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什么胡漢分別,什么權(quán)力爭奪,什么江表風(fēng)流,什么南宋北魏,什么祖上舊怨,什么道德文章,在這一刻,皆盡轟然倒塌灰飛煙滅。
第258章
何日再相逢
楚玉桓遠(yuǎn)兩人街頭重逢,各自說來別后近況,聽得楚玉說這一年來與他們往來的“觀滄海”竟是容止所扮,桓遠(yuǎn)心頭一凜,暗道難怪他一直不是很喜歡觀滄海,縱然與他談?wù)撐恼拢彩冀K脫不去那一絲防備的意味,他原以為是因容止之故,如今看來,卻原來那人本就是容止。
他蟄伏一年,又是何故?
一念及此,桓遠(yuǎn)擔(dān)心地觀察楚玉顏色,但見她淡淡惱恨中有幾分不以為然,似是沒吃什么虧,也便放下心來。
楚玉繼續(xù)說她來平城的事:“我既然明白那觀滄海便是容止假扮,也沒興致繼續(xù)住在洛陽了,再加上我有些想念你,便跟阿蠻花錯一道來了平城。”花錯后來也知道了容止的身份,卻沒有太劇烈的反應(yīng),神情冰冷依舊,只是在她提出要離開洛陽來平城時,也說要一道前往。
她初到平城之際,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找桓遠(yuǎn),雖然有一個大目標(biāo),但她總不能往皇宮里闖吧?
桓遠(yuǎn)雖在平城聲名不顯,但是楚玉很快便打探到了另外一個人的所在,便是她親自在危機(jī)之際,從建康送走的義陽王劉昶,他一離開建康便直奔自己的駐地,意思意思與劉子業(yè)手下將官打了一仗,隨即收拾行裝投奔北魏而來。
劉昶來到北魏,很受皇帝禮遇,楚玉讓人投遞拜帖,本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卻意外地得到了全面的幫助,劉昶不僅告知了她桓遠(yuǎn)的近況,還在平城給她找了一間仆傭齊全的大宅子,一來便能讓她住進(jìn)去。
她來平城三四天,雜七雜八的瑣事不少,今天才算完全安定下來,便專程來找桓遠(yuǎn)。
桓遠(yuǎn)一直傾聽著他離開之后發(fā)生的事,不時含笑點頭,平城位于北方,這里的春日景致總是不如江南濃郁,可是今天他卻仿佛覺得,仿佛全天下的春光都聚集在了他身邊。
楚玉說了自己的情形后,桓遠(yuǎn)也揀一些無關(guān)政務(wù)的事說給她聽,只說自己住在何處,每日與什么人來往,但朝政這邊,卻是極少提及。
他現(xiàn)在雖然跟隨著拓拔弘,卻并未封官,只是偶爾被傳喚召見,在一些政事方面詢問他的意見,除了制定政略外,拓拔弘最迫切的,是從馮太后手中將權(quán)力完全搶奪過來。
馮太后掌控朝政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收攏了一批親信,只要她愿意,依舊可以影響朝局的變動,這對于野心勃勃想要獨攬大權(quán)的拓拔弘來說,是不能容忍的。
帝是孤家寡人,不允許有人站在同樣的高度,分享與他一樣的權(quán)力。
不過馮太后那邊也不是省油的燈,馮太后自己精于權(quán)爭,手下又有得力謀臣,縱然有些落入下風(fēng),卻并未徹底敗退,兩方便陷入了僵持的狀態(tài),拓拔弘縱然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讓桓遠(yuǎn)驚訝的是,天如鏡所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好像是站在北魏皇帝這邊,卻沒有進(jìn)一步的努力,仿佛只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靜靜地看著這對名義母子的互相殘殺。
他忽然想起,在南朝之時,天如鏡仿佛也如現(xiàn)在這般,隨侍在劉子業(yè)身邊,看著劉子業(yè)行事暴虐,自己走向敗亡,卻不曾出手干涉。
難道,天如鏡要的就是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
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桓遠(yuǎn)不論如何聰明,都猜想不到,天如鏡此舉,僅僅是暫時要維持住一個平衡,以符合某一段歷史記載罷了。
兩人說說笑笑,卻是先去了桓遠(yuǎn)的住處,楚玉讓桓遠(yuǎn)拋了此地,與她住在一起,桓遠(yuǎn)也未推脫,不過半日功夫,便順當(dāng)入駐新宅。
桓遠(yuǎn)讓人把書籍等行李搬進(jìn)家中,偶爾抬目一看,卻見是楚玉含笑望著他,從南到北始終相伴,雖然不是親人,但是已經(jīng)比親人更難割舍。
四目相對,兩人心中俱是一片暖意。
……
楚玉來到平城,最主要的目的是找桓遠(yuǎn),看他貌似一時脫不開身,便也跟著在這里安頓下來,好在劉昶提供的居宅極為舒適,幾乎都是按照南朝的格局?jǐn)[設(shè),宅院里的仆人更是細(xì)心周到,尤其是廚子,還考慮到她會初來此地水土不服,在飲食之中加以藥物調(diào)養(yǎng)溫補。
但是……
太細(xì)心太周到了,什么都是她喜歡的類型,建筑擺設(shè)是她喜歡的樣式,菜肴酒水亦是她偏愛的口味,雖然據(jù)劉昶說是南方來的名廚,但不管什么樣的廚子,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知道她喜歡吃什么吧?
