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淚珠子連成一條直線,僵直地滾落,漸漸有些哽咽。她抬起手背粗略地揩一揩,擦得臉頰生疼,把盒子里每支都細細摸過去。
摸索到其中紋路粗糙的檀木簪時徹底崩潰,心里一牽一牽痛得厲害,馮玉貞捏著這柄崔澤為她做的第一只發(fā)簪緩緩蹲下,頭枕在胳膊彎里,抽噎聲越來越大。
淚眼朦朧間,一只手闖進視野,掌心放著一張帕子。
她恍然間竟錯認成崔澤的手。
一樣寬大、骨節(jié)分明,只可惜這只手顏色冷白,而不是被毒辣日頭燙出來的麥色;雖然指節(jié)也生繭,但虎口并無傷疤。
遞給她帕子的分明是丈夫的親弟弟。
崔凈空就站在縮成小小一團的寡嫂身前,烏黑沉冷的眼珠里清晰倒映著她此刻狼狽的神情。
女人臉上淚痕交錯,眼角暈染灼燒一般的紅色,原本服帖的鬢角也亂了,發(fā)絲黏在臉上流連,手里死死攥著的簪子做工十分粗糙。
崔凈空只瞥了一眼就斷定,哪怕他從沒有做過,也有把握做的比這個好數(shù)倍。
既然是這樣不值錢的玩意,又為什么哭呢?
和他單獨相處的五天里謹慎老實到無趣的寡嫂,瘦弱的身體、平庸的性格,居然也能爆發(fā)出這樣激烈的情緒。
近乎歇斯底里,像是飛蛾撲火,被火苗吞噬泯滅的瞬間一樣令人驚嘆。
垂眸凝視女人發(fā)紅的鼻尖,崔凈空突然想知道,被她這樣愛著的人,會有什么樣的感受?
第6章
暴雨山洞
同相愛的丈夫陰陽兩隔,歷經(jīng)兩世的沖刷記憶卻仍然鮮活,如同決堤的潮水,將她卷進悲痛織成的蛛網(wǎng)里無法掙脫。
被他橫來一手打斷,馮玉貞哭得暈乎乎的腦子倒是清明了些,想起屋子里還站著小叔子,平白叫人家看了場笑話。
思緒回籠,勉強收住了情緒。她抽抽噎噎地接過帕子,胡亂擦了擦,把眼淚一股腦全不客氣地抹上頭了。
擦完才后知后覺,手里這張藍帕子恐怕是小叔子貼身的東西。訕訕放下要遞回的手,打算回去給他洗干凈。
她心情雖慢慢平復,但畢竟大哭一場,胸口有種被抽干的空洞感。腿腳蹲的發(fā)麻,使勁扶著桌腿才站起來。
正要合上首飾盒帶走,手下動作一滯,馮玉貞盯了兩秒,上下翻找一番,視線在桌上左右逡巡,仍然沒找到。
最特殊的那支簪子丟了。
之所以一開始沒想起,因為這支簪子的來歷被馮玉貞刻意遺忘了。
那天崔澤拎著射來的貂去鎮(zhèn)上賣貂皮,他到家的時候,馮玉貞恰好還在二姐家逛親戚。他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跑去林中撿柴,這才平白遭了大難。
跌跌撞撞跑回來,迎面撞上馮玉貞,那張已經(jīng)發(fā)紫的臉上只來得及露出很欣喜的笑,捂著脖子上的兩個血洞,半句話都說不了。
用沾血的手顫顫巍巍從懷里掏出來一支白玉簪,這也是崔澤送她的最后一支簪子。轉眼間丈夫就直僵僵倒在地上,馮玉貞只顧著慌亂呼救。
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走了,與他相關的一切東西就變得格外珍貴,卻不知道當時手足無措下隨手扔在哪兒了。
她翻找的功夫間,一直被忽視的崔凈空開口:“嫂嫂可是在找這個?”
