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幾乎以為是對方干的。
有著如此浩瀚威壓的人,又是如此近的距離,
想要操控他似乎不算難事。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
這人顯然是來問話的,他想要問明白的就是這些事,又何必來操控他說出答案?這講不通啊。
那便是另有其人了。
封徽銘看著那位公子,
試圖告訴對方:我方才所言皆是假話,
那并非是我想說的,而是有人給我動了手腳,
不要聽信!
但這句話,他依然講不出口。
而那位公子目光始終落在他臉上,似乎將所有掙扎都看了進去。對方輕輕蹙了一下眉,復(fù)又松開。
過了片刻,那人問道:“這樣吧,我換個問題�!�
聽到這句話時,封徽銘眼淚差點淌下來。
他感覺對方應(yīng)當(dāng)看出了他隱藏在表情和話語之下的掙扎,但不能確定他是真的、還是裝的。
那位公子又問:“你們封家同落花山市的封禁之地,有何關(guān)系?”
沒有關(guān)系!
封徽銘在心里喊得聲嘶力竭。
他做好了又要說不出口的準備,卻見那位公子瞇了瞇眼,輕聲重復(fù)道:“沒有關(guān)系?”
直到這是,封徽銘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次居然說出了聲,而且并未被更改,原話原樣地說了出來。
他先是一喜,心說總算將實話講了出來。但他轉(zhuǎn)瞬又是一驚……
因為他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
倘若他這次也說了相反的話,說“關(guān)系深重”,那么他相信那位公子定能看出來他不對勁,并且十分篤定。
可偏偏他這次說了真話。
這在對方眼里,“被操控”一說就很難成立了。
真被操控,為何一句真一句假呢?
這樣半真不假的話,反而會讓人覺得是他自己在故作玄虛。
封徽銘僵在原地,這次他是真的滿身冷汗了。
明明沒說幾句話,他卻感覺自己腦袋嗡嗡作響,一團亂麻。他開始試圖給那位公子解釋:“落花山市眾人皆為靈縛,這點我家確實知曉。那靈魄鎮(zhèn)在封禁之地,我們也確實有些耳聞。畢竟整個落花山市都由我家照看。但為何挑中那些靈魄,又是從何將他們聚在一塊兒,我……我封家真的一無所知�!�
他飛快地說著。
為了解釋一句,便不得不從頭開始講述。
“此事說來話長,當(dāng)年我還年幼,這些事大多是從父……從家主那里聽來的……”
一個時辰前,那位年輕公子未及眼底的笑意還在眼前。這會兒封徽銘又在烏行雪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笑,那種慌亂和恐懼簡直變本加厲。
他不再掙扎,掃了一眼封家眾弟子,又看了一眼封殊蘭,攥緊手指長嘆了一口氣,終于下定決心:“好……好,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
他試圖回憶自自己慌亂之下,在百寶書閣都說了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腦中一片空白,十分混亂,只能記起只言片語。但他在蕭復(fù)暄和烏行雪兩人的目光下,多沉默一刻都覺得喘不上來氣,于是只能循著那點只言片語,說道:“家父……家主說過,當(dāng)年神木常為一些心思不正的人所用,引來諸多禍端。以至于有人無辜慘死,還有人無辜受連累。雖然那些心術(shù)不正之人最終也沒能落得什么好下場,也遭了報應(yīng),但幾經(jīng)擾亂之下,眾人皆知神木確實不適合如此生長在人間,應(yīng)當(dāng)藏匿與世人觸碰不到的地方。這便是封禁的由來�!�
“而我封家最早其實不姓‘封’,據(jù)家主說,早先的俗家姓氏被更改過。更改的緣由就是神木……”
“因為神木被封禁于落花臺,而我門受托照看這一帶,以防神木禁地被人誤闖,再生禍端。所以我門改姓為‘封’,雖然不像上仙那般受天賜字,但算有幾分相似了�!�
“所以,這落花山市的人如何……我們確實知曉。封禁之地在何處,我們也確實知曉。但這就是全部牽連了。至于其他,真的與我們無關(guān)�!�
封徽銘又道:“至于靈魄……”
他下意識朝掌柜那邊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顧忌,像是不想在“縛”面前提起這茬。但他最終還是一咬牙,繼續(xù)說道:“那些靈魄為何聚集與此,又禁錮與此,那就得問真正給神木落封的人了。”
他說道“給神木落封的人”并沒有什么遲疑猶豫,就好像他知道是誰落的封。
倘若真如他所說,封家是受命在此照看禁地,還因此得姓為“封”,那他們便算和神木息息相關(guān),所知比仙都諸仙多倒也正常。
烏行雪想了想,問道:“給神木落封之人是誰?靈臺?”
