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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不甘心。”

    竇靜云停住。

    沈舒杭淡淡地笑:“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放棄的理由,你不用激我,你知道我不會那么做,我希望他好。我們十幾年的友情不會抵不過我自己的私欲,同時我也很高興,無論是上學還是現(xiàn)在,你始終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邊,幫助他,為他著想。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來,回來也是想為六年前的承諾找一個結局�!�

    “我知道你們都不太喜歡我�!鄙蚴婧颊酒饋�,走到竇靜云身邊,拍拍他的胳膊,一如上學時,那副沉穩(wěn)包容的大哥哥模樣,神情溫柔,“但我也不至于難堪�!�

    竇靜云張張嘴,無從反駁,心里跟針扎似的,有種形容不來的羞恥,臉都紅了。

    沈舒杭收回手,囑咐他:“天黑,注意安全�!�

    竇靜云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無聲狂怒,一拳捶到墻上:“我?guī)闳�!�?br />
    廖遠停這幾天都在奔波忙碌,見人,拉經(jīng)濟,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跑了一趟又一趟,想劉學了就看看iPad,再不然就是打電話,竇靜云了解他的行程,挑了確保他不會回來的一天下午,帶著沈舒杭來了霞洛園。

    好巧不巧,劉學就站在院子里。

    他站在李單種的樹苗邊,穿著深藍色的衛(wèi)衣,淺色牛仔褲,帆布鞋,低頭看著土壤,清秀的面容有一絲困惑和苦惱。

    為什么就是不開花呢。

    他問李單,李單說得施肥,他們買了肥料,還是沒用,李單又說估計有蟲,得驅蟲,他們又打打殺蟲藥,還是沒用,別說開花了,芽都沒見。

    周梅說照這么整,能開花也給整死了。

    “小劉學�!�

    不多時,沈舒杭就看到有個穿圍裙的中年婦女端著小碗走到劉學身邊,遞給他筷子,他就從碗里夾了一塊兒小酥肉吃了,眉眼彎彎的,應該是很好吃。

    竇靜云指指,介紹著:“保姆�!�

    他倆站在不遠的樹下觀察。

    沒一會兒,又有一個青年出來了,頭發(fā)比板寸長一點兒,長的挺精神,眼睛炯炯有神,但很瘦,穿著POLO衫,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

    竇靜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信口胡謅:“保鏢�!�

    他指指前院屋檐下的攝像頭:“電子眼�!�

    沈舒杭安靜地看著劉學。

    竇靜云心累:“看到了吧,就這寶貝程度,真不是我不帶你來,就這安保系統(tǒng),蒼蠅都飛不進去�!�

    沈舒杭笑笑:“走吧�!�

    他們剛想轉身,眼的余光就看到劉學看著他們,歪歪腦袋。

    沈舒杭腳步微頓,轉身看他。

    劉學微微睜大眼,有些無措。

    男人的鏡片反著光,遮擋了眸色,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分外好看。

    沈舒杭收回目光,抬腳走了。

    車上,竇靜云想沒話找話,打破尷尬氣氛,卻不知道說什么,最終選擇放歌,結果還是一首過火,他手忙腳亂地關了,沈舒杭笑了一聲,很輕松似的:“他會愛上這樣的人�!�

    竇靜云一頓。

    “他需要這樣的目光。”沈舒杭深吸一口氣,解脫似的,“沒來之前我幻想過很多他的樣子,唯獨沒想到是這樣�!�

    男孩兒的目光很干凈,他探尋地看著自己,除了好奇,甚至有一絲關心,像不通人性的小動物,只會用自己的方式予以安慰。

    他以為竇靜云嘴里的乖巧可愛,是懂事,是明事理,是情商高,是圓滑,是會看人眼色,唯獨沒想過是跳脫出社會規(guī)則以外的乖,是柔順的乖,是信賴的乖,是讓人心安,有安全感的乖。

    “放、放下了?”竇靜云有點不敢相信。

    沈舒杭將倚靠往后放放,半躺著,推了一下眼鏡:“廖遠停會以為我對他的人感興趣�!�

    竇靜云笑出聲:“我真不知道你為什么喜歡他,他有什么好的,當朋友都這么差勁,當戀人……”他咽口唾沫,“就是當戀人比當朋友強,那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嗎,你條件這么優(yōu)越,那多大一片森林等著你呢,實在不行哥們兒給你介紹幾個。”

