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除此之外,回到村里,她總算有空去找周芙了。
可惜第一天落空,一個大伯見她神情迷茫地徘徊,還以為是來尋醫(yī)的,告知她老大夫近幾日去了別的山頭,大抵要再過一兩天才回來。
馮玉貞閑著沒事做,又想親眼看看周芙的現(xiàn)狀,每日都去隔壁村瞧一眼。第三天,馮玉貞總算又等到了她。在榕樹下,周芙忙得腳不著地,被師父使喚著拿藥、整理藥方,飯都顧不上吃。
看到含笑的馮玉貞不遠(yuǎn)處站著,她眼睛呆呆眨了兩下,俄而便彎成兩道月牙,將嘴里叼著的半塊冷饅頭拿到手里。
周芙轉(zhuǎn)頭朝老大夫說兩句話,這才朝她走過來:“玉貞姐,你怎么回來了?是我該去鎮(zhèn)上找你才對,師父說最快下個月我們就到鎮(zhèn)上,等過完年,便要領(lǐng)著我們?nèi)テ渌胤叫嗅t(yī)了�!�
“我只是偶爾回來一趟,想著來看你一眼,阿芙學(xué)的如何?你要出遠(yuǎn)門,可否有同父母說過?”
晌午她也不歸家吃飯,寧愿在這兒蹲著啃冷饅頭,馮玉貞心中隱隱有個不好的猜測。
“我跟爹娘說了,他們氣地要把我逐出家門,其實(shí)睡是讓我進(jìn)去睡的,就是不搭理我,不喊我吃飯�!�
周芙自嘲道:“我沒想到,我拜師一事,一直嚷嚷要我嫁人的娘還沒說什么,我爹卻先發(fā)作,起身摔了我房里的鏡子、首飾,指著我鼻子說滾出去。”
嘴上云淡風(fēng)輕,然而經(jīng)過多少苦大抵只有她一人清楚,馮玉貞很是心疼,她抱住身前的女孩,低聲道:“你已經(jīng)很辛苦了�!�
這個溫暖的擁抱里,周芙眼睛一下就紅了。
“阿芙,我很佩服你,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有勇氣的女子�!瘪T玉貞拍拍她聳動的肩頭,溫聲道:“我家中只有我一人,倘若你愿意,不若這幾日同我一起住罷?”
當(dāng)天晚上,崔凈空一翻身進(jìn)來,便看見床上被褥間冒起兩個人的身影,霎時間殺心四起,匕首已經(jīng)夾在兩指之間。
他壓著步子湊近,便看到兩個女子親密躺在一起,那個什么周芙睡在馮玉貞身側(cè),把他的位置占去了大半。
很好,崔凈空面無表情地想,馮玉貞才回來不過兩三天,這床上就沒他的地兒了。
第55章
認(rèn)錯
崔凈空沒能忍耐多長時間。
馮玉貞很是樂不思蜀,將在村西“暫住”的定性拋之腦后,沒兩日,崔凈空便告知她該回府了。
她卻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回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還想多住一會兒,況且李疇很是得力,她在不在也不耽誤事,索性再緩兩三日。
馮玉貞的眼神飄忽,崔凈空和她兩三日未曾面對面說話,正說著,女人嘴上“誒喲”一聲,急匆匆跑去廚房,端出來一鍋熱騰騰的韭菜掛面。
迎面撞見崔凈空無波無瀾的臉,他只望著她,指尖在桌上輕輕落下,悶悶敲了三四下,好似沒什么火氣,馮玉貞卻止不住有些心虛。
將那鍋湯面放在桌上,訕訕道:“空哥兒,我不知你要來,這是我待會兒要送去給阿芙�!�
