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憑什么你們都來糟踐我?憑什么!我有錯嗎?我不就是想過好日子,不那么辛苦,我不靠胡契人靠誰?做漢人就是下賤,就是吃不飽飯被欺侮,幾頭羊就可以換一個人的命。你們要是有機(jī)會攀上胡契老爺,你們不攀嗎?他林家能在府城做生意,就不巴結(jié)胡契人嗎?我沒錯!”
在丹支民眾分四等,而曾抵御丹支最激烈的漢人便是最低賤的四等民,承受著最重的賦稅,對刀具限制嚴(yán)格,且人命低賤如牛羊。何嫣身為“四等民”自然是十分不甘。
何嫣瞪著周圍圍觀的人群,惡狠狠地說:“你們都等著看我的笑話,都想讓我死,想都別想!要死我們一起死!”
賀思慕沉默了一瞬,對老頭補充道:“不過,就憑這張嘴,她確實有些活該�!�
正在何嫣歇斯底里地大罵時,原本站在糧倉面前的林鈞走過來,掄起手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這被燒的糧倉正是林老板家建的義倉,林家是米商,此番踏白軍進(jìn)府城大半的糧食都是出自林家義倉,后來踏白軍匯合入府城時帶來的糧草也放在林家義倉中。
今日被何嫣一把火,也不知道燒了多少。
方才她看見林鈞趕過來的時候,臉色蒼白氣息紊亂,如今更是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了。他打完何嫣,拿手指著她,厲聲說道:“是,沒錯。我林家卑躬屈膝奉承討好,就為了能在胡契人眼皮子底下掙幾個臭錢,自己都覺得惡心。你我皆如此,就不想抬起頭來做人嗎?他胡契人難道是天生尊貴嗎?”
何嫣被打得唇角出血,她抬起頭恨恨地看著林鈞,道:“抬起頭來做人?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一入娼門我這輩子還能抬起頭來?橫豎漢人和胡契人都瞧不起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然是哪邊發(fā)達(dá)我便去哪邊!”
“你!”林鈞指著她,原本蒼白的臉色都?xì)饧t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段胥拍拍林鈞的肩膀,讓他冷靜下來。他彎腰望著何嫣的眼睛,淡淡道:“你是怎么騙過看守,進(jìn)的糧倉?”
何嫣低頭,陰惻惻地笑起來:“看守又怎么,看守也是男人�!�
圍觀的老頭見觸到了自己通曉的秘聞,便小聲對賀思慕道:“今日糧倉當(dāng)值的領(lǐng)班小謝,從前和何嫣相好過一陣。怕是動了惻隱之心,誰知這女人這般瘋魔�!�
段胥目光慢慢暗下來,他望著何嫣并不說話。何嫣在段胥有如實質(zhì)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忽而又變得更瘋狂了,她一邊笑一邊哭,淚從青紫腫脹的眼角流下來,滑稽又可憐。
“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我就是死了,絕不放過你們!必化厲鬼,與你們糾纏!”
她忽然沖向糧倉壁,作勢要一頭撞死。
段胥并未出手阻攔,剎那間卻見一個身影從人群中跑出,掠過他身邊一伸手便將他腰間的破妄劍拔出,寒光四射之間一把拽住即將撞在墻上的何嫣。
然后那人手中的劍方向一轉(zhuǎn),精準(zhǔn)而無猶豫地抹了何嫣的脖子,鮮血四濺。
眾人寂靜里,賀思慕握著破妄劍,何嫣倒在地上,血順著劍身滴在從她身體里流淌出的血泊中。
想化為厲鬼?還是別了罷。
說實話,她對何嫣求死沒啥意見,但對她期望成為惡鬼的遺言十分有看法。
這瘋姑娘怨氣重心結(jié)深,若自殺而死不出意外就是游魂,過個百十來年很有可能化為惡鬼。
可是怎么著,何嫣想做惡鬼,也得看她賀思慕愿不愿意收罷?這種讓人頭疼的臣民,還是越少越好。
破妄劍主仁慈,是殺人劍也是渡人劍。被它所殺之人,怨憤消散,即刻往生,不化游魂。
第17章
冒牌
“叮當(dāng)。”
正在圍觀眾人騷動之際,破妄劍落在地上,賀思慕突然掩面而泣,她哭道:“我涼州被胡契人所屠,父老鄉(xiāng)親都死在胡契人手里,她這樣大放厥詞,我一時被氣憤沖昏了頭腦……恨不能手刃奸人……”
她正準(zhǔn)備癱倒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鬧一場,就被一雙手扶住了胳膊,并且由于扶得太穩(wěn)不好表演倒地。
賀思慕轉(zhuǎn)頭望去,只見段胥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他一手抓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彎腰撿起地上的破妄劍,重新插入刀鞘中。
破妄劍只有在它認(rèn)可的人手中才會開刃。方才它在賀思慕手中,也是鋒利無比。
交錯間,段胥以唯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不要隨便拔我的劍,我剛剛差點殺了你�!�
她淚水漣漣地望著段胥,顫巍巍大聲道:“還請將軍大人莫要怪罪我�!�
段胥挑挑眉毛,他輕笑著伸出手去,以拇指抹去她臉上所濺的血跡,說道:“賀小姐是我踏白的功臣,悲從中來怒殺歹人,我自然不會怪罪�!�
頓了頓,他輕聲說:“你是怎么哭得出來的?”
