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楚玉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這不怪你,我也沒想到。他們有心算無心,兼之力量雄厚,我們怎么都玩不過。”
只是她現(xiàn)在想知道,為什么劉子業(yè)會忽然改變了對她的態(tài)度。
楚玉想了想,拉桓遠(yuǎn)走到一旁,又細(xì)細(xì)問了一些事。
桓遠(yuǎn)的手被楚玉拉著,雖然還有一半心神清醒回答楚玉的問話,但另一半?yún)s飄飛起來,縱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可是面對眼前的人,他總是會感到些拘謹(jǐn)和不自在。
楚玉拉著桓遠(yuǎn),只是無意為之,可是桓遠(yuǎn)卻感到,那只手溫軟細(xì)膩,骨肉勻亭,他這些日子來,也算見識了些世面,與達官顯貴交往,也曾見人召歌姬陪伴,卻并未如何動念,卻在此時,因為握著他的一只手,生出了一點點兒綺麗的思緒。
桓遠(yuǎn)不是天如鏡,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心中大驚,簡直接近驚駭,卻又不曉得該如何處置,連著那只手的半邊身子都有些不自在,卻又不舍得掙脫開來,只任由楚玉說完了,主動松開,才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
楚玉見到劉子業(yè)是在后花園,彼時是秋天,除了常青植物,花葉都已經(jīng)凋敝,光禿禿的枝干再不復(fù)春夏的繁榮氣象。
劉子業(yè)一身玄色衣衫,坐在臨池的亭子邊,低頭凝視池水里游動的魚,他看得很專心很認(rèn)真,好像在鑒賞什么珍稀的寶物,可是從楚玉的角度望去,卻覺得這少年的身影單薄又寂寞。
縱然有侍衛(wèi)就站在他身后,他卻仿佛一個人站在無邊無際的曠野之中。
楚玉走上前去,在他身后站了一會兒,才低聲道:“陛下,天氣涼,怎么不多加件衣服�!�
可是劉子業(yè)卻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說話,兩只眼睛依舊直勾勾地望著水池。
第178章
不可修復(fù)的
皇帝在發(fā)呆,身為長公主的楚玉也只有一道陪呆,兩人一站一坐,杵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楚玉快睡著的時候,劉子業(yè)終于停止了鑒賞池魚的行為藝術(shù),側(cè)過身子,開口道:“阿姐,你要離開我嗎?”
楚玉悚然一驚,她這才對上劉子業(yè)的目光,只見這少年狹長的眼睛陰冷森然,深處翻卷著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相見時的溫情依賴好似被藏起來了一般。
楚玉有些驚嚇,不光是因為少年皇帝的眼神,也因為他所說的話,不偏不倚地,正說中了她最近考量的事:雖然不清楚具體還有多少時間,但是她直覺地感到,發(fā)生改變的那一天已經(jīng)逐漸到來了,縱然在表面上依舊看不出端倪,但是有備無患,楚玉已經(jīng)開始命令桓遠(yuǎn)暗中聯(lián)絡(luò)從前發(fā)派出去,用以構(gòu)造狡兔三窟的人手,并準(zhǔn)備逃離的路線。
倘若一旦建康發(fā)生變故,她可以立即逃走。
強壓下不妙的預(yù)感,楚玉跨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劉子業(yè)的手臂,試圖讓他平靜下來:“陛下,我怎么會離開你呢?”
她入宮之前,特地?fù)Q了衣衫,取了熏香用的香料,她知道這香味對劉子業(yè)的影響,會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也較容易聽進她的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這一招并沒有收獲到同樣的效果,劉子業(yè)的神情不但沒有放松,相反在聽見楚玉回答的那一刻,瞬間變得陰冷起來,他的面容微微扭曲猙獰,顯得十分可怕,楚玉忍不住后退了半步,而這半步更加刺激了劉子業(yè),讓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阿姐,你說謊�!�
他慢慢地說,每一個字,都好像切齒咬碎了才吐出來一般地緩慢:“阿姐,你騙我�!彼话炎プ〕竦募绨颍纯嘤滞春�,暴虐的少年皇帝從來都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忍受的角色,他受的委屈,會從別人的不幸里討回來。
劉子業(yè)手勁出乎意料地大,好像鋼鐵一樣鉗著楚玉的肩膀,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聲來:“好痛!陛下,你這是做什么?”
