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為顧慮之人。
按照楚玉原來最先想的,是應(yīng)該立即遣散所有男寵的,美少年固然賞心悅目,但她畢竟不是山陰公主,沒有那方面的需要,還是不要耽誤好男兒的前程為好。
通過觀察,楚玉發(fā)現(xiàn)容止在山陰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寵之中的地位都極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來歷竟是一個謎團(tuán),他看起來不像是被迫成為男寵的,可是對于楚玉的態(tài)度也絕不諂媚,他甚至擁有在府內(nèi)完全自由的權(quán)力,但卻又從不妄尊自大,恐怕只有原來的正牌山陰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么人。
他看上去好像無所求,正因為如此,楚玉才覺得他深不可測。
聚會在半個時辰后便結(jié)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動,又有誰敢當(dāng)著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現(xiàn)的尷尬境況便是大家都一個個默默的坐在座位上,互相的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還想在這里多留片刻,你們都先走吧�!�
她說了這話,還是無人動彈,楚玉初時不解,仔細(xì)想了一會兒,才恍然明白,這山陰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記錄,曾經(jīng)用類似的辦法耍弄過人,所以這些人才會如此謹(jǐn)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應(yīng)該如何勸解,忽然有人發(fā)出一聲輕笑,楚玉抬眼看去,卻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對楚玉遙遙一舉后飲盡,隨即長身立起,灑然離去。
在容止之后,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著走了。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跟隨,不一會兒,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邊兩個美少年卻不肯走,一個楚楚可憐一個嬌媚艷麗,都眼巴巴的瞧著楚玉。
楚玉無奈又好笑,她如何不明白這兩個少年打的是爭寵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陰公主,解不來這么多的風(fēng)情。不得以只有再出聲趕人:“你們也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墨香柳色對視一眼,彼此交換一縷敵意,又各自小心對楚玉行了一禮,才磨磨蹭蹭的走了。
兩排坐席空落落的,雖說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過后那種曲終人散的寂寥,還是讓楚玉不由得一陣悵然。
公主府富貴繁華,讓初來乍到的楚玉狠狠腐敗了一把,但是那么多的華服美食,卻無法填滿她胸懷之中的空曠。
來到這里,她付出了失去前世的一切的代價,雖然身為公主,擁有奢華的享受,可是卻未必比在現(xiàn)代時更無拘無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憐,不自傷。清醒過來后,她的目光堅定的投向前。
她骨子里便有著一種充滿韌性的生機(jī),在任何時候都那么的郁郁蔥蔥,即便是在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這是一種坦然,發(fā)自靈魂上的高貴,與物質(zhì)無關(guān),與身份無關(guān),與世俗無關(guān),更與時間無關(guān)。
楚玉一抹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過艷紅的花枝雪色的花瓣,藍(lán)天白云遼遠(yuǎn)澄明。
她總有一天能自在飛翔。
第010章
綠竹伴疏桐
該走的都走了,長幾錦墊什么的都撤得差不多了,只是沒動她公主大人面前的這張。
人也幾乎走得干干凈凈,但是越捷飛卻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不遠(yuǎn)處,楚玉扭過頭看著越捷飛挺拔的身姿,道:“越捷飛,你到前面守著,不要看我。”
越捷飛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臉上微微一紅,便依言向前走了十多步。
看見越捷飛臉紅,楚玉臉有點綠,他剛才那個表情,該不會是以為她要做什么下流事吧?其實她之所以讓人先走,只不過是因為……
楚玉一下子垮下臉,掙扎著挪動身體,雙手撐著地面,將兩條已經(jīng)麻木得失去知覺的小腿從身下解放出來,坐得太久,她腿麻了。
手攥成拳敲打沒有感覺的雙腿,針刺般的痛感一寸寸卷入肌理,揉了一下雙腿,舒活被壓迫久了的血脈,再站起來搖晃的走幾步,楚玉才堪堪恢復(fù)過來,打定主意今后要在公主府內(nèi)大力推行座椅。
在來回走動一會,行走才完全自如,楚玉輕輕的吐了口氣,叫喚越捷飛:“跟我過來,我想走一走。”她還沒有好好看過公主府。
越捷飛道:“是,我這就命人將轎子抬過來�!睆那叭羰亲叩眠h(yuǎn)一些,山陰公主總是以轎子代步的。
楚玉搖頭道:“不必,你陪著我步行就好�!�
“是。”越捷飛嘴上應(yīng)著,眼神卻左右漂移,躲躲閃閃的不敢看楚玉,好像楚玉是什么吃人的野獸一樣,過了片刻他猶豫的問道:“公主是否需要多叫上幾人作陪?”
