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的面容平和，身形巍然不動，實則卻在她口中作怪，仿佛要將她的三魂六魄也一同掃蕩了。
張學(xué)林此生，從未如此渴求過一種滋味。從前對著她時，就有什么東西在他內(nèi)心深處蠢蠢欲動，日積月累，愈演愈烈。
求而不得的苦痛，燒心如火，他卻甘之如飴。
一聲輕吟自她口中泄出，帶了幾許痛苦之意。張學(xué)林一震，驟然松口。
翌日，甄真回到冷宮時已經(jīng)接近午時。
蘇萍兒看到她時，態(tài)度頗為冷淡，想來是也聽說了她昨夜給皇帝趕出玉華宮的消息。
甄真自然不會在意。
她照常在冷宮中當差伺候，就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
不過，本以為昨夜發(fā)生了那樣的事，皇帝應(yīng)該是不想見到她了。誰知道，當夜里，皇帝竟帶著一個小太監(jiān)就過來了。
甄真那時候正端著盆要去給蘇萍兒洗腳，走到院子看到皇帝站在那兒，險些就把手里的盆給打翻了。
皇帝會出現(xiàn)在冷宮，這真叫人……無法可想。
甄真呆了一會兒，連忙跪下行禮，行禮的聲音驚動屋里的人，下一刻，門就給人推開，蘇萍兒扶著門看著皇帝，雙眸圓睜，仿佛不可置信。
皇帝身后的小太監(jiān)立馬出聲呵斥她：“大膽，見到皇上還不行禮？”
蘇萍兒猛然一驚，慌亂福身：“臣妾見過皇上……”
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皇帝卻完全沒有看見她似的，只盯著一旁的甄真。
蘇萍兒抬眸，看到他側(cè)影，險些就要落下淚來。
“皇上，您終于來了，臣妾等了您好久……”
皇帝轉(zhuǎn)頭看她，目光陌生，皺眉道：“你是誰？”
蘇萍兒一窒，臉上的光彩在一瞬之間消失殆盡。
旁邊小太監(jiān)道：“皇上，這冷宮之中的廢妃非瘋即顛，恐怕是在說夢話，不必理會。”
皇帝頷首，轉(zhuǎn)而看向甄真：“你起來——”
甄真起身時，無意間瞥見蘇萍兒神態(tài)，心下一涼。
“朕有話要跟你說�！被实鄣馈�
甄真低頭：“是。”
皇帝和那小太監(jiān)便往外去，甄真也跟著走出了院子。
蘇萍兒癡癡看著皇帝的背影，一動不動，半晌過后，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甄真不知皇帝親自到冷宮來意欲何為，又見他連畢慶都沒帶來，心中不禁愈發(fā)狐疑。
“如今看你，倒是有幾分怕朕了？”皇帝冷不丁道。
甄真：“皇上九五之尊，威嚴非凡，奴婢自然敬畏。”
皇帝嗤笑一聲，笑到一半，忽然想起她昨夜在浴池中心灰意冷之態(tài)，神色驟然轉(zhuǎn)冷。
“你這樣巧言令色的人，竟也能彈出那樣的曲子，朕委實不信，當日那曲子，真是你彈的么？”
“回皇上的話，確實是奴婢所奏�！�
皇帝在外院石桌前坐下，又命那小太監(jiān)去取琴。
“那就在這兒，彈給朕聽聽�！�
甄真一怔，回過神時，那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轉(zhuǎn)身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沙羅使團馬上就要離京了，”皇帝突然道，“西胡人和沙羅的主戰(zhàn)派虎視眈眈，很可能會在半路生事，朝廷需要一個得力之人前往護送，你覺得，朕派誰去比較好？”
甄真原本聽他提起沙羅的事，就覺得非常古怪，畢竟這是朝政大事，他卻突然在此地與她提起……
聽到最后一句，她微微皺眉，恍惚間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
皇帝盯著她的臉，嘴角一勾：“你果然算是有幾分聰明。不過，這次可不是朕要派他去，是張大人自己要去，若是他能平安回來，朕——就放你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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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相救
甄真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
