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馮玉貞被摟地很緊,她枕著年長女人溫?zé)岬男馗�,她眼淚像兩條小河似的奔涌而出,嘩啦呼啦哭不完一樣,好似要哭盡兩世的痛苦和無助。
難得哭得痛快,她并未察覺門口掠過了一抹碧色的衣角。
天邊最后一絲金光隨著太陽落山也掩上門扉,不久黑夜悄然而至,濃墨泛藍(lán)的蒼穹之上,幾顆星子藏在云間閃爍。
請來為崔澤超度的仙師已經(jīng)在院子里擺好陣仗,一方長條桌鋪設(shè)黃綢布,其上幾張畫有咒文的符紙,擺置的瓶瓶罐罐諸多。
馮玉貞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出門,迎面撞上也往院子走去的崔凈空。
青年一瞥她發(fā)紅的眼圈,很識趣地往后一退,不欲令她更為窘迫。
“嫂嫂節(jié)哀�!贝迌艨章曇羝椒(wěn),類似玉石相撞的清脆感,像是完全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馮玉貞一頓,胡亂點點頭,腳下加快,心里復(fù)雜。
與她一個不過相處半年的新婦相比,崔凈空明明才是死了親兄弟的血親,反倒勸她節(jié)哀,多多少少帶點荒繆的意味。
一更敲鑼聲傳到崔氏族祠,悠悠揚(yáng)揚(yáng)蕩開。
上輩子雖經(jīng)歷過一次法事,這回馮玉貞反而更虔誠。
兩人膝下無子,崔澤比馮玉貞大五歲,拿他當(dāng)半個兄長看。馮玉貞和崔凈空雙膝跪地在最前,她幾乎整個身體都匍匐下去,額頭緊貼青磚。
起身合掌垂目,口中隨著仙師一道念經(jīng),燭光熱融融地映亮她的側(cè)臉。
仙師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手臂一揮朝半空撒去,這些不知道什么東西磨成的粉末便落在眾人身上,法事便在彌漫著灰色、青色的粉塵里結(jié)束了。
四名崔氏小輩抬起棺槨,送葬親屬跟在其后,幾人揮手撒下大把大把白紙錢,猶如飛雪滿天飄蕩。
烏泱泱的人群便在吹吹打打聲里走向崔氏的祖墳。
此地風(fēng)俗如此,夫妻一方出殯,另一方宜回避,恐哀毀過人,剩下那個也一時想不開跟著去了。
馮玉貞目送他們身影遠(yuǎn)去,她扶著門檻,伸長頸子,直到再望不見,那條不靈便的腿站地發(fā)麻,眼睛也澀地發(fā)疼。
她想,倘若“醒”的再早些,能攔下崔澤的死期該有多好。
老夫少妻成婚半年間,崔澤一向遷就、體貼她,這是她短暫一生里嘗到的極少的、屬于自己的甜頭。
可惜,終究是有緣無分。
等眾人回來已臨近夜里二更,馮玉貞同幾個婆子提前燉了一大鍋白菜疙瘩湯暖身。
村里冬天更沒什么珍饈可言,倒幾滴豬油進(jìn)去就算得上美味了,光瞧著湯里冒出的熱氣就暖和。
男人們尋個地方蹲下,呼嚕呼嚕三口舔光碗。女眷則不緊不慢聚在屋里,村里不講究那么多,一邊吃,有人不經(jīng)意提起:“貞娘,你之后什么打算?”
說話的這位婦人姓李,李大娘和崔澤父母——崔三郎夫婦都在世那會兒住的近,彼此鄰里和睦,關(guān)系要好,此番也是為以前的人情忙前忙后。為人沒什么壞心眼,獨有嘴碎的毛病。
她沒有讓馮玉貞回答的意思,很快就提到更要緊的關(guān)鍵:“七八年了,我這還是頭一回看見崔二。回來的時候我再一瞅就沒影了,還以為是在做夢,問了別人才知道沒看錯。
可不怪我嚇唬你,你那個秀才公小叔子身上,多少邪乎著呢�!�
見從碗里探出來好幾雙好奇的眼睛,多是不清楚陳年舊事的新媳婦,李大娘更有動力,接著往下說:
“他啊,月份不足就急著從肚子里掙出來,前腳被抱出去,后腳親娘就咽了氣。
五六歲的娃娃都滿地跑,崔二一個字都蹦不出來,當(dāng)時鄰里都懷疑他是個癡傻的。
后來出了點事,崔三郎領(lǐng)他去山上廟里尋高僧,過了兩天,只聽說兩個人半夜?jié)L下山,回來的就只有一個小孩,還有崔三郎已經(jīng)涼透的尸體了……”
“好了,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么意思?三郎的事還能怪小孩身上了?”