青年眸光定定,手里躺著的赫然就是那根玉簪。
馮玉貞莫名有些難以啟齒,手腳不安。
即使崔凈空只字未提,卻像是被他用一雙烏黑沉冷的眼睛,從頭到尾目睹了獨屬她和崔澤兩人的親密。
“哪兒找著的?”
“桌子底下�!�
她裝作無事點點頭,掩飾性地往后攏了攏碎發(fā),耳垂發(fā)燙。
屋檐下的臘肉不見蹤影,大抵是被什么鷹鳥或者狐貍叼走了。礙于容量有限,他們只能把近期急用的東西打包帶走。
馮玉貞在插上門的那刻生出猶豫,無論怎么看,山里的屋子似乎都明顯要比村西那個破磚房好太多,可仔細一想,也有不小的隱患。
譬如崔澤在時,每晚都要在屋前生火,每月擱四五天就繞著墻根澆雄黃酒、燒艾草以驅散蚊蟲走獸,半夜偶有風吹草低便驚醒,起身查看。
但是現(xiàn)在只剩馮玉貞一個人了。她既沒有靠山吃飽的生存能力,也缺乏獨自過活的勇氣。
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目前也只有緊緊依附小叔子才能得到一條可能的生路。
兩個人一人一個包裹,趁著時候早趕緊下山�?芍形邕炙熱火烤似的陽光慢慢隱去威力,抬頭卻見飄來一團厚重的烏云。
濕氣漸重,馮玉貞的跛腳因此隱隱作痛,但是她和崔凈空兩個人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才剛剛走到中途,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眼下真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天色陰沉,山林間樹木枝條搖曳擺動,冬日的枯黃葉子簌簌掉落,吹到兩人的發(fā)頂和臉上。
起風了,風勢很大,這場雨來勢洶洶。
馮玉貞胸口劇疼,崔凈空原本還和她并肩,見她越發(fā)吃力,就走到前面領著她。
初春的風倒不至于凍得跟拿刀子割肉似的,但一股冷風徑直鉆進嘴灌入肺里,刮過五臟六腑,一口氣沒有喘勻,不得不停下腳步。
崔凈空仰頭,只見烏云如同披著漆黑甲胄的大軍壓境,云層最低點幾乎要把遠處的山尖壓垮。電光閃爍,沉悶的轟隆聲蕩開,似有雷公躲在云里擂鼓。
他果斷地下了結論:“不能再走了,我們找個地方避雨。”
崔凈空望向捂著胸口的馮玉貞,“還能走嗎?”
馮玉貞白著臉點了點頭,崔凈空換了方向,兩人快步朝西邊行進。天色壓抑,他們速度也愈來愈快。
可跛腳經(jīng)不住這樣疾走,踩在松軟的泥土上沒立穩(wěn)支住,她失去重心,身子朝一側徑直摔下,左腳踝處重重一折,骨骼發(fā)出清脆的錯位聲,再也站不起來。
恰在此時,昏黑的天際渲染下,醞釀許久的大雨終于傾盆而下,猶如密集的雨幕,黃豆大的雨珠落在葉面上彈起迸濺。
崔凈空扭頭的功夫,寡嫂半身倒在地上,額發(fā)微濕,左腿軟綿的狼狽情態(tài)就映入眼底。
關鍵時刻,他像一頭身形矯健的豹子,回身蹲下,展臂攬過她的腰肢和腿彎。
不顧她下意識的驚呼和反抗,把人輕輕松松地抱在懷里,一套動作行云流水,抱著她長腿立刻跑動起來。
