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竇靜云:“從簡,那就不辦,直接埋了拉倒,村兒就這么大,你但凡有點兒動靜,你都說不清,再說,那死個人,就那么平白無故死了?這事兒瞞得��?”
天越來越亮,雨停,空氣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味道,竇靜云看商量不出個結(jié)果,干脆進屋看人去了,沒兩秒就跑出來了,目光驚愕,顯然被嚇的不輕:“那他媽臉咋是那顏色啊,那咋,毒死的��?!”
廖遠停簡直頭疼,偏偏頭,示意李單說。
李單面色難堪:“喝的農(nóng)藥,自殺�!�
竇靜云的臉都綠了。
“我真�!彼钢噶芜h停,說不出一句話,咬牙切齒地,“你真,你是這個�!�
他朝廖遠停豎大拇指。
廖遠停按按眉心,對李單說:“去找專業(yè)的殯葬隊。”
李單應(yīng)聲,正準備走,被竇靜云拉住,竇靜云忍無可忍地看著廖遠停:“少爺,你丫真是個少爺,專業(yè)的殯葬團隊來起碼兩三個小時,那屋里的人都硬成什么樣了,你聽我的,你讓他,去鄉(xiāng)里或者縣里,帶個年齡大的,專業(yè)的來,給老人凈面,換壽衣,他劉學就算來了,也是個男娃,這事兒不適合,先把這事兒辦了,我在這兒守著,你和沈舒杭回去,你負責告訴劉學,沈舒杭再開輛車過來,空間大的,我們四個人兩輛肯定不夠,至于其他的,來了再商量。”
廖遠停抿唇。
“你他媽想什么呢?”竇靜云氣笑了,一眼看穿,“你不想告訴劉學是吧?”
沈舒杭驚訝地看著他:“可以不說嗎?”
“肯定不可以啊�!备]靜云恨不得一腳踹廖遠停身上,“你理智呢?冷靜呢?你想讓他因為這事兒恨你一輩子?他現(xiàn)在是不知道,他哪天知道了,他,他,他丫撓死你!”
廖遠停喉結(jié)滾動,眼底血絲分明,摸出根煙點上,“走吧。”
沈舒杭跟在他身后,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廖遠停摸著方向盤,眉頭緊皺。
沈舒杭想說什么,又沉默,廖遠停開窗透氣,看向窗外的天,吐出一口煙。
這是李單第一次開悍馬,竇靜云站在他身旁教他,他有些羨慕和崇拜。
竇靜云察覺到他的眼神,笑了一聲,“看什么呢,看我就會了?”
李單臉有些紅,老實道:“這車太貴了,我不敢�!�
竇靜云:“隨便開,撞壞讓廖遠停賠�!�
李單撇嘴:“那我哪敢�!�
竇靜云看看他這小樣,忍俊不禁,“行了,走吧�!�
李單也開車走了,竇靜云站在院子里,倍感無聊,干脆搬小木凳坐下了,眼的余光卻看到不遠處站個人。
他回頭,那人飛快地跑了,沒看清面容。
竇靜云頓感嵴椎發(fā)涼,他也摸根煙點上,提著砍柴火的砍刀,瞇瞇眼,打電話,聲音沙啞。
“找?guī)讉兄弟過來。”
54.
把沈舒杭送回家,廖遠停坐在車里抽了近半包煙才下車。
他站在門外,手放在門把手上,輕微顫抖。
這是第二次。
大多數(shù)事上,他都能理智清醒,保持鎮(zhèn)定,但關(guān)心則亂,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平靜,可他的心就是亂。
他垂眸,閉閉眼,深吸一口氣,推開門。
周梅正在廚房做飯,傳來飯菜的飄香,劉學在茶幾上拼小城堡。
他總是看電視或者iPad對眼都不好,廖遠停就讓周梅和他買了很多益智玩具。
聽到門響,劉學回頭看,一看是他,眼睛瞬間亮了,跑過來抱住他,很興奮:“你回來啦!”
