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年多大了？”
“十九�！�
比她小五歲。
一問一答兩回，楚玉自己先打住了，覺得自己好像在查戶口，她注視著天如鏡，被她一直看著的人卻沒有半分不自在，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這種跳出紅塵之外的漠然，好像一種接近大自然的無情，若草木山石，流風(fēng)缺月。
草木本無心，風(fēng)月不關(guān)情。
這看在別人的眼中，便成了破出紅塵的仙人氣質(zhì)。
雖然還有別的事必須做，可是現(xiàn)在楚玉最想做的，卻是探究天如鏡是不是真如他的外表一般超脫。
壓下這奇怪的念頭，楚玉神情一正，道：“我聽人說，你是仙人轉(zhuǎn)世，會很多法術(shù)？”
天如鏡靜靜的聽著，并不接話。
楚玉很親切的問：“都會什么法術(shù)？會呼風(fēng)喚雨么？”
天如鏡搖搖頭：“不會�！�
“會移山填海么？”
“不會。”
楚玉一手托腮，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那你都會些什么法術(shù)？”
天如鏡又沉默了。
楚玉暗暗的揣摩兩人剛才的問答，發(fā)現(xiàn)在問及天如鏡是否會法術(shù)，又或者會什么法術(shù)的時候，他都會很適時的保持沉默，而在具體問到會不會某項法術(shù)時，他又會很誠實的回答不會。
他沒有說自己不會法術(shù)，也沒有說自己會法術(shù)，這樣的回答反而更加坐實了楚玉先前的猜測，這個神棍根本就是在裝神弄鬼，問真實的本事，他是沒有的。
楚玉心下冷笑，面色卻更為的柔和：“那么……驅(qū)鬼呢？”
這回，天如鏡卻沒有保持緘默，他直視著楚玉，眼神之中沒有閃躲只有坦誠，楚玉幾乎無法想象，一個裝神弄鬼的人怎么會這樣的坦誠：“沒有鬼。”
他靜靜的道：“這里沒有鬼�！�
楚玉微微一笑：“我的屋子里自然不會有鬼，可是你心里呢？”她將語速放得很慢，“我聽說，你經(jīng)常給宮里的妃子驅(qū)鬼呢？”
她心里有些奇怪，天如鏡為什么要這么坦誠？假如他說謊，至少能夠拖延一二？難道他有就算被拆穿裝神弄鬼也不會遭到罪責(zé)的把握么？還是有別的什么原因？
楚玉還要進一步繼續(xù)逼問，此時門外卻傳來桓遠(yuǎn)的聲音：“公主是否方便相見，桓遠(yuǎn)有要事稟告�！�
桓遠(yuǎn)的性格楚玉是知道的，倘若不是真的有事，他不會來找她的。昨日的警告顯然有些用，桓遠(yuǎn)能直接抵達她屋外，應(yīng)該是途中侍衛(wèi)一路放行的緣故。
“進來。”楚玉走過去起栓，拉開門道。
門扇緩緩分開，屋外白熾的陽光一下子打進來，照亮陰暗的外屋角落，桓遠(yuǎn)俊美的臉容在日光里好像發(fā)著光，他面上略帶焦慮之色，開門瞧見楚玉身后的天如鏡，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壓住訝色。
見他神情為難有躑躅之意，楚玉了然一笑偏過頭，示意他附耳說來，很快便聽到桓遠(yuǎn)壓低的嗓音：“太后病危。”
太后姓王，是現(xiàn)任皇帝劉子業(yè)的母親，亦是楚玉這個身體山陰公主的母親。
楚玉這才恍然想起，她來到這個世界這么久，竟然一直沒有去見過這身體的母親，與其說是忘了，倒不如說是抵觸，就連去見小皇帝劉子業(yè)，也是拖延到不能再拖，才應(yīng)召入宮的。
雖然太后對現(xiàn)在的楚玉來說是一個陌生人，但畢竟與這具身體有血親之緣，眼下病危，她這個身為人子女的，應(yīng)該去做做樣子，楚玉很快便下決定，立即進宮。