楚玉先是一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反應(yīng)過來,敢情這小子是怕她趁著兩人獨處時獸性大發(fā)非禮良家?guī)浉�,把他給糟蹋了,才這么的不清不愿。
以公主府上那么多美貌男子為參照標(biāo)準(zhǔn),越捷飛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在及格線之下,這樣他還能如此自戀,也讓楚玉不由有些佩服。
楚玉好氣又好笑,想要解釋兩句,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沒必要,便先行朝杏花林外走去:“得了,別羅嗦,隨我來。”
一邊走著,楚玉一邊默記府內(nèi)的地形路線,慢慢的在腦海中勾畫出一副公主府局部地形圖,之所以說是局部,主要是因為公主府占地面積太廣闊,楚玉足足走了三十多分鐘,走走停停,偶爾看看風(fēng)景,才將內(nèi)苑走了一半。
整個公主府分為外府和內(nèi)苑,簡單的說就是內(nèi)外兩層,這兩層之間的等級界限十分的嚴(yán)格,有資格住進(jìn)內(nèi)苑的,都是公主信得過的侍女部下,以及所有男寵外稍帶俊美駙馬一名,而外府的部分,除了修葺來游玩享樂的地方外,還居住著一些門客,府上的官吏以及衛(wèi)隊私兵,最開始楚玉聽說自己府中有私人武裝時十分的驚訝,暗道這難道不會被皇帝咔嚓掉么?后來才知道原來這時候皇親貴族的權(quán)利還是很大的,甚至可以在府上私人任命官吏。
既然不會被咔嚓,加上這些事有專人去管理,不須她多操勞,楚玉也就不再理會。
雖然路上不時的停下來,但是半個多小時站著走著,楚玉還是覺得累了,對于這個身體的嬌貴,她有些不滿,但是這個問題不是一天能改變的,現(xiàn)在只有忍著。
靠在一株梧桐樹下休息,楚玉拿袖子輕輕擦拭額角的薄汗,四周種植著綠竹疏桐,環(huán)境極為清雅怡人,風(fēng)吹過樹葉發(fā)出的輕微聲響,細(xì)細(xì)碎碎的撫慰著心中的躁動。
公主府內(nèi)花木茂盛,園林假山秀麗端方,動輒小橋流水花樹成林,美則美矣,但這般景色看久了,未免覺得枯燥,這片桐林竹枝,入目的清幽綠意,便有一分別樣的雅意深致。
透過竹枝之間的縫隙,楚玉勉強(qiáng)看清前方立著一堵白墻,墻后也有桐竹扶疏,她喚過越捷飛,漫不經(jīng)心的隨口問道:“這附近是誰的住所?”
越捷飛不疑她在探問,不假思索道:“是容公子的沐雪園�!�
楚玉輕輕的“哦”了一聲,忽然隱約看見似有人朝這邊走來,她定睛一瞧,卻是一名儒雅俊美的青年男子,峨冠博帶,行走之間寬袍廣袖款擺飄動,頗有古時風(fēng)雅名士之姿,他沒有注意到隱藏于竹桐之間的楚玉,腳步匆忙的走向沐雪園,推開虛掩的朱漆門,便那么直接的走了進(jìn)去。
楚玉這才注意到,沐雪園周圍沒有守衛(wèi),也看不出有任何的警戒布置,也正因為如此,此地才有那么清逸的脫俗之意。
那青年的面孔是楚玉沒有見過的,出現(xiàn)在內(nèi)苑,他的相貌又如此俊美,身份很快的在楚玉心中呼之欲出,要么他是她那尚未謀面的駙馬,又或者,是那兩個稱病的男寵之一。
楚玉原本就懷疑,哪里有這么巧的事,在這么滋潤溫暖的春日,一連病倒了兩個,不過究竟是怎么回事,還需要她進(jìn)一步求證。
楚玉心里面還在盤算著應(yīng)該怎么做,不一會兒又見一人走來,那人是先前在宴席上所見的神情陰郁的孤傲青年,與方才那人一般沒看見她,并且也一樣朝那沐雪園而去。
楚玉依稀記得,席上曾有人喚他做江淹。
嗯哼。
楚玉從鼻子里發(fā)出輕輕的哼聲:她才在杏花林里辦了春日宴,容止就要在自己的底盤辦春日小宴嗎?
