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脾氣,只相信自己眼睛看見的東西,最開始的那個印象一旦成型,就死犟到絕不肯改。
宋季良:“可我是您親兒子�!�
“我敢回來,我還敢跟您對著吵,敢摔門就走,敢逼您承認(rèn)您就是錯了。”
宋季良說:“因為這是我的家,天經(jīng)地義,這事您一個人說了不算�!�
這話讓宋國棟像是被重重砸了下,晃了晃,愣怔著站在原地。
宋季良拿起警服,他沒辦法再在這個家里多留,陪奶奶說了說話,就匆匆離開。
宋季良給商南淮發(fā)消息,說父親還是不肯接受這件事,不肯相信小貓不會回來。
宋季良說,父親偷著練道歉,練得結(jié)結(jié)巴巴滿頭是汗,臉漲得通紅,血壓不穩(wěn)差點進(jìn)了醫(yī)院。
不過有驚無險……醫(yī)生說沒有大礙,就是要保證休息,保持情緒穩(wěn)定,堅持健康的生活作息。
宋國棟扯著醫(yī)生,從喉嚨里吃力擠出追問,要不這么做會怎么樣。
不是“不這么做”,說錯了,他這張嘴有毛病,是“沒法這么做”。
沒法這么做,不得已的,要活著,要熬。
“那就毀了啊�!迸赃叺幕颊呷滩蛔〔逶挘澳氵@人,看著挺明事理的,活這么大年紀(jì)了,這么點道理都不明白?”
……
宋季良去醫(yī)院接他,宋國棟坐在臺階上,手撐著額頭,肩膀頹然地塌進(jìn)手肘,一動也不動。
父子兩個一路無話,快到家的時候,宋季良才說:“要是……下輩子,再撿著小貓�!�
這次的話沒招來巴掌,副駕駛的中年人身影凝固成石刻,盯著窗外,因為這句話重重打了個顫。
“就別帶他回來了�!彼渭玖颊f。
宋國棟盯著他,呼吸變得粗重,死咬著的牙關(guān)發(fā)抖:“……我能改,我知道錯了�!�
宋季良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覺得小貓不該來他們家,如果沈灼野從沒來過他們家,說不定現(xiàn)在還活著。
說不定沈灼野最后會長成“無名混混”的樣子,一點也不乖了,野性難馴,冰冷凜冽,沉默著蹲在鋼架上抽煙。
說不定他做了警察,會跟沈灼野打交道,然后很快就發(fā)現(xiàn),看起來超兇的小豹子其實正義感強到不行,根本沒做過壞事,反而鉗制著那群真混混。
說不定他們能做朋友——他們肯定能做朋友,沈灼野領(lǐng)半個編制,沒事就幫忙抓賊,跑來警局跟他們一塊兒吃盒飯。
宋季良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哪一種都比現(xiàn)在好,他難得沒跟父親針鋒相對,只是實話告訴父親,如果那樣,沈灼野也能活得很好。
不過他們家可能要差一些,宋國棟那個倉庫,估計要不了多久就得被那些混混洗劫,連偷帶糟蹋東西,宋國棟這個體育隊負(fù)責(zé)人逃不掉一個嚴(yán)重失職。
在那個年代,這也就基本等同于要自行引咎辭職。宋國棟的脾氣,不可能咽下這口氣,肯定要和那群混混不死不休。
那些敗類禍害,要毀一個人、一個家的辦法太多了……至少宋季良現(xiàn)在一定不是警察。
他們也多半不住在這,人的命運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只是一個變數(shù),就會走上完全不同的岔路。