桓遠(yuǎn)嘴唇張了張，似乎還有話要說，楚玉自動把耳朵湊過去，又聽到個讓她意外的消息，聽完這個消息，她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他怕鬼？”
很好很強大。
楚玉目光一轉(zhuǎn)，轉(zhuǎn)到一旁的天如鏡身上，她走過去一把抓住天如鏡的手腕，只感覺入手之處觸溫潤微涼，好像上等的玉石，顧不得多想，她拉著天如鏡朝外走：“天師大人，還有事要勞煩您一下，請隨我一道入宮�！�
坐在疾馳的馬車上，楚玉面上的陰云一直聚集不散，方才桓遠(yuǎn)告訴她，王太后病危，想要在臨死前見自己的兒子一眼，派人前去通傳，但是劉子業(yè)卻不肯去，還說病人屋里有鬼。
雖然楚玉從沒把王太后當(dāng)作自己的母親，可是在此時也不由得為她有了一絲悲哀，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卻是這么個不孝的孽子，得到這樣的回話，那女子心中的痛苦應(yīng)該十分強烈吧？
同時楚玉也在心里懷疑，對于劉子業(yè)這么一個本性惡劣天性涼薄的少年，她真的可以改造他么？
楚玉發(fā)自內(nèi)心的覺得前途渺茫。
與楚玉天如鏡同車的，還有一身衣衫如雪的容止，他靠坐在角落，黑眸深不可測，饒有興味的觀賞楚玉現(xiàn)在的神情。
第070章
疾馳馬車中
容止是楚玉半途給硬拉來的，她拽著天如鏡步出東上閣，正要往公主府外走時，卻忽然想起曾聽說容止的醫(yī)術(shù)在公主府內(nèi)是最為高明的，雖然不清楚到了什么程度，比之宮中御醫(yī)如何，但是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順道帶上他，也算是有備無患。
楚玉自己生了一會而悶氣，慢慢的也平靜下來，現(xiàn)在不管怎么樣反正是到了這一步，她就算再怎么郁悶也改變不了事實，靜下來后，她開始注意到車內(nèi)兩個人。
此時容止已經(jīng)收回了觀察楚玉的目光，轉(zhuǎn)而投向坐在車內(nèi)另一側(cè)的天如鏡，他很仔細(xì)的看著天如鏡，剖析的目光好像連被觀察者的每一根頭發(fā)都要切開來看看，這時候楚玉不得不佩服天如鏡的定力，假如她被人這么看著，鐵定渾身不舒服，虧他還能平靜如初的與容止對視。
楚玉不說話，容止不說話，天如鏡也不說話。
車內(nèi)一片詭異的安靜，只有車輪和馬蹄聲貫耳而過。
容止和天如鏡兩人的年齡看起來相仿，而氣質(zhì)也有些相似，都是像玉一般溫潤，像云一般高雅，可是仔細(xì)分辨，卻是天淵之別，一個好似天上明澄之鏡，剔透清澈，一個宛如淵底無盡之潭，深沉悠遠(yuǎn)。
容止嘴角揚起一個微笑而奇妙的弧度，他望著天如鏡，慢慢的道：“你就是現(xiàn)任的太史令？雖然曾經(jīng)聽聞大名，但如今還是頭一次見到你的模樣�！�
天如鏡淡淡的道：“我也知道你�！�
車壁的內(nèi)側(cè)貼著雪白柔軟的毛皮，容止靠在皮毛上，身上雪白的衣衫與身后幾乎溶為一體，他純黑色的眼眸中泛起一絲淺淺的波瀾，很快有湮沒在無盡的幽深之中：“他提過我？”不等天如鏡回答，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道：“你和他……前任太史令，是什么關(guān)系�！�
前任太史令？
楚玉猛地想起來，上回聽王意之說。提出化學(xué)試驗方法雛形建議的，便是前任太史令，楚玉這回找來天如鏡，除了想要利用他達成目的外，還想順便問一下他前任的去向，怎料還沒問到點子上就被給打斷了。
聽容止的口氣，他似乎和前任太史令打過交道？