才過了沒幾天的舒心日子,楚玉便漸漸地覺察出不對勁來,她先后找來幾人詢問,接著便在一日早晨,心中有數(shù)地去找了劉昶。
楚玉乘車來到劉昶府邸門前,先使人通傳,沒一會兒有人走出來,說是請她去往另一處相見,馬車尾隨著領(lǐng)路人行了一路后,楚玉發(fā)現(xiàn)那人又將她帶回了自己的居所附近。
就在楚玉忍不住要問是怎么一回事時,那人在一扇門前停下來。
那正好是楚玉左側(cè)鄰居的大門。
入駐新居后,楚玉曾特地令人先去大談了左鄰右舍的來路,她左右皆是高官貴族的別院,其中左側(cè)那座便屬于劉昶名下,但劉昶多半住在自己府邸中,并不怎么來此。
領(lǐng)路人沒有敲門,直接推門直入,兩扇門并未上鎖,只一推便兩側(cè)分開來,領(lǐng)路人朝門內(nèi)走去,楚玉遲疑片刻,下車尾隨而入。
順著修葺的石子道路,走到一處偏院里,院中滿是蔥郁的竹蔭,白衣宛如浮冰薄雪,在深靜綠意之中分外地明顯。
引領(lǐng)著楚玉到達(dá)這里,領(lǐng)路人便躬身一禮后退著離開,楚玉站在院子門口,冷笑一聲:“果然是你,你又想做什么?”
建康——洛陽——平城。
真是陰魂不散。
發(fā)覺劉昶給她配的廚子竟然如此了解她的飲食習(xí)慣,楚玉便產(chǎn)生了懷疑,她詢問了跟她一道從洛陽來的人,得知那廚子并未向他們詢問她的喜好,這說明廚子的資訊從別處得來。
她回想起洛陽之事,很容易地便將這些與容止聯(lián)系起來,只有他會如此細(xì)心縝密,也只有他,完全了解她的習(xí)慣喜好。
如此不難推導(dǎo)出,劉昶跟容止也是一路的,只要詢問劉昶,便能找到幕后的容止。
如今正在眼前。
第259章
再也不相干
楚玉心中明白,她能發(fā)現(xiàn)那些細(xì)節(jié),該是容止刻意給她留下,好方便她順藤摸瓜找到他的線索,以容止的心機(jī),不可能露出來如此大的破綻,否則劉昶不會連見都不見她,便派人直接帶她來到容止的所在,而他也不會早就等在此處靜候。
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偏院與建康公主府的沐雪園是相似的格局,同樣是入眼竹林,白衣少年獨坐幽篁,青石臺上,他笑意如水,眼光深不可測,只是物雖相似,人卻非昨。
見到楚玉,容止并未詢問別后之事,更沒有解釋自己的行為,只灑灑落落地微微笑著,好像面對著尋常人,說一件尋常的事:“我有一筆交易,想要與你做,不知你是否愿意?”
