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蘭瓔的氣莫名就消了大半。
行吧,他就是個無家可歸、懵懂無知的山村淳樸小少年,只是學(xué)著野貓?zhí)蝮聜诘臉幼訋退幚砹T了,又有什么錯呢?
他根本沒有壞心思。
“好了……我已經(jīng)不疼了,”蘭瓔偏過臉去,含糊地嘟囔,“我們還是快點找暗道吧�!�
*
少年說得沒錯,他確實知曉暗道入口和啟動方式。同時幸運的是,蘭瓔帶少年逃亡的這會沒人來查房,因此兩人很順利就逃了出去。
暗道連著一口山洞,而這山包地勢不高,且就位于苗域的遠(yuǎn)碧村外。蘭瓔跟著識路的少年,很快進(jìn)了村子,找到一家客棧。
天色不算太晚,蘭瓔逃亡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趕緊沐完浴就躺在床上數(shù)銀票。
雖然不知道原主怎么簡單出個門也要帶這么多錢,但蘭瓔真的哭死,因為春鳴是個窮光蛋,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的那種。
如果連她也沒錢的話,他倆就得露宿街頭了。
流浪什么的,這很不甜寵文。
少年叫做春鳴,她一路上都沒想起來問,還是登記入住客棧時才知道的。
是個好聽的名字。
數(shù)完銀票,蘭瓔把荷包緊緊摟在懷里,躺在榻上睡著了。
大抵是受地牢里的氛圍影響,好不容易逃出來后,她又開始做惡夢,
夢見床邊的窗子被從外打開,一個看著不到一歲的嬰兒鉆了進(jìn)來。
這不是普通的嬰兒,它膚色灰青,沒有眼白的眼珠呆滯無光,渾身沒點活人氣。
但動作極其靈敏,迅速鉆進(jìn)她的床帳,抓住她的手臂,齜出滿嘴尖牙啃了下去。
嘎吱嘎吱,像是把她當(dāng)成了甜脆多汁的果子。
蘭瓔被嚇醒了。
掀開床帳往房里看了好幾圈,夜色靜謐,月光皎潔,四處安靜無人,沒有任何異樣。
懷里的荷包也還好好的。
“還挺逼真……”
她含糊不清地咕噥一句,揉著酸脹的眼睛躺了回去,很快又陷入沉睡。
蘭瓔不知道的是,等她徹底熟睡后,那只傀儡尸嬰再次爬了出來。
尸嬰揮舞著小胳膊,想爬上床沿,每當(dāng)藕節(jié)般的小短腿好不容易搭上去時,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偏偏又禁不住帳中鮮甜的血肉氣息所誘,一遍接一遍地試著,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而床尾原本半開的木窗被人闔上,紫衣少年端坐在窗前,月光從他披散的青絲劃過,灑下波光粼粼,覆在他清秀的面容。
春鳴眼簾微垂,噙著一抹春陽般柔和的淺笑,默默看著不斷靠近、又不斷碰壁的尸嬰,指節(jié)跟隨它爬床的節(jié)奏敲擊窗臺。
篤、篤、篤。
每敲一下,傀儡小寶都會仰著脖子被彈飛。
而始作俑者撐著下頜,姿態(tài)閑適,時不時從唇齒溢出幾聲輕笑,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戲。
不知過去多久,等到無情無知的小寶都懂得放棄了,春鳴才意猶未盡地平了唇角,衣袂輕動,起身行至床邊。
他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支頤看著熟睡的少女,視線散漫轉(zhuǎn)了一圈,最終落在她伸出被子外的手心。
傷口未愈,送來鮮甜的血肉馨香。
春鳴貼在臉側(cè)的指尖不自覺蜷了蜷。
指腹下翻涌起鼓動、起伏,如同沸騰的水。那是隱匿其下的無數(shù)蠱蟲正叫囂著要沖破囚籠,要縱情撕咬、啖食血肉。
“別著急呀�!�
他摩挲著指腹,將躁動的蠱蟲們一一按了回去,唇角勾起,語氣無比溫柔。
“還沒到時候�!�
銀蛇
“這窗什么時候關(guān)上的?”