但是劉子業(yè)沒有放開她,他只是陰冷地盯著她,目光冰冷,好像毒蛇盯著自己獵物,過了好一會兒,他一只手依舊緊扣著楚玉的肩膀,另一只手從身旁取了一疊紙交給她:“你看吧�!�
那疊紙原本就放在他身邊,但方才楚玉以為是奏折什么的東西,便沒有細(xì)看,此時一望之下,竟然手腳冰涼,無法伸出手去接:那是大約一寸多厚的紙疊在一起,紙張大小不太統(tǒng)一,顏色也有差異,有的已經(jīng)有些陳舊,有的卻是暫新,最上面露出來的部分的印著官印。
劉子業(yè)不管她有沒有接過,遞出去后便松開手來,一張張的紙零落地散在地面上,偶爾有風(fēng)吹過,被掀起來翻一頁。
這些紙張都是……地契。
散布在各地的,以各種名義明目身份取得的合法擁有房屋居住證明。
是楚玉所準(zhǔn)備的狡兔三窟,留著今后做退路用的,現(xiàn)在卻全都在劉子業(yè)的手上。
這些,是怎么被發(fā)現(xiàn)的?她一直做得很隱蔽很小心,應(yīng)該不會讓他覺察才對啊!
見楚玉遲遲不語似在沉思,劉子業(yè)更為惱怒,手上用勁,幾乎要將她的肩膀生生掐斷:“你有什么可說的?”假如楚玉對他承認(rèn)倒也罷了,他可以既往不咎,當(dāng)她一時好玩,可是楚玉偏偏方才又對他說謊,這一再的欺騙隱瞞讓他無法容忍。
楚玉吃痛回過神來,勉強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道:“沒什么可說的,陛下不相信我,就是這么簡單。陛下若是信我,那么看見什么都不會疑我,陛下不信,幾張紙便能令你我離心�!�
雖然尚不清楚緣由,但楚玉現(xiàn)在知道,劉子業(yè)已經(jīng)對她生出了嫌隙,這裂縫一時之間難以彌補,恐怕今后都難以修復(fù),現(xiàn)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不顯出自己理虧,讓劉子業(yè)無從疑起。
劉子業(yè)冷笑道:“你在外暗設(shè)私宅的事情,是天如鏡告訴朕的,這些地契,是宗越帶人去搜來的,天如鏡身為天師,乃是方外之人,難道會與你有什么私人仇怨不成?”
天如鏡出手了?
聽到這個消息,楚玉比方才看到地契時還要驚訝,一時間不能思考,怔在原地。
那家伙不是說不會出手干預(yù)的么?怎么出爾反爾?
她的出神看在劉子業(yè)眼中,正是被說中不能反駁的表現(xiàn),劉子業(yè)心中痛苦,情緒更為暴躁,伸手將楚玉一推,楚玉不及防備,腳下不穩(wěn)摔在地上,手掌蹭過不甚平整的石面,頓時一陣火辣的刺痛傳來。
這也是劉子業(yè)第一次對她動粗。
劉子業(yè)臉容扭曲,他的雙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控制自己,將無形的繩索加諸己身,倘若那繩索一旦崩斷,他便會忍不住沖上來對楚玉施展暴力:“你給我滾,現(xiàn)在便走!不要讓我再瞧見你�!�
楚玉咬著牙關(guān)慢慢站起來,見劉子業(yè)現(xiàn)在情緒激動難以溝通,她也壓下了辯解的念頭,轉(zhuǎn)身往外走去,臨出花園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一事停下腳步,問道:“陛下,我尚有一事請問,地契都在此處,那么那些人又在何方?”她派出去替她準(zhǔn)備狡兔三窟的人呢?
