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話音未落,便聽到身后傳來一道陰冷的聲音:“我也想知道,你為什么不用毒針刺我呢?”
楚玉身體陡然的僵硬了一下,才轉過身去,此時霞光已經(jīng)黯淡,鶴絕提著長劍,眼神陰戾,慢慢的朝他們走過來。
第150章
擁有與掌控
天已暮。
鶴絕去而復返。
楚玉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雖然并不懂得劍術,但是從周圍人的態(tài)度,以及前些天交戰(zhàn)的勝敗看來,鶴絕的劍術可以說是十分的高明,先別說容止原本就身體孱弱,就算他原本是個強壯的人,流了那么多的血,足踝上又傷得嚴重,也很難站起來跟鶴絕對拼了。
但容止看都沒看鶴絕一眼,盡管知道這個人只要一劍就能將他擊斃,但他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只低頭抽出第三支銀針,繼續(xù)插入傷處附近,手上一邊動作,嘴上一邊道:“你這話,不是明知故問么?我若是能用僅余的一根毒針擊殺你,又何必如此辛苦?”
用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是他的宗旨,他是騎快馬追來的,抄捷徑上山來到馬車之前埋伏著,做完這些已經(jīng)幾乎力竭,兼之他出門匆忙,無暇做充足準備,手頭只有四支毒性不算烈的毒針。
他伏在車行前方的樹干上,在馬車經(jīng)過的瞬間躍上車前,趁著駕車刺客一愣之際快速出手,甩手將三支毒針刺入刺客臉上,再無聲無息的割斷那刺客的喉嚨,棄尸。
那時候馬車行駛得顛簸,偶然車身還撞上旁邊的巖石或者別的什么東西,所以棄尸的動靜并未引起鶴絕的注意力,而容止躍上馬車前時,為了能站穩(wěn),強行的使用最后一分力量,將腳伸進那后來一直碾磨著他的地方。
之后的事情,不管是楚玉還是鶴絕,都知道了。
不用相同的辦法對付鶴絕,一來是對方身手遠在之前那刺客之上,就算甩出毒針,也無法刺傷他,二來則是,即便刺傷了,毒針的藥力并不足以對一個身體強壯的年輕男子造成太大影響。
鶴絕沒有立即靠近容止,而是站在四丈之外的距離,低頭觀察地面上的痕跡。
他是下山之際,發(fā)現(xiàn)自己部屬的尸體面上釘著毒針,并且頸部的劍痕很淺,才猛醒過來方才容止在裝模做樣,故意裝出實力很強的模樣,讓他心生退意,于是他便悄悄的返回來查看,情形果然如他所想。
容止不緊不慢,從從容容的插下第五支銀針,蒼白的嘴唇勾起微微的弧度:“你要殺死我么?”
