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此時站在她身前的四十多人,各個神情精悍堅毅,佩刀帶劍,顯然是陳白召集起來的部下,但這些人楚玉大半都是認識的,其中有家中的園丁,馬夫,隨從護衛(wèi),乃至附近的鄰居,賣酒的商人,如今都以另外一番面貌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容止那家伙……究竟在她周圍張下了多大一張網(wǎng)啊。
但是現(xiàn)在這時候,她生氣也沒什么用途,只轉(zhuǎn)向陳白道:“現(xiàn)在我們怎么辦?就我一個人走?我希望能帶上桓遠他們。”
陳白沉聲道:“是。我已派人去尋他們,請稍待片刻�!�
沒過一會兒,桓遠阿蠻便給找來了,一道帶來的還有幼藍,就只有花錯沒找到,自從回到洛陽后,花錯便時不時不見人影,從早到晚不著家,誰都不知曉他去了何方,楚玉略一思索,覺得花錯就算是一個人,也有自保之力,便讓陳白帶路出發(fā)。
楚玉被前后簇擁著,快速走出后門,登上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前后幾輛馬車將幾十人盡數(shù)裝下,護著最中間的楚玉桓遠,一行人凈走冷僻的小巷,穿過好幾條街道。
馬車輪飛快地印過石板路,陳白與楚玉同車,路上才慢慢解釋,又對桓遠說了一遍現(xiàn)在的局面,末了他道:“……如此這般,為免有什么差池,公子在洛陽還有一處隱秘宅院,地方雖狹小些,卻勝在無人知曉,等平城那邊確實消息傳來,再回頭安頓不遲�!�
他話說完時,馬車便在一座位置偏僻的宅院前停下來,陳白首先跳下馬車,隨即請楚玉下車。一行人正要走向門口,陳白仿佛忽然覺察到了什么,搶在楚玉身前,如臨大敵地盯著逐漸開啟的大門。
楚玉偏頭從陳白身側(cè)看去,卻見緩慢開啟的門口,立著一個如血一般鮮紅的身影,那身影單手執(zhí)劍斜指地面,劍身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落著更為殷紅的液體。
鮮紅如血,他身上衣,如同他手中劍。
楚玉張大眼:“花錯?”
當門而立的紅衣人,嘴角泛起一絲妖異傲慢的笑容。
第271章
倒戈的盾牌
“花錯!”容止唇間低沉沉地吐出這兩個字,猛地剎住腳步。
兩人在皇宮中幾乎暢通無阻,宮中的反抗防衛(wèi)力量在第一時間被無情的撲殺,所見所至之處,皆盡以被征服的姿態(tài)呈現(xiàn)在容止眼前。
兩人在宮中快步行走,容止猛地想起他遺漏的一個人,毫無預警地停下來。
他終于想起來,一直疏忽的那處。
是花錯。
倘若只有花錯一個人,根本不足以成事,但倘若他和馮亭聯(lián)合起來呢?
花錯一直未曾放下對他的憎恨,只要馮亭稍一許以復仇的機會,他定然會愿意與馮亭攜手。
花錯為什么不留在有他在的平城,反而跟著楚玉回到洛陽?
所有人都知道,楚玉是他唯一用心的人。
洛陽是他用心安設的地方,馮亭就算派遣人去襲擊,也未必真的有能耐傷害楚玉,可是假如再加上一個潛伏在楚玉身邊的花錯呢?
往日凄厲的詛咒再度回響:
——你不殺我,日后定會懊悔莫及。
聽到花錯二字,觀滄海一怔,抬手放在容止肩上,勸道:“現(xiàn)在連馮亭的面都還沒見到,你不要凈往壞處想,說不定原就是你多心所致呢?”
聽著他的安慰,容止蒼白面容上卻未曾顯出半絲歡容,他靜靜地道:“我也但愿如此�!彼缃裾媸怯行┌没诹�。
他素來算無遺策,此生惟二失算,卻是在天如月和楚玉身上,天如月?lián)碛谐鲞@世間的手段,輸給他非戰(zhàn)之罪,而楚玉……
這女子仿佛一切的錯亂起源,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現(xiàn)在,凡是有關于她,他總會發(fā)生些偏差,連帶著,他忽視了楚玉身邊的花錯。
可這回的疏失卻是致命的!