“咬舌頭�!�
“感覺不到疼?”
“不會�!�
“對自己下嘴輕點兒罷�!�
二人低語交談間,林鈞走過來,氣得跺腳道:“還沒問出何嫣是怎么進(jìn)糧倉的,賀姑娘怎么能就這么把她殺了!”
賀思慕牽著段胥衣袖躲在了他身后,段胥配合地伸出手護(hù)住她,轉(zhuǎn)過頭對林鈞笑道:“審問今日當(dāng)值的看守也是一樣的,所幸燒得不多,并無大礙�!�
他吩咐士兵收拾現(xiàn)場,遣散圍觀百姓,并責(zé)令韓校尉加強糧倉看護(hù),提今日當(dāng)值的士兵來審問。然后護(hù)著賀思慕的肩膀,按照他承諾的那樣先把她送回家。
走在回府的路上,段胥問道:“你為何要渡她?”
看樣子他也知道破妄劍的意義。
“怎么說呢,你就當(dāng)我可憐她吧�!辟R思慕看了段胥一眼,反問道:“將軍大人,你的這把破妄雙劍是怎么得來的?”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有一天我在南都的橋上遇見一個老人家……”
這熟悉的開頭一出,賀思慕幾欲翻白眼。
段胥卻笑起來道:“這可是真的。我在橋上遇見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非說自己是幾百歲的老人,他突然叫住我贈予我這柄劍,說破妄劍便是破除妄念,渡生人怨氣,所殺者不入邪道即刻輪回。若是有緣,它或許會認(rèn)我做主人�!�
年輕的百歲老人。
賀思慕沉默了片刻,若是她沒有猜錯,這個老人家前些日子才去世,活了近五百年。
柏清,修仙大派星卿宮的前任宮主,主壽的天梁星君,是世上最長壽的凡人。
也是她母親、姨母和姨父的師兄。
一個又一個百年過去,無數(shù)故人塵歸塵土歸土,原本唯有她和柏清還在世上,現(xiàn)在連柏清也走了。雖然她和這位嚴(yán)肅古板的長輩并不親近,但此后她在這個世上,便真的煢煢獨立。
她索性給自己放個長假,跑出來散心。沒想到遇見的這個渾身是謎的家伙,居然還是從柏清那里得到的破妄劍。
柏清是這世上卜算最準(zhǔn)的人,他是算到了什么才把破妄劍給段胥的嗎?該不會……他是知道段胥是可與她結(jié)咒之人,才留下這個引子,讓她找上段胥的罷?
賀思慕抖了抖,她向來不喜歡柏清,也是因為柏清算卦太準(zhǔn)讓人發(fā)毛。
段胥將賀思慕送到林家宅院,便說他還要去調(diào)查糧倉失火之事,先行告辭。
“段將軍�!辟R思慕叫住準(zhǔn)備轉(zhuǎn)身的段胥,她盯著他的眼睛,微微笑道:“我行事怪異,你不怕我真的是裴國公,或者是丹支的人么?”