    沈舒杭笑笑。

    竇靜云舔舔唇:“你這,還走嗎�!�

    “不知道�!鄙蚴婧伎粗巴獾奶欤傲粝�,沒有理由,回去,也沒有理由。”

    竇靜云急道:“留下怎么沒有理由了。”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總有點愧疚,可能一直以為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忽略,原來對方早就知道,只是不說而已,竇靜云最不能欠人情,這讓他晚上睡不著覺。

    “那什么,你幫廖遠停想想怎么拉經(jīng)濟�!彼敝猩�,把所有的鍋都推到廖遠停身上,仿佛天道好輪回,一報還一報,“他現(xiàn)在急的頭大,都想不出一個辦法,就這么說定了�!�

    沈舒杭:……

    52.

    廖遠停許多天沒回家,劉學就想回彭懷村找奶奶了。周梅看出他的悶悶不樂,一問,知道原因,就讓李單給廖遠停打電話,李單現(xiàn)在干什么都小心謹慎,特別是在劉學的事兒上,特別特別是在劉學和廖遠停之間,他猶豫著,想著是不是不好,這是不是也屬于管太寬了,周梅拍著胸脯,說放心,這絕對沒事兒,她不會坑李單,李單說好吧,就給廖遠停打了電話。

    廖遠停抽煙看著合同,嗯了一聲,有些疲憊:“帶他回去吧,辛苦了。”

    李單連連應下,朝周梅豎大拇指。

    廖遠�?囱踚Pad,撂下筆,手機響,提起精神,笑著:“周總,您說�!扁@群《九看侯文

    李單帶劉學回了彭懷村,車轉彎的瞬間,他看到了彭虎。

    彭虎在陰沉沉地盯著他們,依舊坐著輪椅。

    李單看眼劉學,對方還沉浸在電視劇上。

    李單:“這又是誰愛誰�!�

    劉學:“懸疑�!�

    “懸疑?!”李單剎車都踩了,震驚至極,“你看懸疑?!”

    劉學有點不好意思:“廖遠停喜歡。”

    李單:……

    李單:“行吧,看得懂嗎�!�

    劉學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確定道:“應該……能吧。”

    李單沒繼續(xù)問,下意識就認為他沒看懂,結果又聽到他說:“好像是,男生,為了錢,把女生殺了,這個警察是男生的朋友,被男生利用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李單越聽越皺眉,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來不及多想,到了路口,李單和劉學下車,剛到走到院子里,就看到奶奶坐在小木凳上砍柴。

    瘦小的老人噼不動大塊的柴火,只能挑挑揀揀些小柴火,劉學連忙過去:“奶奶!我來吧!”

    奶奶卻沒有動,好像沒聽到。

    “奶奶!”劉學大聲喊。

    老人一頓,緩慢地看向他,卻不怎么開心,只是道:“你來了�!�

    “嗯嗯!”劉學接過她手里的砍刀,蹲在她跟前,很用力地噼著柴,李單正抱著膀子看著溫馨的一幕,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迅速過去搶了砍刀:我來我來,你扶奶奶歇著吧�!�

    “沒事�!眲W不愿意,“我可以,你一直開車,很累,我不累�!�

    李單更不愿意:“別別別,我來我來�!�

    倆人正爭執(zhí),老人已經(jīng)站起來了,拍拍劉學的肩:“跟奶奶進屋�!�

    劉學跟著奶奶進了屋,老人坐在床上,摸著他的手,深深地看著他,又摸摸他的側臉。

    劉學歪歪腦袋:“奶奶怎么啦�!�

    老人笑笑:“廖遠停對你好嗎�!�

    劉學點頭:“好!”

    “你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嗎?”

    劉學第一次面對這種問題,還是奶奶問他,他不由自主咬著指甲,耳尖染上淡淡的薄紅,小聲地說:“想�!�

    “知道怎么坐車嗎?”