容止靜瑟的聲音之中,似乎有著已成定局的絕望,觀滄海聽了,忍不住皺一下眉,道:“我還是不明白,不先除去拓拔弘,馮亭對付你做什么?難道她有把握在勝過你后再解決拓拔弘?她難道不怕把你逼迫到拓拔弘那一邊?她有什么可倚仗的?”他這么說,并不是質(zhì)疑,卻只是為了撫平容止的不安。
拉開觀滄海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合一下眼再張開,容止沉靜地道:“我們?nèi)ヒ婑T亭吧�!�
在他來到之前,身為皇帝的拓拔弘,與身為太后的馮亭,已經(jīng)讓人分別請到兩個宮室內(nèi),前者可以暫不理會,后者卻是容止的主要目標。
守在門口的軍官是容止的部下,此時神情卻有些不安,容止心中微動,快步踏入宮殿內(nèi),看清楚殿內(nèi)的情形,他心頭登時一片雪亮。
原來如此。
容止面無表情地開口,接上觀滄海方才的問句:“馮亭倚仗的人,是天如鏡�!�
此時馮亭一身端麗華服,立于宮殿中央,神情尊貴莊嚴,而她的身前,卻站著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天如鏡。天如鏡左右兩側(cè),是他的兩位師兄,越捷飛以及從前跟著劉子業(yè)的那位,現(xiàn)在這些人站在這里,是為了保護馮亭。
天如鏡,花錯……一個成為平城的盾,一個化作洛陽的劍,馮亭找上花錯,容止并不意外,可是他竟然不知道,馮亭什么時候卻與天如鏡串通一氣。天如鏡那一脈有多固執(zhí)他是知道的,他在宮中布有不少耳目,重要成員的一舉一動都不會錯過,馮亭何以能瞞過他的耳目與天如鏡接觸,并且在很短時間內(nèi)說服天如鏡,讓天如鏡倒戈向她這方?
天如鏡不是總是號稱順應天命么?怎地拓拔弘又不天命了?
來到此處,看到馮亭擺下來的這場陣仗,便再也不需要細細詢問馮亭是否對洛陽出手,因為在他進門的第一時間,天如鏡便張開了藍色的光罩,保護包括他在內(nèi)的四人。
馮亭嘴角嘲弄與得意的微笑,證明他之前的一切推測都是正確的。
看也不看天如鏡,容止望著馮亭道:“你待如何?”從始至終,他都不曾把天如鏡看作一個有分量的敵人,天如鏡的手環(huán)只有自保的力量,卻不能主動向他人發(fā)起攻擊,只要他不想這殺死天如鏡,對方便不能對他造成什么傷害。
當初他敗給天如月,一來是想奪取手環(huán),反遭手環(huán)的自我保護功能電噬,二來,天如月當初還指揮著一支軍隊,對他展開包圍埋伏,才逼得他狼狽不堪。可現(xiàn)在在北朝,軍隊掌握在他手中,他也不想再奪取手環(huán),天如鏡無可能效仿他師父當年的做法。
天如鏡至多也不過能保住幾個人的生命,但大局的掌握,卻不是寥寥數(shù)人的生死所能決定的。
眼下最為急迫的,是楚玉的安危,因而容止頭一句話,便直指馮亭,也直指核心。
馮亭輕笑一下,與容止肖似但又多出三分英氣艷麗的臉容蒙著淺淺藍光,顯得幽詭難測:“你竟不奇怪,我為何要設計你,又或者,如何與天如鏡聯(lián)手的么?”
