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另一位?
烏行雪順著他的眸光看去,看到了封徽銘。
“為何詫異?”
“他與殊蘭前輩年紀相仿,但我卻從未聽說過他�!贬t(yī)梧生聲音更輕低了,這話確實不方便叫封家的人聽見,否則很容易引發(fā)誤會。
因為這話乍聽起來,總會讓人想到不太好的結(jié)果,比如……過早夭亡之類。
但烏行雪腦中卻閃過另一個念頭倘若真的是過早夭亡或是類似狀況,反而會平添幾分意難平,更容易讓人記住、讓人可惜吧?
這么一想,封徽銘的情況就更奇怪了。
但這畢竟是尚未發(fā)生的事,胡亂猜測也不能作數(shù),他們很快就停止了討論。
一來封殊蘭同小輩交代完了所有事,沖他們點頭示意可以動身了。封徽銘已經(jīng)站在了客店門邊,正側(cè)身等著眾人經(jīng)過。
二來……
主要是二來,烏行雪被天宿上仙引走了注意力。
之前說到封殊蘭和醫(yī)梧生的年紀差距時,蕭復(fù)暄還在旁聽著。但后來他不知想到什么,腳尖一轉(zhuǎn),人便避到了紅柱背面。
彼時醫(yī)梧生正在說話,出于禮節(jié)烏行雪眸子一轉(zhuǎn)沒轉(zhuǎn),余光卻總落在紅柱那里。
他能看見天宿衣袍一角以及皂靴的靴尖,偏偏又看不真切。那滋味就像是有一只并不鋒利的爪子輕撓了幾下……
蕭復(fù)暄垂了手,指間劍氣復(fù)歸平靜。
他正要抬腳,忽然聽見一道嗓音輕輕響起:“堂堂天宿,偷偷在這做什么壞事�!�
話語微微帶著拖音,有意強調(diào)了“偷偷”兩字。
曾經(jīng)有不少人說過,那人偶爾用這種語調(diào)說話,總叫人心里有些癢。每回聽到這種話,他都會橫生幾分不爽。
那些人以為他是不喜歡聽“靈王”相關(guān)的事。其實不然,他只是不喜歡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
蕭復(fù)暄轉(zhuǎn)回身,看見烏行雪朝這邊探過頭來說:“被我抓了個正著。”
他眸光一動,低聲道:“抓我做什么?”
烏行雪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沒立刻回答。過了片刻又用那種拖拖拉拉的語調(diào)說道:“實在好奇�!�
“所以你避到這邊來,是在做什么?”他問。
蕭復(fù)暄道:“分靈�!�
烏行雪愣了一下:“分什么靈?”
蕭復(fù)暄:“靈魄的靈。”
烏行雪:“?”
烏行雪:“哪個靈?”
大魔頭簡直把問號寫在了臉上,心說靈魄這么重要的東西還能分?你怕不是趁著失憶在唬我。
果然,就見天宿眸光掃過他的臉,似乎是唬夠了,又道:“靈識的靈�!�
靈識聽起來就正常多了,畢竟烏行雪之前還見過他靈識離體的模樣。
他“哦”了一聲,心道:果然學起壞來快得很。
但這話他也就心里想想,嘴上問的卻是:“為何突然要分靈識?”
蕭復(fù)暄:“以防萬一。”
烏行雪想起方才醫(yī)梧生關(guān)于封殊蘭和封徽銘的話,蕭復(fù)暄正是聽了那個才避到柱后來的,估計是也覺得有幾分古怪。
烏行雪盤算著:“靈識分一點出來能留后手么?”
蕭復(fù)暄:“算是。”
烏行雪沉吟。
蕭復(fù)暄不知道他在沉吟什么,但直覺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見那魔頭沖他道:“那給我也分一下�!�
蕭復(fù)暄:“……”
天宿一言不發(fā)看著他。明明面無表情,但就能看出幾分頭疼……不,哪里都疼的意思來。
“烏行雪……”他沉聲開口。
魔頭直覺他要說不,搶先問道:“分靈識很難受嗎?”
