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些小辮,有的細,有的粗,有的綁在鬢角,有的直接朝天,三股麻花,四股麻花……總之,楚玉在天如鏡腦袋上嘗試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辮子編法。
桓遠一看天如鏡,臉上便露出來想笑又強忍著的神情,好一會兒才艱難地咽下那陣笑意,重新望向楚玉,目光之中已然有了些了悟之色:“公主今日便是要拿下他們?”
楚玉此時也回過神來,她隨手在一旁矮柜上放下水盆,甩了甩猶帶著水珠的手指,示意桓遠先合攏上門,才微笑道:“差不多吧�!鼻茏∵@二人只不過是方法,她的真正目標,自然是不好對人直言相告。
頓了頓她又問:“你來可是有什么急事?”
桓遠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十分穩(wěn)重,若非有十分緊要的事情,他絕不會這樣不管不顧地硬闖進來,連敲門都顧不上了。
楚玉問出,桓遠才記起自家來意,從看見天如鏡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猶豫一下,道:“我今日反復思量公主昨日見我時……”
昨日楚玉在問明他有退路后,又與他說了一會話,楚玉心中有事,言談間隱約透露出了一點假如他日她不在了,希望桓遠代為照料眾人的意思。
她說得十分隱諱,但是桓遠卻依舊感覺出來了不對勁,昨夜一夜未眠,一直思量到今日,終于確定她的確是存著托付后事的心思,又聽聞楚玉今天邀請越捷飛天如鏡來此,以為她存有死志,欲與二人同歸于盡或是做些別的什么兇險之事,便什么都不想地闖了進來。
雖然楚玉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尋死的模樣,可是她那番話思索起來太像遺言了。
越想,便越能確定這種猜測。
簡直就好像是,馬上要離開這個世界上一般。
怎料進屋之后卻發(fā)現(xiàn)完全不似他所想的那樣,楚玉竟然已經(jīng)輕松制住了二人,然而雖看到她安然無恙,懸著的心放下了一些,桓遠心中那種不妙的預感卻依舊揮之不去。
可是他倘若直言詢問,問她是不是想死,會否顯得太過冒失?
縱然對外人可以八面玲瓏,但是面對楚玉,桓遠總是有那么些放不開的心思,事到如今,那已經(jīng)不是什么提防戒備,而是因為在乎而異常珍惜的心情。
躑躅片刻,桓遠抬起頭來,正要說無事搪塞過去,卻正對上楚玉關切的眼眸,禁不住心中一軟,暗道罷了,便苦笑著坦言說出。
他害怕她要做些什么危險的事,只是因為一些托付的話語,便惴惴不安得如此狼狽冒失,唯恐她就此消失,這樣的心思對他而言,已經(jīng)是有些隱秘和不愿啟口。
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發(fā)覺是什么緣故。
可是桓遠轉念一想,他連最后的底牌都毫不保留了,又為何要隱瞞這些想法?如此一來,反倒心中坦然:就當他是多慮了吧。
他桓遠本來就是個喜歡多思多慮的人。
楚玉無奈地笑了笑,昨天因為確定其他人也能脫身,一時高興跟桓遠多說了幾句話,也存在著一點暗示他今后照拂的意思,卻沒料到桓遠敏銳如斯,這么輕易地便發(fā)覺了她的意圖。
只不過,她不會承認便是了。
楚玉笑著安撫了桓遠幾句,勉強安下他的心,桓遠才告辭離去,他沒有問楚玉綁住天如鏡二人做什么,也不打算橫加干涉,只盤算著出去后如何替楚玉遮掩。
手摸到房門上,桓遠看到門上掛著的半截斷裂木栓,面上一赧,暗道方才實在是太冒失了,可是他思量一番,卻還是放不下心,又回身看向楚玉,眼光真摯溫柔,低聲道:“倘若公主有什么煩惱,大可說出來,桓遠雖然不才,但至少也可分擔一二,公主萬萬不要獨自犯險�!�
楚玉一愣,笑著又安撫了幾句,好容易哄桓遠離開,望著重新合上的門扉,她出神片刻,才找來條新的木栓,重新將門扣上:
“你說這些,不是讓我更加舍不下么?”
