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般而言,那種因為有人更改過往引出的亂線,常會有些相似的征兆
諸如在某個地界見到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或物;諸如時序混亂,被拉到了過去或是將來的某一日;再諸如有人處于一種奇怪的狀態(tài)里,既不算活著,也不算死去。
烏行雪見得多了,不用天詔也一眼就能看出來。
可是,那些亂線被斬干凈后卻沒有什么一眼能看出的明顯征兆,得靠天詔點明。
只是烏行雪從不盲信,不會聽著天詔說“好了”,便收手不管。他往往會循著因果,絲絲縷縷再探查一遍,確認這條線上混亂全消,才會回到仙都。
所以他每次下人間都不是一時半刻,總會耗費極長的時間。而但凡經由他處理過的,還從未出過錯。
所以那天,他在葭暝之野見到那對瘦小靈魄時,確實沒能立馬反應過來。
他跟那兩個小鬼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葭暝之野傳說中的“鬼孩”。
那個故事流傳于他五感封閉的三年,而他睜眼后接到的第一道天詔就是將那個故事里相關的人統(tǒng)統(tǒng)拉回正軌。
他當時耗費了整整十天,往來于不同年份間,干脆利落地截斷了因果,將釀成禍事的修士生生拖回最初。
他提著劍,看著那修士慘死于那個節(jié)點,走他該走的命途。又將后來的一切安然送進正軌。
他記得十分清楚,那對顛沛流離、橫穿過葭暝之野的兄弟是走到了那座國都的。他探查過,一切悉如原狀,沒再出過什么岔子。
所以為何葭暝之野上依然有兩個小小靈魄?
而且那兩個靈魄看見他時,居然顛顛朝他跑來,仰起了臉叫道:“神仙!”
這反應,儼然是認識他的。
這就十分奇怪了。
因為他所做的一切,本該不會被人記得回歸正軌的人們只會覺得自己本就站在正軌之中,從未出過問題。
烏行雪當時皺起了眉,以為天詔出了錯,或是他當初清理時有所遺漏。
然而他伸手一探便發(fā)現,那兩個靈魄并非真的靈魄,更像一道虛影。
他依然不放心,盤查了很久。終于確認自己并無遺漏,那對兄弟正在那個國都里,過著他們該過的日子。
葭暝之野上的這兩個靈魄虛影,就像是生死回歸正軌的間隙中殘留的一點痕跡,證明著他做過一些事情。
烏行雪當時有些怔愣,沖那兩道虛影問:“你們見過我?”
小小鬼搖了搖頭。
稍大一點的那個想了想,指著他的面具道:“我見過”
烏行雪又問:“在哪見過?”
這下兩個都茫然了,然后乖乖搖頭。
“那你們?yōu)楹卧谶@里呆著?”烏行雪抬了抬下巴,示意這野地荒涼無人。
兩個小鬼翻著白眼苦思冥想,卻什么都記不起來。
烏行雪心下了然。
畢竟只是殘影,自然不會真的知曉所有。
殘影并不會干擾到正軌,再過一些天自己就消散了。烏行雪本想招一道風,送它們一程。
但那兩個小鬼眼巴巴看著他,頗有點委屈。
烏行雪想想,收了手沒好氣道:“那你們好自為之吧,我走了�!�
結果沒走兩步,那兩個小鬼又顛顛地貼上來。
烏行雪停,它們就停。烏行雪走,它們又跟。
幾番之后,堂堂靈王蹲下了身道:“賴上我了是吧?”
那兩個小鬼居然點了點頭。
烏行雪:“……”
行。
左右沒有干擾,就權當自己捏了兩個紙人吧。
他心想。
于是三日之后,仙都里遍傳流言,說是靈王辦事歸來,給自己弄了兩個小童子,把禮閣的桑奉大人給氣哭了。
這流言桑奉自己聽了都害怕,但靈王信了后半句。所以他帶著兩個小童子,溜溜達達去了一趟禮閣,說是要安撫一下。
結果安撫了一個時辰,桑奉真要哭了。
靈王一見架勢不對,帶著小童子扭頭就要走。
桑奉在后面喊:“大人!我這一排備好的童子可往哪兒送?他們在我這杵了快半年了大人!”