說著他還打量了蕭復(fù)暄一眼,畢竟這人剛剛才自己分過。
蕭復(fù)暄動了動唇,片刻后蹦了兩個字:“不會�!�
魔頭道:“那不就行了,不難受,還能留后招。不分一下豈不虧了?”
蕭復(fù)暄:“……”
蕭復(fù)暄:“那就虧著�!�
魔頭:“……”
都說天宿上仙軟硬不吃,領(lǐng)教了。
魔頭抿唇看著他,琢磨片刻,轉(zhuǎn)身道:“噢,那我去問問寧懷衫和醫(yī)梧生,看看他們能不能幫個”
“忙”字還沒出口,烏行雪就感覺自己被人拉了一下。
他轉(zhuǎn)回頭,就見蕭復(fù)暄半垂著眸子,沉聲道:“……手給我�!�
烏行雪眼里浮出笑意,把手遞過去。
但很快他的笑意就頓住了……
蕭復(fù)暄溫熱干凈的握住他的瞬間,屬于另一個人的氣勁順著相觸的地方涌進脈絡(luò)。那些氣勁同天宿的劍意一樣張狂,順著脈絡(luò)灌進來時根本無法忽略。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氣勁經(jīng)過了全身所有命門要穴,關(guān)竅全通后又于各處流往心口。
烏行雪手指幾乎是無意識地緊了一下。
那些氣勁在涌向心臟時忽然緩了下來,近乎溫和地包裹上去。
在那一瞬間,他聽見了蕭復(fù)暄低低沉沉的嗓音,幾乎貼著心口:“你當靈識是何物,隨意就找別人幫忙�!�
第50章
選擇
烏行雪確實不知道找人幫忙分一下靈識會是這種結(jié)果,
但凡知道,他一定
蕭復(fù)暄的氣勁恰好探進靈識,他瞇起眼睛,
忽然忘了“一定”后面該接什么話。
他終于明白為何不能隨意找人幫忙了
沒人能保證靈識被碰時不會殺了對方,
更別說還要摁住本能的殺意,
沖對方敞開所有命門。
幫忙的人十有八九會死得很慘。
倘若沒死,那便……
那便意味深長。
蕭復(fù)暄沒死。
烏行雪半垂的眸子輕眨一下。
沒多久,
他能感覺到靈識被輕輕撥分出一縷……
那滋味絕對算不上疼,但格外奇怪。不知道是只有他這樣還是別人也這樣,那一刻他甚至會生出一些毫無來由的情緒,
并不是很妙……
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那情緒是什么,
那縷被分撥的靈識又驀地歸于原處。就像水中漣漪,
剛漾開兩圈就被人穩(wěn)住了。
烏行雪:“?”
他脫口問道:“怎么了?”
蕭復(fù)暄:“改主意了�!�
那些氣勁從他靈識中輕輕撤出,
卻依然包裹著心臟。以至于那聲音近得就像是從他身體里發(fā)出來的,極其低沉。
烏行雪怔了一會兒,問道:“改主意?為何?”
“沒有為何。”蕭復(fù)暄道,
“我分一點留在這里就夠了,你不用動。”
他語氣沉沉,說得干脆,
烏行雪有些不明所以,納悶了一會兒忽然想到……難道是因為自己靈識被分時有點不舒服,
被蕭復(fù)暄感覺到了?
蕭復(fù)暄被他看了一會兒,扔出一句解釋:“兩道靈識反而會有沖突。”
“還有這說法?”
“有。”
有個鬼。
烏行雪道:“憑證呢?”
蕭復(fù)暄:“……”
天宿那張俊臉變得有些木然,烏行雪看得想笑。靈識被分撥時那點毫無來由的情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像一場錯覺,
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魔頭這時候很敏銳。他看著天宿上仙,特別想問一句“你不是不說虛言么”,
為何破例了?但出于某種微妙又說不清的心思,他沒有把這話問出來。
緊接著,屬于天宿的氣勁終于自心臟褪開,緩緩回撤。
很奇怪,那氣勁探進來時他渾身都繃著,覺得不那么自在。這會兒不打一聲招呼倏然撤離,他又覺得心下一空。
眼看著那道氣勁要完全退出去,蕭復(fù)暄忽然沉沉開口:“其實氣勁能傳音。”
烏行雪:“?”
