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蘇稷舟望著她,語氣恭敬:“寧府鬼祟作亂,內(nèi)子作為寧家女,日夜擔(dān)憂�!�
“在下原是要請青山道人的,然昨日算得一卦,道鎮(zhèn)中出現(xiàn)一苗族高人,擅用巫蠱之術(shù),是寧家的轉(zhuǎn)機所在�!�
“昨日沒有其他苗人進(jìn)入鎮(zhèn)子,便冒昧請姑娘入府了�!�
蘭瓔聽了,有點無語,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那春鳴也是苗族人,這高人如何就不會是他呢?”
蘇稷舟看了眼乖順待著的少年,他正垂眸盯著身邊那一盒。
雖然方才心中隱有異樣的感覺,但如今看來,這樣的少年,似乎并沒有值得警惕的地方。
“男子陰氣不足,難以煉蠱�!�
……好吧。
蘭瓔想起褚棠枝也說過類似的話。
“所以,你們是想請我?guī)兔Γ俊?br />
蘇稷舟頷首,“事成之后,必有重謝�!�
蘭瓔抿了抿唇。
開什么玩笑,她又不會用蠱,甚至連苗族人都不是,只是打扮成苗族人罷了,就成了他口中的“苗族高人”了。
她剛想拒絕,可轉(zhuǎn)念又想到。
雖然蘇稷舟表現(xiàn)得很客氣,但以他將她直接擄走的極端行徑來看,他大抵不會輕易放她走。
但如果趁此機會,將褚棠枝也帶進(jìn)蘇府,讓她來解決呢?
對蘭瓔來說,查案是其次,重要的是寧家從王遠(yuǎn)手里購得了十年還魂草,早已賣斷貨的、極為難尋的還魂草。
如果能幫褚棠枝了結(jié)此案,那她是不是可以索要報酬,得到這株十年還魂草。
想起白日老大夫說的話,蘭瓔心中有了思量。
在下決定之前,她看向春鳴,“你愿意在這里待幾日嗎?若你不愿,你可以繼續(xù)住在客棧的�!�
留在蘇府,是她自己決定的事,她沒理由讓春鳴與她一起。
春鳴將視線從上移開,望進(jìn)她清淩淩的眼眸。
“你想留在這里�!彼@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是。而你可以和我一起,也可以自己在外面,看你的意思�!�
春鳴垂眸。
又是一個去與留的問題。
是他近來一直煩擾的問題。
他其實一直都沒有想通,但很顯然,在他沿著氣味尋她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做出了抉擇。
雖然他也不知曉為何要來尋她。
也許是因這不會讓人牙酸的罷。
“你不是在這么。”他輕聲道。
*
最終蘭瓔帶著春鳴留在了蘇府。
寧家人近日很是戒備,不輕易允人入府,因此這事還要從長計議、做足準(zhǔn)備。
“我還有個副手,是我的左膀右臂,需要將她一同帶入府�!�
只要蘭瓔答應(yīng)出手相幫,蘇稷舟自是什么都答應(yīng)。
其余幾個怪人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蘭瓔也沒空計較那么多,打算現(xiàn)在就出府一趟。
不知道褚棠枝如今在哪,她得回客棧給褚棠枝留個信。
只是迷藥藥效仍殘存些許,蘭瓔四肢發(fā)軟,走得艱難。走了許久,才勉強走出前廳。
她嘆了口氣,“春鳴,不如你背我走吧�!�
她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春鳴連一刻也沒猶豫,欣然應(yīng)下:“好啊�!�
話音落下,他便轉(zhuǎn)過身去,微微彎腰,做出要背她的姿勢。
他都這樣了,不上白不上。
蘭瓔抱住他的脖子,用盡畢生力氣跳了上去,趴在他看似清瘦、但實則又挺寬闊挺拔的背上。
面前是他柔亮的烏發(fā),蘭瓔毫不客氣地貼了上去,像蠶絲綢緞一樣,順滑冰涼,貼著很是舒服。
春鳴緩緩直起腰,為了克服重力,蘭瓔連忙收攏胳膊,將他的脖子箍得更緊。
“走吧�!�
春鳴很是順從,邁步向前走。
然而他似乎是第一次背人,沒有架起她的膝彎。蘭瓔兩條腿還直直垂著,此時像條咸魚一樣被他拖著走,只一雙胳膊緊緊抱住他。
她連忙喊住春鳴:“喂……你倒是托住我的腿啊!”
“這樣,你會箍得更緊�!�
脖頸傳來極大的壓力,他卻是輕喘著,嘴角噙著笑,柔聲擠出這樣一句話。
“我好像一具尸體……”蘭瓔不依,吵吵嚷嚷,“這也不耽誤啊,我保證,我保證不會放輕力氣,這樣總行了吧!”