天如鏡的回答很平和：“他是我?guī)煾�。�?br />
容止點了點頭，道：“幾代太史令都是由你們云錦山一脈傳承，你與他的關(guān)系我原也能猜出，只是不求證一番，總是心有不安，既然你繼承了太史令之位，那么……”他的嗓音陡然幽冷，仿若浸在寒冬的雪水之中，“他……呢？”
這話問得極好，也是楚玉想知道的，前任太史令呢？去哪里了？
“師父已死�！碧烊珑R靜靜的說，他說這話時神情依舊冷淡漠然，好像死的并不是至親的師長，而是一個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路人。
容止眼波溫柔的望著天如鏡，很慢很慢的道：“原來他竟已死了……真可惜�！彼f話原就輕緩低慢，馬車行駛之間，幾乎將他的聲音完全蓋住，只余些微纖細(xì)游絲在空氣中漂浮。
楚玉也想跟著說些節(jié)哀順變什么的場面話，雖說人家看起來并不怎么哀傷，可是連容止都說了可惜，想必那位前輩是個不錯的人，她也該表示表示……
還沒張口，卻又聽見空氣里飄來容止輕慢的聲音：“這樣慘淡收場一死了之，可真是不像他的為人，不過你既然是他的傳人，我也不會懷疑你說的話，云錦山一脈的正統(tǒng)傳人，從來不在這種事上說謊的……雖然此時應(yīng)道節(jié)哀順便，可是我還是想要說，這是我四年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他死得實在太好了，聽聞他的死訊，我心中歡悅，無以言表。唯一有些可惜的，便是我沒能親手了結(jié)他的性命。”
他語調(diào)輕柔如雪，語意卻又何其的惡毒刻薄。
楚玉這才回過味來，容止根本就不是在嘆惋，只是可惜沒能親手干掉天如鏡他師父，這兩人究竟有什么天大過節(jié)，竟然直到對方死了，還依舊懷恨在心？
可是面對這樣的言語攻訐，天如鏡別說色變，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看他的樣子。楚玉甚至有些開始懷疑那死的究竟是不是他師父，過了片刻，他才道：“師父臨死之前，曾對我說過，世間萬物，皆有定數(shù)，不是你的終究不屬于你，人之生死也是如此，他的死，與世間萬物的生滅一樣，皆是天數(shù)，每一天，都會有無數(shù)的新生與無數(shù)的死亡，他不過是其中之一。他對我說，倘若我有機會與你相見，便帶一句話，你是他生平所遇最可怕的敵人，也是最了不起的敵人，倘若死后有幽冥鬼域，他會在那里等著你�！�
楚玉從最初瞧見天如鏡始直至現(xiàn)在，頭一次聽天如鏡說這么長的一段話，他的咬字很清晰，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然而一長串的聽下來，卻更有種奇妙的違和感，好像他只是在朗誦一段寫在紙上的話，沒有自己的半點感情加入其中。
容止聽了，面上浮現(xiàn)莫測的笑容，他靜靜的笑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確實，令師是個了不起的人，他也是我這一生唯一的敗績，算到如今已經(jīng)有三年七個月。只可惜他已經(jīng)身死，我有生之年再沒有機會挽回……倘若有鬼域，我會去尋找他的�！�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若非楚玉坐得較近，兼之馬車行駛的聲音減弱了，她也許會錯過這段話。
而當(dāng)容止說完后，放慢了速度的馬車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目的地皇宮已經(jīng)抵達。