便是不打算招呼他吃飯的意思。上次吃到馮玉貞為他親手下的面,還是在他生辰宴的隔日。
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崔凈空自然不可能再和好不容易緩和關(guān)系的寡嫂置氣,他并不計較,只和她說定,過兩日再來。
起身出門,崔凈空轉(zhuǎn)而滿面陰霾。
馮玉貞忙著和周芙廝混,或許是掛念著那鍋快煮熟的湯面,沒來得及好好看他,因此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他不甚平整的衣衫。
在府上時,兩人清晨并不讓下仆伺候穿衣,頭天晚上糾纏半晚上,第二日崔凈空早起,偶爾起身動靜大吵醒她。
被吵醒的寡嫂就蜷在被窩里,半瞇著眼朦朦朧朧望他,忽而伸出半截瑩白的小臂,朝他揮一揮。崔凈空走近,她裹著被子半坐起身,為他把不注意翻進(jìn)邊的袖口扯出來。
她做這事的時候神情尚還帶著懵懂,好似還沒睡醒,一時間動作大了,肩頭岌岌可危搭著的被褥便順滑下去,那些疊著的紅印和腰間略有些淤青的指痕,白生生的皮子,晃的他眼前發(fā)暈。
忍不住再纏綿片刻,因此少不得又耽誤了功夫。
馮玉貞是心腸極軟的女人,但凡仍對崔凈空有意,那么她的心軟遲早要作繭自縛,再次把她送回對方手上。
崔凈空對此心知肚明,刻意利用來逼她繳械投降,可是意外失算,沒成想馮玉貞根本沒看到他。
他打著要讓馮玉貞吃苦頭的陰暗念想,然而卻沒成想來了一個比耗子還要煩人的周芙。
周芙鳩占鵲巢,讓他兩日沒能上得了馮玉貞的床。
偏偏她是個女人,雖然在崔凈空眼里,無論男女,兩者一樣可惡,然而他現(xiàn)在始終忌憚著趙陽毅的前車之鑒,不得再莽撞行事。
沒他的地方,于是灰溜溜半夜回到府上,仰躺在兩人先前相擁而眠的架子床上,閉上眼睛,卻心氣不順,身側(cè)空落落的。
睜開眼,身邊是大紅的鴛鴦喜被。他將側(cè)臉壓在枕頭上,其上一縷苦桔香已然愈發(fā)淺淡,幾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這時候他才遲鈍地開始尋求一個原因,自己這十八年來從來都是一人獨(dú)行,有人陪伴反而是稀奇事,這些陪伴還要拋去其中不懷好意的利用,更少得可憐。
從未真切地把另一個人當(dāng)做不可或缺,必須放在身邊的存在,為何這次獨(dú)獨(dú)少了著大半年來朝夕相伴的寡嫂,便覺得心中不適呢?
被陵都眾人嘉尚“靈心慧性”的崔凈空此刻猶如霧中觀花,看不清明。
他摩挲著長命鎖上的凹凸不平的刻字,對自己的反常升起一些警惕來:這可不成,難道以后離不了她嗎?
手下一滯,轉(zhuǎn)念才想起左手腕上這個令人煩厭的念珠來,于是總算找到了為何離不了她的恰當(dāng)理由。
說起念珠,他驟然間意識到,雖然這幾日寡嫂不在自己身邊,但疼痛并不算折磨,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狼狽地滾在地上,七竅流血了。
但是近一個月以來,這串念珠好似……威力有所削減?
第二日晌午,馮玉貞將食盒放下,周芙趕忙兩手接過,嘴甜地道謝:“玉貞姐辛苦啦!”