楚玉有些譏諷地笑了笑:“難道我可以拒絕么?”口氣中除了嘲弄,還帶著微微的倦意。
他總是在無聲無息間布下巨大的羅網(wǎng),等著她毫無知覺地走入網(wǎng)中,洛陽時是這樣,來到平城也是這樣。
她的居所只怕早在他掌握之中,而那些細(xì)心周到的侍從仆人,也約莫是他的耳目心腹,她現(xiàn)在居住的宅院里,除了從洛陽帶來的原班人馬外,就連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蚊子,只怕都是姓容的。
很好,他全盤掌握,她不能,他位高權(quán)重,她沒有,在這樣不對等的條件下,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值得他圖謀的。
孫悟空無論如何都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她從南到北都不曾徹底擺脫他的影子。
嘿,很了不起么?
方才見到容止的剎那,楚玉便做好了妥協(xié)的打算,面對這么一個人,跑又跑不掉,斗也斗不過,偏偏對方還好聲好氣地笑面以待,弄得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
現(xiàn)在楚玉也想開了,擺脫不掉就不要擺脫吧,她認(rèn)輸,她服氣,等她身上的利用價值消失,想必容止不會多看她一眼。
從過去一年的情形看,容止似乎并不想要對她造成傷害,甚至還加以保護(hù),這也是她如今全無畏懼的原因。
說話間,楚玉注意到了一件事。
從建康到洛陽,再從洛陽到平城,周折輾轉(zhuǎn)幾千里,對于容止,她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鍛煉得比較強(qiáng)悍,現(xiàn)在就算容止忽然變身賽亞人,她恐怕也不會吃驚。
可是這件事還是讓楚玉稍稍吃了一驚,因為她如今才發(fā)現(xiàn),容止并不是一個人在竹林中,他身旁還有一人,只是那人個頭太小,兼之方才她的心思都放在容止身上,一時間沒瞧見。
那是一個被華麗錦緞絲帛包著得圓滾滾的嬰孩,用好幾層錦被墊著,就躺在容止身旁,嬰兒皮膚細(xì)白嬌嫩,圓圓小臉上五官精致,尤其是那雙小嘴柔嫩水亮,兩只胖乎乎的小手還抱著容止的手掌,容止還時不時地伸指逗弄那嬰孩。
與容止幽深不可度測的眼眸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嬰兒不染塵垢的雙目,雖然是同樣的漆黑如墨,但前者幽深得仿佛能吞噬時間宛如,后者卻清澈澄然地,完完全全倒映出竹林的青碧疏影。
楚玉仔細(xì)地打量那孩子,試圖從小孩子漂亮的眉目中找出屬于容止的痕跡,但那孩子漂亮歸漂亮,卻并不怎么像容止,找了一會兒,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直接問道:“你的私生子?”
容止神秘地笑了笑:“我的侄孫�!�
他一說關(guān)系,楚玉當(dāng)即明白了那嬰孩的身份:太后馮亭是北魏皇帝拓拔弘名義上的母親,換而言之,容止是拓拔弘名義上的舅舅,再換而言之,拓拔弘早熟早婚早育生下來的兒子便是容止的侄孫。
這個嬰兒,那么幼小那么柔弱,很有可能是北魏未來的繼承人,現(xiàn)在卻在容止手中。
楚玉忍住多看那嬰兒的沖動,收回視線轉(zhuǎn)到方才的話題:“言歸正傳,什么交易?”她仿佛隱約能窺見容止野心的一角,縱然身為太后的兄弟,但是容止似乎并不會滿足于此,他也許會繼續(xù)攫取,江山如畫是他萬里棋局,這嬰兒或者便是他的棋子……但是,這些都與她沒有關(guān)系。
楚玉平靜地想。
他為王也好,為寇也好,這都與她無關(guān),她不介意暫時做他的棋子,等事情一了便離開此地,也徹底地擺脫他。
容止微微一笑,道:“這交易有關(guān)天如鏡,如今天如鏡在拓拔弘身邊,我不便直接出面與之爭鋒,我猜想,對于那手環(huán),你大約知道得比我多許多,告訴我你所知道的,待北魏權(quán)柄最終有了歸屬,便是這交易完成之時。”
對于他提出來的要求,楚玉略一吃驚便立即釋然,這大約也是容止唯一可以從她身上圖謀的了,只是她依然有些奇怪,容止所要求的并不是什么難事,為什么上次在洛陽的時候他不肯直說呢?再往前推導(dǎo),他作為“觀滄海”時,她對他幾乎沒什么防備心,那時候他完全可以從她口中套話,為什么他也沒有那么做呢?