皇帝還要說話，卻見那小太監(jiān)跌跌撞撞跑出來，臉色驚懼道：“皇上，剛剛那個廢妃……在屋子里上吊自盡了……”
皇帝一愣。
甄真猛然抬頭，飛快轉(zhuǎn)身跑去內(nèi)院。
她沖進屋里，看到眼前有一雙赤著的腳正在半空中微微晃動，雙眸一定，頹然跪倒。
蘇萍兒拿腰帶勒死了自己，她的臉向下，一片灰敗，看起來簡直……像是已經(jīng)死了很久一般。
皇帝此時趕到，看到屋內(nèi)情形，眼里也蒙上一層淡淡的陰翳。
他當然知道冷宮中的妃子時不時就會死，但是聽說和親眼看到畢竟是兩碼事。
“皇上恕罪，奴才們這就把人安置了，驚擾圣駕，罪該萬死……”
皇帝搖頭。
甄真起身，低低道：“敢問皇上，您真的不記得她了么？”
皇帝一怔，望向她：“什么意思？”
“在您登基之前，曾經(jīng)在玉華宮遇到過一個女官，她姓蘇，名萍兒�！彼�。
皇帝下意識皺眉，然而過了片刻，突然神色一變，仿佛隱約想起了什么。
一些模糊的片段從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零零碎碎。
那時候……仿佛正好是春天，薔薇花開得好，淡紫色的，團簇成織錦，漂亮得像畫。
她在玉華宮外看到了他。
他是先帝和婢女所生，被其他皇子欺負毆打，當時被打破了頭，流了好多血，長發(fā)上，臉上，眼睫上，都是血。
血腥氣和薔薇花香相融，分外刺鼻。
她想要轉(zhuǎn)身逃走，可看著這個人，卻怎么也沒法把目光移開她鼓起勇氣，提起裙子走上前，低低地道：“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疼？”
那個人眼睫一顫，她立馬嚇得往后一跌。
她探頭望著他，看到他緩緩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呆住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更沒有見過那樣深邃詭譎的目光。
他望著她，不像是一個重傷之人，沒有絲毫的乞憐之意。他眼底深處盡是冷酷和悲憫，好像受傷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可是她覺得好疼啊。
她彎腰撫他坐起來，笨拙地替他拂開亂發(fā)，小心翼翼地幫他擦干凈臉。
他生得真好，比她從前見過的所有人都好。
就是這個一臉冷漠的樣子，瞧著有些不太順眼。
“你叫什么名字？”他靜靜地望著她道。
他的聲音醇厚清沉，格外動聽。
“萍兒，”她舉著一根手指比劃道，“蘇萍兒�！�
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一個很久以前做的夢一樣，皇帝眼前浮現(xiàn)出那個叫作萍兒的女孩的樣子，呼吸一頓。
他確實忘記了她。
登基以后，他眼里只剩下眼前事，哪里還會記得冷宮之中還有一個女孩子在等他。
一等，就是十幾年。
從豆蔻年華，等到……
皇帝心里忽然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他抬頭看了一眼上吊自盡的那個女子，沒有回答甄真的話，轉(zhuǎn)身往外去。
踏出了兩步，他突然停下，吩咐旁邊的小太監(jiān)道：“把人好好地安葬了�！�
“是——”
兩個月后，皇宮，夜里。
甄真提著茶壺走出，出了大殿，要往東邊偏殿去。
天色漆黑，燈火如豆，初秋的風(fēng)吹得她有些昏沉。
甄真感到腳步有些虛浮，人也有些飄然，一剎那間如同兩腳踩著棉花，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走了幾步，終于支撐不住，身子一斜，就抱著茶壺歪倒下去。
預(yù)料之中的冰涼疼痛并未浮現(xiàn)，眼前掠過一抹清冷的銀輝，她給人扶住了肩膀，并未倒下。
睜眼一看，眼前人是三彤。
“你去歇會兒，這兒我來�！比�。
甄真點頭，轉(zhuǎn)身抬頭，看了看天。
張學(xué)林離開京城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至今還沒有回來。
她取出脖子上掛著的玉佩，放到唇邊輕輕一吻，在心中為他默默祈禱。
“你就是那個彈琴勾引皇上的宮女？”背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甄真一愣，飛快藏好玉佩，轉(zhuǎn)身行禮。