宋國棟在這些話里沉默著抽煙,嗆人的煙霧填滿車廂,他們就這么結(jié)束了這段對話,宋國棟恍惚著下車,并沒回家。
宋國棟翻出當(dāng)時的照片,去找了那個當(dāng)初帶頭排擠沈灼野、向警方報警說沈灼野偷錢的老師,去找了節(jié)目組……總算學(xué)會后悔的固執(zhí)中年人,四處尋找證據(jù),唯一要做的,好像就只有替沈灼野澄清名譽。
但這些已經(jīng)太晚,晚到什么都來不及。
宋季良坐在樓道口的臺階上,他還是想不出,那天沈灼野得多疼。
得疼成什么樣,這么幾節(jié)樓梯都爬不動,站也站不起來。
這問題不再有人能夠回答,也不必再回答。
宋季良給商南淮發(fā)消息,拜托商南淮:帶小貓走吧。
他相信商南淮能見到沈灼野。
有人飛了大半個地球,折騰顛沛得夠嗆,小貓心軟成這樣,不可能不管的。
現(xiàn)在的小貓還能不能吃東西、能不能玩?宋季良找了很多人打聽,這其實不太符合紀(jì)律,他不該信這個。
但他忍不住,宋季良斟酌了很久,還是拜托商南淮,盡可能帶小貓去玩玩,散散心,做點高興的事。
要是能忘,就把以前的事都忘干凈,別回頭。
季良哥跟奶奶都好,奶奶聽說小貓出國度假了,高興得不行,叫小貓好好玩,一定要勞逸結(jié)合,玩夠了再工作。
做點高興的事,別再想過去,輕輕松松地玩。
玩累了就睡,好好睡一覺。
別回這個地方了。
商南淮放下手機(jī),愣了一陣神。
他把剩下的咖啡喝干凈,起身想付賬,一摸口袋:“……”
這地方小偷確實多。
商南淮磨了磨牙,想給助理打電話,發(fā)現(xiàn)居然摸了個空,一時火冒三丈:“站�。 �
帶著帽衫的人手插在口袋里,鬼鬼祟祟往外走,察覺到丟了東西的人追上來,始終藏著的右手就頓了頓。
商南淮追上去,眼尖地看見一抹叫人心沉的金屬反光,堪堪剎住想要后退,卻還是晚了一步。
鋒利的匕首瞬間就刺穿了他的外套,寒意幾乎透體。商南淮暗罵一句倒霉,正盤算著要不要一掛彩見血就立刻躺下裝死,肩膀已經(jīng)被一只手扳住。
那只手將他向后扯開。
商南淮懸之又懸地避開了匕首,踉蹌著撞到木質(zhì)圍欄,只看見攔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沈灼野這個人,可能天生就有這個本事,要把所有自不量力跟他較勁的人氣死。
商南淮來這地方,是為了拐沈灼野跟他回家,倆人一起躺平一起玩,待在別墅里什么也不干誰也不伺候。
不是為了來看沈灼野在這單手捉賊、一招制敵,收回他叫人摸去的錢包手機(jī),風(fēng)衣下擺垂落,帥他一個跟頭的。
咖啡館的叫好、口哨跟“ese
Kungfu”的歡呼聲,眼看都快把房蓋掀了。
商南淮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笑成了什么德行,恨不得齜牙,笑容一個勁地自己往外冒,迫不及待伸出手,一把就捉住這家伙不放。
“你跑哪去了?”商南淮用力抱住他,手臂幾乎發(fā)抖,“長本事了啊沈灼野,兩年不理我,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找不著你?”