容止淡淡道:“前一問我知道,后一問眼下已成定局,我不必深究,你若是愿說,便說來聽聽,若是不愿,也不必在此兜圈子,我沒那閑工夫�!�
見到馮亭之前,他心憂如焚幾乎不能自持,但入殿之后,他卻又瞬間恢復了波瀾不興的平靜,以穩(wěn)固強大的自制力控制住接近崩毀的心神,展現(xiàn)于面上的,是冰雪般冷徹的從容與高雅。
馮亭要反他,無非是不愿繼續(xù)再做他的傀儡,雖說貴為太后,但馮亭一切較大的施政舉動,都需要經(jīng)過他的許可,朝野有一半在他掌握之中,倘若馮亭全無野心得過且過倒也罷了,但她偏偏野心勃勃,連拓拔弘的權力都想奪過來,更不可能甘心一直受他制約。
容止雖然知道馮亭心有不甘,卻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在除掉拓拔弘之前發(fā)難。
天如鏡的存在,左右了這個意外。
因容止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馮亭一愣,隨即又想起自己這位兄弟是最擅長騙人的,于是再度冷笑起來:“你約莫是不知道,數(shù)年前天如鏡初到北魏,最先找上的人,卻是我�!�
第272章
她在懸崖邊
容止不知道,楚玉不知道,甚至拓拔弘馮亭也不知道,史書上的記載是怎樣的,今后歷史的發(fā)展又是如何。
但是天如鏡知道。
小拓拔五歲的時候,馮太后會逼迫拓拔弘傳位于太子,隨后把持朝政近二十年,成就一個傳奇——這是此后的事。
因此天如鏡來到北魏時,最先找到的人,并非拓拔弘,而是才成為太后的馮亭,他知道這才是今后真正的掌權者,那個時候,容止還身在洛陽,不慌不忙地思索他與楚玉之間的關系。
天如鏡找到馮亭,最開始,只是想要了解一下北魏的局勢,卻意外從馮亭口中得知容止與她的關系,隨即意識到容止心中的志向,為了阻止容止,他主動向馮亭提出聯(lián)手。
拓拔弘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幌子,是天如鏡用以掩人耳目的棋子。
天如鏡見馮亭,與馮亭定下對付容止的計策,接著假意投向拓拔弘,這幾年來他與馮亭甚至沒有說上幾句話,可是兩人每一次目光交錯,他們都知道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
——是容止。
幾年下來,他們不動聲色,以退為進,任由容止勢力壯大,逐漸地形成一個整體,同時北魏的朝政,也藉由他暗中操控的那只手,整頓得越來越似模似樣。
容止甚至制定出了今后二十年內(nèi)的施政計劃,馮亭只需稍加改動使用便可。
他們小心隱藏著真正的目的,等待一個機會,等待容止的弱點越來越明顯和深刻,終于在這一刻,與花錯兩地聯(lián)合遙相呼應,瞄準容止最薄弱的地方,向他發(fā)難。
空氣中仿佛有一種凝滯般的沉重,過了一會兒,容止才發(fā)覺是他自己忘了呼吸。
這是一個局,一個五年前便設下的,針對他一個人而設置的局。
這些年的平靜無波,是為了引他入局,也是為了讓他漸漸放松警戒。
若論才智,馮亭絕不是容止的對手,倘若在政事上明刀明槍地爭奪,又或者憑各自勢力較量,馮亭天如鏡花錯甚至加上拓拔弘綁在一起,也未必能有容止一半能耐,但馮亭在宮廷中長大,她更為擅長的,是針對人,而非勢,她此番攻的,是容止心性上難得的空隙,出手迅捷無倫妙至顛沛,以至于容止甚至還未來得及防備,便中了這一記絕殺。
花錯是劍,天如鏡是盾,而幕后操縱的人,還是馮亭。
容止輕輕地舒了口氣,他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絲毫不帶火氣:“阿亭,我小覷你了�!彼o靜地問:“那么現(xiàn)在洛陽如何?花錯已經(jīng)出手了?”
馮亭也同樣微笑道:“不錯�!�
容止平靜地道:“你要什么,我都可應允,但是你怎么擔保在我應允之后,你能周全楚玉安危?”他心如明鏡,馮亭不會殺死楚玉,否則便失去了與他談判的資本,但是馮亭也不會給出空暇讓他有救回楚玉的機會,眼下,洛陽那邊大約已經(jīng)動上了手,楚玉的生命等不到他趕赴兩千里去挽救。
馮亭卻沒有回答容止的問題,聽到“都可應允”這話后,她雙眼一亮,問道:“你當真什么都舍得?”
此時不須她回答,容止自己也找到了答案,因為他看見天如鏡的神情稍稍動了動,如此看來,另外一個關鍵,便在天如鏡身上,他的作用不僅僅保全馮亭這個人,他應該還有某種非常手段,能轉(zhuǎn)瞬間改變洛陽的勢態(tài)。
這樣一個局,宛如懸于絲線上的千鈞,險之又險荒謬絕倫,只將所有勝負堵在楚玉一個人的身上,如果他能割舍楚玉,眼下的局勢對他便是完全有利的,沒有人能傷害他,沒有人能左右他。
可是……
容止的手探入另一側(cè)袖中,摸到一個錦囊,那個錦囊是幾年前他便一直隨身帶著的,錦囊中沒有其他,只盛裝著一縷青絲。
那日雪地里,她割斷的頭發(fā),他留了下來。
她舍棄的東西,他拾了起來。
他作繭自縛。
他不愿掙脫。
原本以為只是無關緊要的棋子,可是什么時候開始,竟然成為了他靈魂的主宰?