隨手扯下一片新生的竹葉在指尖纏繞,柔軟的葉片隨著她手指的動作不停的扭動,楚玉眼中忽然漾開笑意:很有意思。
丟下撕裂的葉片,她大步朝沐雪園走去。
第011章
沐雪園之中,也是大片的翠竹與梧桐,枝葉扶疏之間分外的安靜,地面上的敗葉殘枝已經(jīng)陳腐,腳踩上去軟綿綿的,空氣濕潤而清新。
按照楚玉的猜測,容止大概和那兩個人,也許還有先前來的更多人,一群人聚集在一間黑漆漆的屋子里,容止身為頭領(lǐng)坐在中央,其他人圍繞在他身邊,臉色陰森森的密謀什么壞事。
甲說:嘿嘿嘿。
乙說:如此如此桀桀桀。
丙說:這樣我們的奸計就可以得逞了嘎嘎。
……以上純屬楚玉夸張無聊的胡思亂想。
事實大大出乎意料,楚玉像做賊一樣悄無聲息的閃進(jìn)朱門內(nèi),才走了兩三步,就愕然的瞧見,她想象中的邪惡軸心悠然的坐在一株梧桐樹下的青石臺上,手捧一卷竹簡,楚玉發(fā)現(xiàn)他后,他也發(fā)現(xiàn)了楚玉的到來,抬起臉容。
層疊的翠嶂綠云之間,衣冠勝雪的容止眉目分外的分明。楚玉瞪著容止,容止也凝視著楚玉,他漆黑的眼瞳深不見底,好像宇宙盡頭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又似最高山巔,永世不可攀附的冰雪。
撇了撇嘴,楚玉回過神來,她左右看了看,沒瞧見先前進(jìn)來那兩人的影子,于是又望向容止。
兩人一站一坐,隔著一丈多的距離心電感應(yīng)眉目傳情,但是大概是兩個人之間導(dǎo)電率不夠的緣故,楚玉除了眼睛有些發(fā)酸外,再沒有別的收獲。
大概是總算覺得這么怠慢不太好,容止把竹簡放進(jìn)袖子里。
楚玉又撇撇嘴,轉(zhuǎn)身朝竹林后的閣樓走去,既然那兩人不在周圍林子里,就該在閣樓之中�?觳降淖叱鲋窳�,楚玉放輕腳步,這回沒有讓她失望,前方兩扇半掩的紗窗內(nèi),傳來了隱隱約約的人聲。
身后傳來細(xì)微的聲響,偏頭一看,發(fā)現(xiàn)容止也跟了過來,楚玉揚揚眉毛,心說你打算怎么辦呢?出聲朝他們示警么?倘若容止故意發(fā)出較大的聲音,那么正好,她更有理由懷疑里面人的談話見不得光。
容止微微一笑,飛快的眨眨眼睛,示意楚玉跟著他來。
回頭瞟一眼越捷飛,他一直在身后不遠(yuǎn)處跟著,楚玉安下心來,抱著看容止要做什么的念頭,放輕腳步跟隨他走到窗邊,這個時候,閣樓內(nèi)的人聲已經(jīng)十分的清晰了。
才聽到時,楚玉有那么一點點興奮,以為能抓到什么好玩的把柄,但是等到聽清楚談話的內(nèi)容時,她一陣失望。
屋內(nèi)兩道好聽男聲,一個溫柔款款,一個隱帶銳氣,交織起來,竟顯得異常的和諧,楚玉從窗縫里朝內(nèi)看去,但見屋內(nèi)兩條人影投射在地面上,幾乎交疊在一起,而影子的主人跪坐在側(cè)面窗邊的一張桌案后,兩人肩膀相靠,低頭看著桌案上攤開的竹簡。
那古雅俊美的不知名青年身量稍高,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竹簡上某處,對江淹道:“你方才所言,我并不贊同,你看這里所寫……”之后便是對典故的論證。
江淹偏著頭,陽光從窗口投射而入,打在他的眉梢和側(cè)臉的輪廓上,將料峭染得柔和,雖然從窗外漏進(jìn)屋內(nèi)的春光只有一點點,可是現(xiàn)在的江淹,整個人都好像化在了春意之中,與杏花林中的形貌大不相同。
兩人在爭論文學(xué)上的一個問題,時而彼此闡明論點,時而微笑著傾聽對方說話,伴著微微的點頭,不過對于不太聽得懂他們在談?wù)撌裁吹某駚碚f,她只覺得這兩人身邊好像漂浮著粉紅色的夢幻霧氣。