沈灼野沉默了一陣,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商——”
“別說話�!鄙棠匣创驍啵澳阕屛腋吲d一會兒。”
沈灼野安靜下來,把手機(jī)和錢包還給他,任他抱著不撒手。
商南淮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打著顫呼出來。
……他盯著沈灼野安靜過頭的頸側(cè),有某一瞬間的眼底紅到充血,但隨即就調(diào)整好表情,重新恢復(fù)原本的高興神色。
“走,這兒人太多�!鄙棠匣凑f,“我們出去說�!�
沈灼野被他攏住肩膀,連攬帶抱地弄出咖啡館。
商南淮根本就是攬著他亂走,東拐西拐地躲開興奮到要合照的人群,鉆進(jìn)一條不起眼的小巷。
商大影帝還挺入戲,把沈灼野放在墻角,一個人跑去巷子口放哨,相當(dāng)警惕地查看外面的動靜。
系統(tǒng)抱著好些碎片追上來:“宿主……”
莊忱說:“噓。”
系統(tǒng)立刻消音,幫他扯膠條,把一路被風(fēng)吹跑的碎片重新粘上,勉強拼湊完整。
之所以能在剛才現(xiàn)身,是因為這個世界能兌的見鬼權(quán)確實不少——畢竟這個世界上知道沈灼野、認(rèn)識沈灼野的人實在很多。
想重新看見沈灼野的人很多,只要有這種想法,就能兌換見鬼權(quán)。量變引起質(zhì)變,還夠耍一次酷。
沈灼野要不是生病,對付這樣的個把小毛賊,根本就輕松得很。
……但歸根結(jié)底,兌換見鬼權(quán),只是改變觀測狀態(tài),并不能影響意識本身即將消散的事實。
他們還能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今天大概是最后一天。
今天過完,沈灼野就走了。
商南淮站在巷子口,一動不動地垂著視線,看著自己的手,直到聽見身后的輕微響動——他立刻換回表情:“你看我發(fā)的消息沒有?”
“跟你說,我弄了個別墅。”
商南淮頭也不回地把手亮出來,察覺到微涼的觸感落上去,整個人才松了口氣。
“特舒服,好玩,適合倆人一起住。”
商南淮握住那只手,力道控制得輕緩柔和到極點,他這輩子都沒這么耐心地跟人牽過手:“……等回頭,跟我回去玩玩?”
沈灼野被他領(lǐng)著,往他身邊飄過來,看著商南淮塞過來的手機(jī)。
“電子合同�!鄙棠匣粗噶酥钙聊�,“簽個名就行了,立享特權(quán),暢玩大別墅�!�
沈灼野靜靜看著他,烏潤的眼睛叫他有些喘不上氣。
商南淮等了半天,不見他接手機(jī),強撐的笑容幾乎要垮下去,又深吸了口氣:“簽一個……就當(dāng)哄我玩�!�
商南淮實在說不出別的。
有些話卡在胸口,像塊烙鐵,滴下去的鐵水在胃里翻絞,淌到哪個地方,哪里就滋滋冒煙。
商南淮盡力忽視這種感受,不去想沈灼野靜到讓人發(fā)瘋的頸動脈,這些是以后的事,現(xiàn)在時間緊迫。
“簽一個�!鄙棠匣春逅澳悴幌胪嬗螒驒C(jī)?我那全是,特好玩……”
沈灼野實話實說:“玩過了�!�
商南淮愣了愣:“什么時候?”
沈灼野報了個日期和時間,商南淮算了算,心情有點復(fù)雜:“……這不是我被困飛機(jī)場,要餅干沒餅干、要礦泉水沒礦泉水,連個墨鏡都沒人給我那天嗎?”