鶴絕很仔細的看地面上的痕跡,從容止斬馬腿的那個位置開始,一直到兩人身旁的馬車底下,接著目光又上移到容止所倚靠的樹干上,片刻后他輕吐了一口氣:“不錯,我要殺你。”慢慢的舉起劍,鶴絕眼中有一絲敬意,也有一絲畏懼,“我只知道公主府上值得注意的高手只得三人,讓我的部屬纏住他們,卻不曉得原來你才是最可怕的。倘若讓你活下去,我會很不安心�!彼谴炭停皇鞘裁垂饷骼诼涞膭b,發(fā)現(xiàn)強大的敵人,早早的殺死免除后患才是正理。
雖然在某些方面有些欠缺,但鶴絕畢竟是一個合格的刺客,也是一個高明的劍手,擁有非凡的眼光,從地面和馬車上遺留的痕跡,他幾乎可以推斷出馬車轉向的全過程,以微乎其微的力量做到這一切,已經(jīng)不是高明兩個字可以簡單形容的了。
倘若讓這少年擁有他五成……不,三成的力量,便能正面擊敗并殺死他,有時候,勝負不完全是由力量的多少決定的,而在于對力量的掌控。
阿蠻縱然擁有強悍的蠻力,但當時他不曾跟隨容止練習的時候,他只怕連花錯一只手都拼不過。
這是同樣的道理。
重點不在擁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
說完了閑話,鶴絕慢慢的走了過來,雖然容止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相當于半殘,根本無法對他構成什么威脅,可他內(nèi)心對這少年極為的戒懼,早些除掉他,他才能心安。
見鶴絕一步步走來,楚玉下意識的擋在容止身前,微涼的肩頭提醒了她方才的事,她牙一咬,抬手準備把衣服更撕開些。
容止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還是那么的不緊不慢:“公主,不必多此一舉,花錯還說過,雖然鶴絕畏懼女色,但一次過后,便有至少十日半月不受影響�!�
假如時刻發(fā)作,見一次噴血一次,鶴絕也活不到現(xiàn)在。
聽了容止的話,楚玉幾乎要絕望了,之所以還沒有完全的喪失希望,是因為容止話語中的穩(wěn)定鎮(zhèn)靜,讓她內(nèi)心期待著他有什么辦法。
容止看也不看鶴絕,取出第八根針,扎針的位置上移,卻是在大腿的位置:“鶴絕,我對花錯說過,你們兩個簡直就好像小孩子,不過是幾年前的一場小小吵架,犯得著記恨至今么?倘若沒有寬大的胸懷,如何揮出縱橫的劍術?”
鶴絕不由自主的停下來腳步,因為容止方才的話里提到了花錯,還提到了……劍術。
容止十分鎮(zhèn)定,第九支銀針穩(wěn)穩(wěn)的扎入左手手腕,雙手沒有一絲顫抖:“你們兩人的劍術,都太小家子氣了,難怪直到現(xiàn)在依然不堪造就�!�
“你說什么?”聽到容止毫不宛轉地貶低他,鶴絕不由得大怒,眼中戾氣倍增,楚玉也是嚇了一跳,她一旁看著,大概能猜出來容止在拖延時間,可是有他這么拖延的么?難道不是應該先安撫鶴絕的情緒,怎么反而故意激怒他?
容止依舊低著頭,發(fā)出輕微的嗤笑聲,手上扎針的動作還是不停,只是這回已經(jīng)不局限于傷腿,而是更廣泛的位置,手,肩膀,膝蓋,他下針又快又穩(wěn),毫不遲疑,好像扎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練習用的人偶:“既然你不愿提,那也就罷了,然而我也要告訴你,你想讓花錯對你低頭,找錯了人,應該找我才對�!狈讲判⒌臅r候,楚玉已經(jīng)將鶴絕的目的告訴了他。
從鶴絕去而復返露面起,直到現(xiàn)在,容止才是第一次抬起頭直視他:“花錯是為了我才留在公主府的,否則你以為,我如何輕易便知曉你劍術的命門?自然是花錯告訴我的�!钡哪荷铮难垌诎追置�,霜雪料峭。
鶴絕的眼睛一下子變得通紅,在微沉的暮色之中顯得有些可怖,容止微微一笑,毫不畏懼地道:“說你小家子氣還不信,不過是這點小事,你便輕易動怒。”
他扶著樹干,慢慢地站起來,接著讓楚玉將劍撿起來遞給他:“現(xiàn)在我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縱橫的劍術�!彼麆幼魇殖粤Γf完這段話后,還低頭喘息片刻,然而他漆黑的眸子里,沒有絲毫的虛弱無力,只有堅定與自信。
鶴絕也沒有急著動手,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容止,等著看所謂“縱橫的劍術”,橫豎現(xiàn)在容止傷勢嚴重,他縱然放任片刻也沒關系。
容止走到前方的空地前,他腳步虛浮,神情卻十分穩(wěn)固。