方才楚玉焦急去見王太后，心中只嫌馬車行駛得不夠快，現(xiàn)在，她卻是忽然覺得，馬車的速度太快了，因為車才停下，這兩人便又恢復(fù)了如最初那般死寂般的沉默，甚至連看也不怎么看對方了。
第071章
盡人事而已
三人之中，楚玉是坐在最靠馬車門口的，因而要下車的話，也是她先下，此時容止和天如鏡都朝她投來了目光，很自然的等著她先下車，他們才好通過。
楚玉卻是很想叫車子繞著皇宮再慢慢轉(zhuǎn)兩圈，好讓這兩個人有時間說更多的話，然而外面越捷飛也在催促：“公主，已經(jīng)到了�！彪m然有一個容止在車上，越捷飛還是不放心讓天如鏡和楚玉在密閉空間內(nèi)共處。
無奈的低嘆一聲，楚玉弓腰下了車，不多停留，便領(lǐng)著三人進入皇宮，原本越捷飛和容止沒有應(yīng)召，也不似天如鏡有特權(quán)，是不應(yīng)進入皇宮的，以前楚玉入宮與劉子業(yè)，越捷飛也是在外候著，但是此時情況不同，楚玉便動用自己的權(quán)力多帶了兩人。
穿過層層宮門，周圍的景致由輝煌變作柔婉繁麗，便是已經(jīng)來到了后宮女子居住的地方。走近王太后居住的永訓(xùn)宮，遠(yuǎn)遠(yuǎn)的便聽到了些吵鬧聲，楚玉眉頭一皺，直接越過領(lǐng)路的宮人，便飛快的朝那混亂聲來源處跑去。
楚玉提著群擺，在長長的回廊之中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么，只是心中有一個念頭，讓她快些更快些，回廊上的宮人紛紛看著楚玉，有的想要行禮，擋在了楚玉身前，被她一把推開。
幾乎是飛奔著闖入永訓(xùn)宮，穿過幾扇門，繞過精致華美的屏風(fēng)，在彌漫的濃郁藥味里，楚玉喘息未定的，看見了一個垂死的女子，便是這繁麗之中唯一破滅的腐敗。
非常華麗的屋子，非常華麗的床榻，被褥上繡著絢爛的繁花，可是一片繁盛之中，那個蒼白的婦人面上寫著凄厲的痛意，她披散著頭發(fā)，雙手不住揮舞著，若不是旁邊有宮女扶著攔著，她只怕要立即滾下床來：“拿刀來！拿刀來！”
一名年老醫(yī)官臉上漲得通紅，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
婦人喊得聲嘶力竭，可是也許是病體虛弱的緣故，這喊聲并不能傳出太遠(yuǎn)，周圍宮女一片慌亂，不住的勸慰：“太后，別傷了自個身子……”她們也是手忙腳亂，畢竟這床上躺著的是尊貴的太后，誰都不敢太用力氣按著她老人家，可是倘若放開，卻又怕她傷著自己。
楚玉站在屋子里，停下腳步，方才的焦躁仿佛都散去了，她用陌生的眼光審視著王太后：她身姿削瘦，大約三十多歲的模樣，并不似楚玉想象中的那樣蒼老，此時她的風(fēng)度儀態(tài)蕩然無存，只哭泣喊道：“快拿刀子來，我要剖開肚子，看看怎么會生下這樣的兒子！”
她雙頰上泛起病態(tài)的嫣紅，這讓她看起來更加憔悴。
此時有宮女轉(zhuǎn)頭讓人再傳喚別的御醫(yī)，卻發(fā)現(xiàn)了楚玉的到來，就要上前見禮，楚玉揮了揮手，快步走到床邊，握住王太后一只揮舞的手。
好瘦。
所握著的手纖瘦蒼白，光滑的皮膚應(yīng)該是長期保養(yǎng)所致，可是皮膚便是硌人的骨頭，所謂的皮包骨也莫過于是。
楚玉心頭有些憐憫，暗道就算是繼承山陰公主的身份，替她盡一盡孝道吧，雖然她不確定山陰公主本人是否想要盡這個孝道，但至少她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母親這樣痛苦的死去。
察覺手猛地被人抓住，王太后轉(zhuǎn)過頭來，瞧見楚玉，一怔之后，面容慢慢的由瘋狂變得冷靜：“是你？”
