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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兒板車上全是雞鴨鵝的,蘇焱兩姐妹索性自己走。曹大嘴她們不嫌吵不嫌臭,往板車上一坐,累的老牛重重眸了聲。

    蘇焱邊走邊啃著蘆葦根,清甜的香味沖淡了路程的無趣。

    “姐,你吃點兒�!�

    “不了,你吃�!�

    說來,兩人雖是雙胞胎姐妹,但并沒有多親近。蘇焱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她姐跟誰都隔著一層,那種溫柔里帶著淡淡的拒絕。

    不僅對她,對媽,對爸,對弟弟,都是這種淡淡不盡心的感覺。

    蘇焱兩輩子都活得簡單干脆,并不去深究姐姐的心思想法。再加上姐妹倆性格差異實在也大,從小都是各玩各的。

    不過親姐嘛,就算玩不到一塊兒,那也是親姐。

    牛車上,方紅梅挽著曹大嘴的胳膊親親熱熱,悄聲問道:“聽講你答應(yīng)給蘇家兩姐妹說親了?”說罷嘴巴還朝前努了努。

    曹大嘴沒否認(rèn)。

    不是她打自己嘴,實在是柳彩霞給的太多了。

    蘇焱好運網(wǎng)的那只大王八沒能進(jìn)自家人肚里,被她媽連王八帶酒的送給了曹大嘴。因這事母女倆人還鬧了一場,然后蘇焱就被她媽拎著耳朵數(shù)落了半晌午。

    為圖耳根清凈,蘇焱也只得舉手投降隨她媽歡喜了。

    上輩子蘇焱雖是個灑脫自在的小富婆,但人生也不是沒有遺憾的。她媽是個女強(qiáng)人,蘇焱是家里保姆帶大的。

    胎穿到蘇家,被柳彩霞疼著愛著,這種母愛,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所以從小到大,她都很粘柳彩霞。

    也很愛她。

    只要事兒不大,她都隨媽高興。

    第3章

    3

    談話-邀請

    半米寬的土路上,水牛埋頭朝前走著。身后的尾巴左甩右甩攆著蒼蠅蚊蟲,板車上的女人們聲音越說越大,伴隨著雞鴨鵝的叫聲,煩得水牛搖頭晃耳打了個響鼻。

    正如柳彩霞所言,年成不好的時候,女娃娃們則成了吃干飯的。方紅梅閨女才15歲,她就托曹大嘴說人家,還開玩笑道:“大嘴,實在不行,你把春芽領(lǐng)回去給癩子當(dāng)老婆�!�

    張癩子是曹大嘴的獨子,隨他老子瘦的跟個竹竿似的,頭頂因為少時長癬瘡禿了一塊。人長得丑,心卻生得大。他跟個癩蛤蟆似的,還想找個白天鵝。曹大嘴張羅了幾十回相親,一次沒成。

    蘇焱曉得他的心思。

    這癩蛤蟆相中了她姐這只白天鵝。

    去年張癩子偷她姐小衣,被蘇焱逮了個正著。這事兒她能忍?她當(dāng)時舉著喂雞食的木槽子對著他就是一通狠揍,要不是張癩子及時跪地求饒,他那二兩肉就被蘇焱給踩碎了。

    她姐面子薄,思想又傳統(tǒng),蘇焱索性把這事兒瞞了下來。

    張癩子畏懼蘇焱的銅拳鐵腳,自然凡事都聽蘇焱吩咐。

    事兒雖瞞下,曹大嘴那頭卻有了意見。

    任誰家獨苗躺床上半個月也得有意見。

    “那咋成?我還等著抱孫子嘞,你家春芽忒小了,再養(yǎng)兩年�!�

    “哎呦,家里孩子多,哪里還養(yǎng)得起?大嘴,你給春芽說個好親也是救她一命了�!�

    “年成不好,多個人多張嘴,實在是養(yǎng)不起�!�

    曹大嘴沒答應(yīng),心里想著:“若不是進(jìn)入了新社會,春芽那孩子怕是早被賣了。這世上,不是每個當(dāng)媽的都叫柳彩霞�!�

    柳彩霞下那么大本托她給閨女找對象,不就是想給閨女找戶好人家,往后一輩子生活順?biāo)臁D南駝e人,害怕閨女多吃一口稀粥,就恨不得立刻將她們掃地出門。

    牛車前方,蘇焱扯了路邊的野花藤蔓編花環(huán),蘇淼也不知她是如何搭配的,破舊的土黃草帽一下子變得精美起來。

    蘇焱轉(zhuǎn)身將編花草帽蓋在姐姐頭上,邊欣賞自己的杰作,邊樂呵呵倒退著走。她的笑容太過明媚,連身后的陽光仿佛也成了點綴。約莫是走得累了,她雙臂上舉舒展身體,上衣輕微上提,顯得腰肢纖細(xì),四肢修長。

    蘇淼及時替妹妹扯了扯衣擺,溫柔問道:“焱焱,你中意什么樣的男人?”