楚玉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放緩了呼吸:也許鶴絕沒有注意到,但是她看到了,從一開始的被動局面,容止在言談之間,攻守進退,一寸寸瓦解了鶴絕的敵意,不知不覺間將局勢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上。
重點不在擁有多少,而在能掌控多少。
第151章
生死或尊嚴
容止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到前方空地處。
鶴絕雖然任由他動作,但是依舊十分的警戒,只要容止稍有異動,向他發(fā)起攻擊,他便能立即反應。
不怕他打什么主意。
鶴絕也有自己的自信,容止對劍術的了解縱然再什么了不起,可是一個人的身體是根本,他的身體已經(jīng)如此孱弱,縱然有絕高的劍術,也不能發(fā)揮多大作用。
他只等著看看,容止那所謂縱橫的劍術。
看著容止走到空地處,楚玉忽然間涌起了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此時之間容止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和他從前的都不太一樣,驕傲,譏誚,還有那么一點點的狡黠。
素來內(nèi)斂的黑眸中,頭一次浮現(xiàn)如此動人的華光,以至于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變得不一樣了,縱然是在朦朧的暮色之中,楚玉與鶴絕依然可以看見,那蒼白秀麗的臉容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美麗,好像花朵最后綻放的芳華,好像夜鶯垂死清麗的歌唱。
容止沒有看楚玉,他望著鶴絕,嘴角綻放狡猾的微笑,可他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宛如冰霜的酷厲決絕:“沒有人能殺死我,除了我自己�!闭f罷,他縱身向后一躍,就那樣毫無預警的跳下懸崖。
在楚玉震驚的目光中,在鶴絕不及阻止的身影前。
楚玉在原地愣住,她終于想起來方才那不祥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容止身后,因為天色黯淡,她忽略了他身后便是懸崖。
容止方才做那些,原來并不是有什么打算,而是寧可自己死,也不愿意死在鶴絕手上。
他原本就是一個能對自己狠下心狠下手的人,當初被越捷飛折斷手臂卻笑著接骨,一直到今日自殘身體險中求生……
容止外表柔弱秀麗,甚至有點兒像女孩兒,可他的內(nèi)心意志卻是無人能及的強韌堅固,宛如鋼鐵,不可摧折。
楚玉心中一片空空蕩蕩,望著原本站著人的地方,卻好像失去了感覺,整個世界只有那一片空白,而鶴絕在容止跳下懸崖后,忡怔了片刻,才想起趕上前去,站在崖邊往下看,只看見深崖底下一個小小的白點,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從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即便是他也難以保全生命,更何況是一個已然重傷的容止?
鶴絕發(fā)了一會兒呆,旋即神情肅然地后退半步,長劍輕輕在地上一點,算是表達對容止的敬意。
雖然這時候容止未必需要。
他想殺掉容止,是因為意識到容止的可怕,這是作為一個刺客的立場,而此時表達敬意,則是對對手的尊重,他已經(jīng)將容止看錯一個與他平級的,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的對手。
容止死了,固然令他松了口氣,但無可避免的,也帶來一抹回不去的悵然。
沒有發(fā)呆太久,鶴絕轉過身走了幾步,在楚玉身旁停下來,雙眼卻凝視著前方的半空:“雖然他方才說帶著你無用,但眼下死無對證,我還是要帶著你上路。”方才容止求死的行為,令他現(xiàn)在依然有些無法回神。
楚玉沒說話,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鶴絕也不怕她跑,從這里下山基本只有一條道,就算她想逃,也逃不遠,見楚玉點頭,他便繼續(xù)朝前走去,可沒過一會兒,楚玉的腳步聲將神游天外的他驚醒過來,想到什么,鶴絕面色大變的轉過身。
此時楚玉已經(jīng)站在了崖邊,背對著懸崖,她在山頂?shù)娘L中站立著,衣衫被風吹起來,就那么安安靜靜的對鶴絕笑了笑:“我跟容止走,不跟你走�!彪S后也如同容止一般,沒有遲疑的跳了下去。
鶴絕愣住。
方才那少年跳崖,是為了個人尊嚴不死于他手,這個鶴絕可以理解,可是后來跳崖的楚玉,卻不在他能理解的范圍內(nèi),她原本可以不死的,為何偏要往死路上走?