劉子業(yè)瞪著她,冷冷地從齒縫里迸出兩個字,映著嘴角血腥的猙獰:“殺了�!彼屪谠蕉�?xì)⒘�,一個都沒留下。
楚玉心中抽痛,沒再說話,也沒再停留。
目送楚玉的身影消失在墻后,劉子業(yè)呆了良久,直到扭曲的臉容逐漸平復(fù),才陡然如夢初醒:他方才做了什么,他竟然對阿姐發(fā)怒了?
他的目光停在石制地面的一處,見上面有些許微紅,腦中一片混亂:他甚至還將她推在地上?讓她受傷?
不是原本想著要好好地跟阿姐說的么?怎么沒幾句話他便被怒火沖昏了頭腦?
從前在阿姐身邊時,他并不會易怒的啊?
他做的這些,在原本親密不可分的兩人中間,劃下了一道不可修復(fù)的傷痕。
劉子業(yè)痛苦地抱住頭:原本是那么親密和依賴的人……他們之間,怎么會變成這樣?
第179章
四面楚歌聲
走在楚玉前面的,是劉子業(yè)最寵幸的太監(jiān)華愿兒,走在楚玉后方的,則是四個皇宮侍衛(wèi)。
這五人是在宮門口迎接她的,將她一路送到劉子業(yè)面前,此時又將她一路護送出宮外,說是護送,倒不如說是怕她跑掉的監(jiān)視者。
楚玉心中冷笑,她一不能飛天二不能遁地,在守衛(wèi)森嚴(yán)的皇宮里,她哪里有可能逃走?
距離宮門還有一半路途時,楚玉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身望向左側(cè)遠(yuǎn)方,只見一抹紫色的身影遙遙佇立,正是天如鏡。
楚玉望著天如鏡,天如鏡也看著她,目光定定地膠著,楚玉眼睛望著他,口中淡淡地對前方跟著停下來的華愿兒道:“停下,本公主與天師大人有事要商談�!�
華愿兒皺了皺眉,變了調(diào)的尖利嗓子慢吞吞地道:“長公主殿下,陛下讓我們送你出宮,你看……”
他說話語氣毫無恭敬之意,從前楚玉為劉子業(yè)親近之時,宮中有誰敢有半分不敬?眼下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一個太監(jiān)也能給她臉色看了。
楚玉冷冰冰地瞥了華愿兒一眼,面上淺笑道:“見風(fēng)轉(zhuǎn)舵也是要講技巧的,今天風(fēng)往南吹,難保昔日不會再往北吹,你若是能保證一輩子風(fēng)向不變,本公主也算佩服�!�
她言下之意便是威脅華愿兒,她現(xiàn)在雖然一時失勢,可將來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倘若他日她得勢了,必然會對在失勢時落井下石的人加以報復(fù)。
華愿兒一個激靈,懂了楚玉的意思,頓時便換上張笑臉,而楚玉也如愿地能與天如鏡單獨對話,讓四個半男人退得遠(yuǎn)遠(yuǎn)的。
荒廢冷宮的花園里,到處都是雜草亂木,巧的是,這正是他們頭一次單獨說話,并且楚玉見識了手環(huán)的防御功能的地方。
看華愿兒等人退遠(yuǎn)了,楚玉才轉(zhuǎn)向劉子業(yè),微笑道:“天師大人,好久不見。”
天如鏡抿了抿嘴,有點兒不太自然地,認(rèn)真回了她這句只不過僅僅作為開場白的話:“好久不見�!�
楚玉古怪地看著天如鏡,好一會兒才道:“假如不是知道你有很強大的自保能力,我簡直要懷疑你被人宰掉偷換了,你從前可不是會打招呼的人啊。”
不得不說,這樣的天如鏡,多了一點兒人味,當(dāng)然,這人味對她沒什么用。
楚玉沉著臉想。
天如鏡并不是一個喜歡閑話的人,楚玉找他說話,也不是敘舊的,片刻地沉默后,楚玉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質(zhì)問:“陛下告訴我,我在各地置房的事,是你說出來的,是不是這樣?”
