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時馬車不知道行駛到了什么地方,震蕩比方才更為劇烈了,而好像正在往什么上面跑,楚玉不知道從自己被俘虜一直到現(xiàn)在具體過了多長時間,但是約莫已經到了黃昏,從縫隙里投射進來的光線都是晚霞的殘暉,最后一次離開公主府前她還沒吃午飯,現(xiàn)在肚子已經感覺到了饑餓。
馬車一直在飛速的行駛,楚玉偶爾分出幾眼瞄從車簾縫隙瞄車外,只瞧見一會兒黃,一會兒綠,一會兒青灰,雖然因為車行太快,縫隙太窄,看不清楚景物的模樣,卻可以知道環(huán)境是在一直改變著的,半日的疾馳,也不知道行了多少里路程。
雖然知道鶴絕的目標不是自己,讓她放心了不少,但她并沒把握鶴絕就會這樣放過她——萬一鶴絕為了保險起見,決定先扣著她呢?
眼下看到鶴絕反常的樣子,楚玉直覺這是一個機會,鶴絕越是讓她不要靠過去,她反而偏想冒險一試,在車廂中部停下來,仔細觀察一下鶴絕的樣子:他似乎并不是假裝,而是真的在害怕什么。
鶴絕閉了一會眼睛,等一會兒沒動靜,以為警報已經過去,便又張開來,怎料才張眼,一只雪白的肩膀便映入眼簾,柔滑的肌膚泛著如玉溫潤的光澤,鶴絕呆愣片刻,下一瞬,他拿手捂住鼻子,但指縫間還是流淌出了鮮血。
懊惱地捂著鼻子,鶴絕移開視線不去看楚玉裸露的肩膀,迭聲叫道:“你你你你你,快把衣服掩上!”
楚玉也愣住了,方才她曾想過鶴絕表現(xiàn)得如此害怕的幾個可能,卻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
這時楚玉也想起來了最開始鶴絕上馬車后執(zhí)劍威脅她的情形,那時候鶴絕也是盡量離得她比較遠,只拿劍指著她的脖子,放下話讓她不敢逃走后又坐在馬車內距離她最遠的地方,起先她以為是鶴絕藝高人膽大,不怕她跑了,可結合現(xiàn)在的境況看來,根本原因是這家伙恐懼女色!
方才她打人是本能,而他后退……也是本能。
只看個肩膀就這么受不了,要是給他穿越到二十一世紀的夏天,他大概會失血而死吧。
楚玉忍不住想。
鶴絕止不住地噴鼻血,見楚玉完全沒有把衣服拉起來蓋上的意圖,鮮血好像泉水一樣不斷的鼻子里涌出來,好像是開關壞掉的水管,只能開,不能關。
見楚玉竟然似乎想繼續(xù)往他這里靠,鶴絕終于驚恐起來,想起楚玉的身份,再想起那個身份的作風,他禁不住高聲叫道:“你,你不要亂來啊!你要是再過來,我就喊人了!”
楚玉下意識的接口道:“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痹挿匠隹谒灿魫灹�,這立場顛倒得真奇怪。
兩人在車內這么大動靜,可是意外的是,車外明顯是與鶴絕一伙的,那個負責駕車的刺客,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一般,絲毫沒有停下車來關心一下車內的倒霉人。
楚玉和鶴絕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登時都感到反常,便齊齊的朝車頭看去,鶴絕雖然還在噴血,但也強自打起了精神,也便在這個時候,車前的簾子被掀開,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的,卻是一張秀麗高雅的臉容。
容止的面色蒼白到了極點,眼眸卻漆黑得宛如可吞噬一切光澤,他左手扶在車廂入口邊緣,右手提著一柄長劍,他神情慵懶倦怠,好像極為的虛弱,但是他手中的長劍卻緩緩的抬起來,劍尖異常穩(wěn)定地指向鶴絕:“我昔日嘗聽花錯說,鶴絕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要害便是——天生恐懼女色,我原本有些不信,卻不料今日一見,竟然真是如此�!�
鶴絕卻好像沒聽見他的調侃,他的目光森冷陰戾,緊緊的盯著容止的劍尖,好像如臨大敵,楚玉不懂劍術,不知道容止這看似隨意的一指,究竟有什么玄妙,但是鶴絕心中卻是宛如明鏡,雖然眼前這白衣少年看起來孱弱無比,可是他劍尖牽引的殺機,卻正好指在他的脆弱死角,倘若在這個狀態(tài)下反擊,會對他很不利。