廖遠停指尖動了動,慢慢抱住他,聲音沙�。骸盎貋砹��!�
他沒有笑。劉學抬頭看他,感覺他的目光很疲憊,好像很不開心,就雙手捧著他的臉,拇指舒展他的眉眼。
“你怎么啦。”他問他。
廖遠�?粗刨嚹抗�,如鯁在喉。
“我……”
劉學歪歪腦袋。
廖遠停避開他的目光,把他扣在懷里,深吸一口氣,聲音很輕:“想見奶奶嗎�!�
“想!”劉學聲音悶悶的,掙扎著掙脫他的懷抱,頭發(fā)亂亂的,眼睛水潤有光澤,開心都要漫出來了,“我們要去見奶奶嗎?!奶奶不去看打麻將了嗎?!”
“不……不去了。”廖遠停再次避開他的眼神,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牽著他的手,“走吧。”
周梅系著圍裙,拿著鍋鏟追出來,本想喊人,但看到廖遠停的眼神,止住了。
她眼皮一跳,知道出事兒了,連忙去掉圍裙:“我和你們一塊兒�!彼奔泵γΦ胤祷貜N房關(guān)火,把門鎖好,坐上后座。
一路上,只有劉學是開心的。
他和廖遠停講,為什么饅頭和黃瓜還不開花,原來是因為種子已經(jīng)壞掉了,他把他們挖出來,埋了,等有時間再買其他的花種子種上,又說他現(xiàn)在在看一部懸疑劇,但他感覺有點嚇人,一到晚上就不敢了,廖遠停不回來的那幾天,他甚至都差點不敢一個人睡,他說說周姨這次給他買的拼圖可難了,五千塊兒,能拼好久好久。
他看向廖遠停,神采奕奕的:“我們回來一起拼拼圖好嘛?”
廖遠停喉結(jié)滾動,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了一個好。
劉學變好了,所有人都知道,能感受到,他比最開始的那個小傻子好太多了,他潛移默化的改變著,甚至知道了不開心,知道了害怕,可廖遠停在這一刻,無比希望他一直傻下去。
到了彭懷村,路口已經(jīng)有三五成群的村民蹲在家門口吃飯,蹲在一起聊天,朝他們的車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還有幾個老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拄著拐杖在路口朝里看著,廖遠停將車停好,看到不遠處朝這里看的韓書德,抿抿唇,讓周梅先帶劉學下去。
劉學一無所知,開心地下車,直奔家里跑去。
周梅小跑著跟著他,心里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不由自主攥緊手心。
劉學跑到院子里,愣住了,院子里有好多他不認識的人,下意識后退好幾步,茫然極了。
沈舒杭比他們來的早,看到劉學,進屋找竇靜云。
竇靜云正往收拾遺容的中年婦人手里塞錢。
“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行嗎,姨,這我奶,親奶,我想讓她走的體面點兒�!�
婦人很猶豫,但看著那百元大鈔,還是動心了,咬咬牙,道:“行吧,反正我們都是聽家屬的,拿錢辦事兒,那我給她畫畫�!�
竇靜云交代著:“不用畫太夸張,就正常那種,壽終正寢就行,特別是那個臉色,一定啊姨,就咱倆知道哈。”
他跟著沈舒杭出去,一眼看到和保姆并排的劉學,他瞅一眼身后站著的五個高大強壯的男人,瘋狂揮手:“去去去,哥兒幾個找地兒蹲那兒去。”
五個男人面面相覷,都后退到柴火堆,老老實實地蹲著,肌肉繃著衣服。
劉學不知道這是怎么了,不知道為什么院子里來這么多人,不知道為什么他能從屋子里出來。
奶奶呢?
劉學往屋里跑,竇靜云眼疾手快地攔住他:“等會兒等會兒等會兒!”
劉學不認,非要往里闖,又沒竇靜云有勁兒,張嘴咬上他的胳膊,周梅拉都拉不住,咬的竇靜云滋哇亂叫,看向沈舒杭,氣急敗壞:“打電話給廖遠停��!這逼他媽干啥呢!”