縱然知道劉子業(yè)沒什么理由欺騙她,但楚玉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天如鏡不然塵埃的清秀面孔神情沉靜空靈,過了好一會兒,他輕啟嘴唇,道:“是�!�
是他做的。
他承認(rèn)了。
楚玉的憤怒一瞬間爆發(fā)出來,她并沒有失態(tài)大吼,但是她的神情比大吼更憤怒,也更冰冷尖銳:“好個天如鏡,你好……你當(dāng)初是怎么說的?你說我不能改變朝代的更替,所以不會出手阻止我什么,可是你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一臉無辜不管事的樣子,最后背地里卻做出這種勾當(dāng)!”
她并不是因為劉子業(yè)與她離心而憤怒,也不是因為失去了各地的狡兔之窟,她心痛的,是那些曾與她做出約定,替她照看各地宅院的那些人。
這些人之中,有府內(nèi)得力的人,也有她故意問劉子業(yè)要來的官員,她給他們做出美好的承諾,引誘他們幫她做事,有的人甚至將一家都搬遷到了購置的宅院中,現(xiàn)在那些人應(yīng)該都死在了宗越的刀劍之下。
她見識過宗越的狠毒,連幾個小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魔王將軍,沒道理放過那些本來便是劉子業(yè)要殺之人的家人。
粗略算下數(shù)量,因為這件事而死的,至少超過上百人,而這上百人,都是因她而死!
而這一切的起源,皆因為天如鏡輕巧的一句話。
天如鏡看著她,張口欲說,楚玉卻忽然伸出手擋了一下,道:“等等,你先不要說話,我現(xiàn)在聽著你的聲音心煩。”
她咬緊嘴唇,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楚玉現(xiàn)在好像有了點方才劉子業(yè)的感受,倘若不壓抑住暴戾的情緒,會忍不住沖上去毆打天如鏡,但是天如鏡不是她憑一己之力能傷害的,她能克制住的,也只有自己。
漸漸平靜下來后,楚玉的神情緩和了少許,雖然胸中依舊梗著火焰,但她至少能維持表面的平靜:“你說吧,為什么要這么做?出爾反爾是很光彩的事么?”
不管之前她做了什么。天如鏡一直沒有出手干涉,可是他一動作,便是雷霆之擊,首先斷了她的后路,其次毀了她不少可用之人,最重要的,他令劉子業(yè)對她生出來嫌隙,兩人之間的裂痕難以修補。
縱然粉黛那件事是假的,但此時的一百多條人命卻是千真萬確,如何都不能抹殺。
現(xiàn)在縱然是劉子業(yè)想要與她和好,她心中也不愿意了。
相較于楚玉的憤怒,不平,自責(zé),天如鏡的心情卻十分的純一簡單,他仔細(xì)地看了一會楚玉,覺得她比前些日子瘦了一些,但是卻綻出一種無法忽視的光彩,好像不經(jīng)磨礪便不會顯出美麗的寶石。
此時她站在他面前,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朝前探出,便能摸到她溫?zé)岬暮粑腿彳浀募∧w,但是他并沒有被這些擾亂,他的目光一如往常清澈純凈,接近無有情感。緩緩張口,天如鏡低聲道:“因為你不一樣�!�
她不一樣,和世人不同,她好像是來自奇異的另外一個地方,知道許多不該知道的事,倘若是她,也許真的能從另外一個角度影響這個世界。
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僅僅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朝代更迭興衰,可是他師父天如月在臨死之前,也曾經(jīng)交代,假如遇到了認(rèn)為危險的角色,不必顧慮太多,出手清除掉便是。
天如月所說清除,自然是將人殺死,但是楚玉是天書上有載的人,她的死亡應(yīng)該與劉子業(yè)在一起,因此天如鏡能做的,便是斬除她的羽翼,讓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成功了,只需要靜靜等待,不出兩個月,便能等到楚玉的“自然死亡”。
天如鏡沒有絮絮叨叨的解釋,但是楚玉已經(jīng)明白了他的用意。
方才路上,華愿兒已經(jīng)向她傳遞了劉子業(yè)的旨意,讓她今后都待在公主府里,不得外出,也就是變向軟禁了她。
華麗的公主府居所,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囚牢。
也許將一直困她到死。
楚玉凝望著天如鏡,她的憤怒逐漸消散,眼角聚起來少許的憂傷:“要讓我等死么?讓我被困在公主府中,一天天等待那一天的到來,然后被反叛者亂刀殺死么?你要讓我在臨死之前,盡情地品嘗死亡迫近的恐怖,隨著時間推移一點點絕望么?”