鶴絕心中凜然。
方才他們便在馬車上鬧,但是前面駕車的人一點動靜也無,想必是早已被這少年除去,可是少年卻沒有急著進來解救公主,反倒是等著他的弱點爆發(fā)出來,才趁著機會揀便宜。
他鶴絕狠毒,只對自己不在意或者痛恨的人狠毒,可這少年分明是要來救公主的,這樣的情況下,他竟然還能沉得住氣,等待到對他有利的那一刻,為此甚至不惜讓要解救的人繼續(xù)深處險境……這種對自己人也狠毒無情的心性,他遠不能及。
權衡一下情勢,鶴絕自忖恐怕沒辦法拿楚玉來威脅容止,而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又極為糟糕,雖然對自己的劍術有信心,但總不能一邊噴著鼻血一邊跟人拼劍,念頭一轉,鶴絕腳下用力一蹬,身體后撤,從車后方跳下馬車。
見鶴絕走了,容止輕輕的吐了口氣,手中長劍卻是再也拿不住,砰地落在馬車中。他也沒有去理會那劍,只靠在車廂入口邊上,白衣烏發(fā),凌亂卻風采沛然,他漆黑眼瞳中氤氳的倦意絲一般地化開,朝楚玉淺淺一笑:“公主受驚了�!�
第147章
溫柔的謊言
楚玉沒有笑,她只是冷冷的看著容止。
鶴絕想到的事情,她如何想不到?
雖然知道容止是為了取得有利條件,可是那種漠視的心態(tài),讓她的心一陣陣的發(fā)冷。楚玉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個緊要關頭,在這么危險的境地里犯起了別扭。
可是她不能不去在意,因為這么做的人是容止。
她覺得心里很涼,冰涼。
容止笑了笑,他笑得很隨意,也很輕慢,身體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態(tài),倚靠著馬車廂入口邊,伸出一只手扶著,馬車一直在顛簸,方才容止脫手的長劍順著震蕩滑動,滑到了馬車邊,借著沖力插入了車廂壁,可是他竟然就著這個不能算平衡的姿勢站得穩(wěn)穩(wěn)當當,完全沒有要摔倒的意思。
楚玉注視著他,甚至也沒有說要讓馬車停下來,就這樣馬車還在傾斜超上方疾馳著,車輪越過障礙,車廂壁不知道撞上什么,就這么好像是喝醉一般橫沖直撞:“你方才就在外面等著?”等著鶴絕的弱點發(fā)作?假如鶴絕的這個弱點不是真的呢?假如鶴絕惱羞成怒下把她給殺了呢?
他就那么放心?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乎,所以才這樣的放任?
容止漆黑的眼眸黑得純粹,里面微微蕩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好像是玩味,又好像是嘲弄:“是的�!�
雖然早已猜到,但親耳聽他這么說,楚玉還是覺得,心臟上好像被人用針扎了一下,只是微微的刺痛,但是十分的不舒服。
第一個問題問出口,接下來便好辦多了,楚玉繼續(xù)問道:“你追上來救我,也并不是情愿的吧?”
容止笑了笑,這回沒有說話,可是從那滿不在乎的笑容中,楚玉便大概能讀出他的回答。
楚玉深吸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閉眼又睜開,她很不舒服,心口的針扎進去后便沒有拔出來,一直用微微的刺痛提醒她它的存在:“我明白了……容止,回去之后,你便離開吧�!边@樣的話,他還是不要留在她身邊的好。
容止又是一笑,那么溫柔而從容的,那么高雅而出塵的:“好�!�
他總是這樣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從前說過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說什么不得於飛兮,說什么不會離開,說什么……
楚玉忽然被激怒了,她很不忿,為什么在她驚濤駭浪的時候,容止卻可以如此平靜無波?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般?她冷聲道:“既然你我相看兩厭,你還不快些下車?省了你的心,也省得污了我的眼!”
