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笑狐:“為何?”
封薛禮平靜答道:“堂堂照夜城主,何種情況之下才會把自己封在結(jié)界內(nèi),堅決不見一個外人�!�
笑狐瞬間明白:“見不了的時候�!�
狀況太差、開結(jié)界風(fēng)險太大的時候。
照夜城一眾邪魔不是傻子,如果始終封門不出,大家心里自然明白。那還會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呆在結(jié)界內(nèi)么?
笑狐又道:“他們會不會已經(jīng)開始布置了,就等著咱們進(jìn)府宅當(dāng)個甕中之鱉�!�
封薛禮道:“那也不是壞事。”
笑狐:“為何?”
封薛禮:“需要在這種時候臨時做布置來防人,可見狀況欠佳�!�
笑狐點了點頭,恍然大悟。
他家少爺自從來到照夜城,便始終如此。透著一股隱隱的瘋勁,又事事都平靜無波。仿佛這世間從仙到魔,他都見識了個遍,再沒有什么能惹他驚慌的事情。
但他家少爺單論年歲,在仙門子弟中也只能排個中列,也不知哪里來的氣質(zhì)。
不過他琢磨片刻,又覺得不對:“少爺……可就算宅院里的人狀況欠佳,那些防人的布置一旦落下了,于咱們來說還是有些風(fēng)險的�!�
封薛禮道:“換做是你,身靈有損之下,所作的布置是護(hù)著院子,還是護(hù)著自己?”
笑狐:“當(dāng)然是自己�!�
封薛禮:“那便行了�!�
笑狐面露疑惑,封薛禮道:“我不是來殺人的�!�
他并非是來殺人的,他只是要借院子里那棵樹的力而已。
當(dāng)年神木封禁之地的一些事讓靈王發(fā)現(xiàn)之后,禁地里的神木便再無蹤跡。
起初他以為是靈王為了杜絕后患,徹底將神木毀了個干凈。后來他極盡辦法,終于在一次機(jī)緣中得知,靈王因為生于神木,在那種因果牽系之下,是無法毀掉神木的。
所以神木還在,只是被靈王隱匿了起來。
他又以為神木還在封禁之地,只是靈王用了一些法子,于是再無人能得見。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順著種種線索查到了雀不落院里的那棵巨樹。
那棵樹看起來實在尋常,除了它生在雀不落,幾乎再沒有第二處顯得特別,沒有人會把這棵樹同神木聯(lián)系起來。
但它真的是。
他不知道當(dāng)年的靈王究竟用了什么辦法,讓神木陷入了三百年的靜默里,像一株普通的參天大樹一樣抽枝拔葉,站在雀不落結(jié)界的這片云霧中。
曾經(jīng)只有瀕死之人才能看見的神木,如今只要踏進(jìn)雀不落的院門,人人抬眼可見。
只是這棵樹上已經(jīng)嗅不出半點神性和仙氣了,只有鳥雀都不敢落腳的沉沉死氣。
而他想做的,只是讓這棵巨樹醒過來。
他耗了這么多年,費盡心思,竭盡辦法,布置好了所有,只剩最后幾步。只要這棵參天巨樹能醒過來,只要神木重現(xiàn)于世,剩下的一切就很容易了。
所以他不是來殺人的,他只是要動一下那棵樹。
僅此而已。
而動那棵樹最大的阻礙就是靈王本人,偏偏此時今日的烏行雪記憶全失,前塵往事忘得干干凈凈,聽那寧懷衫的意思,連院里這棵樹是什么來歷都記不得了。
當(dāng)真是天助了他一把。
這念頭閃過的那一刻,雀不落四周金光流動,在鏘然的回響聲中,院門“吱呀”一聲,憑空打開,朝兩邊大敞著。
封薛禮抬高了手里的燈,照了一眼前路,而后抬腳跨過高高的門檻。
院里的人果真將結(jié)界撤去了一瞬,對他沒有絲毫阻攔。以至于笑狐跟進(jìn)門時,心里又忐忑起來。他心想之前遲疑半天不開門能說一句狀態(tài)欠佳,如今毫不設(shè)防開門迎客又是怎么個說法???