容止低下頭,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他以為他可以掌控的,他以為他囚禁住了她,可是誰能料想,真正遭囚禁的人,是他?
身心都不由自主,可怕的是,他卻偏偏甘之如飴。
容止再度抬起臉,接著,他笑了一笑。他平素深沉內(nèi)斂難以度測,心中喜怒皆盡難形于色,然而這一刻,他卻少有真誠地笑了起來。
那是釋然與坦然的從容,那是徹底放手的決然,是不存在于世間的瑰麗寶石,在碎裂的前一刻,綻放出無以倫比的華彩。
縱然是馮亭見慣了這張臉,也恨極了這張臉,看見他的笑容,也禁不住怔了一怔,緊接著她心中大為戒備,容止如此反常,難道他想玉石俱焚?
容止笑著搖搖頭,道:“你不須如此防備,愿賭服輸,勝者為王,不論用了什么手段,如今你勝了便是勝了,我也不是輸不起。”
他轉(zhuǎn)身喚人近身,說了幾個名字令其代為傳喚,這幾人與墨香的身份近似,乃是他的直屬部下,其中有人在朝為官,分別掌握軍權財政人事,民間的則擁有大片土地財富,此外還有藏在暗地里的細作探子總領。這些人,容止現(xiàn)在要交給馮亭。
他不是不能保留一些以求將來翻盤,但容止雖然常施詭計,卻從未賴過輸贏,輸了便是輸了,他不賴賬,更不屑賴賬。他有失敗的器量。
馮亭贏了,他便將她所想要的都給她,至于手下那些人會不會完全服從馮亭,那便要看馮亭自己的本事了。
權力的交割很快便完成了,雖然屬下都不怎么愿意,但在容止難得一見的強令重壓之下,卻也不得不服從,這邊才一了帳,容止便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走殿后的另一間屋子,屋內(nèi)站著等待他的天如鏡,單刀直入道:“要怎么做?”
他半點時間都不愿浪費,每一個瞬間,都是楚玉的生死攸關。
天如鏡卻只凝視著他,沉默不語。
容止灑然一笑,道:“也罷,楚玉說過,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過眼下我孑然一身一無所有,便只有求你吧�!彼p輕地一撩衣擺,身子一低,便曲膝跪在了天如鏡面前。
天如鏡驚得退了好幾步,如遭雷擊,身體劇烈顫抖不能自已。
數(shù)年前,楚玉也是這樣,為了救容止,跪在了他面前。而如今,容止為救楚玉,做出了相同的舉動。
這一刻,才真正感覺到刻骨的絕望。
他們心心相印天作之合,縱然身在兩地,但是他們各自愿意為了對方向他曲膝,這兩個人之間,一點兒容他人插足的空隙都沒有,如同一個完美的圓。
天如鏡艱澀地開口道:“我有一個法子,能在轉(zhuǎn)瞬之間,讓你直接跨越兩千里距離,到達洛陽�!彼丝跉�,語調(diào)這才稍微順暢了一些,抬起手腕,他讓容止看到腕上的手環(huán),“雖然手環(huán)的主人是我,但若是得我允準,可讓你暫且你施展手環(huán)的一種神通,籍著這神通,你能及時趕到洛陽,救下楚玉�!�
他這段裝神弄鬼的話翻譯過來便是:他能夠開放手環(huán)的部分功能使用授權,讓容止通過空間轉(zhuǎn)移瞬間直達洛陽。
容止微微松了口氣,他站起身來,神情平和地笑道,道:“既然如此,那便來吧�!彼捯粑绰洌砗罅硗庖坏缆曇魧扇说膭幼鞔驍�,“容止,當心其中有詐。”
說話的人是觀滄海,在容止與天如鏡說話的時候,他因不放心容止來到門口,雖然天如鏡話語之中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但觀滄海卻敏銳地感到,這其中對于容止,必然還有什么他所不知的傷害。
被觀滄海叫破,天如鏡面上浮現(xiàn)些微的不安,他下意識望向容止,卻見容止依舊只是平和地笑著,仿佛已經(jīng)明了了一切真相。
天如鏡心中巨震:不,他是真的已經(jīng)明了了一切真相。
他知道他要害他。
天如鏡和馮亭的安排是這樣的,先逼迫容止交出權力,再以相救楚玉為由,讓容止主動使用手環(huán)中空間跳躍的功能,這一項功能用起來風險極大,必須先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將身體狀態(tài)調(diào)養(yǎng)到最佳后才開始,而使用之時,需要先在原地緩沖超過三個時辰,讓身體逐漸適應從普通環(huán)境進入空間扭曲氛圍,之后才能啟動空間折疊。