馬車飛馳得如此之快,楚玉原本并沒有能安然控馬或者跳下馬車的把握,但是看容止這樣,她反而被激起了怒意,決定待會即便受傷,也不要容止扶上一把。
怎料容止卻輕笑道:“公主若是不愿見我,便自個兒下車去吧,眼下乘風而行,我正好自在,卻不想離開呢。”
這明顯的反客為主讓楚玉更加的驚怒,她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再看了容止一眼,只見他神情從容高雅,縱然衣衫頭發(fā)被狂風吹得凌亂,依舊絲毫風采不減。
楚玉輕嘆了口氣,轉身就打算從馬車后方跳出去,他們現(xiàn)在大概在一座高山上,馬車正在疾速的往山頂疾馳,一路磕磕絆絆,楚玉從自己坐的地方移動到馬車邊,便費了很大的氣力,中途險些摔倒,掀開車簾,看到外面不斷后退的林木和山石,楚玉狠了狠心,就要往下跳。
猛烈的狂風忽然灌入車內,被風一吹,楚玉的腦子忽然清醒過來,方才她一直在生氣,竟然忽略了一個問題,那便是,她如此小心翼翼了,可依舊還是差點兒摔倒,容止站的位置和姿勢比她的更加惡劣,他是怎么站得那么穩(wěn)的?
已經準備要伸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楚玉搖搖晃晃的挪到車頭的位置,來到容止的身旁,雙目緊緊的盯著他,而被她盯著的容止微笑著慢慢道:“公主您這可是出爾反爾,方才還說要走的,怎么現(xiàn)在又不走了?莫非是舍不得我?”
他語調低柔,話語卻暗諷得厲害,楚玉一聽忍不住又想生氣,但是她強忍下來,只冷著臉伸出手,猛地拉開前方的車簾!
——他一向是溫柔入骨的樣子,更不曾這樣明顯的嘲諷過她,此時一反常態(tài),反而讓她起疑。
——馬車前的情形,清晰的展現(xiàn)在楚玉面前。
楚玉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看到了容止站得這么穩(wěn)的原因:他一只腳的足踝硬生生卡在了馬車前方與馬車廂底僅有少許距離的一條活動木杠內,那條木杠楚玉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但看情形大約是固定馬匹和馬車的銜接,可是這個時候,卻是用來固定住容止的腳。
木杠因為車行的震動,碾磨著容止的足踝,楚玉只看見容止的半截小腿之下,白色衣擺和露出來的白色靴子都已經被鮮血染紅,因為有衣服遮蓋,更嚴重的狀況她看不到,但是卻能想像出來。
那是人體的關節(jié),根本沒有多少肌理緩沖,磨破了皮膚后便輪到筋骨,她能想象到,那有多么疼痛。
他之所以站得這么穩(wěn)當,完全不曾因馬車的搖晃而摔倒,并不是因為他多么有力量,而是因為他付出了傷殘身體的代價——他的臉容蒼白至此,也是因為這個。
他根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甚至連拔出腳解救自己的力量都沒有了,所以方才才會行險招等鶴絕露出破綻,隨后再故意作態(tài)驚走他,倘若真的打起來,他根本就不是鶴絕對手。
他亦不欲讓她知道他的情形,便故意言語譏諷,想要讓她先自行離開。
目光轉移不開,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的腳,一瞬間五味陳雜,不知道胸口是什么滋味。
說謊說謊說謊……你這個騙子!
容止笑了笑,神情還是那么的漫然,有點兒滿不在乎的意味,好像那傷勢壓根便不在他身上:“還是被公主覺察了,如此也好,公主,此間危險,眼下我實在是無法離開,方才與車前刺客交手時,刺傷了馬匹,這車停不下來,只能一直到山頂�!�
跑到盡頭,然后,摔落。
“公主�!瘪R車在飛速的疾馳,可是楚玉卻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容止的每一個動作,都再清晰不過的放緩,他抬起蒼白的手,撫在她額發(fā)邊,動作輕弱得好像跌落枝頭的花,“保重�!�
晚霞里,他的眸光有些模糊,卻依然那么溫柔。
第148章
夕陽無限好
聽他說保重,楚玉心頭升起不祥的預感,這句話聽著簡直就好像是在訣別。
來不及多想,楚玉已經一把握住了容止的手腕,只覺得他的手涼得嚇人,貼在掌心宛如一塊冰,容止的體溫好像原本就偏低,這個時候更是冷得可怕,應該是失血過多的表現(xiàn)。