不知道為什么,楚玉感覺好像不太應(yīng)該問這些,便強(qiáng)捺住疑慮,直接談起了條件:“好極,那么倘若我告訴你那些,你能給我什么?”
容止微笑著,他漆黑的瞳孔里映著楚玉的倒影,那么地深凝專注:“你想要什么呢?”
楚玉迅速在心中盤算一下,再看一眼容止,試探著開口道:“我也不要太多,第一,北魏的自由居住權(quán),這個不過分吧?”
“不過分。”
“第二,事成之后,我希望你能不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也不要再派人打擾我�!边@個條件,楚玉是為了自己提出來的,倘若一直跟容止照面,她會很難把持住自己,就好像現(xiàn)在,只是跟他在一個空間內(nèi)相處了一會兒,便又有一絲難言的滋味在心頭蔓延。
這種感覺雖然還在能控制壓抑的范圍內(nèi),但楚玉很不甘心。只有真正與他斷絕關(guān)系,她才有完全忘卻的可能。
見容止只是沉默,卻不回答,楚玉平靜地繼續(xù)道:“我這個要求也不過分吧?本來你也只是為了天如鏡的情報,等你事成之后,也沒我什么事了。算是恩怨兩消,今后再不相干。這樣難道不好?”
她不是在賭氣,而是審時度勢,這樣最好。
“……很好�!比葜刮⑽⒁恍�,慢慢地道。
好一個再不相干。
原來,真的可以冷漠到這個地步么?
容止望著楚玉,看著她帶幾分決然意味的眼眸,頭一次感到這種冷意,分明夏日已然將近,但那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幽寒卻將他整個包裹住,不明顯不昭彰,無聲無息無痕無跡,無所不在。
他心性素來強(qiáng)大堅忍,無可動搖,只要是對目標(biāo)有利的,即便是折斷骨頭,甚至生命垂危,他也能受之如飴,那不是忍耐痛苦,那是基于強(qiáng)大掌控下的滿不在乎。
他從來沒想過竟然會有這么一天。
那個先動心的人,分明是她,最初無情的人,分明是他,可是為什么到了如今,卻是她全身而退,他不知所措?
他只是對自己的身體狠毒,可她卻是對自己的心狠毒。
你若無情我便休。
怎么喜歡都可以拋卻,不管不顧,一刀斬下。
再不回頭。
第260章
一人咬一口
容止就那樣當(dāng)著楚玉的面陷入沉思,他城府極深,縱然心中洶涌著怎樣的狂瀾,只要他愿意,都能控制住不給人覺察,眉目神情反而更為從容高雅。
這一景象落入楚玉眼底,便覺得他大約又是在打什么壞主意了。
就在楚玉等他回神等得有些不耐的時候,才又聽到容止的聲音:“還有么?”還有什么條件?
楚玉精神一振,立即接上早就準(zhǔn)備好的話:“還有,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是我不希望你將手伸到我身旁,拖我身邊的人入局�!�
容止微微揚眉:“比如?”
楚玉直視他,目光堅定道:“比如桓遠(yuǎn),比如流桑,我知道桓遠(yuǎn)之事也許與你無關(guān),流桑跟著他姐姐走也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度發(fā)生,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吧?”事實上,除了桓遠(yuǎn),現(xiàn)在她身邊還真沒什么可以利用的人了,提這個要求,也只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
楚玉所思容止自然明了,他含笑點了點頭,道:“這個也可以允準(zhǔn)�!彼谑_之上,言語神情都甚是溫柔,但是卻生生讓楚玉生出一種錯覺,仿佛她就是那籠中鳥網(wǎng)中魚,生殺予奪全在他一念之間。
這感覺不大舒服。
楚玉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心里又仔細(xì)思量了一遍,其實以容止的手段心機(jī)地位權(quán)勢,想要從她這里逼問獲得天如鏡手環(huán)的全部訊息,并不是什么難事,但是他卻選擇了相對溫和的交易手段,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應(yīng)該是還算不錯了。
再想想從前,容止被困于公主府內(nèi)時,只怕日子比她還難挨,如今不過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輪到她身上而已。
眼下的境況雖然不甚令人滿意,但是只要挨過這一陣子,應(yīng)該能一了百了。
這么一想,楚玉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她面上的笑意忽然變得爽朗明快,笑瞇瞇地瞧向容止:“最后一個小小的要求,你別嫌多,這個和方才的要求可以算是合在一起的,那便是,你扳倒了天如鏡的同時,最好也讓桓遠(yuǎn)脫身出來,不再需要給拓拔弘拓拔綠的當(dāng)什么幕僚�!�
容止凝視著她,很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你說的這些,都不難辦,我一并應(yīng)允下便是,只不過最后一條,現(xiàn)在不是兌現(xiàn)的時候�!�
楚玉原本還預(yù)備著討價還價,卻不料容止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驚訝之余,心中充滿了歡喜,她腳步輕盈地走近兩步,飛快地伸出手來,掌心朝外豎立,道:“成交!”