天如鏡一怔:他原本只想著這樣便能不違背天書,卻忘了身為必死的人,楚玉的感受。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看見楚玉清麗姣好的臉容上露出凄涼的慘笑:
“竟然要我眼睜睜看著死期逼近……天如鏡,你真殘忍,你這么做,比直接殺死我,更多十倍的殘忍�!�
……
楚玉走出皇宮的時候,身前身后除了華愿兒和四個衛(wèi)兵外,與她并肩而行的,是方才私下談了許久的天如鏡。
兩人肩膀之間雖然僅有一尺距離,卻好像隔著一條不可跨越的鴻溝。
楚玉的神情冷漠,方才的痛苦和傷心,都好似被掩蓋在了這冷漠之下,走到門口,華愿兒看一眼外面等待著的何戢和一百護衛(wèi),停下腳步:“公主,小人便送到這里,陛下想必也只是一時惱怒,很快便會想明白的�!币驗轭櫦芍穹讲诺脑�,華愿兒的態(tài)度好了許多,橫豎說好話不花錢,便隨口多說了兩句。
楚玉嘴角扯了扯,也沒說話,便徑直朝外走去,天如鏡也是要出宮的,與她一道朝外走,但是過了幾步,兩人便要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楚玉自然是毫不遲疑地轉(zhuǎn)向,卻意外地聽見,身后天如鏡幽幽的聲音:“對不住�!�
楚玉冷笑一聲:“你也會覺得對不住的么?”做都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道歉,又有什么用途?
見楚玉停下腳步,卻不回頭,天如鏡知道她心中對他惱恨到了極點,但是他并不奢求楚玉能原諒他,他只說出心中要說的話:“這是我的職責(zé)�!�
從數(shù)代以前便傳承下來的,維護天書所記載的朝代更迭,天明所歸,這是一種比一時一家更沉重的責(zé)任,他既然繼承了神物,便必須這么做。
也許在楚玉眼中,這天書宛如兒戲一般,可是天如鏡從小建立的觀念,便是萬事遵從天書,這是凝立在他心中的,不可動搖的信仰。
他不能伸手救楚玉,甚至反而要往黃泉路上推她一把,即便他心里多么喜歡,也絕不能忘記自己肩負(fù)的職責(zé)。
縱然偶爾會難過得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也不能阻止他的決心。
心志單純的人,一旦決定堅持某件事,便會比石頭更執(zhí)拗。
楚玉聽了天如鏡的話,神情動了動,卻沒有回頭去看他,只繼續(xù)朝何戢所率領(lǐng)護衛(wèi)包圍的馬車走去,馬車邊還站著越捷飛,雖然在這個“護送”陣容之下,越捷飛已經(jīng)沒什么用處。
楚玉看了越捷飛一眼,嘴角溢出冷笑:“你也是盡忠職守嗎?做得真好�!�
越捷飛一怔,面上隨即浮現(xiàn)愧色,楚玉不再看他,徑直上車,隨后,她抱緊自己,好像很冷一樣,蜷縮著坐在車內(nèi)。
車廂壁上有一層柔軟的厚毛皮,但是楚玉依舊覺得冷。
為什么連劉子業(yè)都不曉得的隱秘之事,天如鏡卻會知道?楚玉不需要詢問,便知道是越捷飛在其中搭的橋梁。
縱然做得如何隱秘,但是越捷飛是貼身保護她的人,兼之武藝高強防不勝防,因此想要得知這件事,并不困難。
楚玉沒有去追究越捷飛是什么時候探知此事以及什么時候告訴天如鏡的,已經(jīng)成為了定局的結(jié)果,再去追究過程,是一件很無聊的事,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把心力放在前方,而不是向后看。
但是……
楚玉低下頭,更用力地抱緊自己:劉子業(yè)離心,越捷飛背叛,天如鏡出手,何戢開始報復(fù)。原本還算緩和的局面,一剎那間變得劍拔弩張,從前勉強算是同伴,以及不是敵人的人,也都站在了她的對立面,讓楚玉一時間有四面楚歌之感。
縱然在外面表現(xiàn)得十分剛強,但一下子陷入這樣的境地,楚玉還是忍不住生出了軟弱的情緒:要是容止在就好了。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明知道他……可是在這一刻,她第一個想起來的,竟然依舊是容止。
想起容止,楚玉陡然從悵惘的迷霧中驚醒過來:容止現(xiàn)在還是生死未卜,甚至的,他的處境有可能比她更危險,她怎么能只想著依賴他?