沈舒杭電話剛掏出來,廖遠停就來了。
他抿著唇,快步過來,從身后抱著劉學,摸摸他的頭,牽著他的手:“好了好了,我和你一起見奶奶�!�
劉學眼紅著,胸腔起伏極大,哆嗦著唇,像困境里的小獸,警惕著所有人,跟廖遠停進屋。
婦人剛化好妝。
徐喜枝安靜地躺在床上,雙手放在兩側(cè),穿著嶄新的黑衣服,連鞋也是新的,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奶奶!”劉學跑到床邊晃她,“奶奶!”
“奶奶!”
婦人嘆口氣,抹把淚走了。
“奶奶!”
奶奶不理他。
劉學茫然地回頭,看向廖遠停:“奶奶好像睡著了�!�
廖遠停張張嘴,走到他身邊,攬著他:“奶奶……她……”
劉學信賴地看著他,眼睛濕潤明亮,毫無雜質(zhì)。
廖遠停伸手捂住他的眼,劉學的眼睫毛掃著他的掌心。
他咬著后槽牙,很輕地說:“奶奶……去世了。”
掌心里的睫毛不再動,萬籟俱靜,劉學扒下他的手,眼眶紅著,聲音很小地問:“去世是什么意思呀?是死了嘛?”
廖遠停點點頭。
“不可能�!眲W抓著徐喜枝的胳膊,“奶奶不會死的,奶奶只是睡著了,奶奶說要去看打麻將�!�
他搖徐喜枝的胳膊:“奶奶,奶奶。”
“你醒醒呀,奶奶�!�
“奶奶不可能死的�!彼椭^,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床上,小聲地,難過地說,“你騙人,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廖遠停心痛的無法呼吸,聲音都在抖:“劉學�!�
“你騙人!��!你騙人!��!騙人!��!”
劉學奮力掙脫他,爬上床,努力抱著徐喜枝身體縮在角落,雙目赤紅,他想縮在徐喜枝的懷里,可她的身體已經(jīng)太硬了,他就那么摟著她,委屈到極致的哭:“他們欺負我……奶奶!他們欺負我!�。 �
他崩潰到極致,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聲音聽的所有人心都在揪。
“他們欺負我……奶奶……你醒醒……”他哭的止不住,甚至喘不上氣,大口大口的呼吸,發(fā)出古怪的哽咽,聲音尖銳刺耳,死死地抓住徐喜枝的身體,“奶奶……你醒醒啊啊啊�。。。 �
廖遠停紅著眼,咬咬牙,一把把他拉進懷里,試圖安撫,但劉學已經(jīng)崩潰了,他瘋狂拳打腳踢,扇他,踹他,撓他,廖遠停摁住他的雙手反扣在身后,把他鉗制在懷里,任他怎么掙扎都沒用,顫著聲音:“好了,好了。”
他不擅長煽情,不會安慰人,只會笨拙地重復好了,好了。
劉學死死瞪著徐喜枝的尸體,咬廖遠停的胳膊,用盡全身的力氣,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廖遠停緊皺著眉,任由他快把自己的肉咬下來。
火熱滾燙的淚珠沾濕袖子,燒在廖遠停的肌膚上。
他輕輕地蹭劉學的額角。
“奶奶……”劉學抽噎著,眼前一片昏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只知道哭,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氣,頭腦嗡嗡的發(fā)漲。
奶奶摸他的頭,摸他的手,慈祥地沖他笑。長腿,老阿,]姨追更整,理
奶奶說其實我們小劉學可聰明了。
奶奶說有人欺負你,你就咬他。
奶奶說別怕,壞蛋被奶奶打跑了。
奶奶說小劉學,做飯是不是沒放鹽啊。
奶奶說外面下雨了,快回屋。
奶奶說劉學得平安長大。
奶奶說打麻將贏錢給劉學買糖吃。
奶奶說劉學啊。
劉學啊,奶奶愛你。
奶奶。
奶奶。
劉學松開嘴,身體癱軟,昏了過去。
情緒過于激動使他全身泛起紅疹,廖遠停驚慌地喊他兩聲,抱著人就飛奔出去,竇靜云看情況不對,連忙讓李單和周梅跟著他。
竇靜云一個腦門兩個大,對著沈舒杭說:“我們在這兒守著,不對,你在這兒守著,我去找他們書記問問情況�!�
他點個兄弟和他一起,剛走到路口,就聽到有人說:“那個老婊子,可算是死了�!�
他猛的頓住,錯愕地看過去:“你說什么?”