蘭瓔這一覺睡到了自然醒,起身后趿拉著繡鞋走到窗邊,嘀咕著推開了窗子。
不過她沒太在意,昨晚困得暈乎乎的,連做的什么夢的都記不清了,大概是某個意識不清的時候關(guān)的吧。
舊衣裳沾了血,蘭瓔雇小二幫忙跑趟腿,買了套最普通的暫時湊合穿。
她走到銅鏡前整理衣領(lǐng)和頭發(fā),穿越后第一回看到這副身子的長相。
烏發(fā)雪膚,柳眉瓊鼻,眼尾略微上挑,右眼臥蠶中央綴著一粒小小的紅痣。
與她原本的長相一模一樣,連這紅痣的大小、色澤、位置都分毫不差。
……真巧啊。
不過雖然她和原主長得一樣,身材也非常相似,但有一點不一樣的是,原主心口有道短小的疤痕。
都穿書了,無奇不有,更何況系統(tǒng)已經(jīng)跑路了,她糾結(jié)再多也找不著人問。
整理好穿著,蘭瓔揣著荷包出門去多買幾套衣服,路過隔壁春鳴的房間時,停下來敲了敲門。
差點忘了,還要給他也買幾套衣服,如果只她一個人去買,可能把握不好尺寸。
“春鳴,你起床了嗎?”
叩門沒人回應(yīng),她再叩了幾下,一邊朝里喚了幾聲。
還是沒動靜。是還沒醒嗎?
剛才她開窗時看見街上商鋪都開了,來往的行人也很多,紛紛攘攘很是熱鬧,時辰應(yīng)該不早了。
可能是太累了吧,讓他多睡會好了。
蘭瓔退遠(yuǎn)一步,正要轉(zhuǎn)身下樓,卻被走廊轉(zhuǎn)出的人抓住了胳膊。
她嚇了一大跳,一道清冷如霜的女聲傳來:“姑娘莫怕,貧道乃望隱閣中人,與官府協(xié)作追查女尸失蹤案,是來救你的。”
如果蘭瓔看過《大雍詭事錄》,就會知道望隱閣是原著里的一個江湖組織,高手云集,懲惡揚善,偶爾接受官府的懸賞協(xié)助破案。
可惜蘭瓔沒看過原著,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穿錯了書,因此沒認(rèn)出這位女道長就是書中女主,褚棠枝。
但這不影響她理解褚棠枝的話。
昨晚她和春鳴帶著一身血進(jìn)入客棧,定是引人懷疑,被人舉報了。
……怪不得昨晚掌柜拉著她問東問西,原來是套她的話。
怪不得她出門時,看見客棧里多了大群抄著家伙的護(hù)衛(wèi),原是來戒備他們的,虧她還夸這客棧安保措施做得不錯……
語畢,褚棠枝稍微放松了力道,蘭瓔掙脫出來,看見眼前是個身著青色道袍、手持一柄長劍的束發(fā)女子。
沒等蘭瓔反應(yīng)過來,褚棠枝就持劍破開了春鳴的房門,帶起一道罡風(fēng)。
“吱呀——”
房門大喇喇對開,能看見帳中少年不知何時坐起了身子。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只揣著手安靜坐在床邊,并不起身,也并不抬眼看向來人。
烏發(fā)披散,眼簾半闔,雙眸迷蒙地望著地板,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鉆入耳朵,春鳴有些不悅,眨動眼睫的速度都溫吞了許多。
指尖輕緩抬起,正準(zhǔn)備放出蠱蟲,卻在聽見一串焦急腳步聲的瞬間,收回了指尖。
他抬起眼簾,看向那匆匆跑過來的石榴紅裙少女。
想起這是何人以后,他壓下了躁動的蠱蟲,抿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聲線里有幾分顫抖:“你回來了啊�!�
被驚擾好夢的少年靠坐在床頭,青絲微亂,語氣含著怯,姿態(tài)依賴。
蘭瓔趕緊護(hù)在他身前,“道長,有事慢慢說,別著急動手啊……”
“他和那些歹人不是一伙的,我們都是受害者,昨夜一起從地牢里逃了出來�!�
“我們準(zhǔn)備去報官的,如今正要出門呢,道長您就先來了。”
褚棠枝走進(jìn)屋,看了眼乖巧藏在蘭瓔身后的少年,眉頭依舊緊鎖,但總算是放下了持劍的手。
雖然賊人大多只對女尸和落單的姑娘下手,但為了掩人耳目,先前也捉過男子。
“抱歉,是貧道莽撞了。”
屋里氣氛稍緩,褚棠枝朝春鳴抱歉地笑了笑,而春鳴低垂腦袋坐在床沿,雙手揣在袖子里,闔上眼睛不看人,也不說話。
像是這事與他無關(guān)似的。
又像是遇事后躲在大人身后,等大人處理完事情回家吃飯睡覺的稚童。
于是褚棠枝把視線轉(zhuǎn)回蘭瓔,“那能否請姑娘告知,你們是如何逃出的?”
