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但他并沒有同蕭復(fù)暄一道去格擋邪魔，而是在蕭復(fù)暄未曾注意時，轉(zhuǎn)身去了另一邊
他用了最兇的殺招，附上了最澎湃的氣勁，纏裹著最冷的寒霜。瘦長蒼白的手指探向封非是的命門。
這是他曾經(jīng)身為靈王時，經(jīng)歷過萬千次的場景清除那些亂線，看著那些或善或惡的人在他手里死去。
他避了整整三百年，依然避不過今日這一遭。
他還是要?dú)⑷�，還是要看著某個活人死在他手里。
封非是天生體質(zhì)虛弱，上限有限。烏行雪又用了最快最烈的招，他其實(shí)是擋無可擋。
但在觸及封非是命門的那一瞬，烏行雪還是滯了一下。
他有一剎那的遺憾和猶豫。
封非是就是在那一刻抬起了頭，但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出招抵抗。而是問了一句話。那是他困陷百年的囹圄。
他說：“你會猶豫，是不是說明……我還算是一個好人？”
烏行雪道：“你在害過的人眼里是惡人，在救過的人眼里是善人�！�
“我是殺你的人，兩者皆非，無權(quán)評斷。倒是你……可以恨我�！�
話音落下，風(fēng)雪俱寂。
他早已不是靈王，也沒帶銀絲面具，遮不了臉上的悲喜。他的模樣會映在所殺之人的眼睛里，而他會看著那個影子跟著眼睛里的活氣一并慢慢黯淡下去。
他經(jīng)歷過無數(shù)回，依然覺得那是世上最孤寂的一瞬。
可這一次，在那個瞬間發(fā)生之時，有另一道影子落了進(jìn)來。蕭復(fù)暄的嗓音低低沉沉順著雪沫而至。
他說：“別恨他一個�！�
第116章
天詔
當(dāng)年封家弟子堂的長老在授課時曾經(jīng)說過，
人在將死之時恨意最深。
“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不論是善是惡，不論是無辜被害還是罪有應(yīng)得，
只要有過一絲一毫的不甘心，
都會怨恨那個殺了他的人�！�
“那種深刻的怨恨會纏繞在那雙殺人的手上，
纏繞在那柄殺人的劍上，纏繞在殺人者的靈魄上，
日日叩問。”長老如是說。
那時的封非是心里有鬼也有愧，便問長老:“
總有些消除之法吧？”
長老看向他。
封非是生怕叫人瞧出端倪來，便補(bǔ)了一句:“畢竟咱們仙門弟子的劍常要沾血。”
結(jié)果長老還沒答，
阿燕就反駁:“咱們殺的是邪魔，
又不是活人�！�
她開了口，
封非是便不再多辯，
只輕輕補(bǔ)了一句:“話不能說得太滿，萬一碰上一些兩難的時候，不得不為呢�！�
這次長老開了口：“那就認(rèn)下吧�！�
封非是聽得一滯。
長老說：“倘若真碰上了兩難的情況，
不得不為，愿意去做那個‘惡人’的人，大多有孤勇之氣，
心下是有準(zhǔn)備的�！�
“不過”長老說道：“那怨恨一旦纏上了，確實(shí)沒有消解之法。這一點(diǎn)，
連飛身成仙者都得認(rèn)。你瞧那些九霄云上的眾仙們，哪位不是只降福祉，不沾血腥�！�
“將死之人的恨，
那是連神仙都畏啊……”
如今，
封非是當(dāng)真碰到了“不得不為”的境地。只可惜，他不是那個孤勇之人，
而是那個將死之人。
他在最后一刻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不恨。
封非是隱約聽見了那句“別恨他一個”，他想說“我哪來的資格”，但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他命門受擊，神靈俱滅，此生已到盡頭，再也不會有開口說話的機(jī)會了。
那雙映著人影的眸子急速黯淡下去，像燃燼的燭火。那俱空了的軀殼同妹妹一并向地上倒去。
于是，他這一生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夢都的天。