馮玉貞窩在青年懷里,顯得人很小一團,雙手撐在他胸膛上,很努力的想要拉開些距離——因為太燙了。
不管是噴灑在耳側的氣息、還是牢牢摟著自己腰和腿的手,哪怕隔著厚厚的衣物,她都覺得過分燙了。
遺憾的是,她所做的努力全作廢了。因為左腳踝疼痛難忍,像是小刀插進骨頭縫里旋轉。
疼得沒有多余的力氣,只得無力地全然倚靠著他。耳朵貼在對方胸口處,因為跑動而砰砰加快的心跳聲傳入鼓膜,一聲比一聲鼓噪。
崔凈空速度明顯提高不少,淋雨跑了沒幾步,山洞出現(xiàn)在視野里,順利躲進去后,他把人放下來,嘴上才追了一句“冒犯了”。
這時候說冒犯還有什么用?抱都抱了……
何況對方本意是幫她,要是把她撂在外面不管也不是干不出來,恐怕現(xiàn)在還算干爽的自己早成了流落野外的落湯雞,哪里還有理由蹬鼻子上臉埋怨他。
實際她也已經(jīng)沒那個精力去應對了。
馮玉貞靠坐在凸起不平的石壁旁,屈腿抱住傷處,額頭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白的可怕。
見她這副難受至極的模樣,崔凈空往下一瞟,女人的小腿呈現(xiàn)怪異的弧度,應該是方才摔倒時崴了。
湊近低下頭:“我看看�!�
“不……”
心里陡然一顫,馮玉貞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女人家的腳怎么能隨便給別人看?他又不是懂醫(yī)術會正骨的大夫。
“我是要為嫂嫂正骨,絕無什么旁的心思。”
轟——
馮玉貞睜大了眼睛,幾乎生了幾分羞惱。
她,她什么時候懷疑崔凈空這些有的沒的了!
單從禮法上說,自己都是崔凈他的長嫂,民間自古就有長嫂如母的說法。
即使只比他大了兩歲,也是對方不折不扣的長輩,怎么就沒頭沒尾繞到這個上面來了。
可他氣勢冷峻,眼神沉著,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很有些說服力,好像心里半點雜念都沒有。
目光復雜地瞧了一眼那張還在往下滴水的俊臉,馮玉貞百口莫辯,又怕他冒出什么驚世之語,只覺得腦門和腳踝兩處疼一塊去了。
她扭過頭不去看他,眼不見心為靜,干脆閉上了眼睛。
青年將女人的褲腳解開,又把繡鞋半褪,冬日臃腫的衣物被全數(shù)堆積在腿彎上,一截細白的小腿,連帶著半邊金蓮就暴露在濕冷的空氣里,在山洞里幾乎發(fā)著瑩潤的光。
向下,原本細直的形狀好似被外力所致,骨頭突兀地以不自然的弧度抵住肉皮,凸現(xiàn)在一側,好像要破皮而出。
現(xiàn)在腳踝處又腫起一個泛紅的大包,有礙觀瞻。
但崔凈空只面無表情盯了片刻,繼而出手握上了眼前白皙的小腿。
這段寂靜太煎熬,他手心不知道是汗還是雨,溫熱潮濕的大掌撫上的瞬間,馮玉貞只覺得自己汗毛豎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條腿下意識向上抬了抬,想要擺脫對方的桎梏,卻紋絲不動地被攥在他掌心。