馮玉貞坐在一側(cè),見周芙將米粥和菜碟依次端出來。她夾著筷子夸張地贊美,好像要把清淡小菜夸出滿漢全席的架勢來,一邊的腮幫子鼓著,嘴上叭叭地還沒停。
馮玉貞被逗樂了,她胳膊肘放在桌上,支著腦袋笑道:“別貧嘴了,快吃吧�!�
她們兩個人坐在村口的石凳上,中間的桌上還擺著一盤殘局。霸占這方石桌,在棋盤上成日唾沫橫飛的老頭們都回家吃飯去了,這才讓周芙臨時占用。
說起來馮玉貞也問過要不要給她師父也帶上飯,周芙卻搖搖頭,師父問診分文不收,因而他和小藥童也頗為清貧,好在鄉(xiāng)野純樸,村人受他救治,省吃儉用,輪著為這兩人送飯。
可周芙自然沒這個待遇,她離經(jīng)叛道的事跡偷偷傳開,現(xiàn)在走在村里總是被冷眼相待,連帶著師父也受到了一些牽連。
她雖然也能偶爾沾光,湊上點(diǎn)師父他們的熱飯,可到底就兩碗,她又不想同他們搶飯吃。
周芙抱起碗,把最后一口湯水呼嚕呼嚕飲進(jìn),接著頗為豪邁地拿袖子在嘴邊一擦。馮玉貞許久未見如此奔放的吃相,往日她和崔凈空面對面,青年總是不著不急的。
周芙拿著空碗,去溪邊很快洗了洗,她將食盒裝好,輕快道:“玉貞姐,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你了,我娘總算松口了,她說讓我明日回去吃飯睡覺�!�
馮玉貞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略微放下心,道:“大娘也只是舍不得你,他們是怕你一走再也見不到了。你有飯吃就好,我估計不過這兩天也要回鎮(zhèn)上了�!�
她拎著空蕩蕩的食盒,周芙躊躇一會兒,忐忑問道:“玉貞姐,你的腿……不若叫我?guī)煾缚纯窗�?�?br />
馮玉貞面上的表情一下僵住,掩飾似的掩飾道:“不必,陳年舊傷了�!�
周芙也不好堅(jiān)持,委婉道:“師父醫(yī)術(shù)高超,治好過一個半癱,倘若玉貞姐想試試,我總覺得或許還有希望。”
馮玉貞頭卻越來越低,那只跛腳很局促地向后一稍,把它藏起來。而后勉強(qiáng)謝過,周芙也自知或許說錯了話,于是轉(zhuǎn)開話題,兩人說好改日都去了鎮(zhèn)上再聚。
她走回磚房,熟悉的馬車停在門前,青年站在院子里,聞聲轉(zhuǎn)過身子。
崔凈空推測好日子,馮玉貞差不多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從府宅帶來的米面撐不下去幾天了�?傻搅藚s沒看到她,田泰稟告,說夫人去給周芙送飯了。
馮玉貞從后山走來,一路走到他面前。又兩天不見,崔凈空叫她:“嫂嫂�!�
她只瞥他一眼,走進(jìn)屋里,崔凈空抬腳跟在她身后。將食盒放在桌上,馮玉貞轉(zhuǎn)過身,后腰抵住桌沿,并不言語。
與她面對面的崔凈空先行開口,他望著女人冷淡的臉,開門見山道:“嫂嫂,這是第六日了,隨我回去罷�!�
聞言,馮玉貞錯愕一陣,竟然過得這樣快嗎?她甚至都沒有體察到這么久了,還以為村西住了三兩日,一晃眼,眼前的景色和瑣事都飛逝而去了。
崔凈空兜捕到她的失落,看著她尚還流連忘返,隨即出口道:“嫂嫂,我知道錯了�!�
他這一句話總算說到了點(diǎn)子上,馮玉貞猛一下被他揪回心神,她如此耗費(fèi)波折,所求也無非就是這一句話。
崔凈空態(tài)度很是謙卑道:“我不該瞞著嫂嫂對趙陽毅痛下殺手,也不該遷怒無辜,更不該讓別人插足你我二人之間,下次再也不犯�!�
馮玉貞嘆了一口氣,她這才張口說了第一句話:“空哥兒,你真知道錯了嗎?”