他壓低聲音叫了一句“少爺”。
不過少爺一點回應(yīng)都沒有。
不是封薛禮沒聽見,而是那一瞬間他瞇起了眼沒顧得上。
因為當(dāng)他踏進(jìn)雀不落大門,終年縈繞的霧氣在眼前散開,露出院中情景。他發(fā)現(xiàn),傳說中連廊組成的迷陣都被人撤了,以至于他剛進(jìn)門,繞過一扇石屏風(fēng),甚至不用多走一步就看到了院落的最中央。
那是那棵參天大樹所矗立的地方。
而原本在臥房里的兩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院內(nèi),烏行雪摟著一個暖手爐站在樹邊,蕭復(fù)暄更好,直接抱著他的“免”字劍背倚著樹干,面無表情地看過來。
那兩個人圈圍之下,那棵連鳥都不落的大樹被防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封薛禮:“……”
第79章
枯榮
一瞬間,
封薛禮懷疑自己被戲耍了。
但凡換一個人,就該指著院子里的場景質(zhì)問寧懷衫了這就是你所謂的前塵往事一忘皆空,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過封薛禮沒有。
照夜城里但凡跟寧懷衫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
這人的脾氣性子有些直,
想讓寧懷衫不動聲色地戲耍別人,
著實有些難度。
所以封薛禮瞬間便明白,失憶這事應(yīng)當(dāng)不假。
只是忘了多少事、又想起來多少事便難說了。
而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如今圍著這棵樹,
究竟是真的想起來了還是半推半猜的,依然有待試探。
所以封薛禮只怔了一瞬便鎮(zhèn)靜如常。
他依然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似乎還帶著封家仙門殘留的規(guī)矩,
沖院里的烏行雪頷首行了個簡禮,
開口道:“不曾料想,
寒冬臘月,
城主居然會在院里迎客�!�
“院子里景好啊,愛看的人多,這兩天照夜城凈圍著我這雀不落打轉(zhuǎn)了,
吵得很。”烏行雪一身素袍顯得清俊高挑,幾乎融在景里。他仰頭看了一眼高高的樹,又瞥向封薛禮,
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不就是來看景的么?”
這話直得噎人,
聽得一旁的笑狐心里咯噔一下!
剛進(jìn)門就這么說話,還怎么繼續(xù)下去?
怕不是要直接開打。
笑狐垂在身側(cè)的手捏緊了彎刀的柄。
但烏行雪說到末尾又彎了一下眼睛,像一句玩笑,
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給笑狐弄懵了。
他借著余光瞄了一眼自家少爺,發(fā)現(xiàn)封薛禮依然提著燈,
連燭火都沒晃一下,波瀾不驚。
封薛禮就像在應(yīng)答最平和的閑聊一樣,對烏行雪說:“確實。”
笑狐:“……”
他扭頭看他,就見他毫不避諱地說:“一座府宅能在無主的境況下自封二十多年,固若金湯不可破,任誰都會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來看景,不奇怪�!�
封薛禮說得坦然平淡,仿佛他也同照夜城那些大小魔頭一樣,并不知曉神木或是什么秘密,只是好奇,只是想趁著城主不在霸占一座宅邸。
這在照夜城,簡直太正常了。
他說話天生帶著一種安定感,一句再沒道理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都會有種說服力。
就連笑狐聽完都覺得“我們來得對”。
封薛禮又說:“屋主不在,來了叫闖。屋主在了,便是拜訪。我來拜訪城主,看景只是順便為之�!�
烏行雪點了點頭,依然彎著眼,道:“拜訪總要有些交情在先,我似乎……從來沒見過你?不過你認(rèn)人倒是很快,進(jìn)門就沖我叫‘城主’。”
笑狐心里又是一緊。
他知道自家少爺應(yīng)該在雀不落安排了“眼線”,但聽烏行雪這么說,要么是發(fā)現(xiàn)了,要是揪著這一點在試探。
他又看了少爺一眼。
就見封薛禮的目光穿過長廊和樹影,落在院中那兩個人身上,靜默了一瞬。
那一瞬間,給笑狐一種物是人非的錯覺。就好像院中分隔兩邊的三個人曾經(jīng)見過、認(rèn)識過,或許還有過交集和瓜葛,如今又成了陌生人,說著“平生素未謀面”的話語。
不過這錯覺轉(zhuǎn)瞬即逝。
因為封薛禮開了口,答得依然滴水不漏:“恐怕連照夜城外的人都聽說過,城主隨身從不帶劍,雖然不曾謀面,但還是十分好認(rèn)。”
他說著,眸光掃過了抱劍的蕭復(fù)暄。
照理說,封薛禮能憑“帶不帶劍”認(rèn)出烏行雪沒什么問題,但他應(yīng)該沒法立刻認(rèn)出蕭復(fù)暄。畢竟他過去只是封家一個深居簡出的幺子,頂多也就翻閱過仙譜,仙譜上的畫跟本人相差甚遠(yuǎn),不該認(rèn)出來。
所以封薛禮頓了一下,道:“不知這位是……”
他只是順口一句,顯得自己更加符合“封薛禮”一點。
自古仙魔相沖,沒有哪個仙會承認(rèn)自己混跡于照夜城。他料想蕭復(fù)暄會編一個假名,然后這寒暄話語便揭過了。
誰知抱劍的人抬了抬眼皮,冷聲丟出來三個字:“蕭復(fù)暄�!�
封薛禮:“……”
笑狐:“……”
好,這是揭不過了。
笑狐那張數(shù)十年沒變過的笑臉差點當(dāng)場崩了。
“天宿上仙蕭復(fù)暄?”他沒忍住,低聲道,“你、他不是已經(jīng)死……已經(jīng)歿了么。”
天宿看著這邊,沉聲蹦了一句:“傳聞已經(jīng)死了的人多了,能有幾句真�!�
笑狐:“?”