崔凈空掀起凝在她小腿上的眼睛,深瞳幽幽,幾乎能從他眼里看到自己此時微微畏懼的神情。
他敏捷地把女人的左腳夾在自己兩膝之間,修長的身體俯下,幾乎把纖弱的寡嫂覆在身下,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遞到她發(fā)白的唇邊。
“疼就咬我�!�
馮玉貞還沒反應過來,崔凈空的右手放在腫起的腳踝上,用力反向一推,陡然間猛烈的痛感襲來,眼前一黑,她吃疼張嘴,一口咬在嘴邊那只手的虎口處。
等對方卸去力道,她歪著腦袋躺倒,頭枕在包袱上,胸口起伏不定。
虎口上被她結結實實咬出一圈深深的印子來,帶出幾縷血絲,但崔凈空并不在意。
他垂著頭,目光游弋,令她秀氣的腳踩在自己大腿上,手指慢條斯理地順著裸露在外的腳后跟勾了一圈,提著半褪的羅襪套上去。
女人的小腿還因為隱隱余痛在細微的顫動,一層薄薄的皮膚下,似乎能感受到溫熱的血液靜靜的流淌。
掌心停留片刻,貼在觸感柔滑的小腿內側攀上,指尖伸進褲管里勾住,沿著膝蓋一路把堆積的布料拽下,綁好褲腿。
此時女人出了一身汗,側頭躺倒,碎發(fā)汗?jié)�,徑直黏連在雪白的頸子上。她眼神渙散,顯然還沒有從疼痛里緩過來。
所以,只好勞煩貼心的小叔子費心費力伺候她,任由他肆意抬高腿,任由他細致入微地為她套上羅襪、繡鞋,穿上所有他方才親手為她脫下的東西。
第7章
夫子責罰
腿上一波接著一波的刺痛還在叫囂,渙散的瞳孔里映入一抹銅錢大的光暈。
馮玉貞眨了眨眼,罩在視野前的霧氣徐徐褪去,原來是崔凈空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撿拾一堆的枯枝落葉,在昏暗的山洞里生起了火。
身體恢復些微氣力,手肘撐著地面,她支起上半身,小聲向他道謝。
“謝謝……空哥兒�!�
小叔子今天委實幫她良多,找簪子、躲雨、正骨,真要一聲接一聲板板正正謝下來,恐怕嘴皮子都要磨薄幾寸。
方才形勢所迫,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不免忸怩。馮玉貞本就是新婦,腿腳之類的部位也始終只有丈夫崔澤碰過。
現(xiàn)在被他觸摸過的皮膚長好似有螞蟻爬過,癢麻麻一片,就好像小叔子濕熱的手還握著她似的。
見人已清醒,眼神躲閃不敢看他,崔凈空只波瀾不驚地嗯了一聲。
大抵是另一方的渾然不在意,馮玉貞原本不自然的情態(tài)也很快散去。
她打開包裹,翻找出中午剩下的一個黃面窩頭,和崔凈空兩個人掰扯掰扯,冷冰冰地咽進肚里里,聊勝于無。
雨勢愈大,活像是天上的神仙發(fā)怒,打穿了與下界的通道,細密的雨珠筑成一堵透明的墻攔在山洞外,猶如一個小型的瀑布奔流而下。
兩個人圍坐在篝火旁取暖,馮玉貞心思越發(fā)凝重。
也不知道下午雨能不能停,時候再推遲,就算云銷雨霽也為時已晚,加上山路泥濘濕滑,恐怕今天是沒法下山了。
可一晚上都待在興許有虎狼出沒的山林間……
“這里很安全�!�
清冷的聲音突兀傳來,馮玉貞驀地反應過來,她剛剛居然將心里的話默念出來了。
“你怎么……”知道?