    這還是姐妹倆第一次討論這個話題,蘇焱也好奇道:“姐,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此時蘇淼的笑容顯得有些真,她道:

    “我喜歡保家衛(wèi)國的軍人�!�

    “你呢?焱焱”

    蘇淼的語氣有些鄭重,仿佛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課題,值得花費時間與精力去深究討論。

    “嗯,長得帥的吧。”

    “我可不想生丑孩子�!�

    蘇焱甩著長辮子,漫不經(jīng)心的說著。上輩子也有閨蜜問她這個問題,蘇焱也是這么回復(fù)的。只是帥哥遇到了不少,心動的一個沒有。

    蘇淼垂下眸子不作聲了。

    ......

    牛車總算到了鎮(zhèn)上,此時眾人已經(jīng)一身汗,衣服粘在身上皺巴巴的,曹大嘴肋骨的輪廓都顯了出來。蘇焱掀起長辮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呼了口熱氣緩了緩疲倦。

    鎮(zhèn)上比村里敞亮了些,中心地段還鋪了青石板,兩旁店鋪木門大開,掛著的幌子灰溜溜的,早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不過酒,雜貨,客棧等字樣倒還算清晰。

    姐妹倆熟門熟路地去了家酒樓,那里的女掌柜顯然認(rèn)識蘇焱。她都沒急著稱貨,而是去后屋打了盆井水給姐妹倆洗臉,又給姐妹倆的竹筒里倒了些井水冰過的粗茶。緊接著又招呼小二將井里的西瓜撈起來剖了。

    茶葉該是泡了好幾翻水,葉片全舒展開了,茶葉梆子也有些浮腫,水也不是碧綠色,而是微微有些泛黃。

    不過喝進(jìn)口里,仍有股淡淡的茶香。再加上是冰過的,十分解渴消暑。

    “妹子,竹筒杯里裝滿,待會兒回村路上好喝�!�

    “粗茶井水,不值錢的玩意兒,別客套了。”

    他們這兒盛產(chǎn)碧螺春,時不時能見著一排排老茶樹。蘇家也有一小嶺茶樹,共二十二棵。每年雨前倆姐妹都會掐些嫩尖尖去賣,而柳彩霞有空也會隨手薅幾把大片葉子,回頭在鐵鍋里用手掌炒幾個來回,這樣的粗茶自家喝待客用都是很好的。

    “謝謝虹姐�?烧媸菐土宋掖竺α�。”蘇焱也不客氣,先給姐姐裝了滿當(dāng)當(dāng),而后環(huán)顧四周詫異道:“今兒生意這么好?”

    “閉店最后一天,成本價賣,可不就人多嘛。”虹姐說的灑脫,語氣就跟說“吃過飯了一樣”,接著還道:“走,姐今日請你們嘗個味兒,以后怕是見不著了�!�

    “怎么了?東家不開店了?”

    “嗯,東家的資產(chǎn)交的交,賣的賣。我這小酒樓過幾日也要私轉(zhuǎn)公了�!�

    蘇焱長年讀報,自然曉得從去年開始上頭就在探討著資本主義工商實業(yè)實行社會主義改造的事兒。

    “你們東家怪舍得的�!�

    “舍得,怎么舍不得。我們東家立志要做范蠡嘞。”

    “立志要當(dāng)天下第一聰明人?”

    虹姐爽朗笑了兩聲,而后漫不經(jīng)心問道:“妹子,你覺得呢?”說話間,店小二端著西瓜上了樓。

    “虹姐跟著上頭的人走,總歸是對的。”

    這一回,虹姐當(dāng)真是闊氣。除了日常的葷菜,竟還上了兩份海味。一份干鮑魚,當(dāng)然不是什么幾頭幾頭的珍品,就頂頂普通的那一種。另外一份是青占魚,本地多喊油桶魚。

    兩種都是尋常海貨,卻也不是普通老百姓舍得買的。

    虹姐見蘇焱愛吃海貨,眼底笑意外浮,她再次勸道:“上回跟你說的事兒,你考慮怎么樣了?我們東家說了,只要你答應(yīng),以后就是大管事�!�

    “妹子,依我講,你不若答應(yīng)了。等回頭你成了管事,還能提拔提拔姐姐�!�

    “再一個,姐曉得你愛吃海貨。往后帶你去靠海的城市,什么魚翅鮑魚,還不是管夠?”