崔凈空覺察出她有就此放過的念頭,順著臺階利索跑下來,誠懇道:“我錯了,嫂嫂念我年少無知,頭回墜入情網(wǎng),一時慌了手腳,概因從沒有人教我如何去做,因而才出此下策�!�
他的話很有幾分情真意切,不知包含他多少真心。馮玉貞被說得動了惻隱之心,方才刻意不看他,這下抬起頭,發(fā)覺青年瘦削了一些,眼下淺淺青黑,大抵是睡得不好。
衣衫不知為何也泛著許多褶皺,只是那雙依舊烏沉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
他是頭一次春心萌動,可馮玉貞不是。他尋求過來人的經(jīng)驗(yàn),于是向寡嫂伸手討要。
馮玉貞總算拿出長嫂的架勢,話語里有幾分堅(jiān)持:“既然知道錯了,我們要去給趙大哥上門賠禮,你若是不愿意,便賠給人家工坊一些銀錢�!�
這副有幾分威嚴(yán)的模樣并沒有持續(xù)太久,馮玉貞泄下氣,伸手撫平他衣衫上的局促處,苦口婆心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但是空哥兒你不能……隨隨便便就殺人滅口,這樣有損福祿,一個不好,死后要下阿鼻地獄的�!�
她說到這兒,不由得想起在夢里幾乎成了一個血人似的不辨生死的男人。那是三十多歲的崔凈空,現(xiàn)在十八歲的崔凈空就站在她身前,尚還有無限可能。
比起虛空中的神魔懲戒,還是寡嫂說不理就不理他的態(tài)勢比較唬人。崔凈空只邁前一步,藍(lán)布短靴同繡鞋的鞋尖輕輕相接。
崔凈空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他低聲道:“嫂嫂知曉我的本性——這對我來說實(shí)在艱難,煩請嫂嫂費(fèi)心了�!�
嘴上一句比一句恭敬,頭卻越湊越近,兩人之間眉眼相觸,瞬息氤氳起一陣云雨霧氣,馮玉貞也是十來天未曾同他歡好,一時間半身都被吹酥了。
可正題還沒有說完,不能被他這樣含糊過去,她撐住青年的胸口,氣息有些不穩(wěn),杏眼凝視著他,語氣卻十分認(rèn)真:“空哥兒,除了這件事,你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嗎?”
有的,可他當(dāng)然不可能告訴,寡嫂不是也守著她那些秘密嗎?崔凈空心里想著,嘴里卻鄭重道:“絕無別的。”
這才如愿以償偏過頭,女人的下頜微微仰起,俄而,地上的藍(lán)面短靴插進(jìn)兩只精巧的繡花鞋之間。
兩人到底沒有在磚房胡來,馮玉貞捂著嘴不叫他再親。
回來收拾了半天,再走卻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等馮玉貞坐上馬車,同崔凈空并肩坐著。她望向車窗外連綿的黔山,好似想起什么,眉宇間涌動著遲疑,最后還是沒有繼續(xù)出口。
崔凈空問她:“嫂嫂可是有什么東西忘了拿?”
馮玉貞回道:“無事,我只是想到山上的那間屋子�!�
算一算,已經(jīng)有三四個月未曾上去看過了。這事是很難去掰扯清楚的,本來要是一般的叔嫂來說,兩個人一塊上去掃掃屋子再正常不過。
偏偏寡嫂和未婚小叔不清不白,她再對亡夫念念不忘,反倒對崔凈空不甚公平了。
崔凈空卻神情自若,很大度地表示:“嫂嫂若是想去看,不若我們現(xiàn)在就掉頭。”
馮玉貞思忖一會兒,搖搖頭拒絕了。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崔凈空垂下眼,握上馮玉貞放在膝頭的手,盯著兩只交握的手,他想,崔澤到底是死人,怎么爭得過他?
馬車停下,李疇和兩個丫鬟都守在門口等著,馮玉貞一回來,半根手指都不用動,兩個丫鬟比先前更恭敬地低頭,站立在她身后,熟悉的、被束縛的感覺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
馮玉貞下意識腳步一頓,手里傳來拉拽感,前面的崔凈空站在朱紅的大門前催她,溫聲道:“回來吧。”
仆人們也等著,這座周正、四四方方的府邸也等著她,在這樣一刻,她忽地想起過去這段短暫的日子里,磚房邊的小河,院子里的樹影,嘰嘰喳喳的雀鳥和躺倒撒嬌的貓狗。
只是,這些都已經(jīng)離現(xiàn)在的她太遠(yuǎn)了。
馮玉貞抬腳,走進(jìn)府里。
日子沒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李疇每日有事請她過目,等到安定下來兩天,崔凈空一天夜里回來,突然提到她那張牙牌的事。
馮玉貞這才回憶起牙牌的事宜,雖說馮家能動的只剩下一個馮母,大抵掀不起什么風(fēng)浪了,可為了不留隱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馮玉貞還是決定費(fèi)點(diǎn)勁兒,徹底脫離馮家。
崔凈空點(diǎn)點(diǎn)頭,將之后幾天的行程說給她聽:“既然如此,我順道去拜訪知縣大人,我們二人動身去縣里一趟�!�
第56章
牙牌
兩輩子以來,馮玉貞都沒出過遠(yuǎn)門。她走過最遠(yuǎn),也不過從村里到鎮(zhèn)上,光是這一畝三分地,她彼時獨(dú)自一人走,尚還心驚膽戰(zhàn)。
馮玉貞既忐忑,心底卻意外冒出幾絲興奮來,期待跟貓兒似的撓著她的心房。
此番是要去到縣里,還有更為遙遠(yuǎn)、陌生的陵都,想到全然未知的遠(yuǎn)方,不免惴惴然,她不由得反復(fù)問崔凈空:“空哥兒,要去多久?準(zhǔn)備幾天的干糧?路上的盤纏呢?”