蘭瓔長話短說:“我沒死透,醒來后我們在地牢里找到一條暗道,便一起從暗道里出去了。”
“出去以后是個山洞,就在村外那座山包上,我可以給你指路�!�
“山洞?”聞言,褚棠枝清冷端莊的面上神色一變,語氣訝然。
“貧道曾找到他們的一個據(jù)點,是在村中某座宅子的地下密室,而你居然是從村外山洞出來的……”
“他們究竟在地下藏了多大的秘密?”
褚棠枝的表情愈發(fā)凝重,蘭瓔被這氛圍感染,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看來這女尸失蹤案牽扯甚廣啊。
她不禁后怕地搓了搓胳膊,還好她和春鳴已經(jīng)逃出來了。
“那你們是如何找到暗道的?”正這般想著,褚棠枝問出了這個異常關(guān)鍵的問題。
蘭瓔本就是要去報官的,早已整理好說辭,正要開口,卻聽背后傳來一道帶著喑啞的聲音。
“是它找到的�!�
也許是兩方嘰喳了太久,一直合眼小憩的春鳴終于顫著長睫,睜開了眼睛。
話音剛落,就見他袖中應(yīng)聲爬出一條細(xì)長銀蛇,通體雪白,泛著銀光,兩顆黑紫色的眼睛靈動有神。
“嘶嘶——”銀蛇爬到春鳴膝上,吐出尖細(xì)蛇信。
不是,他哪來的蛇,她怎么不知道?
震驚歸震驚,蘭瓔反應(yīng)很快,當(dāng)即就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是啊,就是這條蛇,蛇天生會找地洞地道嘛�!�
聽見蘭瓔想也不想就順溜說出口,春鳴略感意外地歪了歪頭,
久在江湖闖蕩,褚棠枝知曉蛇的習(xí)性,也見過許多像春鳴這樣帶著蛇出行的苗人。她點點頭,“原是如此�!�
“而且,他們似乎在找還魂草�!�
春鳴把銀蛇揣進(jìn)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圓腦袋,語氣輕飄飄的,“那也是我常用的藥,是以多關(guān)注了些�!�
“還魂草?”褚棠枝皺眉,“我前兩日買藥酒時恰好有所耳聞,說是單子突然大量增加,伙計們都抱怨供應(yīng)不上�!�
“這草有何功效?”
“我是用于助眠,”銀蛇想往蘭瓔垂發(fā)上爬,春鳴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把它拉了回去,“至于他們是為何,便不知曉了�!�
蘭瓔不懂什么還魂草,聽見春鳴說“助眠”,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他簡單丟下幾句話后,就又閉上眼睛休息了。濃睫低低垂著,烏發(fā)垂散頰邊,時不時飄起眼前,搭在挺拔秀氣的鼻梁上。
睡著的少年,比平日還要乖巧恬靜。
……可憐的娃,在晝夜不分的地牢里待了那么久,作息都亂了套。
得讓他好好地睡個覺。
她看向褚棠枝:“道長還有什么想問的嗎?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
當(dāng)蘭瓔再次叩開春鳴的房門時,已近黃昏。
她將買回來的新衣裳遞給春鳴,“等我們買夠了還魂草,你是想立刻啟程去京城,還是多休息幾日?”