這個氣氛簡直太可疑了。
在前世的二十一世紀(jì),網(wǎng)上流行一種文化,叫做耽美,便是兩個美男子談戀愛的故事,楚玉雖知道一些,但是并不沉迷,可是不料回到一千多年前的今天,卻給她看見了活的斷袖。
楚玉原是想來窺探江淹等人的秘密的,可是眼下確實給她窺探到了些東西,卻不是她所想要的那種,就好像一個丈夫原本打算抓妻子的奸夫,掀開棉被,卻看見床上滾成一團(tuán)的是兩個男人。
這落差讓楚玉十分的失落。
兩人所談?wù)摰膬?nèi)容在文學(xué)方面太過艱深和專業(yè),楚玉越聽越是茫然無趣,心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想離開。
這么想著,楚玉不經(jīng)意的瞟向站在窗戶另一側(cè)的容止,卻見他神情專注的傾聽著。他原就生得翩翩,這般神情更顯動人,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泛起星辰的波瀾,安寧,深邃,美麗。
過了片刻,屋內(nèi)兩人似是談?wù)摰搅擞^點矛盾的地方,爭論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才令楚玉驚醒,她看容止還在聽,便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朝林中一指,示意他那邊說話。
來到林中,兩人對面站著,楚玉望著他,卻并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容止先開了口,他輕嘆了一聲,道:“公主既然瞧見,我也不能再欺瞞,桓遠(yuǎn)并未患病,我稱他臥病在床,實是在說謊�!�
他坦坦蕩蕩的承認(rèn),楚玉也在一愣之后將那個峨冠博帶的俊美青年與桓遠(yuǎn)這個名字聯(lián)絡(luò)起來,這名字赫然便是,兩個稱病未到的男寵之一。
楚玉低低的輕笑一聲:“好大的架子啊�!彼嫔锨娜粺o波,無喜無怒,容止一時間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又嘆一聲低聲道:“桓遠(yuǎn)有驚世之才,這等人物百年才得一見,性子傲一些是難免的,偏偏身世畸零坎坷,才造就如此行為,公主請不要太過責(zé)罰他�!�
他說得沒頭沒尾,楚玉聽得一頭霧水,她今天才是第一次瞧見那桓遠(yuǎn),對他的身世啊性格啊什么的簡直全不知情,容止勸解的話,卻是站在知根知底的角度上說的,兩人所知不同,也造成理解不能合拍。
楚玉自然不會追根究底的問怎么回事,只估摸著容止在為那桓遠(yuǎn)求情,便順勢微微笑道:“好,我不追究,這個人情算是賣給你了,但今后不要讓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事。”
她心里面也有了大概的猜測,版本一,估計桓遠(yuǎn)本是一名良家?guī)浉�,路上走著走著被公主瞧見,色心大發(fā)搶回府內(nèi),這帥哥才高八斗學(xué)富五車前途無量,可惜被公主看上后,似錦的前程都葬送在公主床上。
版本二:這桓遠(yuǎn)和江淹原本是一對斷袖楷模,然而奈何容貌生得太好,被山陰公主給硬生生的拆散,全部來伺候她了,情人被奪還得伺候情敵,不恨才怪。
不管哪一種,桓遠(yuǎn)當(dāng)然都是對山陰公主恨之入骨仇深似海,卻又無可奈何,只有借助與人談?wù)撛娫~歌賦來排遣憂思,又或者偷偷幽會老情人,她舉辦的宴會,盡量是能不去就不去,最好一年到頭每天裝病。