沈灼野戴上游戲贏來的發(fā)光墨鏡,低頭在風(fēng)衣口袋里翻了翻,翻出一盒巧克力棒,分給他一根。
商南淮:“……”
他就算做鬼也得收拾這小豹子一頓。
沈灼野被他撲過來蹂躪,象征性擋了擋,發(fā)現(xiàn)無效就放棄,被商大影帝叼著巧克力棒按在懷里狂風(fēng)暴雨地揉:“長本事了啊沈小貓!私闖民宅?你怎么知道這別墅是給你的,能掐會算?會讀心?來來讓我看看你這心……”
商南淮的動作忽然頓了下,力道松了松,看著沈灼野的手。
沈灼野整個人都被他按在懷里,畫面幾乎和夢境完全重合,包括這雙黑凈無聲的眼睛,也包括無法忽略的蒼白透明。
這不僅僅是個形容——大顯身手耍酷那幾分鐘也就算了,要不是商影帝反應(yīng)得快,沖上去把人攬住,咖啡館的人也要發(fā)現(xiàn)端倪。
商南淮看著沈灼野,陽光穿透這個人的身影,沈灼野的瞳孔和睫毛尖都像是變成了金色的。
那只手按住風(fēng)衣外套,攔住他要檢查的手,微微搖頭。
“商南淮。”沈灼野說,“你回家吧�!�
商南淮想把這小豹子的嘴堵上,他非得想辦法讓沈灼野喵喵叫著跟他回家:“不走。”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你不跟我走,我多沒面子?”商南淮不由分說,“你不走我就不走了�!�
沈灼野看著他,微微側(cè)了下頭,陽光錯開,瞳孔就恢復(fù)靜水深潭似的漆黑。
沈灼野說:“我都——”
商南淮用力捂住他的嘴,他知道這人又要說“我都死了”,這話沈灼野說了好些遍了,他知道,他知道沈灼野……
“……木頭腦袋�!鄙棠匣吹吐曊f,“那又怎么樣?再說,你就讓剛才那人把我捅了,咱倆飄著作伴,不好嗎?”
不好嗎?
商南淮倒也不是尋死,他純粹是無所謂,因為本來也沒什么所謂,所以跟沈灼野一起做鬼也挺好。
畢竟活人都無聊,商南淮活了三十年,什么都無聊,就沈灼野一個人有意思,鮮明生動,灼燙得叫人挪不開眼。
商南淮低下頭,抵著這木頭貓的額頭,輕輕碰了碰:“你知道我這人自私,沒人捅我,我可就不陪你了�!�
沈灼野原本也沒想要他陪,看商大影帝一副沒被捅還很遺憾的架勢,想了一會兒,憑空變出一把匕首。
風(fēng)變的匕首,能看不能摸,比劇組的伸縮道具匕首還不靠譜。
沈灼野一空氣刀把他捅了,抬頭。
“……”商南淮捂胸口:“啊�!�
沈灼野抿了下嘴角,朗凈空茫的黑眼睛里,在這會兒慢慢生出一點笑:“一天�!�
商南淮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對“沒人捅我,可就不陪你了”相當(dāng)一板一眼的逆推照做。
商南淮張了張嘴,心軟到說不出成句話,他必須得好好陪著這乖過頭了的小豹子玩一天,不然他就要忍不住抱著沈灼野,哭這輩子最丟人的一次。
“好好,陪你一天。”商南淮柔聲哄他,“一整天夠不夠?想去哪玩?”
沈灼野沒想去哪玩,他很累了,累到再做什么都吃力,只是想睡覺。
商南淮愣了一會兒,連猜帶蒙:“要不……你睡你的,我背你繞繞?”
反正沈灼野看起來也不怎么走得動了,他又沒來過這附近,正好看看沈灼野都看了什么風(fēng)景。
商南淮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行嗎?還有沒有指示?”
沈灼野:“走路小心,別再被捅了,疼。”
商南淮:“……”
他這人的確小肚雞腸,有點想惱羞成怒,抱著懷里蒼白到透明的人,卻又愣了愣。
“很疼嗎?”商南淮輕聲問,“是什么……感覺,特別特別疼?”
沈灼野閉上眼睛。
“有點�!鄙蜃埔罢f,“有一點吧�!�
他說:“有點久,我記不清了�!�
第68章
商南淮背著他閑逛。
沈灼野很安靜,
伏在他背上不出聲,感覺不出分量。
商南淮以為他睡著了,走出那條巷子,
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
劃破的衣服居然已經(jīng)被修復(fù)如初。
“這么厲害?”商南淮拍拍他的手背,
“是不是怕我衣衫不整的,
回頭叫人拍下來,
給你丟人?”
這人好話從不知道好好說,一句謝謝像能要了命。
沈灼野習(xí)慣了,閉著眼睛:“嗯�!�
商南淮:“……”
時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