55.
說話的是個半大小子,十五六歲的樣兒,染著頭,穿的啰里啰嗦的,襯衫墜多么長,他看竇靜云看向他了,又看看他身后的男人,轉(zhuǎn)身就跑,竇靜云稍一尋思,拍拍后面男人的胳膊:“抓了。
”
手下兄弟說個是,矯健的像個豹子。
村里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竇靜云笑瞇瞇的,坦然接受目光,友好的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道:“鬧著玩呢。”
他闊步走向那兩層黃色建筑,見門開著一道縫,敲敲,里面的人說進。
韓書德抱著手機坐在沙發(fā)上,盯著茶幾上的茶壺發(fā)呆,見他來了,下意識笑笑,簡單打量,穿著不凡,氣質(zhì)優(yōu)越,還有點面熟,估計是城里下來的,還這么年輕,可能跟廖遠停認識,他連忙起身倒茶,“坐,坐�!�
竇靜云也不客氣,拉著椅子坐在他對面,他雖然來過幾次,但都沒和這書記打過交道,偶有一次,廖遠停坐在車里抽煙,抬手給他指了一下,他的車窗是搖下的,就抬手笑笑,算是打招呼,兩人就走了。
竇靜云:“村里死人了,是不是有什么規(guī)矩流程?”
“啊,有,有�!表n書德站起身,拉開抽屜,拿出花名冊,“得把她的名字從這里面劃掉,再開一份死亡證明,蓋村里的公章遞上去。”
竇靜云了然,伸手笑:“花名冊我能看看嗎?”
韓書德一愣,遞給他。
竇靜云隨便翻著,不經(jīng)意地問:“書記哪一年的?”
韓書德剛想說,竇靜云翻到了他的資料。
姓名,年齡,性別,出生年月,身份證,電話號碼,全都有。
竇靜云笑笑,花名冊遞給他,“行,我知道了,沒什么事兒了,書記忙吧�!�
他就這么走了,留韓書德一頭霧水。
竇靜云知道劉學的存在后,第一時間查了他的資料,后正面?zhèn)让嫦蛄芜h停打聽過,知道大概。他返回院子里,看到手下摁著那毛頭小子,沈舒杭在和殯葬服務(wù)隊的人說話。
“該報喪了。”
沈舒杭見他來了,走過來說。
“報什么玩意兒,哪兒有人來�!备]靜云抹把臉,“一切從簡,劉學拿不了什么主意,等會兒給廖遠停打電話,聽他安排。”
沈舒杭沉默,隨后想起什么,回頭看看被挾持的男孩兒:“這?”
竇靜云比個噓的手勢,走過去,抓住人的后衣領(lǐng)就往屋里帶,拖到床邊,面對徐喜枝的尸體。
“罵。”
竇靜云雙手插兜,踹他一腳,差點把他踹徐喜枝身上,男孩兒嚇的尖叫一聲,連忙后退,怕的腿都在打顫,急的快哭了,苦苦哀求:“我錯了哥,我錯了哥,我錯了�!�
“沒錯啊,錯什么了�!备]靜云拍他一巴掌,“罵,繼續(xù)罵,接著罵,反正她也不會跳起來咬你�!�
他笑的很無所謂:“大不了晚上再找你,抽你的魂,要你的命。”
男孩兒抬腿就跑,竇靜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摜地上,膝蓋抵著后腰,制止他所有掙扎,前后不過三秒,垂眸笑著,笑意不達眼底。
“聊點兒我想知道的,滿意放你走�!�
市中心醫(yī)院,劉學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煞白。
廖遠停坐在床邊握住他的手,一動不動。
宋院長站在門口抿抿唇,退出病房。
怎么感覺不對勁呢。
他想了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嘆口氣走了。
劉學身體無礙,泛紅疹是情緒波動太大,激素飆升,導致皮下出血,緩緩就下去了,但人就是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