自從幾年前吃錯藥后,容止身體內(nèi)便埋下了一點隱患,以容止現(xiàn)在的身體狀態(tài),再立即進行空間轉(zhuǎn)移,空間扭曲的力量會誘發(fā)他身體深處的隱患以最惡劣的態(tài)勢爆發(fā)出來,裂解他的健康,摧折他的生命。
天如鏡仔細估算過,救下楚玉后,容止活不過三天。
他以為容止是不知道這些的,卻沒料到,容止與楚玉生活這些年,對相關知識的了解幾乎已經(jīng)不在楚玉之下,雖然楚玉對空間物理學沒有多少研究,但根據(jù)一些科幻的描述,容止也可以猜測出其中的危險性。
他早就知道馮亭和天如鏡不會這樣輕易地如他所愿,但是即便知道前方是萬丈深淵,他還是要走過去,因為楚玉就在懸崖邊。
第273章
怎么阻止他
幾乎在同時,從容止的沉默中,觀滄海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一種可說是難以遏止的傷痛攥住他的心房,他抬手扣住容止的肩膀,低聲道:“容止師弟,壯士斷腕,還來得及�!�
容止失去權勢什么的,他并不如何在意,這等身外之物從來就不是他所看重的,可是當知道容止為了救楚玉,竟然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填充時,他終于不能再安然坐視。
死并不可怕,觀滄海無法忍受的卻是,容止竟然是以這種方式自愿走向死亡。
他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卻死在詭計之中,他不曾被堂堂正正地打倒,卻是為了一個人不得不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觀滄海手上加重力量,沉聲道:“聽著,容止,我不會讓你自個去尋死,縱然是要救楚玉,也不單只這么一個法子,倘若那手環(huán)能讓一個人眨眼間去到洛陽,那么讓旁人去,也是一樣的,你何必親自犯險?”
容止低下頭,笑了笑。
自從在前殿之中做出決定,他的笑意便一直這樣溫柔平和,好像并不曾被脅迫,并沒有失去一切,笑看著死亡,他如此從容。
觀滄海手上的力量顯示了他的決心,只要容止不改變主意,他不介意使用武力來阻止他,容止嘗試撥開他的手,沒成功,只有嘆了口氣道:“滄海師兄,你何以待我至此?師父是師父,你是你,你全無必要為了師父當年的事耿耿于懷,一直對我忍讓�!�
當年……
其實說起來,容止和觀滄海,與天如鏡那一撥,是師出同源的,觀滄海的父親觀日月,昔年正是天如月的師兄,而那手環(huán),本來預定是要觀日月來繼承的,但觀日月素有桀驁之氣,不愿自己將來的人生被一件死物左右,更不愿去用自己的一生去維護什么天命,便主動放棄繼承,如此,手環(huán)才最終落入作為替補存在的天如月手中。
論起智略謀算,天如月原不如觀日月,但自打天如月繼承了手環(huán)之后,依仗手環(huán)之力,暗害了觀日月一記,甚至牽連觀日月的妻子身亡,觀日月心中悲郁孤憤,立誓要讓天如月付出代價,但當初他放棄手環(huán)之際,又曾在他的師父面前立誓,此生絕不與天如月為敵,如此,他只有自己培養(yǎng)一個工具去對付天如月。
容止便是那工具。
雖然觀滄海的天分不遜于容止,但觀日月又怎么可能忍心讓自己的親生骨肉冒險對上天如月?因此當他見識到被父母送來求教的容止的資質(zhì)時,頓時便確定了替他復仇的人選。
觀日月傾其所有地教導容止,但是在容止十七八歲的時候,他發(fā)覺這工具成長得太過快速,已經(jīng)到了一個他難以掌控的境地,他試圖左右容止的意志,卻遭他反戈一擊,也就是在那一擊中,觀滄海失去了雙目。
容止出走后,觀日月蒼老得很快,妻子兒子先后因他而遭受牽連,這讓他心中負罪極深,而容止走后,對這個弟子的愧疚也終于在他心間浮現(xiàn),他最初收下容止,便沒有存著好心,又怎么能怪他不聽使喚?