“既然知道快要死了,你在這里發(fā)什么呆�。�!”楚玉咬牙切齒的拔出來刺在車廂壁上的長劍,就要交給容止。
把那根該死的木頭砍斷,不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容止卻沒有接劍,只無奈的笑了笑:“公主,我拿不動了�!彼穆曇魺o悲無喜,只平靜的陳述事實,楚玉想起方才鶴絕走后,他的劍便脫手,想來那時便已經支持不住。
怎么會這樣呢?楚玉有些惶惶然不知所措,前一刻還沉浸在憤怒里,幾乎要開始憎恨,可是這一刻卻又不知道如何能減輕他的痛楚。
馬車仍然在疾馳,每震動一下,那木杠便輾轉碾磨著容止的足踝,鮮血不斷的往下滴落,惶急之中,楚玉想起來應該先讓馬車停下,這么下去他們倆都得摔死,可是想起來容易,想要付諸實踐,卻有一定的困難。
楚玉最先想到的是殺馬,畢竟越捷飛也曾這么做過。
兩匹瘋狂奔跑的馬距離馬車廂有大約一米多的距離,這段距離倘若是在平地上還好辦,可是在疾馳的馬車中,她很難保持平衡來到馬身邊,并順利的將兩匹瘋狂的馬殺死……她不被馬殺就不錯了。
第二個便是砍車,將馬車與馬匹銜接的部分斬斷,讓馬車失去前進的拉力,這一條比較可行,也是楚玉現(xiàn)在打算做的。
看出她的意圖,容止搖了搖頭,道:“公主,這不行的�!彼凵珳厝�,微笑著讓她放棄,“公主,我已經算過了,以你的氣力,想要將馬車與馬匹分開,至少需要全力斬下四十劍,這四十劍里包含因為馬車顛簸斬偏,然而約莫在斬下二十劍后,你便會脫力,倘若要休息恢復,馬車已經落下山崖。”
他的語調冷靜又清晰,不帶感情的給楚玉剖析,在這個生死關頭,依舊好像漠不關心一般,平靜的訴說自己的命運,即便將要死去的那個人是他,他依然可以這么冷靜。
楚玉沒有理會他的話,只用雙手握緊長劍,一下又一下的,朝銜接的部分砍去,她不像容止那樣能算計得那么清楚,即便她可以算清楚,她也不會獨自一個人逃生。
這輛馬車是公主府特制的,做得非常結實,結實得有點過頭了,這在平時是很好,可是現(xiàn)在卻成了他們致命的負累。
每一處薄弱的地方,都有牛筋或鐵皮銅片加固,夾住容止腳的那條橫杠也是如此,馬車上所有木料亦是選擇最為堅固的,更增加了楚玉達成目標的難度,但是楚玉來不及計較這些,現(xiàn)在不是計較瑣事的時候,她只是專心致志的一劍又一劍的斬下去。
他要放棄,她便偏不放棄。
狂風凜冽,吹起楚玉的衣發(fā),她的頭發(fā)完全的散了開來,毫無顧忌的在空中狂舞,她的臉容被風吹得發(fā)白,嘴唇沒有血色,可又在霞光里映上了溫柔的光澤。
她的目光專注無比,黑眸中透出恐懼,可是卻又強硬著堅定,這樣的矛盾。
容止微微斂眸,輕聲道:“公主,劍朝右上偏一寸,那里比較容易使力�!�
楚玉不假思索照他的話去做,果然接下來輕松了不少,每一劍斬出來的痕跡比先前要深一些。然而雖然有所改善,到了第二十三劍的時候,楚玉終于還是如容止所言的,停了下來。
并不僅僅是脫力這么簡單,她每一劍斬下的時候,馬車的顛簸,反震的力量,都會順著劍身傳達到她手上,震得她的雙手連同雙臂又痛又嘛,手臂與肩頭連接的部分好像要脫開一般,痛苦得不能言說,她原本想憑著意志強撐下去,可是她卻不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意志堅定便可以達成的,身體總有達到極限的時候,會失控,會不聽使喚。
楚玉的雙手麻痹,幾乎失去了知覺,只能勉強握緊劍柄,不讓長劍脫手,雙臂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只能靠在車廂壁上,勉強維持著身體的平衡。
馬車依然沒有停下,相反,因為楚玉方才斬車的舉動,驚到了前方的馬匹,使得原本便瘋狂的兩匹馬更加的失控。
楚玉焦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是容止卻十分鎮(zhèn)定,他的身體靠在馬車廂邊,笑意更是不合時宜的從容:“公主,跳車。”這已經不知道他是第幾次說這句話,但是楚玉一次都沒有聽。
她不愿意。
上一回,同樣是在山上,同樣是在生死關頭,她下意識的拉住墜崖的桓遠,之后沒有放手,是因為不忍心,可這一回,她分明有很多次機會思考利弊,她明明不愿意死去,甚至容止也不只一次讓她一個人逃離,她不走,又是為什么?