于是,在輕柔的晚風(fēng)中,她似乎聽見他喉間溢出一聲悶哼,羽毛似的,掃得耳朵癢癢的。
竟有些好聽。
“說話可要算數(shù)�!彼p笑著道。
“算數(shù)算數(shù)�!�
他終于肯正常背她了,蘭瓔安穩(wěn)伏在他背上,把臉偏向外,讓晚風(fēng)吹過她發(fā)熱的臉頰。
可惡,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啊。
掐住
本朝無宵禁,入夜后的汾和鎮(zhèn)燈火輝煌,街邊燈籠高掛,照亮了從食肆升起的蒸騰熱霧。
食肆內(nèi)人聲鼎沸,紛雜的喧鬧聲中,偶爾夾雜著“叮鈴鈴”的銀鈴脆響,似春日酥潤的小雨,絲絲斜斜,連綿地飄來。
原是一位靛衣少年路過。
少年周身綴滿銀飾,身形頎長清瘦,背著一位同樣身著紫衣的少女,慢悠悠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
“你怎么走這么慢?”
少年背上那少女偏了偏腦袋,聲音脆生生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放我下來吧。”
少年身姿如松如柏,瞧著很是淡定從容,不像是累了的模樣。
可又確實是走得很慢,旁人走一步的功夫,他要走上兩三步,雙頰也泛起薄粉,偶爾還輕輕喘氣。
“慢些不好么?”他卻含笑道。
“……別逞強,我感覺我應(yīng)該能自己走了。”
“是么�!�
少年停了腳步,少女見狀直起腰,按著他的肩膀,想要從他背上下去。
然而少年并未俯下.身去,托住她膝彎的手也沒有放松半分,他駐足在食肆前的蔬果攤旁,那兒有幾個大爺在挑西瓜,拍得“啪啪”作響。
少年專注地望了會兒,然后側(cè)首跟少女說了些什么。
似乎是也想買瓜。
于是少女從他肩后探出頭,伏在他背上比比劃劃,指指點點。
挑了許久,少年都沒有把人放下。
路邊吃面的路人全程目睹這一幕,直到那兩人提著東西離開了,也還是云里霧里的,沒看明白。
所以,那少年究竟累不累?
*
蔬果攤前,兩位大爺各抱一只西瓜,爭得胡須抖動,面紅耳赤。
“這只肚臍小的才好!”大爺掰著卷曲的瓜蒂,“一看就皮薄肉多!”
另一個大爺不服,兩巴掌拍在自個瓜皮上,“你懂什么,我這才好!你聽,這聲兒多響,一聽就是又脆又甜!”
兩人為了彰顯是自己挑到了最好的瓜,快要扭打起來了。
那邊的吵鬧似乎吸引了春鳴,他停在那倆大爺身后,微微側(cè)首,朝向背后的蘭瓔。
“想吃瓜么?”他溫聲問道。
明明讓他放手歇會兒,蘭瓔不懂話題怎么就忽然轉(zhuǎn)到買瓜上了。
她探頭看了眼,也不知是什么品種的西瓜,才三月多就上市了。個頭雖小了點,但每個都綠油油、圓滾滾的。
“你背著我,我抱著你,我們兩個人空不出一只手,怎么挑哦�!�
她拍了拍他的肩,“放我下來吧�!�
春鳴卻依舊沒動。
一直背著蘭瓔,專心看著那倆拍瓜的大爺,輕揚起唇角,眉眼和煦,笑意清淺。
“不急�!�
“先看看旁人是如何挑的。”
蘭瓔:“……”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瓜,存心來看熱鬧的吧!
她狐疑地看著他,“先前也沒見你這么八卦啊�!�
“八卦?”春鳴沒聽懂這個詞,歪了歪頭,頰邊的烏發(fā)滑落幾縷,在秀麗的五官投下淡淡陰影。
但他并不關(guān)心,因此也未有多問。只執(zhí)著地問她:“真的不挑一只么?”
稍頓了下,然后又接著道:“多挑幾只也可�!�
……又不是你付錢,當(dāng)然可了。
蘭瓔盯著他的側(cè)臉,暗自琢磨了會,隱隱約約察覺到他并不是真的想吃西瓜。
但她還是問道:“你想吃嗎?”
