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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70章

    如果在那個飄著小雨的雨夜讓一切戛然而止了呢。

    明明這么想是晦氣的,但他克制不住。

    他像進入了一個圈套。

    如果十四五的小孩兒可以開車殺人,他又為什么不可以。

    他還有什么顧慮的?

    無數(shù)陰暗惡毒的想法將他籠罩,像是將他圍起來吞噬他的心智。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癲狂地質(zhì)問,為什么受傷的是他?為什么受欺負的是他?為什么這個世界非要這樣對他?

    他竟也站在窗前點煙了。

    劉學(xué)看著窗外的枝條,恍然大悟,他真是越來越像廖遠停了。

    每當(dāng)廖遠停這么站著抽煙看窗外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會想起自己嗎?

    煙沒抽完,劉學(xué)不好這口。他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轉(zhuǎn)轉(zhuǎn)方向,像廖遠停半靠著床頭隨手掐滅的樣子。

    他喊著謄出發(fā)了。去孤兒院。懷里揣了一把水果刀。

    劉學(xué)說:“我讓田寶偉把許興億喊出來,如果廖遠停的車禍真是許興億導(dǎo)致的,你幫我摁住他。”

    謄皺皺眉。他看著劉學(xué),感覺他不一樣了。

    劉學(xué)察覺到他的注視,笑了一聲:“還有,收集田二侵犯兒童的證據(jù),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他們來到孤兒院,恰好看到田寶偉和田二拎著包袱。

    田寶偉抬頭一看,頭皮瞬間發(fā)緊,下意識擋在田二跟前,拉著他慢慢后退。

    這是要跑。

    劉學(xué)眸色微暗,朝他們走去。

    直到人走到跟前,田寶偉才想起來問:“你們……怎么又來了。”

    劉學(xué)撇眼他的包袱,“田院長要去哪兒�!�

    田寶偉咽口唾沫,“回老家。”

    “過兩天再回。”劉學(xué)看眼身后一個個好奇探頭的小孩兒們,“去田院長辦公室吧,有點事兒麻煩田院長幫忙。”

    田寶偉警惕地看著他,眼里的防備毫不作假。

    有什么不一樣了,徘徊在眾人中心知肚明。

    “就在這兒說吧�!碧飳殏テばθ獠恍�。

    劉學(xué)也不再推脫,“麻煩田院長把許興億喊出來�!�

    田寶偉抿唇,“喊不出來,自上次通話后,我們就再也沒聯(lián)系過,我打過兩次電話,都是正在通話中,他有意跟我斷聯(lián)系,你們找我也沒用�!�

    劉學(xué)笑了,“田院長,跟我玩這套是沒用的。你為了你的父親背叛許興億,是你的孝,但你不會隱瞞上次的事兒是你的衷。既然你想忠孝兩全,我成全你,你也要成全我,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田寶偉緊張地盯著他,不由自主打量這個看不清全貌的年輕人。

    他跟上次來的男人不一樣。

    上次的男人氣質(zhì)矜貴清高,這次的年輕人卻陰狠毒辣,像個亡命之徒。明明上次見面他還有些生疏,能讓人看出破綻,這次卻讓人窒息。

    田寶偉握緊手里的包袱,“我真聯(lián)系不上他�!�

    “那就很可惜。”劉學(xué)看眼他身后陸陸續(xù)續(xù)回屋里的孩子,朝謄偏偏頭,“那你就哪兒都去不了�!�

    田寶偉抓著包袱朝他們?nèi)舆^來,拉著田二就跑,謄眼疾手快地飛踢他的背。田寶偉摔到地上滾了兩圈,連帶著田二絆倒在地,疼的直叫喚。

    田寶偉拿起手機要撥打電話,劉學(xué)從懷里抽出水果刀,帽檐下只看到一雙干凈清澈的雙眸,平靜地讓人驚恐。他的手有些抖,但指尖握的很緊。謄錯愕地看著他,劉學(xué)提著刀走到田寶偉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人總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死心的�!�

    說完,他舉起水果刀,鋒利的刀刃朝下,直直朝下刺去。田寶偉頭皮炸開,大腦一片空白。田二艱難地匍匐過來抱著劉學(xué)的腳腕,崩潰地扯著嘶啞的嗓子朝田寶偉大喊:“寶偉!寶偉!”

    像是喊回了田寶偉的魂,田寶偉驚懼地縮到墻根邊指尖顫抖,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出一身冷汗,面如土色,大喊道:“我說!我說!”