容止抬手在她掌心輕按一下,隨即笑道:“僅以口頭約定,你就不怕我反悔?”擊掌為誓,這可是最不可靠的誓言。
楚玉嗤笑一聲:“倘若你想反悔,就算白紙黑字寫下來,你也不會被約束,倒不如索性簡單些�!辈恢朗遣皇清e覺,她總覺得方才容止的手掌與她相觸時,不像是拍擊,反而更像是安撫似的撫摸……
錯覺,絕對是錯覺。
兩人如此算是一言為定,容止散淡地笑了笑,轉(zhuǎn)頭又去逗弄北魏將來的繼承人,他的神情十分溫柔,眉眼間流轉(zhuǎn)的光彩好似春光,將料峭而高不可攀的雪意逐漸化開,楚玉忍不住看得呆了一呆,回過神后,她便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現(xiàn)在該做什么。
按照她跟容止的約定,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將自己所了解的手環(huán)的資訊告訴容止,可是看容止現(xiàn)在的樣子,似乎并不怎么著急想知道,反而撇下她去逗小孩……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容止白皙修長的手指輕點在嬰兒柔嫩的小嘴上,后者伸出肉團(tuán)一樣的小胖手,抓住他的食指往嘴里送,細(xì)白的小小虎牙賣力地啃咬著,好像要咬斷手指一樣用力。
楚玉看得都快呆了,心中暗暗為北魏繼承人捏了把汗,就算是長牙期間需要磨牙,也該挑一下對象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啊,無知者無畏,誰都敢咬,那可是容止啊,她都不敢咬……啊,不對,她咬過,但是沒咬中……
想起來“咬人”的原因,楚玉臉上又熱起來。
容止沉靜地一笑,探出手指輕輕搔刮嬰兒的臉頰嘴角,逗得嬰兒咯咯笑起來,趁此機(jī)會,他抽出手指,食指的第一第二指關(guān)節(jié)間留下一個帶著濕痕的細(xì)巧牙印,乍看上去好像套上一只指環(huán)。容止看了一會那“指環(huán)”,轉(zhuǎn)頭對楚玉笑道:“見笑了�!�
楚玉想了又想,還是小步移動雙腳走過去,差不多是用蹭的蹭到嬰兒身旁,容止在嬰兒左側(cè),她便站在右側(cè)。
她不知道該用什么目光看容止,只好假裝專注地看嬰兒,原本是假裝,到最后卻是真地端詳起來,并且越來越喜歡,這小孩子實在是生得太漂亮了。
看著看著,楚玉想起一事:“這孩子好像生得不大怎么像胡人�!辈皇钦f北魏的皇帝原本是游牧民族鮮卑拓拔氏么?