他定定地看著蕭復(fù)暄:“傳音?什么意思?”
蕭復(fù)暄道:“就是不用張口�!�
他說這句話時,嘴唇未動。烏行雪卻聽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自己的身體里。
烏行雪:“……”
這種認知讓他有些耳根泛熱,他偏了一下臉,借著狐裘領(lǐng)遮掩住。
堂堂魔頭……
他在心里自嘲了一聲。
到了封家,雜人眾多,總有想言不能言的時候。若是能傳音,確實方便得多。他給自己找了這么個理由。
而后,他含糊道:“那你別撤了�!�
下一瞬,那縷即將撤離的氣勁又探了回來。它再一次繞上心尖時,烏行雪聽見天宿應(yīng)了一聲:“好�!�
依然響在他身體里。
烏行雪:“……”
他又開始懷疑某人是故意的了。
托傳音的福,去往封家的這一路,烏行雪一直心不在焉。
寧懷衫話多嘴碎,在旁邊叨叨個不停。他應(yīng)得有一搭沒一搭,似乎還提過一嘴分靈。離開落花山市的那一刻,寧懷衫順手往界碑山石上拍了一張符,打了個印記。
“雖然方儲時不時臭臉討人嫌,但我人好�!睂帒焉勒f,“非但不跟他計較,還給他留了口信,免得真迷路了下輩子都回不到照夜城�!�
醫(yī)梧生不太明白他們這種“幫人忙還要先罵人一句”的邪魔做派,只幫他把印記敲實。
敲完他又怔住,良久后搖頭一笑。
當初年輕氣盛時一定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同時跟上仙和邪魔并行,走在數(shù)百年前的人間道上。
“你這幾天賺大發(fā)了�!睂帒焉涝谂赃呎f,“人家?guī)纵呑涌赡芏寂霾坏降氖�,你在這幾天里碰完了。你說,往這幾百年前跑一趟,你這口殘魂會不會更能活了?再延上幾天?”
“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贬t(yī)梧生道。
“我哪有取笑你!都能回到好幾百年之前了,還不是萬事皆有可能?再說了”寧懷衫眼珠一轉(zhuǎn),忽然抓住醫(yī)梧生,悄悄傳音道:“你變成這模樣,追根究底,不就是因為大悲谷下的那個誰么?”
寧懷衫想了想,繼續(xù)傳音出著餿主意:“你這樣,我們幾個去封家,你別去�!�
醫(yī)梧生:“……”
他懷疑這小子憋了半天,就是為了說這句。
醫(yī)梧生沒好氣回道:“那我去哪?”
寧懷衫一臉“你是不是二百五”的模樣,道:“你去哪兒?你當然是去大悲谷�。 �
醫(yī)梧生一愣。
寧懷衫道:“也不知道眼下這個時候,那誰死了沒,大悲谷地底下有沒有那座墓穴。若是沒死,那……那你就去攔一攔。若是已經(jīng)死了,那底下也有墓穴了,那你就去把那墓穴封得更嚴實一點�!�
醫(yī)梧生聽他說著,沒吭聲。
寧懷衫:“徹底斷了那人從墓穴里出來的機會,你不就不會變成這樣了么?啊?”
寧懷衫說著,還搖頭自嘆道:“你看,你差點要過我的命,我還這么給你出主意,大度成我這樣的人真的不多見了�!�
醫(yī)梧生:“……”
他拱了拱手,很配合地表示了欽佩和感謝。但表情卻有一瞬間的出神。
寧懷衫說的那些,確實誘人。
太誘人了。
他自小入仙門,又愛聽市井雜文,聽過諸多關(guān)于“如何起死回生”、“重頭來過”的傳聞,好像只要“人活在世、終有一死”,就必然喜歡鉆研這兩個件事。
現(xiàn)在想來,那些傳聞恐怕大半都有神木的影子在里面,都是以那為根基的。
當年他聽著那些傳聞,總會同花照亭和花照臺聊上幾句,最終也都會下結(jié)論說:有悖天理人倫,不可為。
直到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當年的“不可為”說得太過輕巧了。
他也終于明白,為何封徽銘說到神木,會說“它只要存在于人們能見到、能碰到的地方,就必然不得安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