花了些時間平靜思緒,楚玉又重新端起來銅盆,打算繼續(xù)先前被桓遠闖入所打斷的,可是才邁出半步,身后的門又一次被人撞開。
這回,來人卻是直接破門而入,門扉四分五裂,在空中飛散,有一塊直接落到了楚玉的腳邊。
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能沒引起外面騷動就直接闖進來的,基本上都是府里的人,上回是桓遠,這回不知道是誰。
怎么想扮回壞人逼供都行不通?
楚玉沒好氣地放下銅盆,回頭看究竟是哪位再一次打斷她的“好事”,卻見一抹艷麗的紅衣站在碎片之中,他和桓遠一樣也看到了天如鏡現(xiàn)在的模樣。
天如鏡腦袋上的小辮,即便是心事重重的人看了,也會忍不住一笑,可是花錯面上卻盡是凄惶之色,半點笑意也無。
“公主!”花錯咬了咬牙,朝楚玉半跪下,“容止……容止他……”他的衣衫上,有幾處稍深的暗紅,仿佛是才濺上去不久的新鮮血液。
花錯一直看她不怎么順眼,這楚玉是知道的,他平素素來驕傲,并且對她不假辭色,可是這一刻他竟然向她行大禮,定然是發(fā)生了極為可怕的事情。接著再聽他說到容止,楚玉腦海中已經(jīng)是一片空白。
耳旁傳來的焦灼聲音仿佛沉悶的炸雷:“容止他,快不行了!”
第194章
命懸于一線
怎么會這樣?
楚玉站在床邊,看從宮中請出來的御醫(yī)給容止診斷。
據(jù)花錯所說,容止正與他談天,忽然就口吐鮮血不止,隨后陷入昏迷,怎么也叫不起來。
她知道容止出事,便也顧不上逼問天如鏡,反正現(xiàn)在手環(huán)在她身上,橫豎也跑不掉,便暫時將這二人交予還沒怎么走遠的桓遠,隨后便跟隨花錯來到沐雪園。
公主府上也有醫(yī)官大夫,但是那些人才一診斷完便都是跪地求饒,口稱公主饒命,就是不肯說容止的病情,這反而讓楚玉從另一個角度明白了容止現(xiàn)在的處境,反而越來越憂心如焚。
府上的醫(yī)官不管用,楚玉便讓人傳話入宮中,請皇宮里的御醫(yī)來,至少御醫(yī)的本事應該比府上大夫強吧?
此時何戢不在外苑留守,負責監(jiān)視楚玉的是他的手下,得知公主最寵愛的面首命在旦夕,也不敢令人阻攔楚玉的信差,很快便從皇宮里請來醫(yī)術最高明的陳御醫(yī)。
這位御醫(yī)已經(jīng)七十多歲,但是看上去還是五六十歲的樣子,保養(yǎng)得很好,此刻他坐在容止的床沿邊,伸出手指按在容止幾乎可以看到骨頭形狀的手腕上。
楚玉望著他的手指,瞥見容止慘白手腕上青色的血脈,忍不住又是一陣難過,她光知道容止清減了不少,可是此時是冬天,大家都穿著好幾層的衣衫,她竟然直到方才,才知道容止已經(jīng)憔悴成什么樣?!
在大夫來之前,楚玉脫下容止沾了血的外衣,讓他只著單衣躺在床上,她看到容止衣衫下的身體,原本年輕柔韌的修長身軀,眼下竟然瘦削得好像只剩下一具空架子,慘青的血管在皮膚下清晰顯現(xiàn),每一條都仿佛容止即將斷絕的生命。
而容止的呼吸和心跳也是那么的微弱,微弱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他的身體,怎么會糟糕成這樣?
回來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能走能坐,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籌帷幄,能笑嘻嘻地算計人。
楚玉凝望著容止尖尖的眉梢,他的容色蒼白如碎雪,總是似笑非笑的眸子如今已然合上,縱然不省人事,他周身依舊籠罩著一種深沉又料峭的氣韻。
她一直望著容止,目光定定地不移開,口中卻是問御醫(yī):“他……怎么樣?”