崔凈空被她問過兩回,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馮玉貞好像很少問他一些事。
寡嫂畢竟年長兩歲,游走山野之間,手頭上的事也不過是做飯、刺繡之類的活計,實(shí)在沒什么需要向他討教的。
她又是做事極為細(xì)致、周全的人,在崔凈空看來甚至認(rèn)真地有些愚鈍了。
他該是感到不耐的,然而垂下眼,卻見馮玉貞就在一臂之間,仰著一張白凈的臉,眼巴巴等著他。
眼中是介于不安與期待之間的神情,她全然依附、信任他,將他的話奉為圭臬。
猶如一陣急雨撲滅火堆,對愚笨之人的不耐霎時間消散,于是低頭,又一次更細(xì)致地告訴她。
到鎮(zhèn)上坐車不到一日半,只呆上兩日,之后再去陵都一趟,路上還要一天的功夫,陵都呆上三四天,客棧已經(jīng)托人打點(diǎn)好,來回最快半個月的功夫。干糧不必帶許多,路上盤纏充足。
出行定在十一月初,馮玉貞提前去繡貨行一趟,把下個月的荷包一并支付,說起來這兩回掌柜的對她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她倒是能感知地出來,卻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官小姐提點(diǎn)了什么。
總歸她如今每個月只用繡三個荷包,無一例外都是繡貨行提供針線布料,精美華貴,指定紋路,有時還需要紋字,專供給貴人們。
報酬自然也來得十分優(yōu)厚,崔凈空又不要她的銀錢抵府上開支,因而攢著攢著,逐漸也很有分量。
她欲圖當(dāng)日見面時將那本書歸還,然而掌柜卻道:官小姐這回并未有邀約。馮玉貞只得將書遞交給掌柜,請他若是方便,代為送還。
知曉崔凈空此番要去諸位官員府中登門拜訪,馮玉貞自然提到為他添置幾身秋冬的衣物,同他商量再去成衣鋪。
然而崔凈空卻沒有那等閑工夫,隔日回府時候尚早,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裁縫。
兩人手法老練,瞧著是上門為一些老爺夫人量體裁衣的,這一男一女,自然不是只為崔凈空一人服務(wù)。
馮玉貞站在一邊,連推拒的話都沒來得及出口,就被橫豎左右招呼了。
那個男裁縫巧舌如簧,開口吹得天上地下,緊接著便道,不若按著今年新穎的款式,為夫人趕制幾身秋冬衣物,一伙兒包圓了。
崔凈空并無不可,微微頷首,光馮玉貞一人就要做十幾身,她忙去制止,可崔凈空在這方面堪稱頑固不化。
兩個裁縫生怕她反悔這樁買賣,一溜煙跑了,馮玉貞知道這事已成定局,不知這一下花出去多少銀子,雖然崔凈空總說是什么周大人接濟(jì),可還是忍不住埋怨他大手大腳。
崔凈空并不急著辯解,他悠悠走到馮玉貞身邊道:“嫂嫂到時也要隨我登門拜訪的�!�
馮玉貞怔住,那模樣有些犯傻:“我也要去?”