不僅僅是因為不忍,也絕對不是同情憐憫,是一種更加復雜,并且也更加難舍的東西。
那是微微的歡悅和惆悵,如絲一般纏繞著,心口好像有這么漲起來,又好似被挖空了一塊,充盈而虛無,可是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夠離開,這與理性無關,甚至也與利弊無關,只是她不愿意。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居然有這么一刻時光,可以讓她完全的拋棄理性,讓她甚至不去想將來的生死,在狂風之中,在料峭山巔上,固執(zhí)的留下來,與這個人對視。
馬車的顛簸好像不見了,兩個人被絢麗的霞光環(huán)繞著,他的衣衫臉容,都被這溫柔的光澤包覆。
靠坐在車廂邊,手臂是酸軟的,雙腿也忽然不想動了,楚玉定定的看著容止,過了一會兒微笑道:“那就這樣吧。”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這個時候還回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容止漆黑的眼瞳里泛起奇異的波瀾,過了片刻他輕輕地嘆口氣:“公主,我不會死的,你不必如此,這樣留下來陪我冒險�!�
楚玉對他的話并不相信:“你有什么辦法?說來聽聽?”他要是能早脫困,為什么不早點用?
容止靜靜地道:“再過些時候,我便可恢復些氣力,屆時只需斬斷我的腿,便能從此脫身。”見楚玉面上色變,他又是一笑,道,“玩笑而已,但我確實需要些時候積攢氣力�!�
楚玉沉默片刻,道:“好,我等�!辫b于容止之前的惡劣記錄,她決定親眼看著才相信。
第149章
千鈞只一發(fā)
駿馬瘋跑著,失去了控制,也失去了理性。
而車上的楚玉,也覺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性。
在這個生死關頭,她竟然愿意留下來,跟另外一個人同生共死。
可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心臟被灼熱的東西盈滿,腦海也被亂流的狂熱所充斥,讓她根本就冷靜不下來。
驚懼,難舍,迷惘,彷徨……不知道多少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好像五顏六色的顏料,彼此滲透沾染,可是最終回歸的,竟是雪白的純色。
山崖漸漸的近了。
夕陽西下。
楚玉望著馬車前方不遠處,本來該十分恐懼的,可是她忽然間陰錯陽差的,想到一個笑話,是說武俠里,跳崖或落崖的人,基本都不會死,反而會在崖底下遇見前輩高人或者發(fā)現(xiàn)武功秘籍,又或者找到什么能增長功力的靈丹妙藥,總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想到這里,楚玉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并不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好運,也不期待武功秘籍或靈丹妙藥什么的,只要她和容止能撿回來這條命就好。
容止見她露出笑容,微微詫異道:“你笑什么?”她臉容蒼白,不僅僅是被風吹的,也有自己嚇的,眼眸里依舊深藏著懼意,可是這笑容也是發(fā)自真心,兩廂比較,很是矛盾。
楚玉又是一笑:“快到崖頂了�!�
容止點了點頭,他望了一眼楚玉還虛握著的長劍,楚玉連忙醒悟過來,反手將劍柄遞過去。
接過劍,容止道:“公主,還請坐穩(wěn)�!闭f罷,他輕吐一口氣,身體猛地后仰!
他一條腿卡在橫杠里,另一條腿勾著馬車底,雙腿彎曲,腰部好像柔韌的弓一般拉開,而他的手也跟著伸展,看了不看的回手一劍,劍尖正好劃過了左側馬匹的左后腿腿彎上。
只不過瞬息功夫,容止又借著方才躺倒之際,腳下續(xù)集的反彈之力,如放開繃緊的弓弦一般重新的直起身子,他輕喘了口氣,身體靠在馬車邊,閉目,棄劍。
楚玉不由得發(fā)怔:方才容止的動作并不快,她也看清楚了,可是這樣一劍能做些什么?只不過弄傷了其中一匹馬的馬腿,即便這匹馬不能跑了,另一匹還是活蹦亂跳的�。�
接下來的變化及時解除了楚玉尚未問出口的困惑,左側的馬匹腿部受傷之后,才又踏出一步,那條后腿便因傷痛彎曲了一下,從腿彎處噴濺出鮮紅的血液,而因為受傷的是側面一條腿,馬匹前進的方向也發(fā)生了偏移,不再是直上山頂?shù)牡缆�,而是朝著旁側一棵足有一人合抱粗的大樹沖了過去。
另一匹馬雖然沒有受傷,可也還是受到了它同伴的影響,被稍微拉偏了方向。
兩匹原本緊挨著并行的馬分別從那株大樹的左右兩側沖了過去,楚玉只覺得褐色的樹干以飛快的速度接近馬車,幾乎就要撞上,幸好前方有將兩匹馬并排固定住的木架和結實的牛筋,猛烈的沖力在折斷了這兩樣物件后,來到馬車前,已經是減弱了幾乎一半,就算這樣撞上了,楚玉也不會受傷。
可是,容止呢?