    匕首在離他只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下,明晃晃的刀尖映著田寶偉驚恐的神情。劉學(xué)緩慢地收回手,緩了兩口氣,收起刀揣進懷里,“我今天就要見到他�!彼穆曇粲行└蓾�,“不管你用什么辦法。”

    “見……見不到了……”田寶偉哆哆嗦嗦的,“跑、跑了……有人要殺他,他就跑了……我也是知道信兒也才準備跑的……我還、還以為,是你們……”

    劉學(xué)一頓,“誰要殺他?”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好像是說什么惹到不該惹的人,就跑了。”

    跑了。

    怎么會跑了。

    “跑哪兒了�!眲W(xué)問。

    田寶偉下意識支支吾吾,劉學(xué)步步緊逼,“我問你跑哪兒了?!”說完他突然恍然大悟,“他在等你是不是?他是不是在等你?你們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有個幫手好得多……你是不是去找他的?是不是?”

    田寶偉痛苦地抱著腦袋:“別問了……別問了�。�!”

    他像是最后一絲生機和絕路也被堵死,癲狂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有種就殺了我!”

    “我不殺你�!�

    面對他的瘋狂,劉學(xué)反而冷靜的多,他蹲到田寶偉面前,眸色深處漆黑一片,“你帶我找他,找到他,你和你爸遠走高飛,沒人管。我找的是兇手,制造那場車禍的兇手�!�

    他頓了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是我男朋友,是我的愛人。你和他無冤無仇,沒理由害他,所以我不殺你。你是聽人辦事,我知道,我不為難你,我們互相體諒,達成最后的信任,可以嗎?你幫我找到許興億,我就放過你們,要不然你們真得替他去死,你,和你爸,都要死�!�

    “最后一次。”劉學(xué)壓低聲音,循循善誘,“你也全了忠孝,不需要再做什么�!�

    田寶偉呆滯地看著他的眼,那雙眼清透明亮,像一眼泉,深入了才知道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他感覺自己掉進了陷阱,中了迷幻計,所有思路都跟著對方走,沒有神智。

    那雙眼沖他笑,“不論對方是誰,能共贏的就是合作伙伴,不是嗎?”

    田寶偉看看他,看看跪在一旁默默流淚的父親。田二龜裂粗糙的手指抹著眼角,滄桑疲老的無可比擬。接受到他的視線,田二倉促地笑,像枯樹皮崩裂開來。

    許興億有間公寓,附帶一層地下室。

    這個地方只有田寶偉知道。

    因為他要服從許興億的指令,將孩子帶過去。

    車上,田寶偉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忽然道:“我一點都不后悔�!�

    劉學(xué)看向他,他像在回憶從前過往,自言自語,“好像總是個頭了,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結(jié)束了,哈哈哈�!�

    劉學(xué)問他:“為什么不后悔�!�

    “為什么要后悔?”他扭過來看劉學(xué),“多少人說我心術(shù)不正,我只是坐實了而已。這世界上的壞人那么多,多我一個也沒什么,再說,我過的痛快了,我真的過上了我想要的,我有錢了,我有面子了,我被人高看一等了,要不現(xiàn)在還在撿垃圾,還在受冷眼……你看,你們都喊我田院長,田院長……”

    但他再也當(dāng)不了田院長了。

    結(jié)束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他又回歸到從前了,回到那個被人嗤笑的丑八怪了。

    到時天已經(jīng)很黑了,再有幾里就出市區(qū)了。小區(qū)看起來很老舊,連個門衛(wèi)都沒有。劉學(xué)環(huán)顧四周,眉頭深皺。田寶偉解釋,“沒騙你。我第一次來也以為自己走錯了。”

    他們七拐八拐,來到最后一棟單元樓,田寶偉看眼劉學(xué),上前一步敲敲門。

    非常老舊的防盜門,門窄,一次只能過一個人,掉著鐵銹。旁邊的墻皮也翹著角,樓梯扶手更是滿滿幾層灰塵。

    不出三秒,里面的人也敲敲門。

    田寶偉見狀又敲,敲兩下停兩下。

    緊接著,門就開了。

    許興億穿著整齊,背著個黑包,嘟囔道:“這么晚……你進來干什么,出——”

    田寶偉抵著他走到屋里,許興億晃了一秒神,還不等劉學(xué)進屋,扔了行李箱就跑。

    劉學(xué)一把推開田寶偉,許興億身材瘦小,行動靈敏,像個猴兒似的竄到房間里。劉學(xué)握著門把手擰不動,知道從里面反鎖了,一腳踹門上,木門裂了個縫,謄拉開他,又踹一腳,連帶著門框轟然倒塌。劉學(xué)一個箭步?jīng)_到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柜,什么都沒有。