御醫(yī)放開容止的手,望了眼楚玉,卻是欲言又止。楚玉瞥見他神情,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咬了咬牙,道:“有話直說吧,本公主不會怪罪�!�
至少,告訴她究竟怎么樣了。
總這么吞吞吐吐的,她反而會越來越擔憂,不管結果如何,總歸要讓她知道個確切。
于是那御醫(yī)壯了壯膽子,加上最近楚玉確實在宮中失了勢,便真的有話直說了:“公主還是……給他準備后事吧……”他沒說完便中途噤聲,因為看見楚玉的嘴角溢出來一線朱紅鮮血。
她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火辣辣的疼痛從唇瓣內(nèi)側傳來,楚玉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在別人看來甚至是有一點兒陰冷凄厲:“究竟怎么回事,你細細說來。”
御醫(yī)嘆了口氣,躬身一禮,細細稟告。
容止的身體在三四年前便已經(jīng)嚴重受損,這些年來雖然一直調(diào)養(yǎng),可是底子卻是虛的,明明是個少年人,體內(nèi)生機卻消耗殆盡,而前陣子,容止又受了次傷,大大的虧損,之后又沒能好好調(diào)養(yǎng),更是令他的身體徹底衰敗下來。
御醫(yī)低聲道:“這位公子能活到今日,約莫是心志堅定,強自支持,如是換了尋常人,只怕早就死了�!痹谒磥�,容止早就是個空殼子,現(xiàn)在還活著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可是不管意志如何堅忍穩(wěn)固,終究不能夠起死回生,該死的總是要死的。
楚玉抬起手來,抹去嘴角的血跡,以極大的自制力穩(wěn)固住即將潰散的心神,緩慢問道:“沒有法子救么?”
御醫(yī)沒說話,看著她的目光似是帶著點憐憫。
沒有答案便是答案。
楚玉沉默一會,揮了揮手,好像用盡了全身所有氣力一般,有氣無力地道:“你下去吧�!�
怎么會這樣呢?
御醫(yī)走了之后,楚玉心中再一次發(fā)出這個疑問。
容止的身體,從他回來的那時候,便已經(jīng)衰敗得不成樣子,但是因為他總是掌控一切,讓人覺得他很厲害很胸有成竹很勝券在握的樣子,反而忽略了他虛弱的體質(zhì)。
包括她。
就連她,也被他的強大狠毒冷靜堅定給迷惑了。
因此在他的身體超越極限終于崩潰的時候,她的第一感覺不是傷心,而是震驚,驚訝于這件事的發(fā)生,也驚訝于——原來他也會倒下的。
容止閉著眼睛,楚玉想起了剛才被她用藥放倒的天如鏡,也是這樣閉著眼的,可是她沒有心思像作弄天如鏡一樣作弄容止,因為天如鏡醒來之后什么事都不會有,可是容止也許永遠醒不來了。
要怎么辦他才能醒來?
假如醒不來又會怎么樣?
楚玉不敢去深思,深思的前方是無以計算的恐怖,可是卻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提醒她,這個少年會死去,在她面前凋零開敗,就好像世界上每一朵短暫的花。
可是她怎么辦?她還有話想要對他說,她不知道該怎么樣面對這場死別。
楚玉望著容止,她感覺不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可是卻覺得好像有黑色的濃霧慢慢地合攏過來,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一點點吞噬湮沒。
她不想這樣,這樣太消沉了,可是她控制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上傳來輕敲聲,楚玉隨口道:“進來�!蹦抗鈪s依舊停留在容止身上。
花錯走進屋內(nèi),見楚玉目沉如水那種死灰般的眼神簡直令他的心也揪了起來,他低喚楚玉,直到楚玉回過神來,才輕聲道:“公主,我想起來一事,或許與容止此時昏迷有關�!�
楚玉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你說。”她其實并沒有對花錯之言抱多大期待,只不過在這個時候,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她都會緊張地抓住。
哪怕那根稻草比絲線還細。
第195章
我不會答應
花錯說得很慢,也不是很連貫,那是陳年的記憶,他要極力回想,才能想起大致的情節(jié)。
那是兩三年前他與容止飲酒閑談,容止說他落到如此境地,都是拜天如月所賜,此身受制于他,衰敗凋零,唯一解脫的法子,也在天如月身上。
在花錯有些顛倒錯亂的敘述里,楚玉了解到一些事,容止原本擁有絕世的劍術,甚至比鶴絕還要高明不少,以花錯這些年所見,大約也就是那個滄海客能略勝他一籌。這本在她意料之中,但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容止變成今天這樣,是天如月給他加了什么制約,容止身體衰敗如斯,也是與那有關。不是武俠里的廢除武功,具體是什么,因為當時花錯已經(jīng)喝醉,加上時候久遠,也說不太清楚。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假如解除那個制約,容止也許有救。
但是天如月已經(jīng)死去。
天如月……
天如鏡的師父是天如月,天如月的徒弟是天如鏡,雖然天如月已經(jīng)死去,但是天如鏡似乎曾說過,他繼承了天如月的東西。
方才因容止的突然倒下,她一下子亂了方寸,不僅暫時擱淺了之前正在進行,甚至完全忘記了要回家這檔子事,而回想起天如鏡,楚玉便憶起了方才到手的手環(huán)。
天如月制住容止的方法,是否也是手環(huán)的功能?