“等出了這地界,嫂嫂便是我夫人,自然應(yīng)該隨我一起。”
崔凈空臉不紅心不跳,馮玉貞反倒臉上一臊,趕忙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往下說。
他這樣一提,話本里也有過崔凈空同公主二人一同出席宴會的場景,一想到將要擠入那群圍坐的華美雍容的高門貴婦,馮玉貞心里莫名緊了一下。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十一月初出發(fā)。
馮玉貞并非多嬌貴的人,她做主子都不愿意使喚別人,可是整天都悶在車?yán)�,行過山巒,偶爾車輪碾過碎石,腰眼被顛得發(fā)麻。
第二天她就撐不住了,身后塞著引枕,半靠在車壁,面色蒼白。
崔凈空這時候便伸出手,展臂將可憐的寡嫂擁進(jìn)懷里,坐在自己膝頭,溫?zé)岬氖终铺竭M(jìn)衣裙,隔著一層薄薄的褻衣,在她腰間撫慰按揉。
馮玉貞實(shí)在難受地厲害,也顧不上會被趕車的田泰撩開簾子撞見的風(fēng)險,任由他緩緩打轉(zhuǎn)揉著腰,半日都被青年這么抱著。
崔凈空卻從這里得了趣,吃飯喝水也不叫她下來,要不是馮玉貞羞惱,估計抱著寡嫂下車的事也不是干不出來。
下午抵達(dá)縣里,舟車勞頓之下,兩個人在客棧歇了半天,隔日起才提禮,一同去往知縣府上拜訪。
鄭茂章早早坐在廳堂里,手里握著一張昨日傍晚收到的名貼,上面寫明今日上午將與拙荊一同拜訪府上,某對大人的恩情銘感五內(nèi),遂登門問候道謝。
他把這副名貼放在桌上,更仔細(xì)地觀察一些細(xì)節(jié),尤其是鋒銳的筆鋒,喟嘆道,字字鋒芒畢露,猶如出竅的利劍,同寫下這手好字的主人像極。
“這都一個晚上了,怎么還看呢?飯都不吃了�!�
一道聲音打破了他沉浸在欣賞贊嘆的心緒,繼室李氏端來一碗姜粥,放在他身前的桌上:“姜粥暖胃,散風(fēng)寒,趁熱喝吧�!�
鄭茂章今早本就沒怎么吃東西,因而腹中空空,他卻不著急吃,反而想到什么,對李氏道:“今日府上要有來客,吩咐廚房早些著手午食�!�
他前腳端起碗,后腳李氏頗有些無所事事,從桌上拿起那張名貼,她是豐州南方一個沒落氏族的庶女,琴棋書畫略略通曉,自然看得懂字。
她快速瞄了一眼,面上卻有些不以為意,只漫不關(guān)心道:“你未免太瞧得上他了,解元?dú)w解元,畢竟身上還沒有官差,再說,殊不知春闈他發(fā)揮如何呢。”
鄭茂章放下碗,避諱莫深道:“這位和京城里的人搭著門路,況且為人處世、才情學(xué)識都上上乘,以后不可估量啊�!�
他惋惜地嘆一口氣:“我本想把穎姐指給他,可惜他竟然不知何時已然娶妻,成了家室,分明前兩個月我還打探到他孑然一身,只有一個寡嫂同他辛苦度日。”
“這是什么話?穎姐不是說好同陵都的周家議親嗎?我可不要穎姐兒嫁一個窮酸讀書人!”
李氏不高興了,鄭穎是她的小女兒,今年十四歲,她尚還盤算著將小女兒嫁入劉家、周家這些底蘊(yùn)深厚的大族,崔凈空一個白身,自然入不得她的眼。
正說著,忽地聽見門童來報,說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方報上大名,正是崔凈空。
鄭茂章聞聲,連連讓門童將人請進(jìn)來,他則趕忙站起漱口,讓侍從將桌上的碗筷收拾下去,又叫去泡一壺碧螺春來。
他去門口等著,只看到兩個身影出現(xiàn)在回廊,一個高大挺拔的青年,和他旁邊走路姿勢略微歪斜的女子,兩個人緩緩走來。
崔凈空和馮玉貞二人被引到廳堂,一位蓄著長須的方臉男子便站在門前,看樣子是特意等著他們,這便是知縣鄭茂章了。
鄭茂章瞧著五十來歲,他在知縣任上已有十年之久,往后調(diào)任的機(jī)會估計也是微乎其微。
他其實(shí)在秋闈之前,跟崔凈空于去歲院試揭榜當(dāng)日粗粗見過一面。鄭茂章身為知縣,理應(yīng)給予幾句勉勵,那時候崔凈空沒說兩句話,忽而并未給他留下多少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