靈王腳步不停,頭也不回道:“留著禍害天宿去,萬一呢�!�
他個子高腿長,又生怕被過分熱情的桑奉追上,走得很快。兩個小童子還沒完全適應仙都的路,掄著短腿一溜小跑,還是落下了一大截。
烏行雪行至白玉臺階,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是有童子的人了。于是腳步一止,轉頭等那兩個小東西跟上來。
就是在那一刻,他第一次在仙都碰見了蕭復暄。
他當時聽見了兩聲輕響,像是劍與劍鞘輕輕磕碰的聲音。他轉過頭,看見天宿上仙拎著劍,踏著白玉臺階朝上走來。
對方似乎也覺察到臺階頂上有人,抬眸朝上面看過來。
仙都的風從他身邊卷過,又打著旋輕掃上來。烏行雪在風里嗅到了熟悉的靈魄氣息。
那一瞬間,他怔在風里。
而對方不知為何,也頓了一下腳步。
烏行雪回過神來,薄唇動了一下。正要開口,忽然看見兩團黑影小跑過來,冒冒失失差點撞上他的小腿。
邊跑還邊問道:“大人,天宿是誰?你方才為何讓人去禍害他?”
烏行雪:“……”
就見那天宿原本已然抬腳,要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聽到這話,步子忽地止住了。
第55章
算賬
那兩個小童子跑到跟前才發(fā)現還有另一個人。他們齊齊看了蕭復暄一眼,
十分認主地朝烏行雪身后縮去,躲到了袍子后面。
烏行雪感覺自己撿到鬼了。
蕭復暄轉過頭來,也不看亂說話的小童子,
就看著他。
烏行雪閉了一下眼。
他生平頭一回這么抗拒自報家門。
要不我隨便編個名字吧。
烏行雪破罐子破摔地想。
反正這位天宿生人勿近,
肯定不記得仙都具體有哪些人。就算聽說過誰的名諱也不會上心,
更別提跟臉對上號了。
就這么辦。
他正要開口,就見蕭復暄薄唇微動,
低低沉沉的嗓音響起來:“我同靈王素無仇怨,為何讓人禍害我�!�
烏行雪:“……”
好,編不了了。
那兩個小童子一聽這話,
從他背后伸出頭來,
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而后看向烏行雪,
悄聲道:“大人,
他就是天宿?那我們是不是說漏話了?”
烏行雪:“……”
他拎了一下小童子腦袋上的朝天啾,幽幽問:“你倆以為自己聲音很小么?”
小童子傻不愣登,還不懂仙都眾人的能耐。他們以為的“悄聲”,
在堂堂天宿面前簡直就是大聲密謀。
小童子:“不小嗎?”
烏行雪氣笑了。
小童子一看他笑了,可能是慫吧,默默縮回了腦袋。
烏行雪保持著那種笑,
再抬眼,又對上了蕭復暄的目光。
“……”靈王大人還是開口解釋了一句,
“是這樣,我剛從桑奉那里出來,他抓著我哭了半晌,
我實在受不住,
為了脫身便隨口說了那么一句,玩笑話而已�!�
他心想,
禮閣磨人的本事大家都領教過。一提桑奉,蕭復暄必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省得再多費口舌了。
誰知天宿上仙聽完,看了他一眼,沉沉道:“桑奉是誰?”
烏行雪十分詫異:“你不認識桑奉?”
蕭復暄:“我應該認識?”
烏行雪提醒道:“禮閣,給人送童子仙使的那位�!�
蕭復暄一聽,瞬間癱了臉。
他其實沒什么表情,但這一提童子就立刻明白的反應像是受了不少罪,落在烏行雪眼里格外好笑。
“看來天宿沒少受折磨�!睘跣醒┑�。
他眼里的笑沒能藏住,蕭復暄垂眸看著他,沉沉開口:“看來靈王的禍害,是讓禮閣再來折磨我一回�!�
烏行雪:“……”
是誰說天宿寡言少語,惜字如金的?