楚玉嘆口氣，曲膝跪在床邊，讓自己與王太后之間的視線盡量持平，她伸出另一只手，兩只手一起包住婦人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指掌，心里稍稍別扭了一下，才開口喚道：“母……母后，是我，從前都是女兒不好，沒能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今日女兒才知道后悔，希望母后能原諒。”
楚玉真誠懇切的望著王太后：“母后，不管我們從前有什么不快，今日都暫且放下，好么？”
從王太后先前的反應(yīng)，她拿不準(zhǔn)這對母女之間的關(guān)系如何，但是不管怎么說，先低頭認(rèn)錯總是沒問題的。
楚玉注視著王太后，此時冷靜下來的婦人，眉目間終于隱現(xiàn)昔年的高貴風(fēng)儀，即便是病痛纏綿的憔悴，也不能夠完全遮掩，她還這樣年輕，卻已經(jīng)走到生命的盡頭，而這個時候她的兒子竟然連看也不來看一眼。
心頭浮現(xiàn)柔軟的憐憫，楚玉面上也浮現(xiàn)絲毫不曾作偽的悲色。
王太后注視了她片刻，才顫抖著伸出另一只枯柴般的手，輕輕的撫上楚玉的臉頰，嘴角似是想要笑，眼淚卻從目中流出：“原來我還有一個女兒……”她艱難的想要坐起來，卻被楚玉趕緊按住：“母后，您現(xiàn)在的身子不宜妄動�！�
王太后見到楚玉，雖然來的不是兒子，可是也有些歡喜，可歡喜之余，方才的氣力卻好像忽然全部失去，就連意識都有些恍惚。
楚玉見王太后就要虛軟的合上雙眼，連忙叫道：“母后！”第一口“母后”叫出來后，之后便順口了許多。
眼角余光瞥見門口一角雪白的影子，楚玉稍稍偏頭，冷然道：“容止，來了就進來吧，我知道你醫(yī)術(shù)高明，替我母后瞧瞧，能不能治好她？”
容止與天如鏡越捷飛二人原本不過是跟著楚玉行來，也不敢擅闖太后寢宮，只有在門口站著，卻不料給楚玉瞥見了衣角。
容止遲了片刻才緩緩的踱入屋內(nèi)，在楚玉目光的逼視之下，來到太后的床邊，只隨意的瞥了一眼，便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沒救了，趕緊準(zhǔn)備后事吧。
楚玉冷笑道：“我特意帶著你來，可不是為著讓你說這話的……”她頓了頓，拉長了聲調(diào)：“七——葉——雪——芝——”現(xiàn)在唯一能牽動容止心思，大約便是這醫(yī)治花錯的藥材了。
容止無奈的道：“公主，你不能這樣強人所難，我也有做不到的事�！碧笠呀�(jīng)是病入膏肓油盡燈枯，眼下僅余半口的生氣，能一直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心頭憤懣意志支撐，即便他有通天的醫(yī)術(shù)，也救不回來。
楚玉松開太后的手，小心的讓她躺好，拉上被子嚴(yán)密的蓋上，才轉(zhuǎn)過身望著容止，道：“我要你竭力相救，而不是只是瞧一眼，就對我搖頭�！�
容止沉默一會，道：“既然公主這么說，我也只有盡力而為，給我準(zhǔn)備藥材針具，所有人聽我指派，也許能延長些許時候，可是如此也不能完全作保。”
楚玉也知道這是他能讓步的極限，得到這個結(jié)果已經(jīng)滿足，便咬了咬牙應(yīng)下：“如此便好，盡人事聽天命，倘若不能挽回，我也不怪罪你�！闭f完按照容止說的吩咐下去，末了轉(zhuǎn)頭望著已經(jīng)陷入半昏迷的王太后，柔聲道：“母后，您不是想見那小子么？我這便去把他帶來！”
第072章
原來是這樣
人渣！
禽獸！
不，這么說侮辱禽獸了，應(yīng)該是禽獸不如！
原本楚玉對劉子業(yè)的感觀，只不過來自于記載與風(fēng)評，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勾起了她的怒氣。
