(xiàn)在她面前,陳硯松也不配。
那晚,她躺在左良傅懷里,睡得安心,可我想要她更安心。
于是那晚,我找到了陳硯松,告訴他,我必須親手了結(jié)掉陸令容。
陳硯松笑了笑,說:“知道了,即刻安排�!�
時隔多年,我又一次踏入了內(nèi)獄。
這里的味道刺激著我的記憶,血腥、悶、臭……特別熟悉。
從這種地方走出去的有三種女人。
一種是死人,譬如麗華。
一種是瘋子。
最后一種,就是我這樣的女人。
當我見到陸令容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是我這樣的女人。
瘦弱、單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一掌長了,盤腿坐在角落里,用石子兒在地上默寫《妙法蓮華經(jīng)》,周遭的墻壁上,刻著她以前寫的詩詞。
看見我進去了,她沒理會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寫字,像個瘋子。
我端著油燈,挨個兒看石墻。
不得不說,她真是個有才華的姑娘,寫的一手好魏碑,作的詩或哀怨纏綿,傾訴了自己愛而不得,與情郎離心;或郁郁不平,敘述生平的抱負、痛苦和不幸。
我走到她跟前,停下,低頭看著這個清秀的女孩,問:“你知道我是誰么?”
陸令容沒說話,依舊寫字,仿佛沒看見我似的。
我笑了笑,又問:“你知道我和盈袖什么關(guān)系嗎?”
陸令容頓了頓,面無表情的將地上的字用手擦去,重新寫。
我踩住她的手,看著她痛苦地呻.吟,笑道:“盈袖的名字是我取得。”
不得不說,這真是個聰明絕頂?shù)呐ⅰ?br />
她哭了,跪在我腳邊,那樣的無助,是啊,這丫頭父母雙亡,家財被親戚奪走,身患頑疾,心有抱負卻被左良傅羞辱,愛慕表哥卻看著他另娶別的女人。
真的很可憐。
“對不起�!�
陸令容嗓音嘶啞,給我道歉。
或許有人認為,我會放過她。
得饒人處且饒人嘛,再說了,盈袖畢竟沒死,這丫頭罪不至死,關(guān)幾年,小懲大誡,左右她出獄后嫁不了人,無權(quán)無勢,翻不起多大的浪。
十七歲的我,興許就寬恕她了。
可三十歲的我,絕不會。
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盈袖的母親,我想天下所有的母親都不會饒恕毒害她女兒的人,即便這個人很可憐,向你求饒,真誠悔過。
我蹲下身,捏住陸令容的下巴,強迫她與我對視。
我沒有質(zhì)問她為什么傷害無辜的盈袖,為什么下毒,沒意義,我給她講了個故事,一個叫高妍華的故事。
故事講完后,我問她:“如果你是素卿,會讓高妍華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