“不是�!狈饣浙憮u了搖頭,沉聲道:“最先決定要將神木封禁的,正是神木自己�!�
聽到這句,烏行雪眸光一動:“神木自己?”
封徽銘頓了一下,看向他,表情也有一絲怔愣:“是……”
先前在百寶書閣,這位公子聽到這句話時,就沒有這樣的反應(yīng),只是沉靜如水地聽著。
兩次反應(yīng)不同,封徽銘便又有些不安。他心想:這又是在詐我了!
“確實是神木自己,絕無半分虛言!”封徽銘差點豎起兩根手指對天發(fā)誓,但他又想到,這話他也是從家主那邊聽來的,并沒有親眼見過。于是遲疑一瞬,還是沒有發(fā)這個誓。
“我所聽聞的確實如此�!狈饣浙懙溃胺饨衲�,其實是神木自己所為。禁地是他自己圈的,禁地內(nèi)的刀陣火陣乃至玄雷,也是他看著布下的。整個禁地里的所有,都是神木所知悉的�!�
“他看著神木被封得嚴嚴實實,不再給人以可乘之機,才離開落花臺,去了仙都。”封徽銘煞有介事地說著。
說完一抬頭,看到了烏行雪一言難盡的臉。
封徽銘:“……”
他猶豫片刻,終于顧不上是親眼所見還是親耳所聞了,豎起兩根手指道:“我對天發(fā)誓,一個字都不曾編纂。確實如此�!�
說完這句,又過了良久,他聽見對方輕聲問了一句:“你說對天發(fā)誓,這誓我能當(dāng)場發(fā)上十個八個,有什么用呢?我不信這個。不如你告訴我,誰能給你作證?”
誰知封徽銘怔了片刻,居然點了點頭說:“有憑依的�!�
烏行雪:“?”
這下,烏行雪是真的被挑起了無邊好奇。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人都定定地看著封徽銘,包括封殊蘭。她皺起眉道:“你在說些什么話?”
封徽銘一日之內(nèi)被人磨了兩回,第一回
還能靠口舌功夫,第二回只覺得心力交瘁,說不動了。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良久之后,像是做了一個極為艱難的決定。
他垂眸良久,沖烏行雪和蕭復(fù)暄說:“我知道,你們既然一次又一次這么問詢,即便我舌燦蓮花,反復(fù)說上數(shù)十遍,你們也難全然相信。不若這樣吧……”
他說:“同我回封家,我?guī)銈內(nèi)タ础.吘埂垡姙閷��!?br />
烏行雪愣了一下。
他著實沒想到封徽銘會主動說要請他們?nèi)シ饧�,于是他下意識朝蕭復(fù)暄看了一眼。
先前他通過種種,推測斷定這落花山市應(yīng)當(dāng)不是幻境,而是真正的過去。
但再篤定也只是推測,若是推測錯了,那么當(dāng)他們踏出落花山市的那一刻,幻境就會支離破碎崩塌消失。
封家也好,禁地也罷,都會同幻境一并消失在山霧里。
想到這一點,烏行雪其實有些遲疑。
卻聽見蕭復(fù)暄借著扣住他的劍氣,淡聲開口:“真是幻境也無妨,禁地我進得了一回便進得了第二回
,封家你既然問了兩次,便能讓你問第三次。”
烏行雪愣了一下,笑起來。
他忽然覺得,眼下自己魔氣纏身、鎖鏈縛體,除了殺招什么都使不出來。本該障礙重重,每走一步都兩手帶血。
可因為某個人的存在,他居然來去自由、百無禁忌。
第49章
分靈
蕭復(fù)暄站起身時,
收了籠罩整座客店的威壓。
封家小弟子們感覺身上驟然一輕,頓時能動彈了。但他們左右對視一眼,愣是沒敢動,
眼巴巴地瞅著他家做主的人。
可惜做主的封徽銘根本顧不上他們。
他繃著臉色,
從地上起來的時候理了理衣袍,
姿態(tài)并不凌亂,臉側(cè)卻浮著一抹薄紅。
“徽銘長老,
你”封殊蘭深知他的脾性,看了他好幾眼。
“我沒事�!狈饣浙懘驍嗨�,語氣斬釘截鐵。
他剛剛情急之下說了很多,
這會兒緩和過來,
越想越覺得狼狽�?上Ц菜y收,
眾目睽睽之下,
他只能強撐著架子。
封殊蘭扶他的時候,壓低聲音道:“你不該將人帶回封家,不論怎樣,
起碼得知會家主�!�
封徽銘皺著眉道:“我有分寸�!�
封殊蘭瞥了他一眼。
封徽銘又補了一句:“更何況家主說了,他不便的時候,我可以全權(quán)做主。”
封殊蘭沒再多言。
她轉(zhuǎn)頭掃了那些小弟子一眼,
抬高了調(diào)子道:“都傻著作甚?站不起來等我扶你們?”