鶴絕知道這位公主的往日事跡,很難把楚玉的行為跟“殉情”兩個字扯在一起,然而這件事就這么在他面前發(fā)生了,讓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鶴絕對兩人并沒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加上他原本就身為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手底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縱然容止楚玉在他面前先后跳崖,也不過動容一會兒,隨后便收拾心情朝山下走去。
原本沒打算見血,而是想要用人質(zhì)引花錯主動去找他,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可是現(xiàn)在卻發(fā)生這樣的意外,仇恨再度加深,大約會演化到不死不休的局面。
鶴絕慢慢的走遠后,山崖底下才發(fā)出輕微的聲音。
“走了?”楚玉小心的朝上看了一眼,悄聲問道。入眼所見的盡是巖石和草木藤蔓,并不能看到鶴絕。
“走了�!比葜挂恢蹦曋瘢姞羁嘈σ幌�,很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我跳下來是置死地而后生,可眼下鶴絕并不打算傷害你,你跳下來做什么?”
楚玉瞪他一眼:“我剛才忽然想到,你這么狡猾的家伙,怎么可能就這么傻乎乎的跳下去?”
容止是對自己狠毒的人,但是那狠毒建立在強大的掌控力和信心上,而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自尊心壓倒一切,為了一點尊嚴自己尋死的人。
這是楚玉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忽然想到的。她不似鶴絕等人那樣,身為武者,擁有武者的尊嚴,在她看來,死在別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死,沒有多大的區(qū)別,正因為這樣,她才能更輕易的接近容止的真實想法。
容止并不是尋死,而是求生。
不管是先前的千鈞一發(fā),還是現(xiàn)在的死地求生,容止都毫不吝嗇冒險,也從不畏懼冒險,他將危險掌握在手上,操縱使其成為助力,之前的一番作態(tài),不過是讓鶴絕確信他是一心求死,以免鶴絕再下山搜查。
他不是慷慨豪情的劍客,卻是果斷善謀的弈者。
此時兩人蜷縮在距離山崖不到十米,崖壁上一塊向內(nèi)的凹陷里,暮色和周圍的藤木將兩人的身影完全遮蓋,這里空間狹窄,兩人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容身,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臉容,只有清亮如水的四目相對。
容止的外衫已經(jīng)扔下了懸崖,透過單薄的衣衫,楚玉感到容止的體溫越來越低,方才還好似有些熱度,現(xiàn)在卻冷得像一塊冰,楚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怎么了?”剛才她落下來時,被容止一把拉住,拽入這里,那時容止的手心還有些暖氣,現(xiàn)在卻好像連一絲都不剩下了,好像又逐漸打回原形,變回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樣。
容止喃喃道:“不過力竭而已……公主,讓我休息一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沉沒在黑暗里,而他的身體,也軟軟的倒在了楚玉身上。
他以銀針逼出身體潛力,但由于底子太差,才這么一會,便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楚玉卻沒有立即去看他的情形,她只是握著容止的手,好一會兒才低下頭,以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為什么跳下來,連我都不知曉……容止,我想相信你,你千萬莫要騙我。”
