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烏行雪瞬間冷了臉色。
他看見蕭復(fù)暄一貫俊冷的臉上極為罕見地顯出一瞬間的空茫。看見皎如白玉的天宿收了劍,拎著劍柄,沉默地看向那些受困的靈魄……
烏行雪心里被細(xì)細(xì)密密的東西扎了一下。
第45章
綁匪
這些早已淹沒在生死輪回里的事情,
憑何被翻找出來成為負(fù)累?又憑什么是蕭復(fù)暄?
就因為擋了那一下天劫?
一件被他惦念多年的事情,卻被人利用至此……真是不講道理。
烏行雪想。
如果蕭復(fù)暄不記得這一夜就好了。
他忽然冒出這么一個念頭來,并在那一刻感到似曾相識。大約數(shù)百年前的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他不僅希望蕭復(fù)暄不記得,
還希望這些被捆縛的靈魄也忘掉這一刻。
靈魄不是活人,
不會去盤算這一世、那一世的區(qū)別,
在有心人的利用下只剩本能誰殺過它們,誰給它們帶來了此時此刻的痛苦,
它們就恨誰。
“是你!”
“是你!”
“你害得我好苦啊……”
“你方才還斬了我的手!”
陷入痛苦和仇恨的靈魄尖聲嗥叫著,拼命朝蕭復(fù)暄涌去。
它們之前企圖偷襲,被蕭復(fù)暄斬過手臂。眼下恨意正濃,
它們忽然又有了精氣,
肉白色的胳膊從斷口處伸出來,
像瘋長的柳條,
密密麻麻源源不斷地伸向那一個人。
那架勢,可不是再斬一回手臂能了結(jié)的。
斬了再長,長了再斬,
恨意越積越深,那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往復(fù)循環(huán),直到將他們耗死在這里。
還是忘了吧。
千鈞之際,
烏行雪下意識摸向腰間。
手指觸到白玉夢鈴的剎那,他才反應(yīng)過來,
這會兒的夢鈴是裂損的,而且他還忘了怎么用。
突然!
一陣模糊的鈴鐺聲響起,不知從何處而來,
卻籠罩了整個禁地。
霎時間,
整個禁地連風(fēng)煙都停住了,不再流動。
那些靈魄也驟然凍住,
保持著沖向蕭復(fù)暄的姿態(tài)凝固于塵煙中。那些肉色藤蔓似的胳膊不再瘋長,剎止在距離蕭復(fù)暄只有毫厘的地方。
而蕭復(fù)暄提劍的動作一頓,猛地轉(zhuǎn)頭朝烏行雪看過來。
“你搖的鈴?”蕭復(fù)暄怔然張口,看向烏行雪腰間。
烏行雪也有點懵:“我沒有。”
他那枚白玉鈴鐺還安靜掛在腰邊,裂紋依然存在,聲音并不是從這發(fā)出來的,但那聽起來又與夢鈴十分相似。
會是哪兒?誰做的?
烏行雪仔細(xì)聽著鈴音,試圖找到來處。卻因為聽得太仔細(xì)了,自己也在鈴聲作用之下有了一瞬間的迷糊。某一刻,他甚至想起了鵲都。
他連忙掙脫出來,再抬頭,就見那數(shù)以千計的靈魄看著自己長長的胳膊,又看了看蕭復(fù)暄,頂著滿頭困惑,緩緩將手收回來。
“我的手怎么這么長了?”
“我的也是,真是奇怪�!�
“我方才要作甚?”
“不知,我也有些迷糊�!�
“你們又是何人?!”
“此乃禁地,你們怎么進來的?”
那些靈魄又緩緩扭頭,看向蕭復(fù)暄和烏行雪,仿佛從未見過他們一樣恐嚇道:“這封禁之地,刀陣火陣層層疊加,九天玄雷八十一道,你們好大的膽子?”
烏行雪:“……”
忘得真快。如此效果,確實像是夢鈴。
他忽然想起剛進客店時,看見客店柜臺邊掛著一只極似夢鈴的白玉鈴鐺。
緊接著,他又在鈴聲里恍然想起另一個畫面
他想起自己拎著那個白玉小鈴鐺,遞給那眼袋碩大的客店掌柜說:“聽聞?wù)乒褚估锟偛坏冒裁�,送你個小玩意兒�!�
掌柜接過那鈴鐺,尷尬又疑惑:“公子是仙門中人?這鈴鐺……是什么法寶么?”
“我偶得仙緣,學(xué)來的制法。能不能算法寶不清楚,但多少有些作用�!�
“有何作用?”