段胥深黑明亮的眼眸眨了眨,他認(rèn)真地說:“你會是聽命于人的人嗎?我看你這頭骨,便是生來不服管,要自己做主的姑娘�!�
他眉眼微彎,笑得過于耀眼了。
賀思慕微微瞇起眼。
剛剛段胥在百姓面前說撲救及時,糧草大多得以保存下來。但是在她看來,段胥只是在安撫人心。
那火勢之下,糧草能剩下五分之一便已是大幸。在這樣的圍城困局里,段胥能悠閑地閉門不出,無非仗著城高墻厚,還有糧草充足。如今糧倉失火損失慘重,原本危機(jī)四伏的府城便雪上加霜,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這小將軍還笑得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賀思慕想她多年未到人間來,最近的活人可真是越發(fā)新鮮了,這完美頭骨里的腦子,真叫她捉摸不透。
她并未細(xì)問,與段胥道別后便目送他遠(yuǎn)去。待段胥的身影消失在街頭置辦年貨的熱鬧人群中時,她喚道:“杜正�!�
這便是晏柯幫她找到的游魂名字。
一個年輕男人的鬼魂飄到賀思慕身后,這個鬼魂剛死沒多久,按理說還是無意識的游魂,并不能變成厲鬼。賀思慕卻特別給他授靈,點醒了他的意識。
“杜正,岱州人士,你生前曾侍奉岱州段家老太太,后成為段胥的隨從。天元五年八月,你跟隨段胥去往南都的路上,在順州古邰遭歹人劫掠而死。”
杜正跪在地上,邊拜邊道:“稟王上,沒錯。”
“你剛剛看清楚了,跟我說話的那位,可是你侍奉的段家三公子,段胥?”
杜正直起身來,他望向段胥消失的方向,年輕的臉上全是困惑。
“方才那位公子?雖然已過了多年,小奴也能看出來,他并非三少爺�!�
“那他是劫掠你們的歹人么?”
“也不是……小奴從沒見過他�!�
賀思慕有一下沒一下地轉(zhuǎn)著腰間的玉墜,問道:“真正的段胥在何處?”
“小奴不知。小奴死時,歹人正追著要殺少爺,卻不知最終如何�!�
賀思慕點點頭,道:“你去罷�!�
杜正拜倒,消失在一陣青煙里。
段胥回來便提審了當(dāng)日糧倉值班的眾人。糧倉乃是重地,除了原本就巡邏保護(hù)糧倉的林家仆役之外,踏白也分出兵力專門保護(hù)糧倉。如今卻被一個瘋癲的青樓女子放了大火,這太不合理。
當(dāng)值的領(lǐng)班小謝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他說見何嫣可憐便收留了她,誰知她給他下了迷藥偷了糧倉鑰匙和構(gòu)造圖。她潛入糧倉時他一直在昏睡,并不知道她如何躲過巡邏的人。
段胥雙手在下巴處交疊,淡淡看著堂下的小謝。何嫣原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父親曾是監(jiān)督工事的小官,因而對建筑構(gòu)造十分了解,知道如何放火不好撲滅。此外,她也明顯知道林家和軍隊兩邊的巡邏時間排班。
無可否認(rèn)的一點是,他們之中出了奸細(xì),暗自指點何嫣完成這一切,想要逼迫他們因缺乏糧草而投降。
“賀姑娘突然跑出來殺了何嫣,我覺得此事有蹊蹺,她莫不是想殺人滅口?”吳盛六道。
段胥搖搖頭:“不是她,她并不知道糧倉的布防�!�
“可她為何要殺……”
“當(dāng)時我也在場,我并非不能阻止她。不過我料想奸細(xì)能讓何嫣暴露,自然就不會讓她知道太多,從她嘴里得不到什么有價值的信息。若何嫣死了,到讓他放松些警惕�!�
段胥令統(tǒng)管糧倉布防的韓令秋徹查布防泄露一事,林鈞也表示他也會查一遍林家管理糧倉的仆役,看除了小謝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參與此事。
相比于找出內(nèi)奸,現(xiàn)在還有更緊迫的事情。
段胥從座位上站起來,望著堂下的眾人,這些是跟他一路從涼州殺過來的軍官,吳郎將、韓校尉、孟晚還有在朔州鼎力相助的林鈞。
他沉默了一刻,然后如往常那樣笑起來,說道:“我已封鎖消息,但是在座各位我并不想隱瞞。城內(nèi)剩余的糧草,只夠我們軍民再撐三十日�!�
因段胥笑得過于云淡風(fēng)輕,這場面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明明是危急萬分的消息,倒像是隨口說了句今日的天氣甚好似的。
吳盛六睜大眼睛,想要發(fā)作但又想起來,段胥就是這么個不知死活只愛笑的性子,便只能憋悶地說道:“大不了我們出城與他們血戰(zhàn)到底,多殺幾個胡契人也算是值了!”