見她越發(fā)起勁,劉桂蘭及時出口打斷:“時候也不早了,這幾天大伙都操累不少,早點歇了吧�!�
李大娘也只能止住話頭,人們的頭又埋進(jìn)了碗里。
劉桂蘭瞧馮玉貞臉色很差,捧著碗僵在那兒出神,以為她是這番危言聳聽給嚇住了,動手拄了拄她:“吃完了?先到外面收拾去�!�
馮玉貞抿唇,應(yīng)了一聲,知道這是讓她出去透口氣。
把空碗放在灶臺處,還是心事重重。關(guān)于崔凈空離奇曲折的身世,恐怕除了崔凈空本人,沒人比她更清楚,正因此,她才對這個人的恐懼根深蒂固。
崔凈空,幼年喪父喪母,五歲起由在黔山上的靈撫寺收養(yǎng),長到十歲卻突然被趕出去自謀生路,啃了兩年的野草樹皮,艱難存活下來,偶有一日撞了大運,被新來此地的教書先生收留。
這些不算體面的前塵舊事知道的人甚少,現(xiàn)在村里人只曉得“秀才公崔二”之類的名頭。
李大娘顯然也是只知道一個大概,村里人實則沒人清楚那天在山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崔凈空五歲前還不叫崔凈空,是被寺廟收養(yǎng)后才改的名。
那天主持與崔三郎獨自待了許久,夜深卻執(zhí)意不讓他們留宿廟里,非要將兩人趕出去。
崔三郎無法,只得半夜摸黑下山,大人抱著小孩,一個沒踩穩(wěn),滾了下去。
滾下山后第二天,被趕著上第一炷香的香客發(fā)現(xiàn)時,他磕破了腦袋,半張臉血肉模糊,好似被野獸啃食過。
大片大片的暗紅爬滿了數(shù)級石階,他是流干了最后一滴血死去的。身體僵直的崔三郎懷里,他的小兒子睜著一雙幼圓的眼睛,嘴邊是凝固的血跡……
想起那雙眼睛,不由得聯(lián)想起“天煞孤星”四個字,她不禁毛骨悚然。
不能深想了,馮玉貞安慰自己,崔凈空高中狀元后被天子賜婚尚公主,一路加官晉爵,三公主作為他的枕邊人不也錦衣玉食活到了三十歲嗎?
至于之后的事,馮玉貞所見的話本有頭無尾,畫面在崔凈空位極人臣后戛然而止,恰好截在三十歲前后。
外面到底天氣寒冷,她正要抬腳回屋,卻發(fā)現(xiàn)灶臺邊還放了一碗自己事先盛好的疙瘩湯。
崔凈空去送葬時輟在隊尾,她本想等人都回來的時候端給他,那時卻沒尋到。
李姨隨口那句“回來卻不見影了”忽地閃現(xiàn)在腦海里,眼皮一跳,這下她徹底坐立不安了。
難不成人壓根就沒回來,已經(jīng)走了?
生火將飯稍稍熱了熱,不欲驚動別人,她端著碗借微光順著檐廊朝里走去。
馮玉貞是個沒主心骨的女人。
前世所有人生大事都攥在爹娘、夫婿、親族手里,隨波逐流活,也不由己死。
好不容易重來一回,自己探了一條不辨光明的路要走,可與她暫時作伴的小叔子并非什么善類,做了幾場噩夢,一天下來總是擔(dān)憂。
譬如崔凈空是不是出爾反爾,扔下她獨自走了;一會兒又怕崔凈空憎惡她拖累,最后自己也成了死在他手下的亡魂之一。
劉桂蘭給崔凈空臨時指的住所是屋后的柴房,倒不是故意苛待他。
族祠本就不是什么專門住人的地方,除了馮玉貞和陪她的兩個親戚這幾天睡在唯一的偏房,并沒有另外可供歇息的地方可以騰給他。
摸黑來到盡頭,柴房里黑漆漆的,沒有亮著燭火,馮玉貞忐忑地叩門:“大……”把嘴邊的“大人”兩個字咽下,輕喚道:“二弟,給你留著一碗熱湯呢�!�
沒有人作答,馮玉貞湊近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心底像是拴著一塊石頭下沉,很是等了一會兒,又問了問,還是沒動靜。
“二弟?二弟?空哥兒!”