    窗戶大開,乎乎敞著風(fēng),籠著夜色,純白的窗紗隨夜風(fēng)飄蕩。

    劉學(xué)握緊手里的刀,氣的喉嚨哽著一口血。他跑到窗邊看,咬牙切齒的一聲,“追。”群1,1看ˉ后續(xù)

    謄瞬間消失不見。

    見狀,田寶偉抓著田二就跑。恰好有人進小區(qū),田寶偉以身截停,將駕駛座的女人揪出來,趕著田二上車。他手忙腳亂地踩油門,劉學(xué)顧不得三七二十一,猛地飛撲到車頂。田寶偉操了一聲,大吼:“你他媽不要命了!”

    車迅速沖出小區(qū),風(fēng)阻很大,劉學(xué)像青蛙似的趴著,緊握手里的刀,狠狠砸向車窗。破裂聲隨之而來,緊接著又是一下,田二嚇得縮在車的另一頭說不出話。

    “瘋子,真他媽是個瘋子�!碧飳殏タ囱鄣管囩R,加大油門,眼里顯出陰毒,“找死�!�

    深夜郊區(qū)很少有人經(jīng)過,他將車開的七扭八扭,試圖將劉學(xué)甩下來。劉學(xué)眉頭緊皺,帽子被吹飛,口罩勒的臉生疼,他咬著下嘴唇,胸腔哐哐往里灌風(fēng),讓他惡心,干嘔,想吐。

    使盡全身力氣,他砸了第三下。車窗應(yīng)聲而碎,一地玻璃碎片。他不敢松手,只敢用一只腳試探著往碎了的車門處挪。

    田寶偉看眼倒車鏡,猛地將車停下,急剎車的慣性讓劉學(xué)至車頂滾到車前摔到地上。田寶偉冷笑一聲,打了方向盤,從他身邊疾馳而過。

    下一秒,又是一聲急剎,他被逼停。

    劉學(xué)下意識用手擋了一下,再看,是謄。

    謄抓著許興億下車。劉學(xué)連忙一瘸一拐地過去。

    田寶偉見狀握緊方向盤,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放我走�!彼麊≈曇粽f。

    許興億聞言笑了一聲,看著劉學(xué)道:“小伙子,放了他吧,你們要抓的是我�!�

    劉學(xué)摔的不輕,胳膊、腿均擦傷,流著血,“我是答應(yīng)放你走,但我沒說同時放你們走,你和你父親,只能走一個。”

    謄抓著許興億塞到車里,下一秒,田二突然下車了。

    他朝著相反的方向走,所有人都看著那個佝僂的身影,田寶偉喊他:“爸!爸!”

    田二走的很慢,但很堅定。他一步步走到不遠處停下,劉學(xué)定睛一看,壞了。田寶偉下車跑過去找他,還沒到跟前,就看他舉起那把刀,放在頸邊,回頭望了眼田寶偉。

    他站在黑夜里,車燈只能照到他的身影,看不清他的面容。田寶偉的腿都軟了,他一步步朝田二爬過去,腦子一片空:“爸……爸……”

    田二說:“寶偉�!�

    他混濁的雙眼其實已經(jīng)看不清田寶偉的容貌,但他的樣子一直在他心里。

    斜斜的眼,小小的個子。

    一如幾十年前,他不嫌自己又臟又臭,比貓爪還小的手掌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指。

    他這一輩子大多數(shù)都在奔波,自尊心自信心大大受挫,哪怕是后來田寶偉發(fā)家了,他對著女人也發(fā)自心底的害怕、畏懼,仿佛伸出的手是在扒自己的衣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破敗、難堪、卑賤,比殺了他都難受。但他又抵抗不住從未嘗過性的誘惑,異性的芬芳,就將惡魔的手伸向懵懂無知的孩子。

    他深知這樣不對,可他完全控制不住。

    就像踩爛一朵白花,有了第一朵,接下來的無數(shù)朵都無所謂了。

    很少人能抵抗住自己的欲望,他摸向的地方不是女孩兒的陰道,而是他從未探知過的寶藏,是他空虛內(nèi)心虛妄滿足的快樂,是他幾十年的自卑與貪婪。

    漂亮的滑動,鋒利的刀刃從左至右,像劃開一片破爛的葉子。獻血噴涌而出,田寶偉瘋了似地沖過去抱著他,痛哭流涕,試圖用手堵住源源不斷的血流。田二閉著眼。

    不會再有任何人以他威脅自己的兒子。

    田寶偉的痛哭響徹云霄。他跪在地上抱著田二的身影像黑色的墨,映在劉學(xué)的眼睛里。

    他后退兩步,睫毛微微顫抖。

    許興億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樂呵呵道:“這老東西玩不少,也算死得其所。”