如果蘭瓔知道自己穿進(jìn)了什么書,她一定會帶著大反派春鳴躲開男女主,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午后蘭瓔帶褚棠枝去山洞外踩點,路上聽她說茲事體大,這邊會交給望隱閣其他人追查,而她要去找村里的采藥人問問情況。
蘭瓔想到春鳴也需要還魂草,便和褚棠枝商量著一起去,褚棠枝剛得了蘭瓔幫忙,自然是應(yīng)下了。
春鳴剛睡醒,還有些發(fā)懵,抱著衣服半天沒回話。
倒是蘭瓔腦補(bǔ)了許多電視劇里的驚險場景,自己作出了決定,“我們就這樣逃出來,不知道有沒有人要追殺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邊吧�!�
春鳴緩緩點頭,蘭瓔看著他這副呆笨模樣,不知他到底是真心同意還是敷衍了事。
“那你換衣服吧,我先回房了。”
褚棠枝說她打算今夜就出發(fā),所以蘭瓔連忙買好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就回客棧催春鳴動身。
午后上山出了汗,等待春鳴時蘭瓔也沒閑著,換下浸汗的襦裙,換上一套苗族女子的衣裳。
她在外頭走了一天,發(fā)現(xiàn)村中雖然也有不少漢人,但中原姑娘與苗族男子這樣的組合并不常見。
這還是在位于苗域與中原交界地帶、苗漢混居的遠(yuǎn)碧村,若再走遠(yuǎn)些,只怕她和春鳴走在一起時會更加顯眼。
若再出現(xiàn)像今日這樣的誤會就不好了。
換完衣裳,蘭瓔吃了兩個包子,估摸著春鳴應(yīng)該好了,就提起行囊去他的房間。
傍晚已至,落日帶著余溫,從花紋繁復(fù)的檻窗斜斜照入。
少年端正坐在窗邊,穿著一身精美的靛紫色衣衫,寬大輕柔的衣袖風(fēng)吹鼓動,花瓣似的,綻放在這朦朧余暉里。
“叮鈴——”
聽見動靜,他側(cè)首望過來,帶起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你y飾脆響。
與別的苗族人不同,他身上沒有多少飾品,只有衣衫袖口和下擺墜著的銀質(zhì)圓片,以及幾綹發(fā)尾系著的銀鈴,與他的發(fā)型一樣簡單又樸素。
“你耳朵上是什么?真好看�!�
蘭瓔一下就瞧見他原本空蕩的耳垂上多了只耳墜。
走近一看,是一只銀蝶,翅膀上綴了紅瑪瑙,被他烏黑的披發(fā)和玉白的脖頸襯得格外鮮明。
雖然只有一只,但也許是因他生得好看,反而有種不對稱的時髦感。
春鳴歪了歪腦袋,那紅蝶就在漫天霞色中翩飛了起來,為少年溫柔無波的面容添了幾分鮮活。
他對她這隨口感嘆的一問還認(rèn)真思索了下,認(rèn)真回答:“不知道呢,很小的時候就有了�!�
“不知是誰留下的�!�
晚霞在他濃郁烏眸中淌過,流轉(zhuǎn)出瑰麗絢爛的色彩,他聲音輕得似要隨風(fēng)飄遠(yuǎn)。
蘭瓔聽見“留下”這個字眼,想到他無家可歸,悔得當(dāng)場就想給自己抽個大嘴巴子。
好在春鳴先結(jié)束話題,若有似無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收回視線,站了起來。
“時辰貌似不早了,我們走吧�!�
“嗯嗯�!碧m瓔看夕陽確實落了大半,連忙點頭,背著行囊準(zhǔn)備出門。
轉(zhuǎn)身時,突然被春鳴身后窗外閃過的白光刺了下眼睛,她下意識抬手一擋,同時腦海里電光火石般想起什么。
連忙揪住春鳴的肩膀,推著他一起往旁邊撲去,緊接著,“刺啦”一聲,有尖銳的硬物從肩后直直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