    “知道!”劉學想,這是什么問題,“掏錢,買票,嗯……在目的地下車�!�

    “不要撿地上的東西吃,下雨往屋下躲。”老人的嘴唇有些顫抖,“奶奶老了,想不起來了�!�

    她笑笑,低頭看看劉學的掌心,摸他的掌紋:“奶奶要去很遠的地方看打麻將了,你和廖遠停好好的,別讓奶奶擔心�!�

    “為什么呀?”劉學搖頭,“不要,我要和奶奶一起�!�

    “你又看不懂打麻將,你跟著干嘛呢?”老人捏捏他的耳垂,“你想奶奶了,就回來看看。”

    劉學難過地搖頭,“不想看不到奶奶,奶奶不要去,不要去�!�

    老人灰暗的雙眼流下兩行淚,情不自禁地喊他的名字:“劉學啊……”

    這是劉學第一次見奶奶哭,他著急又難過,用袖子蹭老人的眼淚,語速加快:“奶奶不要哭,不要哭,劉學錯了,劉學不去了,劉學在家等奶奶回來。”

    老人抹把眼淚:“你記住奶奶的話�!�

    她牽著劉學走到門口,指著院子里的柴火堆:“你什么時候吃不上飯了,就挖柴火堆下的地,知道嗎?那里是奶奶留給你的東西�!�

    劉學認真點頭:“知道了!”

    “還有這封信�!彼澪∥〉厝M劉學的手里,“是奶奶托人寫的,交給廖遠停,明天就交給他,知道嗎�!�

    可是……這幾天他都沒回來。

    劉學垂眸點點頭,將信收好:“我知道了奶奶。”

    老人摸他的臉,從眉眼摸到鼻梁,嘴唇,最后拍拍他的胳膊,溫柔地說:“回去吧,回去吧。”

    李單和劉學走了,一路上劉學都很低落,電視劇也看不下去了,回到霞洛園,他給廖遠停打電話,問他今天回來嘛,廖遠停沉默片刻,說得明天。

    劉學說好吧,無精打采的。

    廖遠停問他怎么了,劉學沒忍住,就抱屈,說奶奶要去很遠的地方看打麻將,不帶他,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

    廖遠停在飯局上,不方便安慰他,只能告訴他快回去了。

    劉學把心里的沉郁說出去,心情好的多,說那你快點回來噢。

    廖遠停掛了電話,聽著對方侃侃而談,笑著點頭,指尖在桌子上點兩下,卻有種不好的感覺,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干脆地打斷道:“抱歉王總,今天有點急事,我們改天再約�!�

    叫了代駕,他坐在車上,又給劉學打了回去,劉學說沒事,已經(jīng)躺床上,準備睡覺了,廖遠停說好。

    回到霞洛園,別墅靜悄悄的,沒有亮燈。

    廖遠停開了小燈,換鞋進屋,簡單地洗漱完就上樓去臥室,劉學已經(jīng)睡了,蜷著身體,露著一張小臉,他看了會兒,安靜地走到床邊,低頭想吻他,眼的余光卻看到桌子上放的信封,就在劉學給他的情書旁邊。

    封面上是歪歪扭扭的五個字,廖遠停親啟。

    廖遠停皺眉,拿起信封拆了。

    一張有些泛黃的稿紙,上面寫著兩行字,是一首古詩,有幾個字還是拼音,廖遠停越看越皺眉。

    劉學今天回了家,那這封信……

    他看看熟睡的劉學,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直奔李單臥室,李單睡意朦朧中聽到廖遠停的聲音,差點從床上摔下來,他穿著睡衣就開門了,廖遠停說:“開車,去彭懷村�!�

    李單愣了:“現(xiàn)、現(xiàn)在?!”

    “現(xiàn)在�!绷芜h停拿著信,越看心越慌。

    -白苧新袍入嫩涼。春蠶食葉響回廊。禹門已準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鵬北海,鳳朝陽。又攜書劍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上,卻笑人間舉子忙。

    很普通的一首詩,祝愿對方仕途順利。

    但徐喜枝有什么好祝愿他的?

    除非,這是首告別詩。

    李單慌的褲子都差點沒穿上,拿了車鑰匙就禿嚕下樓,廖遠停坐在車上,努力讓自己不往壞的方面想,他不敢想。

    黑轎在一片漆黑的夜中行駛,到彭懷村時,凌晨四點。

    廖遠停幾乎是跑到那破敗的院子,一把推開門,一片漆黑,李單有眼色的打著手機手電筒,他們來到老人睡的屋子,靜住。

    她安靜地平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胸前,嘴角流著血跡。

    廖遠停閉閉眼,走過去。

    這么多天,他沒有感到疲憊,但在今晚,他忽然感到無法言說的無助。

    “醫(yī)生,找醫(yī)生�!彼厍黄鸱鼧O大,聲音嘶啞,卻在李單轉身的瞬間,叫住他。

    她的身體已經(jīng)僵硬了。

    李單全程大腦空白,反應不過來,甚至感到窒息。

    廖遠停緩慢地蹲下來,把頭埋在臂彎里。

    天亮了,他恍惚地想。

    53.