他矢口否認:“當然不是。”
蕭復暄:“那是什么?”
靈王心里“唔”了一聲,編不出下文了,最后只得彎眼一笑,道:“都說了,玩笑話而已,當不得真。倘若禮閣真去禍害你了,你再找我算賬也不遲�!�
他背的手指勾了一下,身后兩個小童子就被一股無名之風掃了出來。
小童子一臉懵:“?”
還沒等他們發(fā)出疑問,烏行雪就戳著他們的后腦勺往前一推。
小童子這兩天被他教出了一些條件反射一戳后腦勺就開始致告別辭。兩個小東西當即仰起臉,脆生生地沖蕭復暄道:“想必大人正忙,我家大人也有事在身,就不多耽擱了,告辭!”
天宿:“……”
烏行雪跟著轉過身的瞬間,想起天宿最后那一言難盡的表情,沒忍住笑了起來。
從人間回來后的這三天里,他第一次這樣笑出來。
他素衣颯颯朝坐春風的方向走,燙著銀紋的雪袍在身后拂掃,偶爾露出的長靴都是銀色,同仙都的云石風煙渾然一體。
小童子看得呆了,瞬間忘了自己闖的禍。一前一后顛顛追上去,好奇道:“大人�!�
烏行雪懶懶“嗯”了一聲。
小童子問道:“大人同天宿大人有過節(jié)嗎?”
烏行雪:“怎么會?沒有。”
“那大人同天宿關系很好嗎?”
“也沒有。第一次見�!�
“啊?”
“你啊什么�!�
還是烏行雪走著走著才意識到,他和蕭復暄既無客套也無寒暄,甚至連自報家門都略去了,確實不像是第一次見,也難怪小童子好奇。
結果小童子開口所說卻是另一件事:“第一次見大人就知道他是誰嗎?”
烏行雪道:“好認啊,他脖子一側的賜字還沒消下去,手里的劍上也有‘免’字。”
小童子“噢”了一聲,又冒出第二個問號:“那他為何知道大人你是誰?大人又沒帶劍�!�
烏行雪腳步一頓。
確實,他沒戴常戴的面具,腰間沒掛著靈劍,頸側也沒有字。為何那么篤定地知道他是誰?
他怔然片刻,轉回頭去。
此時白玉臺階和靈臺已經遙遙落在身后,只剩遠影。他看見蕭復暄高高的背影走過最后幾級臺階,隱沒在云霧里。
烏行雪本來以為,一句無關痛癢的玩笑就到那為止了,而他和蕭復暄之間的關系,比起仙都其他人也不會有太多區(qū)別。
曾經的淵源自己記得就夠了,他不希望對方想起那些,自然也不會因此表現得太過熱絡。
堂堂靈王懶得很,他愛笑愛逗人,卻從來算不上熱絡。
倒是仙都莫名傳了一陣流言,說天宿和靈王關系不一般。
這話烏行雪聽到的時候簡直滿臉問號。
那天烏行雪原本是要出門的,愣是被禮閣的桑老媽子引了回來。
對方拎著酒池挑出來的酒,跟他說了那些傳聞,聽得烏行雪一頭霧水:“為何關系不一般,你話說明白些�!�
桑奉道:“就是您去我禮閣的那日,有人說看見大人您同天宿在靈臺前的白玉臺階那兒說了好一會兒話�!�
烏行雪:“然后�!�
桑奉:“沒有然后了啊。”
烏行雪:“?”
靈王大人滿心困惑:“那怎么傳出來的流言?”
桑奉耐心地解釋道:“天宿上仙惜字如金,能說上好一會兒話,那就是稀奇中的稀奇了,據說天宿那天說了好幾句?”
“……”
靈王心說你們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