這話又是何意?
他正欲開口,余光瞥見他家少爺提著的燈火輕晃了一下。
他轉(zhuǎn)頭看去,就見封薛禮垂眸看向火光,眼神便掩在了影子里,看不清晰。
笑狐心里莫名又是一跳,他感覺剛剛天宿那句話似乎戳中了他家少爺?shù)氖裁葱乃肌?br />
從這句話開始,他的一邊眼皮突突跳動起來,不像什么好兆頭。
說實話,來雀不落之前,他雖然覺得少爺此行有點突然,但他心里是算過的雀不落真正需要忌憚的人只有烏行雪一個,寧懷衫也好、方儲也好,他都打過交道,知道深淺。如果加上少爺在雀不落布下的“眼線”,他們說不定還能占個先手。
但如今多了個蕭復(fù)暄……
這要怎么打???
要不是聽話慣了又顧及顏面,笑狐能拽著封薛禮原路退出大門。
但現(xiàn)在這樣,退是退不了了……
因為笑狐余光瞥見他家少爺身形輕動了一下,像是垂著眸,在沉默里極輕地嘆了一口氣。再抬眼時,他不退反進(jìn),提著燈抬腳就朝院里走。
“少爺?”笑狐小聲叫了一句。
封薛禮丟給他一句:“你可以先行回府。”
聽到這句話,笑狐真的有點慌了。他當(dāng)然不會回府,大步跟上去。
他想問封薛禮究竟想要做什么,但這場合實在不好問,于是他只能緊緊攥住手里的彎刀,以便需要的時候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手。
邪魔一貫不守常規(guī),但凡換一個人來,可能就視長廊如無物,徑直橫穿過紅漆廊柱,一步落進(jìn)院中央了。
但封薛禮沒有。
他看起來不緊不慢,就像真的只是來訪一個故交似的,提著燈踏步上了臺階,又沿著長廊拐過兩道折彎。
踏進(jìn)院中的時候,封薛禮開口道:“我心下有些疑問,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烏行雪挑眉看過來。
封薛禮道:“照夜城人人都對這座府宅滿懷好奇,人人都想知曉這處地方究竟有何奧秘,如此繞著這里團(tuán)團(tuán)打轉(zhuǎn)、不得其解,整整繞了數(shù)十年。如今……”
他掃過烏行雪和蕭復(fù)暄,淡聲道:“城主和天宿上仙這樣站在院里,就不怕被我看出來這府宅最不能動的東西在哪里么?”
烏行雪這下是真的笑了。
笑完,他清清淡淡地說:“你不就是沖著這個來的么�!�
他靜了一會兒,道:“沒說錯吧,明無仙首?”
“明無仙首”這四個字落下來的瞬間,偌大的雀不落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笑狐扭頭的動作之大,幾乎能將脖子當(dāng)場拗?jǐn)�。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跟隨了近百年的人,腦中驚雷不知劈了多少道。等他回過神來,就聽見自己聲音恍惚,問道:“誰???”
不僅是他。
雀不落角落的樓閣里,寧懷衫看出“方儲”不對勁后,生怕這個“方儲”憋了壞,要對烏行雪和蕭復(fù)暄做點什么,正要想辦法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把假“方儲”拖住。
結(jié)果剛要動手,就聽見雀不落的結(jié)界被敲響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狗日的封薛禮!
封薛禮都進(jìn)雀不落了,他能坐視不理?!
于是寧懷衫也顧不上閉門思過了,撤了禁制就沖向院里,結(jié)果就聽見這么一句“明無仙首”,當(dāng)場左腳絆右腳,一個踉蹌朝前栽去。
偏偏他沖得太急,不偏不倚栽向的人正是封薛禮。
寧懷衫當(dāng)場眼一閉心一橫,心說與其丟盡老臉,不如假裝偷襲!
他手指間迅速聚起青黑之氣,準(zhǔn)備還當(dāng)年的封薛禮一個殺招。但他還是慢了一步
在他出招之前,他眼前已然掠過一片白。
那應(yīng)該是封薛禮的手掌,要朝他頭頂伸來。
那一瞬間幾乎被拉得無限長,寧懷衫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手掌碰到他額頭的觸感。他下意識周身一繃,準(zhǔn)備蓄力迎接當(dāng)頭一擊。
卻沒想到,那只手只是抵了一下他朝前磕的額頭。
寧懷衫都懵了。
如果數(shù)百年前,王都問天寮的那些差人還活著,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覺得似曾相識。當(dāng)年云駭?shù)谝淮我姷矫鳠o花信,就是如此追著一只松貂穿過回廊,差點沖撞到來客,被花信以手掌抵住了額頭,擋住了栽倒之勢。
同樣的朱紅廊柱,同樣的折道,同樣有石臺階連接到院里。
只是一晃數(shù)百年,故人不再,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