可后來她才知道,自己對于桓遠(yuǎn)的這些猜測,雖然不能說是全錯,但也幾乎差不多了。
第012章
玩物的游戲
目送楚玉出門,容止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朝閣樓內(nèi)走去,推開門便見桓遠(yuǎn)與江淹并肩坐在桌案后,可是走近之后,卻可以看見,那桌案上擺放著的竹簡,竟然是反著放的。
見容止回來,桓遠(yuǎn)與江淹都站起來,躬身一揖,道:“多謝容公子為我二人示警�!逼鋵嵆褡畛跛腚m然有些差錯,但是距離竟然不是太遠(yuǎn),桓遠(yuǎn)與江淹二人,卻是在這府上,談?wù)撝绾伟獾构�,獲得各自的自由。
容止的居所孤幽偏僻,兼之因為他喜好清靜,山陰公主便撤去附近的守衛(wèi),甚至下令不得輕易叨擾,桓遠(yuǎn)江淹二人皆是才子,原本來容止這里,只為借閱典籍,可長久相處下來,卻逐漸覺察出對方心中的不甘抑郁,兩人心思相同心意相通,一拍即合,日后再來,卻是密謀思反。
雖然容貌俊美,可是因為不愿討好公主,兼之桓遠(yuǎn)身份特殊,在公主府內(nèi)極不自由,別說出府,就連要去什么地方,也要提前備報,容止這里,對他們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最初這件事,兩人是瞞著容止進(jìn)行,交換的任何意見,都是只言片語,甚至是通過暗示委婉傳遞,可后來江淹覺察出容止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密謀的事了,二人擔(dān)憂容止向公主告發(fā),便索性將計劃向他盤托而出,并且邀請他加入反叛計劃。
那時容止神情散淡,只道:“你們要做什么,皆與我無關(guān),我既不會將此事密報公主,也不會幫助你們,不論成功失敗,結(jié)果自己承受,你們好自為之�!�
從那之后,兩人每次商談,容止都會主動離開坐在林中看書,表明不愿參與他們的事,放任自流,但是他卻又在林中青石下布置機(jī)關(guān),一旦有人到來,只需起身之間的動作,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遞警訊。
桓遠(yuǎn)以為,容止如此行為,已經(jīng)證明了他的偏向。
容止漫聲道:“我前幾日便說過,公主似是有些不同,今日在宴席上沒有見到你,竟然尋到此地,不知她有什么打算,我從前如此說,今日也是如此�!�
淡淡的交代幾句,他便要轉(zhuǎn)身離去,桓遠(yuǎn)卻大步趕上來攔在他面前,懇切道:“容公子留步,桓遠(yuǎn)有事相商�!�
容止停步,斂眸:“請說�!�
桓遠(yuǎn)猶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決心道:“我與江兄密謀,公子隱瞞不報,這份恩德桓遠(yuǎn)銘記在心……但是公子可否想過,公子雖從不參與,但是他日不論成功還是失敗,公子只怕都逃不脫干系�!彼f罷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笑意,“公子雖然受盡公主寵愛,但放縱甚至暗中提供便利方便我等反叛,只怕公主也不能容忍�!�
雖然這么做有些恩將仇報,可是為了爭取容止的支持,他只能將心頭愧疚暫且壓下。容止在公主府內(nèi)苑權(quán)力極大,地位極尊,幾乎大小事務(wù),只要他愿意,都可隨意插手,不夸張的說,幾乎可謂一手遮天,倘若有他相助,他的行事便可以更加的便利。