    生,死。

    廖遠停唯一參加過的葬禮就是廖老爺子去世,那時他已明白人生就是場倒計時,只要生,就要死,而廖老爺子一生堅韌,獨自生活,不愿和兒女居住,沒有厚實的感情積淀,悲傷就像四月的雨,劃過,但流不到心底。

    但劉學不是,那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在兩年前的春天被埋葬,兩年后的秋天,同樣被埋葬,廖遠停想象不到劉學知道真相的反應,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抗住任何后果,他覺得徐喜枝或許也是這么認為,所以才騙劉學她要去很遠的地方打麻將,但廖遠停無法確定,錯過最后一面真的是對的選擇。

    他想徐喜枝為什么喝農藥自殺,又為什么祝他仕途順利,他們短暫的幾次交流并不愉悅,徐喜枝對他頗有意見,他也懶得多費口舌,無非一切都是看著劉學,他以為徐喜枝會讓他善待劉學,但她沒有,她就那么離開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在月下拿拐杖敲他,罵他是畜牲,不顧及他的身份,拆穿他虛偽的面容,廖遠停捏著那封信甚至都有種不確定感,但冥冥之中他又能知道,這封信的祝福,只是單純的祝愿,徐喜枝對廖遠停的,刨除那些不滿、憤恨、抱怨,她祝他金榜題名。

    “去查,這里辦葬禮的規(guī)矩�!�

    沒有時間了,廖遠停心中一片迷茫,他不知道徐喜枝和劉學其他的親屬,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劉學真相,不知道怎么安置她下葬,一切都太過突然,打的他措手不及。

    他給竇靜云打了電話。

    竇靜云操了一聲,撂了電話就起床了。

    天灰蒙蒙地下著雨,淅淅瀝瀝的,細絲線似的。

    竇靜云從沒有起這么早過,他臉也沒洗牙也沒刷,抽著煙提神,穿外套時給沈舒杭打了電話,口齒不清道:“倆人肯定不行,來吧,搭把手,我去接你�!�

    沈舒杭的時差還沒倒回來,困的仿佛宿醉過頭,一時在劉學奶奶去世和劉學是誰以及跟廖遠停有什么關系中橫跳,最后終于理清楚:他要幫情敵去世的親人辦葬禮。

    他坐在床上深深地嘆口氣。

    路上,竇靜云甩給他包子豆?jié){:“賴好吃點兒,今兒是場硬仗�!�

    純黑色悍馬疾馳在道路上,竇靜云抿著唇,神情嚴肅,沈舒杭為了輕便,穿了件牛仔衣,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沉悶,灰色的天空像是要亮。

    等紅綠燈期間,竇靜云突然開口:“對不住�!�

    沈舒杭看向他。

    他聳聳肩。

    沈舒杭笑笑:“沒關系,都是朋友�!�

    “成,那謝謝你。”

    “不客氣�!�

    彭懷村,天已經(jīng)亮了,細雨漸停,廖遠停站在院子里聽李單說話,看他們來了,擺擺手。

    “什么情況。”竇靜云忍不住環(huán)顧四周,往屋里探頭,“人呢,劉學呢,怎么說接下來�!�

    廖遠停面色冷凝:“他在家,不知道這件事�!�

    竇靜云以為自己聽錯了,沈舒杭看看他,他掏掏耳朵:“你說什么?劉學他奶死了,劉學不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廖遠停不想多做解釋:“這不重要�!边@兒催新節(jié)⑦1⑸0⑵②⑹⑨

    “這不重要?!”竇靜云聲音都拔高了,“這他媽不重要?那什么守靈,報喪奔喪,又或者埋地里還是推火化場,怎么這些你出面?你當著這這這這,這村民的面?你以什么身份?”

    沈舒杭:“可以從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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