    謄看向他,他一臉無所謂,眼尾上挑,鷹鉤鼻,看人時非常不舒服。

    “其實被你們抓到也好,起碼你們不會殺我。”他慢悠悠地伸個懶腰,抬抬下巴,“大晚上戴墨鏡,鬼都比你看得清。”

    謄微微瞇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陰影處,一個身影緩慢消失。

    136.

    劉學(xué)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來的悄無聲息,沒人看到他。他先去看了廖遠停,又來看李單。

    李單恢復(fù)的很好,有劉忠和周梅悉心陪伴,他本就樂觀,就算躺病床上也沒什么。

    清醒的時候看著周梅愁眉苦臉,還艱難地跟她講冷笑話,比如為什么貓只能喵喵叫。周梅不知道,李單就呲著牙,底氣不怎么足地說:“因為汪汪汪已經(jīng)有狗叫了�!敝苊房扌Σ坏茫窒氪蛩�,又看著他難過,多好的孩子,遭這罪。

    劉忠和隔壁小女孩兒玩起來了。小女孩兒偷偷拉著他看自己的姐姐,一個容貌非常年輕清秀的姑娘,剃了頭發(fā),穿著病服,看著窗外神色憂郁。

    小女孩兒趁父母不在,拉著劉忠跑到病房,小聲喊:“姐姐!你看!”

    女孩兒扭過來看他們,露出一個溫和地笑。

    她聲音很軟很甜,語氣很溫柔,配合道:“嗨,無臉怪先生,您好。”

    劉忠呆愣著,小女孩兒耶了一聲,跑過去抱著她。女孩兒摸摸妹妹的頭發(fā),察覺到身旁人的注視,活潑俏皮地朝他眨了下眼。

    劉忠瞳孔微微放大,猛然被擊中心弦。

    他感受到一顆小石子,突然從天而降,砸到他這不起眼的死水里。一丁點的波動,帶來巨大的漣漪。他連話都不會說了,動動唇,咽兩下唾沫,想微笑,卻察覺自己戴著面具。

    他竟陡升起一股失落,對于不能回應(yīng)她的微笑與善意。

    “姐姐想喝水,萌萌幫姐姐接點好嗎?”

    “好!”

    女孩兒支開五歲的萌萌,看著她走出病房,視線移到劉忠身上,懷有歉意地笑笑:“抱歉�!�

    劉忠張張嘴。機器人似的呆在原地。

    女孩兒沒再說話。

    她坐著,他站著,就那么沉默。

    過了會兒,女孩兒的母親來了,對劉忠的到來感到驚奇。劉忠自覺羞恥,匆匆離開。

    女孩兒母親納悶:“他怎么來了?”

    女孩兒疑惑道:“他是誰?”

    “隔壁病房的,不認識�!�

    “噢�!�

    劉忠背靠墻,摸摸臉上的面具,垂下手。

    劉學(xué)看著他,直到他離開。

    他有些亂。

    他試圖找一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卻根本做不到。

    他不停的、不受控的回溯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一切都是那么始料不及。許興億逃跑、當(dāng)街追逐、田二自殺。

    一幕幕電影似的閃過,以致最后田寶偉哭的聲嘶力竭,哭到發(fā)不出聲音,跪在地上磕頭,踉蹌地撐著地爬起來,抱著田二的尸體離開。

    仿佛套入一個真空塑料,壓的他喘不過氣。

    田二死了。

    就那么死了。

    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用他那把水果刀,抹了脖子。

    仿佛在側(cè)面宣告,他就是兇手,他就是致人死地的罪魁禍首。

    不是的,不是的。他沒有想殺他。他只是威脅他。他只是想知道真相,只是想讓他們自食其果。他沒有想殺他。

    劉學(xué)痛苦地抱著腦袋。

    傷人的話很容易說出口,真做卻需要勇氣。說話似乎不需要付出代價,可以肆意宣泄情緒,行為卻映照著后果。他在彭懷村受盡欺辱想到跳河都沒敢傷人,又怎么可能說殺就殺。

    是他錯了嗎?

    是他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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