身為人子的，竟然在母親重病瀕亡的時候，拒不來見最后一面！這樣的心腸，又豈是狠毒涼薄可以形容的？
留下一個容止給王太后診治，楚玉轉(zhuǎn)身又匆匆的走出永訓(xùn)宮。她出門時飛快的拽上天如鏡，動作快得連越捷飛都有些反應(yīng)不及。
看著小師弟被楚玉拽走，越捷飛連忙想要跟上，卻被屋內(nèi)穿出容止的聲音給叫�。骸霸浇蒿w，花錯不在，你來幫我一把�！痹浇蒿w一愣之間，已經(jīng)被隨后走出來的容止扶住肩膀。
楚玉拉著天如鏡走出幾步，聽到容止的聲音腳步微頓，頭也不回的吩咐道：“越捷飛你也聽從安排。”說著又繼續(xù)朝前走去。
越捷飛滿面為難，在小師弟和抗命之間猶豫，最終還是打算冒險跟上去，可面前卻橫著容止伸出來的一只手，攔住他的去路，前方楚玉與天如鏡正越走越遠(yuǎn)。
容止輕咳一聲道：“你便放心吧，眼下公主沒有心思動你的寶貝師弟，事有輕重緩急，公主不會不分輕重�！彼垌霐浚旖呛�，“你難道瞧不出來么？公主并不想你跟隨著�！狈駝t也不會命令越捷飛留下。
越捷飛面色陰晴不定，片刻后才扭頭瞪著容止，道：“你保證公主不會對阿鏡下手？”
容止失笑道：“我保證有什么用處？就算公主真下手了，你還打算怎么給他找回來不成？”見越捷飛瞬間色變，他才收起戲弄之色，微笑道：“這回不是騙你，我與你師門舊日有怨，府里有一個你便已經(jīng)足夠頭疼，我又何苦再讓公主弄一個天如鏡與我相伴？”
他提起舊日恩怨，越捷飛的心思陡然被轉(zhuǎn)移，他望著容止，面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凜然殺氣，幾乎便要克制不住的出手，可一想容止現(xiàn)在的境況，公主還要留著他救太后，只有強自忍下，硬梆梆的道：“回屋�！�
楚玉和來時一樣疾走如風(fēng)，拽得天如鏡也不得不跟著她加快了腳步，可是楚玉并沒有直接闖入劉子業(yè)的宮室，而是先在路上找了個冷僻的院落，打量一下發(fā)現(xiàn)無人居住，便拉著天如鏡一起走進去。
微微喘息，楚玉停下腳步，這才放開氣度清華的紫衣少年。
雖然這些日子楚玉已經(jīng)刻意的讓自己多加活動，身體比從前靈活了一些，可她方才氣悶之下一路疾走，還是有些乏力。
園中的花圃已經(jīng)荒蕪，因為少人打理，不知名的野草灌木擁擠在一起，深淺不同的綠色混雜成一片，楚玉喘息之際看著雜亂的草木，心中不但不曾安寧，反而更加的煩躁。
轉(zhuǎn)過頭來，楚玉的目光，陷入一片空靈的澄明之中，心頭仿佛被猛地澆了一盆涼水，混亂焦躁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半點兒不剩。
天如鏡卻沒什么反應(yīng)，他只是被動的被拉來，被動的跟著楚玉，之后也沒有主動將目光調(diào)往別處，就這樣望著楚玉，他的眼眸清澈剔透如水晶，在接近于天道無情的眸中，好像能看到最真實的自己。
楚玉拉著天如鏡來到這里停下，原本是為了別的目的，可是此時卻忽然鬼使神差的問道：“你是否知道，你師父與容止的恩怨？”
話才出口，楚玉陡然一驚，可心頭也隨之陡然一松，整個人好像放下了一層重?fù)?dān)一般：原來在她心里，容止給她帶來的壓力已經(jīng)如此之重，重到了超出所有事物之上，甚至在眼下這個時候，內(nèi)憂外患交逼之下，一找到機會，她最先想知道的，卻是容止的事。
因此，當(dāng)下意識的問出心中最為沉重的負(fù)擔(dān)之后，楚玉驚喘一口氣，忽然有種沖動想要笑出來。
原來如此。
世界上最可怕的，除了死亡，莫過于未知，在容止身上，有著太多的未知，她才會如此的忌憚小心，如此的百般防備。