段胥擺擺手,笑道:“還不到這魚死網(wǎng)破的時候。”
吳盛六想倒也是,段胥這小白臉一貫狡詐得很,陰招一個接一個。從涼州到這里他都準(zhǔn)備魚死網(wǎng)破好幾回了,愣是一次都沒用上。
段胥回身走到營內(nèi)掛的朔州地輿圖邊,拿手指指向府城東側(cè)的山:“敵軍來前我派人勘探地形,在鵬山之陽發(fā)現(xiàn)一條隱蔽的小路,高可過馬寬約能五人并行,直通敵營后方。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們燒了我們的糧,我們就搶他們的糧作為答謝�!�
吳盛六眼睛一亮,繼而又猶豫:“這……行得通嗎?”
“無論能否行得通,都要做�?偙茸源龜篮�,對吧?”段胥笑意盈盈。
林鈞聞言便行禮,說道:“胡契人運糧過來,定要經(jīng)過北邊的幾座城池,我們林家亦有宗族親戚在北邊。我試著用信鴿聯(lián)系他們,看是否能請他們幫忙盯著糧車動向�!�
段胥點頭:“有勞林老板了。”
堂上諸人一番排布商量,各自領(lǐng)了各自的任務(wù),待此事商定眾人散去時,韓令秋卻叫住了段胥。
“將軍大人�!�
段胥回身看向韓令秋,他目光閃爍著,向段胥行禮道:“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胥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笑道:“好�!�
他們走到軍營邊的僻靜之處,韓令秋似乎還有些猶豫,咬咬牙說道:“將軍請我徹查糧倉被燒一事,我之前有些問題不明,還想請將軍指點。”
“你說�!�
“將軍……當(dāng)時炸關(guān)河的時候,是怎么預(yù)料到胡契人會偷襲的?”
段胥明朗地笑起來,拍拍韓令秋的肩膀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情,這說來也簡單�!�
“率軍增援的呼蘭軍主帥阿沃爾齊和宇州戰(zhàn)場的主帥豐萊關(guān)系一向不睦,摻和進(jìn)丹支王庭繼承人之爭后,兩邊各支持一位皇子,更變成了死對頭。如今宇州戰(zhàn)場僵持不下,豐萊本就顏面上掛不住,待阿沃爾齊奔赴支援,功勞豈不都落入他人之手�!�
“我率軍打進(jìn)朔州,占據(jù)府城,更以蒼言經(jīng)中的寓言來詐丹支守軍,早就惹得丹支王庭大怒。豐萊若是能收回朔州府城并拿到我的項上人頭,不僅挫了阿沃爾齊的威風(fēng),更能給自己添上一功。所以我算準(zhǔn)了他會趕在呼蘭軍來之前偷襲我們,讓孟晚盯緊了他們的動向,待他們過關(guān)河之時引爆準(zhǔn)備好的火藥。”
段胥解釋得詳細(xì)而清楚,他雖然并不會提前告知屬下他的籌謀,但卻是有問必答。
韓令秋安靜地聽著,然后抬起目光看向段胥,按緊了腰間的劍。
“我在邊關(guān)多年,將軍大人說的這些我卻都沒聽說過。將軍大人您第一次來軍中,為何對丹支的事情如此了解呢?”
段胥望著韓令秋疑惑而堅毅的目光,他哈哈一笑,語氣平常而緩慢。
“韓校尉,這是在懷疑我?”
第18章
劫糧
“末將只是……”
“只是懷疑我與丹支有關(guān)系?”
“末將……”
韓令秋本就是個沉默不善言辭的人,此時被段胥說中了心思,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含糊過去,索性抬眼看著段胥,徑直道:“是。”
段胥哈哈笑起來,他倚在墻邊抱著胳膊,也不生氣:“我讓韓校尉查奸細(xì),想不到第一個查到我的頭上來了。你是怕我勾結(jié)了胡契人,在這里演戲?”
韓令秋的懷疑也不無道理,前朝有過先例。幾十年前胡契人還在中原邊界騷擾時,曾有大晟朝的將軍與胡契人互通,配合著演出大勝胡契的戲碼。那將軍不僅得了無數(shù)軍功,還能向朝廷要錢要糧,轉(zhuǎn)而再分給胡契人好處。
后來那將軍又故技重施找胡契人演戲,暗中透露軍情讓他們侵吞三州之地。等他打算自己粉墨登場收回失地時,胃口大開的胡契人已經(jīng)不滿足他所能提供的錢糧,長驅(qū)直入,最終引來了大晟朝真正的覆滅。
“末將……不知,所以想請將軍解答。”韓令秋俯身拜道。
段胥笑意盈盈地看了韓令秋一會兒,說道:“我為何一定要給你答疑解惑?”