他想了想,扯了個淺淡笑意:“能……驅(qū)魔辟邪,聊保平安�!�
掌柜將信將疑,但“保平安”的東西左右不會嫌多,于是他將那玉鈴鐺掛在了客店柜臺邊。
……
烏行雪猛地回神。
他先前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家客店不尋常,就是因為門口掛著的簡易版夢鈴。他當(dāng)時還納悶,這夢鈴從何而來。
現(xiàn)在想來,恐怕是百年前的自己在這住了一夜,發(fā)現(xiàn)了禁地中的種種,一時間沒有想到妥當(dāng)?shù)慕鉀Q辦法,又擔(dān)心靈魄之后再為人利用、想起那些仇恨過往,引起禍端。便留了一個極似夢鈴的東西在店里,在靈魄騷動時能鎮(zhèn)一下。
但那畢竟不是真的夢鈴,似乎也無需催使仙力親自搖動。更像是靈魄一瘋,它就有了反應(yīng)。
那鈴音也是對靈魄最為有效,對他和蕭復(fù)暄這樣的人而言,則沒那么立竿見影。
但他依然會受到影響,頭腦在鈴音中變得有些昏沉。
“小小玩意兒,這么大威力……”烏行雪拎著腰間的小鈴鐺咕噥了一句。他咕噥完,抬眸看向蕭復(fù)暄。卻見對方垂眸站在原地聽著鈴聲,輕蹙著眉有些出神。
良久之后,蕭復(fù)暄抬手摸了一下唇沿。
烏行雪:“?”
他有些不明所以,正要發(fā)問,就見蕭復(fù)暄突然抬眼看向他,瞇著長眸,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烏行雪莫名有些心虛,把問話咽了回去。
他被對方盯著,忽然閃過一個猜測他懷疑蕭復(fù)暄聽著這鈴音,可能想起了數(shù)百年前是如何放松警惕,被夢鈴修改記憶的。
至于為何摸唇……
嗯……
然而烏行雪沒能繼續(xù)想,因為鈴聲始終沒停,不僅靈魄受影響,連他的迷糊都變重了。再在這鈴聲里呆上一會兒,恐怕他又要滿口“鵲都”了。
“我們是不是得暫避一下”烏行雪話音未落,就感覺一道高影瞬間到了面前。
他被人攏了一下,撞進了天宿上仙的氣息里。
接著眼前一暗、腳下一空,他被人帶出了這方禁地。
穿過禁地入口的瞬間,蕭復(fù)暄的嗓音就響在他鼻尖前:“我總在想,當(dāng)初為何會一時不察讓人改了記憶�!�
他呼吸幾乎就落在烏行雪唇間,有些癢。烏行雪抿了一下唇,聽見他低聲說:“你算計我。”
我……
烏行雪舔了舔唇間,正欲開口,卻見眼前驟然一亮他們暫時從禁地里出來了。
出禁地看到的第一撥人,就是封家那幾個弟子。他們個個手持長劍,面色緊繃地守著入口,一副想進又不敢貿(mào)然進入的模樣。
烏行雪看著他們的姿態(tài)表情,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落花山市的人都是縛,在這里反反復(fù)復(fù)生長了百年甚至更久,像當(dāng)年的他或是蕭復(fù)暄這種偶爾下人間的仙確實很難看出來,每年循著熱鬧來逛上一圈的真凡人也難看出來,但有一群人則不然……
不是旁人,正是封家。
封家弟子照看著整個落花山市,每每這里出了岔子,總會請他們前來。三番五次之下,他們應(yīng)當(dāng)同山市里的人十分熟稔,也應(yīng)當(dāng)認(rèn)得他們不同年紀(jì)的樣貌。
三年五年便罷了,長久之下,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若是看出端倪,卻裝作平安無事的模樣,那就不一般了。
如此看來,封家顯然是有問題的。
他們是知道點什么,出于一些緣由在幫忙掩蓋?還是直接參與過什么?
但這種與神木、禁地相關(guān)的事,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隨便一個小弟子都清清楚楚,真要有關(guān)聯(lián),必然得是封家做主的那些人。只是……怎么把面前這些年輕小弟子,變成封家做主的人呢?
大魔頭想了個主意。
“蕭復(fù)暄�!彼柚藙莘奖悖瑳_天宿上仙耳語道:“能把面前這群小鬼綁了么?”
蕭復(fù)暄:“……”
寧懷衫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家門口中了邪。更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落花山市這種幻境里迷了路,既找不到他家城主,也找不到方儲。
他一邊在十二里街市中尋尋覓覓,一邊自嘲地想:若是頭一個找到的是天宿上仙,那他娘的該怎么辦?扭頭就跑會不會顯得太慫了?