第152章
容止的微笑
容止昏迷的時候,楚玉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狀況。
暮色依然沉下,加上外面枝蔓遮擋,讓這一小塊容身的空間更加的黑暗,她只能依稀看見一尺范圍內(nèi)的事物,再遠了便瞧不分明。
容止方才在周圍撒了些藥粉,能驅趕蛇蟲,不必擔憂遭到侵擾。
這里是崖壁上一塊朝內(nèi)陷的部分,下方比較平整,人坐在上面很安穩(wěn),不用擔心會摔下去,楚玉抬手朝上方摸,手才伸出一半便摸到凹凸不平的冰冷巖石,朝左右探去,也是才伸直手便碰到盡頭。
洞內(nèi)陰暗狹窄,楚玉單手抱著容止,確定他不摔下去,靜靜的坐著,黑夜里她能看到的很少,但是內(nèi)心卻意外的平靜寧和。
容止的上半身躺在她腿上,臉部朝上,楚玉低頭凝視著他,透過黑暗,她可以隱約看見他蒼白的臉容,秀麗的五官仿佛一碰就會粉碎的琉璃,他的氣息微弱,宛如游絲。
就這么定定的凝視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玉才朝外看了看,只見繁星漫天,很是璀璨美麗,這一眼,她才感覺雙目酸乏疲累。想了想,楚玉蜷起雙腿,固定住容止的身體,上半身稍稍前傾,雙手探出去,將外面的藤蔓交錯拉起來打了幾個結,隨后才以不太舒服的姿勢,緊挨著容止一起睡下。
這里很黑很安靜,不會有什么人來傷害她,黑暗里她什么都做不了,現(xiàn)在休息恢復體力,是最好的選擇。
夜晚風寒露重,楚玉閉眼沒一會又睜開眼來,她咬了咬嘴唇,脫下外衫罩在兩人的身上,衣衫下她緊緊的摟住容止,兩人之間幾乎一絲空隙也沒有的貼著。
楚玉的臉有些發(fā)熱,除了那次醒來不能自主外,她從未以這樣曖昧的姿態(tài),擁抱著一個異性,身體好像連在了一起似的,可是現(xiàn)在容止體溫很低,她要是不抱著他睡,只怕他挺不過今天晚上。
你抱著的是一個南瓜。楚玉這樣催眠自己,但是這個世界上哪來這么雪白秀麗的南瓜?好在過了一陣子倦意漸漸涌上來,才緩解了她滿身的不自在。
半夢半醒里,楚玉感覺自己心口好像有什么軟軟的化開,好像暖洋洋的春水,無聲無息的銷蝕著心臟周圍的樊籬。
可是這感覺很舒服,她竟然不想去抗拒,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楚玉進入夢鄉(xiāng)。
山崖下沒有隱居高人,沒有武功秘籍,但是有一個容止。
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明,清透的晨光投入巖洞內(nèi),空氣里帶著露水的濕意和寒意,楚玉張開眼睛,只覺得全身很不舒服,想要動一動,一動之下卻發(fā)出慘叫聲:“好痛!”
因為空間太小,她連睡覺都不敢大意,睡姿很是扭曲,而兩只手又要僅僅抱著容止,其中一只手伸到他身體下壓了一晚上。
睡姿不對的后果便是現(xiàn)在這樣,楚玉只覺得全身好像被水泥糊了一般無比僵硬,骨頭好似被壓得變形,每動一下就酸痛難當,忍不住痛叫出聲。
雖然很疼,但是楚玉知道不能停下來,咬著牙繼續(xù)下去。她生前在書上看過這個狀況,因為長時間維持壓迫的不正確姿勢,導致身體骨節(jié)輕微錯位,只要正常舒展一下身體便好。
慢慢的從容止身下抽出手,再小心的伸展手臂,活動腰脊,伴隨著骨節(jié)咯吱咯吱的響聲,一連串的慘叫后,楚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總算是舒服一些了。
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楚玉朝身前看去,卻瞧見一雙笑吟吟亮晶晶的眼睛。
容止醒了。
呆愣了一會,楚玉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的聲音吵醒了容止,她臉上微微發(fā)燒,別過頭去。
剛才她叫痛的時候,臉都皺起來了,會不會很難看?