楚玉深吸一口氣,抬起兩只手,輕輕拍打自己的面頰:“楚玉,堅持住。”
她力氣不大,手掌與臉頰接觸,發(fā)出輕微卻清脆的聲響,一聲聲慢慢重疊。
楚玉,堅持住。
楚玉,堅持住。
……這個時候,要化身鋼鐵,不可摧折。
要活下去,要再見到容止。
……
鶴絕拿著一張看起來還很新的小羊皮地圖,順著地圖上的標(biāo)識,找到了隱藏在密林里的山洞洞口,他毫不猶豫地走入洞內(nèi),在長長一段時間的漆黑后,又看見了光明。
但是這光明里,卻多了一重妖異的火光。
往日清凈祥和的桃花源,此時化作一片人間地獄。
烈火席卷了一切,肆無忌彈地焚燒著一切可焚燒的事物,火舌瘋狂似四處舔舐,雜草,樹木,屋舍,以及,人。
火海中,唯一響起的,是灼燒的聲音,火中的人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面上,似乎是早已失去生機。
唯一不見火焰的,大約便是山洞出口附近方圓二十多丈范圍,因為附近的可灼燒之物都已經(jīng)被鏟除清理掉。
在出口側(cè)面的不遠(yuǎn)處,安然地坐著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少年臉容有些瘦削,下巴眉梢都尖了起來,雖然顏色蒼白,卻顯出一股奇異的秀麗氣韻。他神情從容至極,縱然眼前是一派凄厲的景象,周圍火光漫天,熱浪滾滾蒸騰,但少年卻仿佛安坐在青青翠竹中一般,那么的清雅怡然。
他面前擺放著一只酒壺,手中端著白瓷杯液體半滿,舉杯在蒼白的唇邊碰了一碰,也許只是讓酒液堪堪潤濕嘴唇,少年便轉(zhuǎn)過身來,望向鶴絕。
四周都是火光,可是少年的漆黑的眼睛,卻宛若無底的黑洞,將這些光芒一絲不剩的吸收,只留下純?nèi)坏钠岷�,漫開來無邊無際的夜色。
此時尚是白天正午,鶴絕卻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無盡之夜,他陡然心中煩亂,開口打破兩人間的沉寂:“容止,你想法子把地圖送到我手里,便是要我來看你放的火?你找我來,就不怕我殺了你?”
“轉(zhuǎn)劍堂的繼承人,天下所有刺客的頭領(lǐng)�!比葜狗畔戮票罢觳焕頃�,你這頭領(lǐng)做得可不怎么在行�!�
猝然被叫破身份,鶴絕情不自禁愣了愣。
容止微微一笑,十分從容的漫聲道:“鶴絕,我們做一筆交易吧�!彼鈶B(tài)悠閑,嘴角的微笑,卻透露出些許引誘之意。
第180章
明里修棧道
一輛馬車公然進入公主府。
一輛馬車飛快駛出江陵城。
一輛馬車緩緩地馳往首都建康。
也有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越過南宋北魏的分界線。
四散的,洶涌或脈脈的明波暗流,因著不同的理由和愿望,循著各自的軌跡流淌,而其中一條,現(xiàn)在則流到了楚玉面前。
天如鏡乘坐的馬車是一直進到公主府內(nèi)才停下來的,停下來后,便立即有一對護衛(wèi)圍上來,站在馬車周圍,隨后走過來的人是駙馬何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