那里本該有一輪明月，與百年之前他和阿燕少年時同看的那輪一樣。
然而邪魔之氣未退，遮天蔽日，人間不見月光。所以除了灰蒙蒙的暗夜，他什么都沒能看見。
……
「還能有來生嗎，阿燕。
希望你會有吧。
希望有朝一日再睜開眼睛，人間已沒有你所憎惡的一切，你抬頭就能看見夢都城的月�！�
軀殼轟然砸落在地，震起塵煙，橫跨現(xiàn)世和亂線的“橋”徹底斷裂。
夢都城上，鋪天蓋地的邪魔黑氣，在與蕭復(fù)暄劍氣相撞的那個剎那驟然凝固，一切仿佛靜止。
無數(shù)邪魔的尖嘯嘶聲而起
仙門弟子本就各個帶傷，承受不了那種尖嘯帶來的沖擊，即刻立劍一杵地面，支住身體。但許多人還是悶哼一聲，從唇邊溢出血來。
下一刻，他們就看見那些邪魔黑氣轟然消散。
而更遠(yuǎn)之處，原本無休無止?jié)L滾而來的那些，也猛地一剎，又疾速退了下去。
一眾弟子茫然而立。
不知誰驚叫著高呼了一聲“家主”，他們才回過神來。
“家主！”
“長、長老？”
“家主”
他們看著倒地的兩個人，已然顧不得之前所見所聽，以及“邪術(shù)奪舍”等等令人悚然的事情，紛紛撲了過來。
倒是有幾個人低聲交語，望著乍然消退的邪魔和倒地的人，喃喃道：“所以斬斷源頭的那些話，并非唬人，而是真的？”
“看來確實(shí)如此�！�
“可方才說這話的是那個魔頭��！倘若這話是真的，那……那個魔頭該算什么？他是在幫人嗎？”
“他……”
一眾弟子轉(zhuǎn)身四顧，卻發(fā)現(xiàn)魔頭也好、上仙也好，都已經(jīng)悄然不見了蹤跡。
烏行雪和蕭復(fù)暄正匿著身形，站在夢都城一座高高的樓閣屋檐上。從這里，不僅能看到方才交戰(zhàn)之處，還能俯瞰整個夢都城。
雖然“橋”已截斷，邪魔不再受靈臺天道的影響聚群肆虐，但發(fā)生過的事就是發(fā)生過，死去的已然死去。
夢都城曾經(jīng)繁華過的街巷上只�；臎觯撮_的門扇在風(fēng)里輕輕晃動著，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那聲音此起彼伏，籠罩著整個夢都。
那些洞開的門庭邊，總有被邪魔吞吃殆盡的空空皮囊。那是曾經(jīng)嬉笑鮮活的人，如今卻成了遍布滿城的“狼藉”。
而那些被護(hù)著活下來的，也都蜷縮在墻邊屋角，空洞而驚恐地發(fā)著抖。
不僅夢都城內(nèi)是如此景象。
從他們這里還能看到城外山野、廟宇，乃至更遠(yuǎn)之處。目之所及，皆是陰霾苦楚。還能料想不動山下、大悲谷口、無端海邊……種種地方定然都有邪魔掃蕩而過的痕跡。
這便是受了影響的困頓人間。
烏行雪眸色寂靜地掃過所有。
他曾經(jīng)與最鼎盛的喧囂日夜為伴，聽過無數(shù)關(guān)乎生老病死悲喜離合的祈愿，又因?yàn)樽罴兇舛磺蠡貓蟮谋幼o(hù)化身成人。
他初見的人間不是這樣的，也不該成為這樣。
他指著滿城哀慟和狼藉，輕聲對蕭復(fù)暄說：“它要如何償還�！�
“仙魔殺人都會沾來滿手怨恨、纏繞一生不可消除，它憑何能免？！”
蕭復(fù)暄道：“我拉你過去。”
烏行雪轉(zhuǎn)過頭，見蕭復(fù)暄眼眸如天邊最冷冽的寒星，說：“去亂線，找它討要回來�！�
亂線之上。
封居燕、封非是所成的“橋”斷裂之時，整個仙都出現(xiàn)了一絲變故
由現(xiàn)世源源不斷供過來的香火祈求驟然歇止，于是仙都千百座玉橋下的云霧不再鼎盛，南窗下坐鎮(zhèn)的煞渦陡然變得不安分起來。
彼時靈王還站在坐春風(fēng)的玉橋邊，銀絲面具依然罩在臉上，手里握著的長劍一下一下輕輕敲在長直的腿側(cè)。
沒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煞渦隆動的時候，整個仙都都在震顫。方儲全無準(zhǔn)備，踉蹌了一下，猛地扶住玉橋才穩(wěn)住身形，他驚疑不定地問：“這是怎么了？”
靈王沒開口。
倒是那兩個小童子回答道：“一定是天宿大人的南窗下出異動了�！�
有那么一瞬，方儲看見靈王輕敲腿側(cè)的劍停了，身體朝某個方向動了一下。那反應(yīng)，就像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
但他卻沒有抬腳，只是靜立片刻又回過身來。
小童子抱著拂塵，脆生生地問：“大人不去南窗下瞧一瞧嗎？”
靈王這才開口，與烏行雪如出一轍的嗓音輕聲道：“不了，天宿大人自有辦法�！�
方儲在旁看著，莫名覺得有些怪異，又有些別扭。
就好像他剛睜眼時所見的那個靈王，只是一層浮影�？吹迷骄迷接X得，這靈王身上有他家城主濃重的氣息，卻又透著一絲微妙的不同。
就像有兩種東西在這具軀殼里矛盾對撞著，左右著靈王的舉動和反應(yīng)。所以這位靈王時常出神。
就在方儲納悶之時，靈王身側(cè)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浮光。
方儲一愣，就見靈王利落地抬了手，兩指一夾。那道浮光便穩(wěn)穩(wěn)夾在他兩指之間。
方儲這才看清，那浮光化作了一道符書。只是那符書與平時常見的截然不同，上面隱隱浮動著一個金印的“昭”字。
“這是什么？”方儲訝異地問道。
小童子悄聲沖他說：“這是我家大人又接到天詔了。”
方儲一愣。
他其實(shí)并不知道靈王所接的天詔，究竟是什么。但他就像冥冥之中有所感知似的，眼皮猛地一跳，變得不安起來。
“天詔……”方儲喃喃了一句，“這時候來天詔？是要大人做什么？”
他言語模糊，沒人聽清。
而且這次，小童子眼觀鼻鼻觀口，也沒再答話。
倒是靈王，掃看完符書兩指一動，那符書就兀自起了一團(tuán)光火，在他手指間燒盡了。
緊接著，他轉(zhuǎn)頭朝向方儲，另一只手里的銀絲長劍輕輕巧巧轉(zhuǎn)了一圈，又“啪”地停住。
他的嗓音掩在面具里，歪頭問方儲：“你自別處來，現(xiàn)在想回去么？”
方儲：“我……”
沒等方儲說完，他又道：“該回去了。我正要去一趟，剛好送送你。”
話音落下，靈王已然瞬間閃現(xiàn)在方儲眼前。
方儲驚得了一跳，正要本能避開。就感覺自己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鉗住了衣袍。
下一刻，天旋地轉(zhuǎn)
他被拽下了仙都。
沒于云霧時，小童子的聲音還隱約可聞：“大人是要去辦事么？要同天宿大人說一聲嗎？”
方儲眼睛根本睜不開，他快被風(fēng)撕碎了。只聽見靈王的嗓音在身邊響起，淡淡回了小童子一句：“不用�！�
他新接到了一道天詔，要去解決多年以前沒能解決的一條“亂線”。以往他去人間辦事，都會同天宿打一聲招呼。
但這次沒有。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催促他，盡快斬掉那條“亂線”，越快越好。他能隱隱感覺到天詔的急，因?yàn)檫@次的天詔甚至直接指明了他該如何前去。
至于其他，驚動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天宿。
此時此刻，倘若有人能橫貫兩邊，便會看到……
現(xiàn)世的烏行雪和蕭復(fù)暄正凌然往亂線而來。而亂線的靈王也正穿行九霄，往現(xiàn)世去。
就在靈王撥了劍鞘，要以長劍直劈而入時。
就聽“鏘”的一聲。
有人裹挾著劍氣，于千鈞一發(fā)之際橫貫而來，擋住了靈王的劍。
劍氣相抵之下，兩種威壓轟然相撞。
來者的劍氣里帶著隆冬和冷鐵的味道，像葭暝之野的寒風(fēng)……
那是天宿。
第117章
新印
劍刃相撞之時，
靈王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握劍的手極輕微地捏了一下，仿佛有一絲松動。在那絲松動之下，靈王身上屬于烏行雪的那一部分，
倏地冒了一下頭。
他盯著劍刃迸濺的星火，
張了張口，
輕聲道：“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