希望老天長眼,城主保佑,別讓我單獨面對天宿上仙。
寧懷衫這么祈愿了一夜,老天果然開了眼……
他沒有碰到蕭復(fù)暄,他碰到了醫(yī)梧生。
那是一家賣胭脂水粉的鋪子,也不知打翻了多少東西,惹得小半條街都是脂粉香。寧懷衫連打了十個噴嚏,差點把腦仁子都打出去。
他不過就是扭頭揉了揉鼻子的功夫,再轉(zhuǎn)回來,就看見了醫(yī)梧生。
就見那人布巾掩過半截鼻梁,露出來的眉眼帶著幾分蒼白病氣,頗有點文弱書生的意思。半點看不出是個大門大派、名氣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br />
寧懷衫撇了撇嘴。
原本醫(yī)梧生還沒注意到這個角落有人,偏偏被那一串噴嚏引了過來。
他見到寧懷衫時怔了一下,有一瞬間的尷尬,但很快便消失了,說道:“可算見到一個人了�!�
聽語氣還挺高興。
寧懷衫在心里嗤了一聲,心說你怎么還在呢?一口殘魂命比我都長。
他很想把這點嗤嘲表現(xiàn)在臉上,偏偏噴嚏打個不停,一點兇神惡煞的勁都擺不出來。
醫(yī)梧生見他那模樣,開始掏他的藥囊。
寧懷衫捂著鼻子甕聲甕氣道:“別,你別掏,我不要!我又不是病了,吃的哪門子藥。我這是被活活熏出來的……”
醫(yī)梧生找了一顆藥丸出來:“我門偏方雜丸數(shù)不勝數(shù),不單單管病,熏出來的也有辦法止。一吃就停,你試試�!�
寧懷衫并不想試。
但他噴嚏確實越打越厲害,再這么下去就要鼻涕眼淚亂飛了。他一個邪魔,可丟不起這個人。
于是他不甘不愿地拿了藥丸,生吞下去。
剛仰了脖子,就聽見前面街市一片嘈雜,還有七零八落的腳步聲。似乎來了不少人。
寧懷衫一邊朝那邊瞥看,一邊問醫(yī)梧生:“你見著我家城主了么?還有方儲。我找他們好久,按理說不應(yīng)該啊,明明咱們是前后腳進的落花臺。怎么一進幻境就被分得七零八落找不著人了……”
醫(yī)梧生搖了搖頭:“沒見到,我也找了許久。原本都打算畫個符尋人了,被一些動靜打斷了�!�
他捏著的紙藏在袖間,乍聽起來就像能正常說話似的,與活人也無異。
那些腳步聲聽起來匆匆忙忙,越來越近。
寧懷衫又勾頭看了一眼,嘀咕道:“這聽著不像是逛山市的……”
“是封家的人�!贬t(yī)梧生答道,“我方才就是從那邊來的,見到了一大群封家弟子,面色不虞,不知要做什么�!�
花家與封家世代交好,不過這些封家弟子不是他常打交道的那些。應(yīng)當(dāng)也是這落花山市幻境中的人,屬于數(shù)百年前。
正說著話,一群穿著統(tǒng)一門派衣袍的人便過來了。
打頭的是個看不出年紀(jì)的男子,模樣倒是俊朗,只是沉著臉色顯得有些老氣橫秋。
寧懷衫生為邪魔,對血味最是敏感。他聳著鼻尖嗅了幾下,看向那男子的手,這才發(fā)現(xiàn)他握著劍的手背上有幾條蜿蜒血痕,似乎剛剛經(jīng)歷過一些不甚愉快的事,還受了傷。
那男子抬頭看向胭脂鋪旁邊的客店,冷著臉問身邊的人:“殊蘭,你收到的求救符當(dāng)真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
那位叫做殊蘭的是個高挑女子,腰間掛著雙劍,側(cè)臉十分妍麗,天生一副笑唇。但她說的話卻并不帶分毫笑意:“錯不了,若不是這家店,我也沒必要勞您來一趟�!�
這女子的名字說出來時,醫(yī)梧生微微有些訝異。
寧懷衫瞥了他一眼:“怎么?認(rèn)識��?”
醫(yī)梧生道:“那是……封家上一任家主,封殊蘭。當(dāng)然,她很早就不在了�!�
顯然,眼下看來,這封殊蘭在封家還不是頂頭的人物。應(yīng)當(dāng)跟幻境里其他人一樣,是數(shù)百年前了。
那領(lǐng)頭的男子又問:“求救符可有說過,是被何人所困?”
殊蘭猶豫了片刻,道:“說了。”
男人沉聲問:“誰�!�
殊蘭:“……”
男人不耐地轉(zhuǎn)頭看她:“怎的支支吾吾的?圍困仙門中人的,無非是些邪魔妖物,這些年橫行的魔物,哪個咱們沒打過交道,至于如此?”
殊蘭想了想,輕聲說:“……不是魔物呢�!�
男人:“那是什么?”
殊蘭:“說是天宿上仙蕭復(fù)暄。”
男人:“……”
誰??????
寧懷衫一聽那名號,先是一喜。接著又扭頭想跑他家城主不在的情況下,先找到天宿可不是什么美事。
他正要溜走,假裝沒聽見這名諱。就感覺一道澈洌氣勁于客店中橫掃而出,那氣勁猶如一道看不見的長鞭,掃得眾人猝不及防,一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