桓遠(yuǎn)在說出話來時,早已準(zhǔn)備好承接容止的怒氣,可是等了片刻,卻見容止十分隨意的笑了笑。
他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這一笑之下,卻顯出微微的犀利:“你在威脅我?”他的語意低柔宛轉(zhuǎn),可是隱約之間卻有一種凜然的威勢,令桓遠(yuǎn)心神為之一懾。
桓遠(yuǎn)強(qiáng)壓下心頭升騰的不安,拱手溫聲道:“在下只是無奈出此下策,請容公子不要見怪�!�
容止展顏微微笑道:“我的立場始終如一,我實話告訴你,桓遠(yuǎn),我之所以不將你與江淹的圖謀告訴公主,是因為我認(rèn)為你根本就無法動搖公主分毫,等待他日你事敗,盡管將事情推到我身上,你倒是看看,我會不會因此受到責(zé)難�!彼菩Ψ切�,神情散淡,語意卻隱帶尊貴之意,“我知情不報,只是懶得作為,并不是護(hù)著你們,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
他這一番話連打帶消,損人不帶臟字卻又譏誚無比,說得桓遠(yuǎn)無言以對,白皙的臉上泛起憤怒的紅暈,卻偏偏發(fā)作不得,只能將一口郁氣積在胸口。
咬了咬牙,桓遠(yuǎn)甩甩袖子,切齒道:“江兄,我們走�!�
兩條人影一前一后的穿過竹林梧桐,離開沐雪園,但是他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就在那閣樓頂層的飛檐之上,有兩道目光一直看著他們。
一直到桓遠(yuǎn)江淹的身影隱沒在林木的遮蔽之中,楚玉才收回視線,她望著距離腳下七八米的地面,淡淡一笑道:“好了,他們走了,越捷飛,帶我下去吧�!�
方才她雖然表面上做出了離開的假象,但是立即就殺了個回馬槍,讓越捷飛暗中的帶她回來,聽到桓遠(yuǎn)與容止的談話,這才是她所想要獲取的真正真相。剛才為了避免與出來的桓遠(yuǎn)二人撞個正著,越捷飛帶她躍了上來,仿似短短片刻的騰云駕霧,讓楚玉親身體會到世界上是有輕功存在的,現(xiàn)在,她又要再“飛”一次。
越捷飛攬上楚玉的腰,輕輕一帶,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宛如一只大鳥般從飛檐上輕飄飄落下,半空中一個轉(zhuǎn)折改變路線,斜插入竹林之中,落地之后他立即放開楚玉,動作極為規(guī)矩守禮,不過楚玉猜他大約是怕她忽然獸性大發(fā)把他給玷污了,才這么的小心翼翼。
雖然頻頻遭到誤解,但楚玉并不打算解釋,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他人總會覺察出“公主”的改變。
桓江二人走后,容止將兩人放下的書冊收拾起來,片刻后耳邊聽到微小的衣袂破空之聲,他微微皺眉,快步來到窗邊,卻正瞧見越捷飛帶著楚玉落在竹林之中。
楚玉雙腳站定,回頭對上容止的目光,并不驚愕,也不慌忙,只非常自然的沖他粲然一笑,便轉(zhuǎn)身朝園外走去。
容止輕輕的搖搖頭,暗道桓遠(yuǎn)二人只怕尚不知他們早已失敗,多么苦心的策劃落在公主眼里不過是玩物一點小小的反抗游戲,只是楚玉最近一些舉止大出他意料之外,讓他有些許困惑。
……只是少許而已。
第013章
江郎才未盡
楚玉走出沐雪園,便朝自己居住的東上閣走去,她來時強(qiáng)記住路線,回去之后已經(jīng)不需人指引。
回到東上閣,楚玉命人取來府上所有男寵的卷宗記錄,交待下去后她瞥見越捷飛站立一旁,臉上神情欲言又止,便笑道:“想問什么便問吧。”
越捷飛想了想,道:“公主打算如何處置桓遠(yuǎn)與江淹?”