而觀滄海,他在少年的時候,與容止之間一直存在著一種奇怪的競爭關系,過了許多年后,觀滄海才明白,那時候他只是有些妒嫉父親教導容止如此盡心盡力,一直到容止離開,他知道真相,對容止的情感,又轉(zhuǎn)為矛盾。
一方面,他理解容止的作為,換做是他,也不甘愿如此受人控制的,可是另一方面,受害的人卻是他,觀日月的抑郁早死,也與容止有分不開的關系,以至于師兄弟兩人分開的幾年,觀滄海盡力讓自己不去打聽容止的消息,便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容止。
觀滄海受何戢委托,準備追殺楚玉的時候,容止再度出現(xiàn)在他面前,并且因為身上隱患發(fā)作倒下,觀滄海接住容止,訝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這位師弟竟然是如此的清瘦單薄,從那一刻起,憐惜才終于壓倒過往的一切,他不動聲色留在容止身邊,守護他一直到現(xiàn)在。
他幫助容止,并不是因為容止治療他的眼睛,也不是為了父親昔日對容止的虧欠,而是因為容止是容止。
觀滄海啞聲道:“你這人肚子里九曲十八彎,萬事萬物無不可用計,心思太深,城府太重,實在討厭極了,可是不管你如何地討人厭,父親死去后,你便是我唯一的親人,卻又叫我如何能放手不管?”他成長的過程中,除了父親,幾乎有一多半的時光,卻是與容止在一起�?v然是相互較勁,他們之間也始終不曾成仇。
不管最初他對容止抱的什么心態(tài),也不管誰虧欠了誰,那么多年的相伴,爭勝,似遠又似近,已經(jīng)化作了他生命中寶貴的一部分,正如容止無法割舍楚玉,他也同樣無法割舍容止。
說他自私也好,卑鄙也好,他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人去尋死?
楚玉是什么人,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有過幾面之緣交情泛泛之人,連說是朋友都有些勉強,可是容止卻是他唯一的親人,孰輕孰重一眼可知。
容止微微動容,旋即再度笑開,他反手按上肩頭觀滄海的手背,低聲道:“師兄,你不明白,手腕可以斬斷,可是你教我如何剖出自己的心?我這一生,沒有多少時候真正快活過,唯獨少年時與你相爭之際較為無憂無慮,而這些年因為楚玉,我才有些真正像一個人,”他嗓音溫雅低柔,語調(diào)卻異常荒涼,好像孤獨的旅人,走在沒有盡頭也沒有同伴的漫長道路上,低低地唱著別離的哀歌�!皫熜郑彤斒亲詈笄竽阋淮�,我這個做師弟的素來任性妄為,你便再放縱我一次吧�!�
觀滄海怔怔聽著,忽然落下淚來,手上力道也開始逐漸放松。
他固然能憑著一己之力強行阻止容止,可若是那樣,便真的是對容止好么?這個驚才絕艷的師弟,生命卻是這樣的坎坷,他的父母逼迫折磨他,他的師父欺騙利用他,在他的心性還幼嫩的時候,便被專橫之手強制扭曲得失去本來模樣,好不容易遇上能讓他放開心胸的人,卻又遭到這樣的脅迫打擊,他空有絕世才能,卻遇上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力量,生生扼殺了他這么多年,如今更要奪去他的生命。
可是,自打他認識容止以來,從未聽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此刻他是這樣的幸福,他怎么忍心阻止他?
第274章
暫且留下你
容止曾經(jīng)試圖奪取手環(huán),不過那時候他對于這種超出時代的高科技實在缺乏了解。一不當心著了道,而在幾年后的今天,這件曾經(jīng)險些置他于死地的物件,終于套上了他的手腕。
冰涼的手環(huán)如同鐐銬,沉甸甸地墜在腕上,容止有些好奇的抬起手來仔細端詳,一邊同時聽天如鏡解說使用方法。
在天如鏡的指導下,容止啟動了手環(huán)的空間折疊功能,他身體周圍出現(xiàn)了些微的扭曲,再看周圍的物體,好像被扭曲了一般。而他自身的感覺更為明顯,好像有澎湃浩蕩之力在撕扯他的身體,而身體內(nèi)部那股時不時與他作對的那股奇異力量,早在兩年前已經(jīng)沉寂蟄伏,卻在這外力的誘導下,再一次蘇醒,并比從前更加瘋狂地躁動起來。
在外面的人看來,容止的身軀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朦朧的武器,變得模模糊糊似幻似真,衣衫無風自動,恍若要乘風而去。
這所謂外面的人,便是天如鏡,在觀滄海之后進屋的越捷飛,以及天如鏡的另一位師兄干林,觀滄海雖然目不能視,卻能敏銳地覺察到,在容止身邊逸散出來的,極為可怕的毀滅性力量——那甚至是他所不能抗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