天如鏡的話讓楚玉的心再一次的提起來：“師父曾經(jīng)對我說過一些�！�
楚玉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臉色已經(jīng)微微蒼白，她緊張的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天如鏡的手腕：“你師父說過什么？”
一陣風(fēng)吹過來，吹動兩人的衣衫，天如鏡衣袍外籠罩的紗衣被風(fēng)卷起少許，反貼在楚玉的手上。
若是此時有人從園外經(jīng)過，從門口看來，便會看到這兩人相對僵持著，楚玉的手還抓著天如鏡的手腕，距離近得有些曖昧，傳揚出去，該是公主大人又成功糟蹋美少年一名。
過了片刻，楚玉有些恍然的，松開天如鏡的手腕，也不知是失落還是釋然，慢慢的后退兩步。
原來是這樣。
半猜測半詢問著，從天如鏡的口中，楚玉才算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知道昔年發(fā)生的一些事。
三年多前，容止在游歷之際，毒殺了越捷飛的師兄，于是他們的師父天如月前去尋找容止，經(jīng)歷了半個多月的斗智追逐，容止因為年齡尚輕經(jīng)驗不足落敗成擒，可是就在天如月要殺死容止時，山陰公主趕去阻攔，將容止帶回自己府上。
天如月與容止定下約定，除非他能挽回敗績，否則容止要一直留在山陰公主身邊。
重?fù)?dān)卸下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巨大的空茫的失落，楚玉有些茫然，現(xiàn)在確定了容止真正的敵人并不是山陰公主，她應(yīng)該為此松一口氣并感到高興才對，可是在放松的同時，不知為何，她又想起了容止今天在馬車上的反應(yīng)。
倘若一個心心念念要戰(zhàn)勝的人，卻在忽然之間得知他已經(jīng)死了，此生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那種悵然的失落遺憾，會不會比她現(xiàn)在更加的空茫虛無？
而天如月一死，容止所受約定的束縛，會否就此解除？
第073章
永世無誑言
心中所想的問題，楚玉也便這么的問了出來，反正她已經(jīng)問了天如鏡太多，也不差這么一個。
與讓她不由自主心生警惕的容止不同，天如鏡身上好像天生帶著令人安然放心的氣質(zhì)，縱然楚玉在這個時代百般提防，可是在他面前，卻依然不自覺的問出心底最迫切的焦慮。
這種令人卸去武裝的無形力量，從某種意義上看，其實比容止更加的可怕。
天如鏡慢慢的搖搖頭：“師父與他的約定，由我來繼承。”他神情淡薄，只是在陳述一件很自然的事，語調(diào)平靜，目光純?nèi)弧?br />
楚玉沉默片刻，情勢一下子劇烈轉(zhuǎn)變，原先所認(rèn)定的產(chǎn)生徹底的顛覆，這讓她思想上一時之間還轉(zhuǎn)不過來，因此除了必要的思考外，楚玉腦海之中，竟是一片混沌的茫然。
命令自己不要在這件事上耗費太多心神，楚玉抬起雙手用力揉了一下臉，再拍打兩下，才振作起精神來，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楚玉望向天如鏡：“待會，我要帶著你去見陛下，陛下以太后房中有鬼為由不愿去探望太后，你便告訴他，你可以驅(qū)散那些鬼怪，讓他盡可放心�！�
這個時候宣揚破除迷信是不可能了的，楚玉也不奢望能在短時間內(nèi)喚起劉子業(yè)的良知，眼下，既然劉子業(yè)迷信畏鬼，她就以迷信制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