假如這樣,她是不是也能將容止從此際絕境中救出來?
但是,這前提是她必須能啟動和使用手環(huán),假如連使用都做不到,不管是救人還是回家,都只是存在于腦海中的幻想。
等花錯離開,楚玉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以唯恐驚擾了什么一般的動作小心坐在床沿,她就這樣凝視著容止,看他清減憔悴的臉容,好像削得極薄的雪片,稍一觸碰就會化去。
楚玉伸出手,想碰一下容止,卻在距離他下巴兩三寸的地方停下來,削尖的下巴看來有種凌厲的錯覺,仿佛觸及就會被割傷。
但是楚玉的手只頓了兩三秒,便堅定地撫了上去。
被割傷也無所謂。
她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停留片刻,接著順著他臉容的輪廓,慢慢向上移動,最后停留在他的眼角眉梢,指尖繾綣著戀戀不舍。
他的肌膚冰冷,好像寒冬的霜雪,即便這屋子里點了火爐,熏得空氣暖洋洋的,卻依舊無法溫熱他的軀體。
冰冷得仿佛已經(jīng)死去。
“真狼狽。”楚玉忽然開口,隨后起身,離開。
踏出屋子的時候,已經(jīng)是星光滿天,幼藍還在外面等候著,此時天氣已經(jīng)變冷,夜晚寒氣猶重,幼藍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不停地抖手跺腳,臉被凍得發(fā)青,看起來極是可憐。
一見楚玉出來,幼藍也顧不得身體寒冷,趕緊迎上:“公主,要用飯嗎?”
聽她這么一問,楚玉才想起來自己今早上放倒天如鏡二人后,驚聞容止昏迷,之后便一直為此憂心,連什么時候到了晚上都不知道,更別說吃飯了。
草草吃了些東西,楚玉又回到了今天審訊兩度被打斷的地方。
被花錯撞碎的門已經(jīng)換上了新的,楚玉敲兩下門邊,里面便傳來沉靜中略帶警戒的聲音:“誰?”
“是我�!背竦�。
下一刻,門被打開,桓遠神情奇異地站在門口,迎楚玉進屋。
進屋后桓遠立即掩門落栓,隨即拉開靠近門口的墻邊立柜,大大的柜子里裝著已經(jīng)失去反抗能力的兩人。
今天桓遠讓人來修門,為怕外人瞧見天如鏡,便將這對師兄弟塞進柜子里,還找出來楚玉在屋內(nèi)藏著的迷藥,多給二人加了點量,以防他們醒來。
因此現(xiàn)在天如鏡和越捷飛都還是昏迷不醒的。
雖然現(xiàn)在天如鏡可以說是任人魚肉的狀態(tài),但是他的聲名是與他擁有的神秘力量在一起的,桓遠不像楚玉那樣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此在他的心里,天如鏡可以說是有點類似天人一樣的存在,現(xiàn)在卻落得被綁縛囚禁的境地,還被楚玉隨意作弄,這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他現(xiàn)在雖然是無條件站在楚玉這一邊,可是要他看楚玉折騰一個天人,總歸不是那么興高采烈。
同時他也為楚玉這種從骨子里蔑視神明的做法感到震動。
她是怎么做到的?對天地鬼神毫無敬畏之意?
甚至是在見識了天如鏡的神通之后?