她慌了神,以為崔凈空真的撂下她走了,抬手用了些力氣敲門。
卻不料兩扇門吱呀一聲,相互錯開一條縫。原來沒有關(guān)嚴(yán)實,只是虛掩著門。
門都沒有關(guān)嚴(yán)實,里面肯定是沒人的,看來崔凈空確實是趁機(jī)甩開她這個包袱了。難道自己這輩子還要被困死在老宅里一回嗎?
馮玉貞心灰意冷,又思及人生無望,眼圈都紅了大半,扭身沒走兩步,門卻突然從里打開了。
他聲音很輕:“嫂嫂,什么事?”
第3章
觸碰
馮玉貞猛地回頭,見崔凈空就站在打開的門里。
微弱的月亮自窗扉鉆進(jìn)柴房,只映在青年側(cè)臉漠然的神情上,另一邊卻完全隱沒在黑暗里,辨識不清。
明暗交錯間,他五官的棱角陡然鋒利起來,線條猶如挺拔而深沉的山川溝壑。
她驀地一陣悚然,端著碗的那只手抖了抖,險些把湯傾灑出來,趕忙用兩只手捧穩(wěn)。
“……給你們熬了些湯,晚上回來喝著暖暖身子,”她不安地道歉:“對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答話。崔凈空微蹙起眉,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手里的碗,不知道在想什么,馮玉貞手都麻了,他才慢吞吞地動起來。
抬手托住碗,概因他個子高,手自然也不小。指節(jié)修長,掌心輕輕松松就包住了碗底。
指尖便輕輕搭在馮玉貞的手腕上,本該一觸即分,他卻不知為何動作一滯,之后才挪開。
馮玉貞待他接過就急急收回手,崔凈空的手溫度很高,簡直像個火爐,那片皮膚微微發(fā)熱發(fā)癢,她頗有些不自在。
“空哥兒喝完好好歇息吧,我就不耽誤你了,明天我們還得走挺遠(yuǎn)的路呢�!�
她干巴巴說完,恰好浮云遮月,光線黯淡,就連崔凈空半邊臉都看不清了。
只聽對面的人輕輕嗯了一聲,她瞬間如蒙大赦,連忙離開了這里。
她哪里知道,崔凈空并沒有立即關(guān)上門,而是靜靜站在原地,烏沉的眼珠直直凝視著那道微跛的身影,在黑暗里猶如一頭蓄勢待發(fā)、擇人而噬的野獸。
等人消失在拐角,他才合上門。隨即強(qiáng)撐著踉踉蹌蹌把碗放在小桌上,這個簡單的動作已經(jīng)徹底耗盡了他的氣力,連再多走兩步回床上都不成了。
上空好像有一把看不見的錘子朝他狠狠砸下,崔凈空身形一閃,終于支撐不住,直僵僵倒在地上。
身體內(nèi)部涌上一陣接著一陣幾乎要把他撕碎的痛楚,好似根骨被寸寸碾碎。
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細(xì)汗,嘴唇發(fā)白,左手腕上的琥珀念珠卻發(fā)出了詭異的金鈴聲。
金鈴聲響地越來越快,如同刺入大腦的銳物,他神志已經(jīng)有些不清,卻并不求饒,也懶得痛呼,倒不如說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這是他十歲那年種下的咒。
彼時法玄方丈已接近圓寂,臨死前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小臂,混濁的雙眼遍布血絲,幾乎目眥盡裂。
他逼崔凈空發(fā)誓永生永世不得濫殺無辜,如有違背,便以他一生功德?lián)Q其余生皆如身處阿鼻地獄,受斧鉞湯鑊之苦。
俄而又閃過沾血的衣角,雨夜湍急的溪流,和在他手掌下被悶在水中,拼命掙扎、逐漸疲軟的頭顱,掌控生死時近乎靈魂發(fā)顫般的快感。
一幕幕雜亂的畫面早已爛熟于心。一張半新的,溫順、白皙的面容忽地浮現(xiàn)在心頭,合掌念經(jīng)時臉上短短的絨毛被燭光映照得異常柔軟。
月光適時又重新撒在他身上。