她長著笑唇,卻并不愛笑,
語氣直接得有些辣。她常年管著弟子堂,小弟子們本就怕她,自然不敢等她扶。
他們手忙腳亂爬起來,
抖掉身上的縛靈鎖,
又互相揭掉腦門上的封喉符,這才慢慢有了聲音,
但依然貼在墻角。
封殊蘭:“來這邊�!�
小弟子們乖乖聚過來。
封殊蘭側(cè)身讓開,指了指蕭復(fù)暄,沖弟子們冷聲說道:“來謝上仙�!�
小弟子們:“???”
他們著實想不通,自己作為被綁的,為何還得去謝綁匪。
就連蕭復(fù)暄本人都有些意外,朝封殊蘭瞥了一眼。
小弟子們確實有點怵,但困惑壓過了一切:“謝什么�。�??”
封殊蘭:“謝他們手下留情。”
這話其實說得很妙。
現(xiàn)在就把“手下留情”四個字丟出來,聽到這話的人想不留情都不行。若是之后再發(fā)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引起沖突,這些小弟子也能免于一難
畢竟都當(dāng)面道過謝了。
這辦法對于世俗中常講情面的人來說,十分有效�?上拸�(fù)暄并不是這種人。
但這并不妨礙烏行雪覺得這姑娘性格有點意思,起碼比封徽銘有意思。
很顯然,這么覺得的人不止他一個,寧懷衫拱了醫(yī)梧生一下,悄聲問道:“你之前說什么來著?這丫頭后來成了”
醫(yī)梧生沒忍住,打斷了他的叫法:“這什么?”
寧懷衫不喜歡被打斷:“丫頭啊,怎么了,叫你了嗎這么大反應(yīng)。”
醫(yī)梧生:“……”
他覷了寧懷衫好幾眼,實在想不明白,這小魔頭自己生得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怎么會熱衷于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叫別人。
醫(yī)梧生好心提醒道:“別忘了這是數(shù)百年前,照理說,她算你前輩了�!�
寧懷衫沖封殊蘭的方向努努嘴:“我管她叫一聲老前輩,然后說是你讓的,你猜她會不會拎著劍來剁你的嘴�!�
醫(yī)梧生:“……”
“會�!睘跣醒┑穆曇糨p插進來。
寧懷衫立馬收了氣焰:“城主�!�
封殊蘭同弟子們交代事宜的間隙里,烏行雪隱約聽見了寧懷衫和醫(yī)梧生的對話,好奇道:“你方才說,這姑娘后來成了什么?”
醫(yī)梧生正要開口,寧懷衫搶答:“家主�!�
烏行雪“哦”了一聲,既意外也不意外:“你這都知道?”
寧懷衫:“那是!”
他難得被城主夸一回,十分來勁。立馬掏出了自己從醫(yī)梧生那里聽來的話,開始顯擺:“她是封家上一任家主,不過很早就不在了�!�
烏行雪聽完卻有些納悶:“上一任?”
寧懷衫:“對呀。”
烏行雪:“進照夜城時,你說起如今照夜城的城主薛禮……”
寧懷衫“嘖”了一聲,并不是很想聽到這位新城主。
烏行雪指了指醫(yī)梧生:“先生當(dāng)時說,那薛禮是故交之子,是封家上一任家主的幺子……那不就是這姑娘的兒子?”
寧懷衫愣了。
烏行雪道:“這年歲算來有些奇怪啊�!�
醫(yī)梧生出生于百年之前,而眼下的落花山市起碼是三百多年前。當(dāng)然了,仙門中人壽數(shù)很長,數(shù)百年不成問題,但聽起來還是差了輩份,多少有些古怪。
寧懷衫張了張口。他這回搶答不了,支吾兩聲,把醫(yī)梧生推了出去:“你來�!�
醫(yī)梧生哭笑不得,但解釋時還是正了神色:“與我交好的并非是這位家主本人,而是她的道侶。確實相差一些年歲,算是忘年交,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覺著依然不太對�!贬t(yī)梧生想了想說,“殊蘭前輩按照年齡往前推,推到落花山市這時候,可能要再……再年少一些。所以我先前在這客店門口聽到她的名字,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十分詫異�!�
但他說完又補充道:“不過我所知所記也不那么準確�!�
仙門中人過了百年,就很少再去細細盤算年紀了,遑論別人的年紀。醫(yī)梧生擺了擺手道:“當(dāng)不得真、當(dāng)不得真�!�
他怕真弄錯了鬧笑話,主動岔開了話題:“相比而言,我更詫異與另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