不敬鬼神,這對于在以唯物論滋養(yǎng)長大的二十一世紀人來說,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可是對于還相信著世上有鬼神的古人而言,卻是不可想象的,想要超脫這一點,多半需要有站在最高處的睥睨心態(tài),又或刻骨無情的冷厲性情。
桓遠卻并不具備任何一點,他太拘謹,也太溫柔了。
楚玉沒有覺察到桓遠的心中的波動,她只是讓桓遠幫忙把天如鏡扶到外面來,依舊和白天一樣綁在椅子上,接著,她端起白日里兩次放下的銅盆,翻腕一掀,冰冷的水毫不留情地朝天如鏡潑了過去,澆濕他一頭一臉,還有不少水潑在了他身上,浸濕上半身的衣衫。
這回,總算沒誰再闖進來打擾。
桓遠不由自主地扭頭轉向一邊,不忍心看天如鏡狼狽的樣子……雖然之前天如鏡已經(jīng)夠狼狽了。
天如鏡臉頰上白天被楚玉戳出來的紅點已經(jīng)自然淡去消失,被水一澆,亂七八糟的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勾勒著優(yōu)美秀麗的臉容輪廓,他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水珠,白皙的皮膚蒙上一層水光,顯得煞是動人。
猛地被冷水當頭澆下,天如鏡身體一緊,隨后,他的睫毛微微顫抖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一雙瑩潤而純凈的眸子,正對上楚玉。
看見楚玉,天如鏡先是有些茫然,像是在奇怪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過了片刻,他覺察到些什么,面上陡然浮現(xiàn)十分微妙的神色,好像有點兒想哭,又好像有點兒想笑。
“原來如此,我居然會錯了意�!碧烊珑R低低地說,他的聲音微不可聞,楚玉只見他嘴唇開合,卻聽不到他在說什么,便忍不住追問道:“你說什么?”
天如鏡注視著她,很專心地看,他眼眸中不知道浮動著什么情緒,那情緒的變幻越來越慢,越來越淺,最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化作一片澄明的清寧,他抬高了一些聲音,一字一字地道:“我說,我不會答應的�!�
絕不會。
第196章
視死宛如歸
天如鏡并不愚笨。
他醒來的第一刻,原以為自己應該死去,可是立即便感覺到身上被綁縛,并且少了一件他平時隨身配戴,即便是入浴時也不會摘下的物件。
那物件的價值只有楚玉知道,而眼下不在了,他又為楚玉所擒,自然是她拿走了手環(huán)。
天如鏡恢復清醒后,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大致的情形。
接著,他便有點兒傷心,楚玉要的是他的手環(huán),對她而言,他的全部價值,便在那神物上了吧。
楚玉皺了下眉,對于天如鏡少有的強硬語氣有些驚訝:“我還沒說要什么呢,你怎么一口咬定不答應了?”
天如鏡靜靜地看著她:“還能是什么呢?你難道不是為了容止而來的么?”
心臟被尖針的酸楚刺著,但是天如鏡面無表情,十分冷靜,也十分肯定地道:“神物一直束縛著容止,讓他一身本事無從施展,這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你們大約不曉得,神物雖是束縛了他,但也是保全了他的性命,倘若神物從我身上離開,便會對容止造成最后的致命傷害,眼下他應當是生命垂危,你說是也不是?”
天如鏡的嗓音清澈無比,好像一望見底的水流,卻又那么地無情:“你想救他,卻反害了他,便想從我這里得來救人的法子�!彼D了頓,語氣陡然強硬了一些,“但是,我不會說。”
喜歡的人,為了另一個男子,用藥來害他,謀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甚至還為了那人,現(xiàn)在要來逼問他。
天如鏡心中哀涼,斂眸掩住憂傷之色。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傷心,心臟的部位,好像有很多把細細的刀子反復來回切割,釀著濃濃的酸意,他頭一次這樣渴望成為另外一個人,希望能夠變成她心里所維護的,而不是這樣敵對的狀態(tài)。
但,這也僅僅是幻想而已。
天如鏡猜對了一些,也猜錯了一些,雖然楚玉此刻是為著容止而來的,但是最初的開始,卻是他不曾料到的理由。
楚玉定定看了他片刻,也不說話,只當著他的面,打開屋內(nèi)所有的箱柜,讓他看到其中所藏物件,最后她又回到他面前,冷冷地問:“看到這些,你也該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了吧?”
天如鏡的目光掃過位于他身前的部分,面上卻毫無畏懼之色,聽完楚玉問話,他便緩緩合上雙眼:“隨你�!�
他既然喝下那杯酒,便已經(jīng)決定不再顧惜這條生命。
楚玉想怎么樣,都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