春鳴輕顫著烏睫,許久沒出聲。似乎在思考應(yīng)該誠實回答,還是為了能夠多拖延一會,從而撒謊說想吃。
蘭瓔一看他這幅樣子就懂了,掰過他的肩,讓他往街道另一邊走。
“飯點了,去挑幾個包子和燒餅�!�
她特地咬重“挑”這個字眼,同時還不忘環(huán)緊他的脖頸,給他施加壓力。
果不其然,沒買到瓜的春鳴笑意未減半分,順從如流地離開蔬果攤,緩步走向那包子鋪。
“那你可要挑仔細(xì)些。”
聽見他輕快的語氣,蘭瓔伏在他背上,對于剛剛獲得的這個認(rèn)知,心情有點復(fù)雜難言。
怎么辦。
他好像真的有點奇怪的癖好。
今晚還有別的事要做,蘭瓔沒耽擱太久,買完吃的就繼續(xù)朝客棧的方向回去。
接連兩日晴朗無雨,夜幕中云層稀薄,銀月皎潔,星子晶亮。
夜里起了風(fēng),將春鳴垂落身前的烏發(fā)吹得飛起,掃在蘭瓔臉上。蘭瓔差點吃到他的頭發(fā),用手撥開,全部捋到另一邊。
露出了他耳垂下那只紅瑪瑙銀蝶,隨著步履在月色下熠熠發(fā)光、翩躚飛舞,煞是好看。
蘭瓔沒忍住,上手摸了一把,用指尖輕輕地?fù)芘�,讓它在這春夜里飛得再快些。
蝶翼飛起,觸感冰涼,碰到了春鳴的耳垂肉。他被她弄得有些癢,縮了縮脖子,偏頭躲開。
他有些疑惑她的舉動,但聲音還是溫和的:“做什么?”
蘭瓔看見他眼睫比蝶翼顫得還厲害,一副任人采擷的嬌花模樣,一時竟忍不住想要繼續(xù)。
“啊,沒什么,”她并未停下那只罪惡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道,“就是你頭發(fā)纏住耳墜了,我正幫你撥開呢�!�
“是么�!贝壶Q喃喃應(yīng)著。
走出幾步,他感受到什么,忽然揚起唇角,柔聲提醒:“抓緊了。”
……?
蘭瓔還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何事,忽覺身子一晃,失重感隨之傳來,扯著她往下墜。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收手抱緊春鳴的脖頸,生怕從他背上摔下去。
只見眼前景象迅速變換,春鳴背著她,足尖輕點,借助巷口停著的板車和堆積的貨物,輕松躍到了墻頭。
旋即,跨步踏上屋頂青瓦,沿著屋檐急速往前奔。身形輕盈,如藍(lán)蝶飛舞在空中。
他跑得快,風(fēng)便也大,呼呼地刮在蘭瓔臉上。屋檐高低錯落,蘭瓔在他背上起起伏伏,心口貼著他突起的脊骨,一下一下鼓動得急促。
聲音也抖了起來:“我錯了我錯了,慢些挺好的……”
春鳴也不知哪里學(xué)的輕功,即便是寬敞的巷子,他也輕松自如地跨越過去,平穩(wěn)落在對面的屋檐。
蘭瓔心跳平緩了些,任由他這般跑著。
剛放松警惕,春鳴卻猛地停下,帶著她,一只腳立在高啄尖翹的檐牙,晃晃悠悠,似是不穩(wěn)。
她又連忙抓緊,待他站穩(wěn),才心有余悸道:“嚇?biāo)牢伊�!�?br />
少年溫柔清潤的嗓音在風(fēng)中傳來,說的卻是另一件事:“這是對你沒有信守承諾的懲罰�!�
什么承諾?
蘭瓔死死箍緊他的脖子,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他出門前說的:“說話可要算數(shù)。”
“……”
方才光顧著自己玩得開心,倒是忘了這回事。
她深吸幾口氣,壓下過快的心跳。
完蛋,怎么忽然感覺他有做變.態(tài)的潛質(zhì)?
這還是那個單純呆笨的小少年嗎?!
她沉默又沉默,許久,試探性抬起手,指尖糾結(jié)地虛抓了幾下。最終,還是下手掐住了他修長玉白的脖頸。
就著這個姿勢,小小聲道:“我錯了,原諒我這一回吧�!�
她力氣不大,卻有意用力收攏,能感受到指腹下的血管有規(guī)律地跳動,溫?zé)幔稚鷻C蓬勃。
被她掐住,喉間的氣流被五指擠壓,血氣涌上頭腦。春鳴下頷微抬,像條渴水的魚兒般,下意識微張開唇,輕輕喘氣。
他仰著臉,失神的眼眸中氤氳出水霧。
不遠(yuǎn)處是街道輝煌的燈火,舉頭是夜幕明亮的月色,卻都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斑駁,瞧不明晰。
蘭瓔只捏了幾秒就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