話音戛然而止,崔凈空熟稔的生火架勢、石壁上隱約刻畫的字跡冥冥中啟發(fā)了她。
從回憶中扯出模糊的一角,只依稀記得崔凈空被廟里趕出來,有很長一段時間獨自于野外謀生,風餐露宿,夜晚便棲身在山洞里。
外界雷聲大作,山洞里卻彌漫著詭異的沉默。對于馮玉貞未盡之語,崔凈空并未追問,兩個人又相對無言。
不知道多久,馮玉貞昏昏欲睡、強打起精神,聽見崔凈空突然出聲:“嫂嫂的腿,瞧著不像是天生的�!�
這條腿——馮玉貞睡意全無,下意識將它縮回去。
兩手抱住膝蓋,整個人宛如一把被拉滿到極致的圓弓,她不由自主向后挺直脊背,全身上下不遺余力地表明了強烈的抗拒。
但是崔凈空不閃不避,直勾勾地迎上去,目光如影隨形,就是要逼她親手把愈合的陳傷重新割開,給他觀賞自己血肉模糊的過往。
馮玉貞心下暗嘲,這幾天兩人相處下來,她對崔凈空還曾有過些微改觀,甚至對話本里的內容都變得有些將信將疑。
可是,現(xiàn)實如同一記重錘砸醒了她。
無論是現(xiàn)在的窮酸秀才,還是以后的奸相權臣,崔凈空的陰鷙和瘋勁兒都是切切實實鑿進骨子里的,一有機會便爭相滲出金相玉質的皮囊。
氣氛僵持不下間,崔凈空添了一把柴。
馮玉貞是很不愿意講的,但是,但是。
扔進枯木碎葉,黯淡的火光猛然向上空一竄,青年的臉龐就在跳動的火焰中模糊變形。
有那么一剎那,自眉骨到鼻尖,鋒利的弧度變得溫吞、粗獷,居然閃過五六分崔澤的影子,她一下就被這個重合的影子狠狠攫住心神。
于是勸慰自己:何必鬧得這么難看?就算說了會掉兩塊肉嗎?反正用這只難看的跛腳走了這么多年,如今把潰爛的傷口挖出來供人取樂,好像也沒有多難。
或許是因為那幾分相似,又或許只是被火光溫暖,馮玉貞艱難開口:“我……我十一歲那年摔的。”
“怎么摔的?”
“我和五弟上山摘果子,他嫌我??嗦�!�
她聲音很小,輕得落地也發(fā)不出半點響兒。
“是他把你推下去了�!�
崔凈空語氣漠然,替她補上這個簡短故事的末尾。
馮玉貞不再說話了,她再發(fā)不出聲音。嘴唇抿成僵直的線,面容忽地很哀傷。
麻木的神情迅速籠罩了五官,寡嫂就抱著腿一動不動,像是一尊悲憫的泥塑菩薩像。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夜色降臨,氣溫驟降,她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未知的原因,禁不住瑟瑟發(fā)抖,菩薩像上也有了人間的裂痕。
崔凈空解開盤扣,脫下外層的薄襖,起身走到她身邊,給她嚴嚴實實蓋在她腿上。
除去外衣后,青年的身形就被單薄的衣衫勾勒明顯。緊實的肌肉和寬肩窄腰都在他動作間顯露無遺。
為他突如其來的示好感到受寵若驚的馮玉貞愣了愣,拘謹?shù)赜檬种割^揪著他的薄襖,這才后知后覺,興許崔凈空真的只是單純問問,沒有拿她取樂的意圖。
她對污蔑了“好人”而感到不安,數(shù)次想要張嘴,又看著崔凈空那張不是十分和煦的臉訕訕閉上了。
徹底的無言里,馮玉貞撐不住沉沉睡去,篝火也燃盡,亮光趨于熄滅。
崔凈空隱匿在黑森森的山林夜色里,比白日時明顯更為自得、放松。
他摩挲著自己虎口處被寡嫂咬出來的那圈牙印,若有所思。
不難猜,馮玉貞的五弟在這件事上,肯定沒有得到該有的懲罰,或許應該是受到了他們爹娘明目張膽的偏袒和包庇。
痛苦、憤怒、無力最后雜糅成麻木,潛移默化中,親弟對她犯下的罪行也被她咽下去,受害者甘愿為行兇者隱瞞真相。
那副神情,自甘奉獻的無私中蘊含著自毀的傾向,類似母性——令他想起了慈母圖。
崔凈空是沒有母親的。孕育他的母體在他呱呱墜地的那一刻就徹底失去了生息。
詩文里歌頌的慈母柔腸于是在他這里成了一樁懸案,連帶著他自小到大,同女子的接觸往來都寡淡如一張白紙。
迄今為止,他對女人的認知里濃墨重彩的幾筆,便全在于這半個月間的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