楚玉微微蹙眉,她目前為止還沒有什么打算,聽方才容止所言,似乎對山陰公主十分的有信心,認(rèn)定桓遠(yuǎn)二人不能把她怎么樣,但可惜她不是正牌的公主,遇到這個情況,實在是有點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抿一下嘴唇,笑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那兩人根本不需要太過計較,我先瞧瞧情況�!�
卷宗即刻被送來,這些男寵的資料是以錦帛卷軸記錄的,卷起來后盛裝在絲絹袋子里的,淡青色的絹絲上書寫著所記載的男寵的姓名,隨意打開一封,便能看見該人的資料。
雖然是繁體古文,但是楚玉父親是研究古代文學(xué)的,她幼時曾受過一陣子家學(xué)熏陶,雖然不能說是很有研究,但是看懂這些敘述性的文字還不算太過吃力。
楚玉首先打開了寫著江淹名字的袋子,卷軸上記載,江淹原本是少年喪父,甚有才名,曾經(jīng)做過小官,后來被人誣陷受賄入獄,他在獄中上書陳情�?墒悄顷惽闀鴧s幾經(jīng)輾轉(zhuǎn),落入山陰公主手中,山陰公主見那陳情書寫得辭氣飛揚精美絕倫,字里行間不卑不亢,便動了心思,設(shè)法將他從牢獄之中弄出來。
可憐江淹以為自己出了牢籠,卻不料卻又立刻進(jìn)入另一個更為華麗的監(jiān)獄,在山陰公主的后宮,有志不能抒,有才無用武之地。
江淹,江淹……楚玉皺著眉頭反復(fù)在齒間咀嚼這個名字,她怎么感覺這名字有點眼熟呢?努力的思考了許久,楚玉猛地一拍桌案,叫道:“想起來了,江郎才盡!”
江郎才盡是一個成語,用來比喻一個本來很有才華的人才情減退,但是這個成語的典故來源,也就是這位江郎,正是公主府上的江淹!據(jù)說此人年輕時才華橫溢,可是中年之后,文采逐漸衰退,就有了這一典故,稱之為“江郎才盡”。
江淹的詩文也許不像李白杜甫那樣膾炙人口是個人都能背上兩句,可他的那句“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卻也是極為著名,武俠《神雕俠侶》中楊過自創(chuàng)的黯然銷魂掌,名字的出處便是這句話。
總算想起了江郎的名字,楚玉忍不住有一種荒謬的錯位感,這位歷史上曾經(jīng)留下名姓,成為典故的才子,此時正在山陰公主……準(zhǔn)確的說,是正在她的后宮,而她前世所看的典籍記載之中,江淹并沒有被迫成為男寵這一段遭遇,也許這只是一個同名同姓的人。
但是所處時代是這樣的接近,還同是少年喪父家境貧寒,身世遭遇相近到這個程度,很難說服她認(rèn)為這是兩個人,至于記載……歷史是由人記錄篡改的,只要掌握住權(quán)力,愛怎么改就怎么改……
楚玉看著江淹的資料,許久都不能確定,但不管這個江淹究竟是不是歷史上那個,她都打定主意要將他放出公主府,今后讓他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又閱覽了別人的資料,楚玉發(fā)現(xiàn)后宮男寵們的身世來歷各不相同,復(fù)雜得足以書寫一部百態(tài)恩怨史,根據(jù)不同人的情況,楚玉在心中分類,初步制定出處理的辦法,最后翻到了桓遠(yuǎn)的卷軸,袋子邊緣的花紋繡得格外精致,楚玉試圖打開袋子,卻發(fā)現(xiàn)與別的絲袋不同,這只袋子是封起來的。
有什么秘密?
楚玉一下子來了興趣。
楚玉從袖中取出發(fā)簪——她嫌發(fā)髻麻煩,沒有綰發(fā),只將長發(fā)用一條絲絹束起來,但是卻在袖子里收納了一支銀簪,楚玉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做,照理說她不需要防身武器,可是帶著尖銳的東西才感覺比較安心——用發(fā)簪的末端挑開縫合袋子的麻線,片刻后,桓遠(yuǎn)的資料便在楚玉面前一覽無余。
展開卷軸時,楚玉面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但看清卷軸上以朱筆書寫的前幾行字時,她的笑意在嘴角凝結(jié)住。
這是!
桓遠(yuǎn)?
原來……
竟然……
果然……
這么說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放下卷軸,忽然間就有一點頭疼。
江淹很好處理,隨便寫封信把他推薦給一位皇親貴族或者什么官員就行了,但是這個桓遠(yuǎn),卻有點難辦啊。
用力揉散皺起來的眉頭,楚玉片刻后又振奮起來:不就是幾個面首嗎?山陰公主搞得定,她也搞得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