    蘇焱扯嘴笑笑,聽明白了虹姐的意思,以茶代水道:“那祝虹姐和東家開疆?dāng)U土,再創(chuàng)輝煌�!�

    一句開疆?dāng)U土,虹姐笑了,她搖頭道:“得了,姐說不過你�!�

    大家都是明白人,話說到這份上,心里也都有數(shù)了。

    “姐,那我能吃飯了么?這些日子可把我餓壞了�!碧K焱捂著肚子故作可憐道。虹姐瞧她臉瘦了一圈,心疼道:“吃吃吃,今個兒管飽�!�

    蘇淼坐一旁不言不語,安靜的就跟墻上的仕女圖掛畫一樣。

    這一頓蘇焱吃了個飽,臨走時她遞給虹姐一個信封,揮揮手就帶著姐姐離開了。

    .....

    “東家,這是蘇焱妹子給的。她手上怎么這么多好方子?咱們真的不再努力努力?”虹姐實在稀罕蘇焱妹子,當(dāng)年若非蘇焱妹子,她小命都交代在鬼子手上了。

    “不了。”東家揮手讓虹姐離開,突然又出聲制止了她,而后吩咐道:“今年水災(zāi),受害范圍廣。咱們倉庫的糧食全捐出去吧。”

    “東家,全捐嗎?”

    “嗯,都捐了。對了,別漏了白龍鎮(zhèn)�!�

    “白龍鎮(zhèn)還不算受災(zāi),也捐嗎?”

    “嗯,捐,重點捐獻(xiàn)老革命指揮部。烈士家庭為重點捐獻(xiàn)對象。”

    “東家,我明白了�!�

    “事情辦的好看些,別讓人說嘴。”

    ......

    出了酒樓,蘇焱與蘇淼兩姐妹直接沖進(jìn)了雜貨鋪,買了油鹽醬醋等必需品。買完東西,兩姐妹也未多做停留,拎著東西就往回趕。

    “焱焱,虹姐的事兒,你想好了嗎?畢竟機(jī)會難得�!�

    “想好了,不去。我舍不得爸媽,也舍不得你�!彼墒歉缂t老農(nóng)民的閨女,瘋了才跟大資本家有瓜葛。

    就算對她本人沒影響,但有個海外的女兒親戚也都不是好事。

    再者說了,宋家要去的港城也不好混。

    外國人治下,不曉得多亂。

    更何況她又不是多么能拼能闖的人。之前為了活命沒辦法,如今天下太平,她家境又清白,傻子才去外頭吃苦嘞。

    關(guān)鍵累死累活還是給別人創(chuàng)業(yè)。

    不去不去。

    蘇淼見蘇焱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淺笑道:“對,咱家最好�!�

    ......

    見閨女這個點才回來,柳彩霞就知曉她們定又在宋氏酒樓吃飯了,不免提醒道:“你不過救人家一回,怎么好意思回回留人店里吃飯的?下次再不許這樣!”

    “媽,我付了錢的�!�

    “你兜比臉干凈,拿什么付錢?”

    蘇焱只能閉嘴,討好地對著她媽道:“媽,我保證這是最后一回了�!�

    有些事情不好跟親媽說明白,蘇焱只好岔開話題,就說起宋老板家酒樓私轉(zhuǎn)公的事兒。柳彩霞搞不懂這些,只夸宋家是良心商人,抗戰(zhàn)時給指揮部送糧送藥。

    說起這個,柳彩霞又難受道:“該死的地主老柴,要不是他個漢奸。你外公也不會在送糧的路上被鬼子炸死,你爸也不至于炸成了半聾�!�

    說到這兒,柳彩霞又朝地主老柴家的宅子狠啐了一口,并由衷祈禱他祖宗十八代一并下十八層地獄。

    第4章

    4

    心思-人選

    天公作美,暴雨過后連續(xù)大晴天。男人們從早到晚幾乎扎根在田里,女人們忙著收攏菜地,忙著翻曬花生和玉米。

    曹大嘴是個厚道人,她得了柳彩霞的大王八和白酒,也沒關(guān)著門自家獨享,而是把同做媒婆的老媽和姐妹都喊了過來。

    她媽花白的頭發(fā)用一根銀簪在后腦勺處挽了個圓啾啾,發(fā)絲全部往后梳得順順的,顯得十分利索干練。

    此時她翹著二郎腿,咪了口小酒道:“彩霞家倆閨女還沒嫁人吶?”這事兒稀罕,蘇家兩閨女生成那模樣,竟然將20了還沒嫁出去。

    這白龍鎮(zhèn)的小伙子,嘖,太沒出息。

    “沒呢。您老也曉得她家小閨女的性子,哪個婆婆敢要?”