她老聽桓遠(yuǎn)說平城胡人多,可是這些日子下來,她偶爾出門游蕩,街上一看,卻分不出誰是胡人誰是漢人,只覺得看起來都是差不多的,除了衣裝外,跟南朝并無多大區(qū)別。
當(dāng)然,具體鮮卑人長什么樣,楚玉自己也沒什么概念,只模糊地覺得應(yīng)該是高鼻深目,但是又不像外國人那樣金發(fā)碧眼,總之和漢人應(yīng)該不大一樣。
街上這樣的情形可以理解,是因為進(jìn)入中原后,鮮卑人與漢人混居通婚造成的,因為漢人的數(shù)量基數(shù)大,導(dǎo)致鮮卑人逐年被漢化,現(xiàn)在看來,就連所謂的皇室血統(tǒng),也被漢化得厲害。
看了一會,楚玉忍不住也學(xué)容止那樣,伸手去逗弄,下一秒,她的右手食指也跟著步入容止的后塵,被小家伙用軟綿綿的小手一把抓住,非常熟練地塞入口中啃咬,看來他干這事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了。
楚玉倒抽一口涼氣,吃痛地想抽出手指,卻又怕失手弄傷嬰兒,那么軟那么柔嫩的小家伙,仿佛稍一用力就會弄壞的樣子。
容止抿著嘴唇,眼角微彎瞧著她皺眉的樣子,欣賞了一會兒,才拔指相助,逗弄嬰兒主動張開嘴,解放她被咬住的手指。楚玉一抽出手來,便也看見,自己的手指上多了一個細(xì)小牙印,正好與容止手上的在同一個地方。
每人一個牙印,一模一樣的位置,明明兩人之間沒有半絲兒接觸,卻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絲線牽系著此端與彼端。
楚玉正不自在著,耳旁忽然傳來問話聲:“你喜歡孩子?”
楚玉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容止是在跟她說話,猶豫了一下,她點了點頭道:“還好,不吵鬧的時候喜歡�!本腿缤F(xiàn)在這樣,要是鬧起來,她就該跑了。
容止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楚玉有些莫名其妙:他記住這個做什么?
第261章
離心而同居
又逗弄了一會嬰兒,楚玉腦子里先自行梳理一遍,才有條不紊地,將她所知的有關(guān)手環(huán)的全部,都告訴容止。
她輕聲慢語,偏低的嗓音在清幽竹林中宛轉(zhuǎn)回旋,從最初的最初開始,將她的來歷,對于天如鏡的觀察與猜測,曾經(jīng)與他做過的交易,等等,一五一十地告訴容止。
反正這些東西,上回在他裝暈之際已經(jīng)被他聽去不少,此時就算再多說些,也不妨事。
楚玉說得很慢,遇到有聽不明白的地方,容止便打斷她的說話,細(xì)細(xì)地詢問,直到解釋清楚后,才繼續(xù)往下說。
楚玉看著嬰兒,容止也看著嬰兒,他們交談著同一件事,卻似是極有默契地不去看彼此,目光交錯而不交匯。
一直到楚玉說到她發(fā)現(xiàn)那手環(huán)還有穿越時空的功能,容止的手指微微一顫,他轉(zhuǎn)過頭來定定地注視楚玉,道:“你是說,那手環(huán),能讓你回到千年之后,你原來的地方?”
一想到?jīng)]回成家,楚玉頓時心煩意亂,她草草地點了點頭,道:“應(yīng)該是吧,我自己沒有嘗試過,但是從理論上來說,應(yīng)該是可以的�!�
只要讓她能操縱那手環(huán)……
只要……
沒那么多只要了,她上次主動放棄了機(jī)會,天如鏡有了防備,想要放倒他,已經(jīng)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容止又深深地看了楚玉片刻,問道:“換而言之,那手環(huán)能將人帶往千年之后?是么?”
楚玉正要隨口答是,忽然心中一動,她扭頭望向容止,道:“你是不是可以將手環(huán)弄來?”縱然現(xiàn)在兩人不對盤,但這不妨礙楚玉對于容止的心機(jī)手段抱有非常信心,倘若他決定這么做,也許真的可以得償所愿也說不定。
容止眨了眨眼,輕描淡寫地巧妙繞過:“屆時再說吧,我量力而行�!�
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拒絕。
這個問題就含糊地帶過。
因為想起往事,楚玉的心情低落不少,接下來也沒什么重要訊息,她便有簡單地說了些,接著便要告辭離開,臨走之前,楚玉終于忍不住看了眼容止,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壓在心口的話問了出來:“容止,你,想當(dāng)皇帝嗎?”
這個人,絕不像是能一輩子居于人下的,他擁有深沉的心機(jī)和鋼鐵般的手腕,他在南朝時便已經(jīng)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縱然因為意外而潰敗,但想要重建也不會是太大難事,他的同胞姐妹能操控北魏一半的朝政,也等于掌握在他手中,北魏太子都能給他養(yǎng)著玩,他現(xiàn)在還十分年輕,絕不會就在這一步中止,將來,更進(jìn)一步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