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楚玉再調(diào)回目光,容止的臉容還是和昨天一樣的蒼白,但是手底下的溫度卻稍微升高了一些,不再冷得好像死人。
意識到自己的一只手還箍著容止的腰,楚玉連忙松手放開,扯了扯嘴角,算是對他笑:“你醒來了?”
瞧見身上衣衫,容止便知道昨夜發(fā)生的事,他看了一會,沒有說什么,只淡淡的笑了笑,一手支撐著身子坐起來,順便也扶著楚玉坐正。
容止將衣服還給楚玉,也和楚玉剛才所做的一般,在小范圍內(nèi)活動身體,舒展因為睡姿壓迫的筋骨,身體里發(fā)出骨節(jié)的聲響,楚玉方才嘗試過,光聽聲音便知道絕不好受,但容止面上卻一直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扭正骨節(jié),容止又低頭處理足踝處的傷,經(jīng)過昨夜,傷處已經(jīng)收口,但是并未愈合,慘白的肌理間隱約可見森森白骨,楚玉只看了一眼便不由移開了視線,抬眼卻見容止一臉春風,好像那不是他的腳,也沒有那么眼中的傷。
楚玉不舒服的搓了一下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雖然已經(jīng)知道容止有笑對疼痛的毛病,已經(jīng)不像第一次看到時那么感覺駭然,但還是覺得很是怪異,忍耐了一會沒忍住,她終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笑?眼下沒有旁人,在我面前,不必還如此偽裝吧?”
容止微微一笑,道:“公主誤會了�!彼沉顺褚谎�,她距離他很近,眼眸之中滿是真摯關切,她溫熱的呼吸綿綿的傳了過來,就仿佛他今天睜開眼睛時一般,其實在楚玉醒來之前,他便已經(jīng)醒了,只是不曾動彈。
撕下衣服包扎好傷口,他又輕聲道:“這些傷勢,并不怎么疼啊�!�
楚玉咬著嘴唇,對他說的話,半個字都不相信:“怎么可能不疼?”連骨頭都幾乎看到了,除非沒有感覺神經(jīng),除非是機器人,否則怎么可能不疼?
容止微微笑道:“習以為常耳,相比起從前,這算不了什么�!毕啾绕饛那�,眼下這點傷勢,簡直輕微得讓他發(fā)笑。
他語調(diào)平常散淡,可是楚玉聽了卻心頭一酸,這種事,哪里是可以習慣的?
可是,他好像卻是真的習慣了,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器物來使用,他對別人是冷酷,對自己卻是接近殘酷。
見楚玉怔怔的望著他,目光之中竟似是大有憐意,容止眨眨眼睛,似笑非笑的柔聲道:“公主當真了?我隨口胡說的。我這么笑,自然是為了騙人�!�
楚玉沒有發(fā)怒,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看得甚至連容止也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識的別過視線,忽然容止感到一雙手環(huán)過他的肩膀,接著他被一股力量拉入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是假的?你這個騙子�!背竦南掳偷种葜沟陌l(fā)際,低聲道。
容止被楚玉拉入懷里,臉埋在她的領口處,有些愕然,隨即聽見頭頂上傳來低低的聲音:“很痛吧?”