    “大閨女嘞?我記得大閨女性子柔�!�

    “也沒嫁嘞。彩霞兩口子慣女兒慣的沒邊,愣把孩子給耽擱了�!�

    姚老太嘖了口,嫌棄得看了眼二女兒道:“人這才是當(dāng)媽的。行了,你再說說倆閨女的事兒。回頭咱們娘四個再去蘇家喝口茶�!�

    曹大嘴也沒含糊,就把事兒都說了。

    姚老太年紀(jì)大,心卻跟明鏡兒似的,她笑道:“我瞅著蘇老二不錯,這閨女能文能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般的小伙子,是配不上�!�

    曹大嘴的妹妹提醒道:“媽,蘇二閨女是能武,去年剛把癩子揍床上躺半個月�!�

    “你媽腦子不糊涂,不用你提醒�!�

    吃罷午飯,娘四人就去了蘇家。

    柳彩霞也沒午睡,正在那兒曬干豇豆。見曹大嘴把她媽請出山了,心里實在感動。將人迎進(jìn)門,趁著倒水的空檔,逮著從家門口經(jīng)過的蘇梅道:“梅梅,來來來,快幫嬸嬸把你兩個姐姐喊回來。對了,跟你爸媽講,晚上來我家吃飯�!�

    ......

    蘇梅往屋里瞅了瞅,而后樂呵呵得往外跑,見人就道:“我嬸嬸要給我淼淼焱焱姐說對象嘞�!�

    聽著蘇梅的大嗓門,蘇焱覺得太陽穴連著腦門扯著筋疼。

    “姐姐姐,走走走,快回去。”

    “要不要吃黃鱔了?”

    “哇,姐,好肥的黃鱔。我要吃。”

    蘇焱眉眼一掃,蘇梅乖巧得蹲到了旁邊。

    重活一回,再艱苦的條件也抹殺不掉蘇焱那顆吃貨的心。春夏秋冬,她總能弄到美味。今日亦是如此,她拿著稻草守了半晌午,嗨,還真成功釣了三大兩小五條黃鱔。

    “你淼淼姐呢?”

    “已經(jīng)回家了�!�

    行吧,收拾東西回家,不然她媽得來擰耳朵了。

    ......

    見二閨女光著小腿回來,柳彩霞急得親自打水給她洗凈泥巴,手上動作迅速且粗魯,因為心里不滿,還捏了把小腿肚子上的肉,而后又拍了小腿彎道:“快回屋換件衣裳見人�!�

    忙罷,柳彩霞拎著籠子進(jìn)屋顯擺。

    她這二閨女雖打小就皮,但她的皮跟那些不成器的男娃可不一樣。依著她閨女的話來講,她這是有效玩耍。

    自己既玩的開心,還給家里添伙食。

    反正這孩子次次手不落空。

    “你家二閨女的本事,咱十里八鄉(xiāng)都曉得�!边@話夸得柳彩霞臉都紅了。

    她家焱焱啊,就是本事太大了。大到一般男人壓不住,配不上。

    正說笑嘞,柳彩霞就見小閨女換好衣裳出來了。這臭丫頭沒跟她姐似的穿著碎花裙,就簡單換了條長褲,又將頭發(fā)重新梳了梳。好在臉模子生的美,腿又長又直,這么一穿,倒也顯得簡潔大方。

    這會兒,兩姐妹站在堂屋中間,四個媒婆轉(zhuǎn)著圈得打量她倆。大門口,小弟蘇垚和堂妹蘇梅捂嘴偷著樂,瞅著跟偷了油的老鼠似的,怎么看怎么賊眉鼠眼。

    蘇焱見姚老太她們打量半天,磨磨蹭蹭,索性雙手伸直轉(zhuǎn)了個圈,讓她們看個夠兒。

    姚老太笑笑,拉著女兒們坐下。

    “彩霞,還是你有福氣呀�!边@對姐妹花,大的溫柔嫻靜,小的大方自信,不管哪一個,鐵定嫁的不錯。

    “嬸子,孩子以后的福氣,還得勞煩您了�!�

    “成,這事兒包我身上�!币咸豢诖饝�(yīng)了下來。她老太婆相看了一輩子的男男女女,孩子好壞她一眼就能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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