楚玉一眼就看到,夾著容止足踝的那條橫杠是在馬車前方的,倘若就這樣撞上,強大的力量會壓迫著橫杠碾碎容止的骨頭。
腦海中一片空白,她只能定定的看著容止的腿。
接下來毫無意外的迎來猛烈的撞擊,這力量十分巨大,震得楚玉差點而直接摔出馬車外,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體,手腳都被震得發(fā)麻,這時候馬車已經停了下來,其中一匹馬脫離了束縛,繼續(xù)朝前奔去,另外一匹,也就是被容止斬傷的,側躺在地面上。
因為遭受撞擊,大樹也震動了一下,片刻后,一片葉雨紛紛的落了下來。
楚玉當即想起來容止的腳,急切的低頭看去,只見那橫杠居然沒有撞上樹干,雖然距離大樹僅有一寸的距離,但是畢竟是避開了最嚴重的后果。
可是,究竟是撞著了什么,讓馬車停下來的?
楚玉左右看看,也沒有找到比馬車廂更突出的物件,看著她一臉迷茫的樣子,容止忍不住笑了笑,指了指上方。
楚玉抬頭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馬車廂頂上伸出來一道遮雨檐,是在雨天給趕車的人遮擋雨水用的,大約比下方的橫杠要突出兩三寸左右,如此一來,先撞上大樹的,便是這道遮雨檐。
雖然方才表面上容止只出了一劍,可是這一劍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
在已經力竭的前提下,容止只剩下出一劍的力量,這一劍要用在最有效的地方,即便他將馬車與馬匹分離,因為強大的慣性,馬車還是會朝前沖去,一直到沖出懸崖。
因此,容止將這一劍用在了馬腿上,他沒有力量也沒必要斬斷馬腿,只需要弄傷便好,在最緊要的關頭,時機,角度,環(huán)境,電光火石間算計得分毫不差,讓馬匹偏移原來的方向,并且接著大樹的阻力令馬車停下來。
冷靜,精密,果斷,膽識。
倘若不冷靜,便不會想出來解救的辦法,并沉著的蓄積力量。
倘若不精密,稍微差錯一些,就有可能掉下懸崖。
倘若不果斷,出手稍遲,也不能達到得救的效果。
而即便算計得多么準確,在這樣的生死關頭,依舊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只要失之毫厘,便會謬以千里。沒有膽量的人,不會這么做。
楚玉怔怔的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心跳,而容止只是平靜的抬起眼簾,十分自然的對她笑了笑,仿佛清晨醒來時,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公主,現(xiàn)下能勞煩你一會么?將橫木斬斷�!�
相比起方才的兇險,現(xiàn)在時間一下子變得充裕起來,就算慢慢的磨,也不必擔心馬車會自己往山崖邊滾。
但是容止的腳已經不能耽擱,楚玉趕緊跳下車,撿起容止扔下的長劍,按照他的指點,小心將橫杠拆卸下來,如此容止的腳也終于獲得了解救。
屏住呼息看容止抬起腳,楚玉胸口懸著的大石才終于落了地,容止也沒有多話,他就靠在馬車撞上的那棵大樹腳下,抬手拔下綰發(fā)的木質發(fā)簪,于三分之二處輕輕扭開來,卻原來這發(fā)簪是中空的。發(fā)簪內左右分有兩格,其中一格內裝著十多支銀針,另外一格卻只有一支,容止從銀針較多的那格里取出一支,手腕一抖便插入了傷腿上。
楚玉不忍心去看他滿是鮮血的那條腿,盡量轉移注意力,指了指占據(jù)了一格空間的那根針:“這里為什么只有一根?”
容止又從同樣的一格中抽取出一支銀針,再朝腿上扎入:“因為那格中裝著的是毒針�!�
毒針?
楚玉旋即明白容止是怎么解決掉車前那名刺客的,但是……
“你為什么不拿這個對付鶴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