對方是如今后宮之中，最得圣寵的孫嬪孫若雪。
孫若雪見甄真儀態(tài)曼麗，話音嬌柔，一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文靜樣子，且冰肌玉骨、弱質(zhì)纖纖，那眉眼唇鼻，竟無一不好。
不施脂粉，卻是黛眉紅唇、肌膚勝雪，穿著宮女的衣裙立在那兒，竟猶如冰玉雕凝，秀美奪目。
孫若雪暗暗攥緊手中的帕子，心里罵她狐貍精。
“果真長得一副狐媚模樣，又凈會使些歌妓手段，怪不得皇上念念難忘的�！�
甄真見孫若雪給其他好幾個宮人簇擁著站著，如眾星拱月一般，且又生了一雙嫵媚的丹鳳眼，看人時有三分凌厲，眼神不善，加上如此架勢，分明就是來找她麻煩的。
“你看什么？一個奴才，敢直視本宮，哪兒學(xué)的規(guī)矩？”孫若雪見甄真一聲不吭，越發(fā)不悅，“來人，掌嘴！”
兩個宮女上來把甄真架住，逼迫她抬頭。
孫若雪瞇起眼睛：“不如——本宮親自動手�！�
一邊的三彤也神色微變，然而身份如此，著實不好插手，只能眼睜睜看著。
孫若雪走上前，摸了摸掌心，看著甄真一笑，揚起手就要打下去。
誰知她竟半路給人捉住了手臂，一時動彈不得。
孫若雪一驚，看到來人，發(fā)怒道：“大膽!你是什么人敢對本宮動手動腳!”
甄真一看來人，微微一怔。
對方穿著官服，面貌清秀，年紀輕輕，竟很有幾分面熟。
“娘娘在大殿外動手打人，打的還是新晉的御前宮女，不知道皇上若是知情，該當如何�！�
孫若雪臉色一變：“你……皇上難道會為了一個奴才和本宮過不去？”
“這可不好說，畢竟是娘娘理虧，下官可是證人之一�！彼鏌o表情道。
說罷，毫不客氣地松了手。
孫若雪惱羞成怒，卻也不是不知好歹，恨恨看了甄真和那人一眼，便帶人轉(zhuǎn)身離開。
她人一走，甄真忙向那位年輕官員行禮道謝：“多謝這位大人出手相救�！�
對方點了點頭，便撩起袍子，走進了大殿。
甄真看著他背影，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三彤看出她疑惑，上前低聲道：“那是大人的學(xué)生——何修，如今是大慶的禮部侍郎。”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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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結(jié)心
“是他……”甄真記起，當初在張府時，與此人偶遇過兩回。
真沒有想到，今日竟會在宮里遇見。
“看來那個孫若雪是盯上你了�！比�。
甄真點頭：“這次多虧有何大人解圍，下次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上這幾日倒不曾為難你？”三彤問。
“嗯，”甄真道，“皇上如今似乎只把我當成普通的御前宮女，并不會如何�！�
三彤不語。
他們二人心知肚明，皇帝不可能真的把她當作宮女，然而半個月前突然把甄真從冷宮調(diào)去御前，實在令人費解。
二人一路走，一路低聲說話，不知不覺邊走到了青羊?qū)m外。
“大人……還沒有消息？”甄真問道。
三彤搖頭：“照理說，十多天前大人就該到京城了，可如今還沒有消息�！�
他說完，看向甄真道：“姑娘不必擔心，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甄真勉強一笑，卻仍然憂心忡忡的。
眼下是十月中，天氣已經(jīng)有些冷。
炭盆燒得屋內(nèi)暖烘烘的一片，隱約還有青木的芬芳浮動。床頭的小窗緊閉，青白的月光照出一方窗影。
甄真正望著那窗影出神，忽然看到窗外有一抹影子。
她猛然坐起，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呆呆看了片刻，甄真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拿起桌上的剪子，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去瞧。
寒意浸透，夜色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