容止抿了抿嘴唇,有些后悔方才一不留神說漏嘴,正要笑著敷衍過去,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忽然堵住,一向言辭巧妙的他忽然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的身體不算強壯,即便用盡全力抱著他,他也可以輕易的掙脫開來,可是一種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懶散襲擊了他,讓他一動都不想動彈。
楚玉沒有再說話,容止也沒有,他任由她靜靜的擁抱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慢慢地道:“公主,你若是再不放開我,我們便又要在這里過夜了�!�
第153章
奇貨當可居
容止打算離開這里。
雖然花錯越捷飛等人有可能會隨后趕來解救,但是他并不太習慣將自己的生死交托給別人來掌控,這與無聊的自尊無關,純粹是習慣使然,不管是什么東西,還是拿在自己手上比較保險。
更何況,他追來之際,一路并未來得及留下暗記,公主府的人想要找來這里,只怕要花一番功夫。
與其在這里等待逐漸陷入絕境,不如在尚能行動自如時,從此地脫身。
之所以沒有在昨晚離開,是因為那時天色已經(jīng)很暗,難以看清楚周圍的情形,而又擔憂鶴絕未曾走遠,才在此過了一夜。
足足有一天沒有進食,楚玉的手腳有些發(fā)軟,相較之下,容止的情況好一些,經(jīng)過一晚的休息,他已經(jīng)恢復了幾成的氣力。
又拿銀針扎了一遍自己,容止先攀上懸崖脫身,隨后再以藤蔓編成繩子,拉著楚玉上來。
兩人都不是勇武有力的強者,僅僅不到十米的高度,他們花了半個時辰來對付,好不容易拉楚玉爬上來,容止自己先倒在地上喘氣,楚玉也是四肢無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昨夜夜色深重,她看不清楚懸崖下面的情形,也便不怎么害怕,可現(xiàn)下天光已亮,她方才爬上來的時候,不小心朝腳下瞥了一眼,下方的深崖仿佛沒有盡頭,絕壁料峭,險峻的高度令她光只是看著,便有一種暈眩的錯覺,幾乎要松開手腳摔下去。
楚玉覺得很不可思議,昨天晚上,她究竟是懷著什么樣的大無畏精神跳下來的?居然連這種地方也敢跳?!
假如她昨晚上能看清,大約便沒有膽量追著容止了。
仰面躺在地上,望著蔚藍天空,漂浮的白云緩緩流動,剛剛從鬼門關逃回來,周圍的一切什么都是漂亮的。
方才那一刻,真的好像一腳踏入了鬼門關里,此時又似劫后余生。
約莫躺了半刻鐘,楚玉感覺手上被人拉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容止拉她上來時,緊緊攥著她的手,現(xiàn)在還沒有松開。她扭過頭去,看見容止和她一樣躺著,此時也正朝她看了過來。
一看之下楚玉不由得莞爾:容止原本白凈的臉上這里一片灰,那里一片土,頭發(fā)散亂,看起來狼狽不堪,才笑了一下她立即想到,既然容止是這樣了,那么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忍不住臉上微熱,瞧著容止又笑出來。
楚玉也不知道為什么要笑,身體雖然勞累疲憊,可是心口卻異常的輕快歡悅,好像除了笑,她想不出應該做什么。
昨天被迫停下來的馬車依舊留在原地,但是馬匹已經(jīng)不知所蹤,在山頂上坐著吹了一會兒風,容止到車上取了一些食物,并從固定在車廂地板上的箱子里取出衣服,讓楚玉重新穿戴好。
雖然僅僅是尋常出門,但是楚玉總是習慣在馬車上放著些備用的衣物,點心也是路上給自己解饞用的,卻沒料到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一番打理后兩人周身都清簡不少,楚玉吃了幾塊糕點,但因為沒有水,只吃了一點便咽不下去,容止吃的也不算多,剩下的糕點又放回食盒里,用一件衣服包起來背在背上帶走,而車上的一些值錢物件也一并地捎帶。
商量一下,楚玉容止相攜下山,在山腳下找到一條小溪,溪水大約有一米多寬,水質(zhì)還算清澈干凈,水面上漂浮著一些泛黃的落葉,顯示秋天已經(jīng)到來。
平時楚玉喝水都是要先煮開了再喝的,但這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先用手掬起水來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流入肚子里,刺激得胃部一陣緊縮,干咳的唇舌得到滋潤后,楚玉才扯起沾水的袖子,擦拭臉上的塵土污垢。
兩人就著溪水洗漱一番,各自都是煥然一新,為了方便上路,楚玉還是男裝打扮,而容止昨天救命的木簪又重新插回了發(fā)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