頓了頓,他說:“韓校尉一直對我緊盯不放,莫不是還覺得我們從前認(rèn)識?我聽說韓校尉是從丹支逃到大梁的,和丹支的種種關(guān)系恐怕比我還多吧?”
“丹支的那些事,我都不記得……”韓令秋急忙解釋道。
“你既然不記得了,為何還覺得我是你的故人,或許還是在丹支的故人?”
段胥靠近韓令秋,他揚起下巴有些挑釁地看著韓令秋:“韓校尉,你既然給不出答案,為何來問我要答案?我若有誅心之言,說你自丹支而來背景不明,很可能是細(xì)作,你要如何辯駁?”
韓令秋沉默了,他臉上長長的刀疤在這種沉默中更加顯得陰郁可怖。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段胥突然不合時宜地大笑起來,他一派輕松道:“敢懷疑我也算是有膽識。韓校尉,今日之事我便當(dāng)沒聽過。你放心,朔州府城若真陷落了,我絕無獨活之理�!�
他后退幾步,抱拳行禮然后轉(zhuǎn)身遠(yuǎn)去,圓潤上挑的眼睛含著一層光,藍(lán)色衣帶飛舞如同少年意氣。
韓令秋眸光微動,他分明覺得他在什么地方見過這樣一個人。
這種人太特殊,他沒有認(rèn)錯的道理。
賀思慕想著她算是探到段胥一層底,雖說還不知道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反正不是真的段胥。再這般試探下去,也不知道要探到猴年馬月,該找個時機(jī)跟他攤牌,好好聊聊他們之間這筆借五感的生意了。
不過段胥想要的東西,會這么尋常么?
偏偏這段時間段胥又忙得跟個陀螺似的,擋回去丹支的兩次攻擊,見縫插針地加固城墻,還揪住了意欲挖地道攻進(jìn)府城的丹支軍隊,一把火給那些人在地道里熏死了。仿佛這敵軍是不知道從哪里會冒出來的地鼠,而且他就是拍地鼠的千手觀音。
賀思慕?jīng)]找到什么好的時機(jī),只能偶爾以魂魄虛體的狀態(tài)在他周圍轉(zhuǎn)悠轉(zhuǎn)悠。
到了臘八節(jié),踏白軍給百姓該施的粥也不少施,該賀的禮也不少賀,朔州府城內(nèi)宛如一幅太平盛世的模樣。
這歡樂的氣氛,讓賀思慕仿佛看著渾然不覺死期將近的囚犯吃斷頭飯。
一貫喜歡獨來獨往的段胥并不叫人侍候更衣,堂堂踏白將軍連個像樣的下人都沒有。
燈火昏黃下,段胥脫去他的鎧甲和外衣,單薄的衣服勾勒出修長結(jié)實的身材。他并不是吳盛六那種力量型的大塊頭,而更偏向于韓令秋的敏捷型體魄,像一只悄無聲息的雪豹。
賀思慕邊看邊想,以段胥之前和吳盛六比武的情況、戰(zhàn)場上的表現(xiàn)來看,他的知覺應(yīng)該很敏銳,反應(yīng)迅速得異于常人。
在段胥回來之前,賀思慕已經(jīng)在他的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看到他書冊中夾著的小畫落款是他的名字,架子邊還立著簫。
風(fēng)夷說在南都,段胥的琴棋書畫也是美名在外,想來這總不會作假,段胥不至于是個色盲樂盲。
這些傷疤位置兇險但顏色較淺,看起來都是些陳年舊傷。
賀思慕一想,可段胥現(xiàn)在也不過十九歲的年紀(jì),陳年能陳到哪里去?六七歲么?
這小將軍小時候到底在干嘛?
待衣服落到段胥腰間,賀思慕冷不丁看見他的腰上有一片傷疤,像是烙鐵烙上去了什么,后來又再次燙平的。正在她想看仔細(xì)時,段胥突然撈起了落下的衣服,那傷疤便又被掩上。
他抬起眼眸環(huán)顧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皺起眉頭低聲道:“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