崔凈空半邊臉?biāo)ぴ诘厣希慈静簧賶m土淤泥。臉側(cè)還在倒下時剮蹭到了一旁堆放的柴火,劃出一道短短的傷痕,狼狽不堪。
即使身體在不停地發(fā)出哀鳴,眼眶已經(jīng)開始往外緩緩滲血,他只動了動那兩根手指。
指腹輕輕摩挲對捻,仿像回憶那截伶仃的手腕內(nèi)側(cè),細(xì)膩、微涼的觸感。
如同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上潑了一盆冰水般,原本折磨他兩年之久的滔天苦痛,在觸碰到對方時竟然全數(shù)消失,那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崔凈空忽地睜開眼睛,眼睫沾著星星點點的血珠,瞳孔因為疼痛已經(jīng)有些渙散,可他不在乎。
他把那兩根觸碰過她的手指咬在齒間,一點一點咬破表皮,流出血液,再緩緩地舔舐,鮮血將兩片薄唇染地鮮?不已。
意外的收獲。
在極致的痛苦中,他低低笑了。
馮玉貞走得慌張,回到偏房時仍然驚魂未定,卻越細(xì)想剛剛的事越覺得不對勁。
直到睡前吹滅蠟燭的一瞬間,她猛然間茅塞頓開。
起身往窗外望去,果不其然,扁扁的上弦月高掛天際,浮云繚繞。
話本中,從十五歲起,每個伴云的下弦月夜晚,崔凈空都會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呆上整個夜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晨光熹微時方才出來,且神色疲累、衣衫凌亂。
至于緣由,馮玉貞心頭一緊,如同有寒氣躥上脊背,她把被子往身下掖緊,企圖讓自己更暖和一點。
因為十五歲那年,崔凈空第一次親手殺人。
“貞娘,我看崔二一時半會回不來了,要不吃完晌食再走罷?”
“謝過大伯母,”馮玉貞把劉桂蘭手里的包裹提過來,“天黑了路更難走,我們腳程快點,還能趕上回去吃飯。”
之前陪著馮玉貞在族祠睡的兩個新媳婦剛剛也回老宅去了,只剩劉桂蘭在這兒等著送一程她。
心善的老婦人此時卻有些憂心忡忡:“也成,不過這崔二大清早就出去了,就跟我說了一句待會兒回來,一下等到現(xiàn)在了�!�
提起崔凈空,馮玉貞神情便不自然起來,劉桂蘭卻沒察覺,只管扯著她叮囑:
“貞娘,你離了老宅,娘家人那邊怎么辦?別怨我多事,這下光你和崔二兩個人,可小心點你那個倒霉爹哪天再找上門�!�
馮玉貞聞言一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
馮家夫妻二人,統(tǒng)共生育了五個孩子,四女一男,前面四個閨女都是馮父嘴里的“賠錢貨”。
馮玉貞排行第三,虧了她跛腳的殘缺,其他包括四妹在內(nèi)的姐妹們,無一不是十二三就早早定了婚事。
上輩子馮父從崔澤死后就三番四次帶著兒子吵嚷著上門要人,甚至在族祠就鬧過一場。
老宅十幾口人,光男丁就有七八個,馮父回回都礙于崔氏人多勢眾不了了之,后來意識到恐怕是要不回這個女兒,賣不出錢了,于是徹底死心,斷絕往來。
可是這輩子她擺脫了老宅的禁錮,也失去了原有的庇護(hù)。
她一個弱女子面對膀大腰圓的馮父自然是胳膊扭不過大腿,而那小叔子看起來又哪里是會好心腸幫她的人。
思及馮父自小動輒便對她破口大罵、拳打腳踢,不久還揚(yáng)言要是馮玉貞再落到他手里,就把她再嫁給老鰥夫換米錢。
她扶住劉桂蘭的手臂懇求:“大伯母,您幫幫我吧……”
“我知道,前兩天我就叫這回過事的人都把嘴縫上,別把你搬出去住的事給漏出來。
你爹再上門我就騙他說你病倒站不起來。但貞娘,騙也騙不了幾回,早晚得被識破,還是得趁早做打算�!�
老婦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馮玉貞正是心神不寧的時候,身后傳來搖晃的鈴鐺和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兩人扭身一瞧,一頭黃牛拉著車悠悠從不遠(yuǎn)處走來,崔凈空沒有坐上去,而是在地下牽著韁繩走到兩人跟前。
他今日換了絳紫舊袍,清瘦如竹,墨玉般的長發(fā)以木簪束起,深色襯得愈發(fā)眉目疏離,不似凡人,除了側(cè)臉添了一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劃痕。
昨天晚上有這個傷口嗎?馮玉貞盯著他呆了片刻,下一秒迎面撞上對方看過來的眼睛,跟被燙到似的頓時低下了頭。
“不愧能考上秀才,辦事就是周全牢靠,牛車可不好借!瞧我這記性,這幾天下來我都忘了貞娘腿腳不好使了�!�
劉秀蘭一拍腦門:“誒,有車正好,我去給你們抱床被子,去年秋天彈的棉花,可暖和了。”
馮玉貞攔不住,見著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又跑回屋里,只剩他們兩個人站在族祠門口。
“……弟弟有心了,”相對無言,馮玉貞只得硬著頭皮說了一句。她想起昨日的事還是頗不自在,下意識扯了扯袖子,把手腕遮住。
崔凈空只三言兩語輕飄飄帶過:“嫂嫂不必這么客氣�!�
等劉桂蘭抱著被子回來,又再三叮囑了馮玉貞兩句,兩個人坐上車正式啟程。崔凈空坐在車頭牽著韁繩,馮玉貞便老老實實坐在他身后。
她雙手扶住車沿,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盡量少占位置,這輛牛車原先是拉柴火和干草的,空間并不算大,即便如此她還是竭力地跟前面的人保持了一段距離。
直到行至坑洼地段,左右顛簸劇烈,馮玉貞手下一個沒扶穩(wěn),身子前傾,避無可避地趴在崔凈空背上。
她立馬跟彈簧似的支起身,磕磕巴巴連著道歉了兩聲:“……抱抱歉,我沒坐穩(wěn)�!�
冷清的聲音從前面模模糊糊傳來,“沒事。”
馮玉貞這才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回去,心里很是埋怨自己,這下死死扶著車沿,生怕又倒在人家身上。
而崔凈空看似平靜地直視前方,然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帶著念珠的左手卻在病態(tài)地發(fā)抖,他無法自抑地咧開嘴角,笑容狂熱。
猜對了。
昨晚殘留的余痛,果然在溫軟的女體貼上來瞬間化為烏有。
他低頭看了看盤踞在他手腕上的那串琥珀念珠,霎那間一張玉面笑意全消,甚至有些陰沉可怖,但很快便恢復(fù)了云淡風(fēng)輕的神態(tài)。
日頭正高的時候,牛車停了下來。
雖然馮玉貞在煙霧里已經(jīng)隨著崔凈空見過,但還是為眼前這間磚房的老舊程度所震驚。
磚房廢棄已久,破敗不堪,墻縫里稀稀疏疏鉆出來雜草,瞧上去一陣風(fēng)就能把它吹倒。
據(jù)村里的老人回憶已經(jīng)有將近七十年的光景了,最早還得追溯到上上個皇帝在位期間的事。
大約三十年前里面死過人,原住的人家不久后就遷走了,于是荒廢下來,直到崔凈空后來被寺廟趕出去走投無路才住進(jìn)來。
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一股陳腐的味道充斥鼻腔。屋里倒是很亮堂,堪稱四面透光,馮玉貞抬頭一看,屋頂上的瓦塊缺了半塊,從缺口投下光束,揚(yáng)起的灰塵在光線里彌漫跳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