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只聽說夫人差人去打聽了當(dāng)日之事,且替那眉姨娘求了個情,若非夫人說了幾句,恐怕眉姨娘真的是要給趕出府去了�!�
“你當(dāng)她有那么菩薩心腸?”柔錦語氣嘲諷。
丫鬟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柔錦輕輕一笑,伸出青蔥指尖,點了點桌面:“人家眉姨娘若出了府,說不定還能嫁個良家呢,如今她還沒子嗣就失了寵,又被趕去了芳菲閣,豈不就是等死么?”
那丫鬟領(lǐng)悟過來,又有幾分害怕似的:“主子,這事兒該不會給人知道吧?眉姨娘會不會把奴婢給供出來?”
柔錦瞥她一眼:“瞧把你給嚇得……當(dāng)然不會,又不是你上趕著要去給她出主意,是她自己找人來偷聽的,我想她還沒蠢到那個地步,若是把這點捕風(fēng)捉影的事說到侯爺跟前,侯爺對她,恐怕連最后的情分都要被消磨了……”
其實當(dāng)日,眉姨娘給魏勉吃的是鹿肉,而鹿肉恰恰是魏勉最最忌憚的吃食。
“不過主子,侯爺?shù)降诪槭裁催@么討厭鹿肉呢?”
柔錦臉上神色一淡,聲音有幾分虛無縹緲之意:“還能為什么,因為……那個人最愛吃的就是鹿肉。反正那個人就是個死人,利用一個死人,何必?fù)?dān)心后顧之憂?”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傳來下人的稟報之聲:“侯爺來了�!�
柔錦一愣,隨即抿嘴一笑,臉上剎那間粲然生輝,立馬整理衣裙,起身往外走去。
這日,葉家六小姐葉霜華原本要跟隨母親一同前往靜岳庵看望葉家三小姐葉凝玉。
誰知還沒出門,葉尚書就氣沖沖地回了府,勒令她跪下認(rèn)錯。
葉霜華原本還滿腹委屈,乍見父親扔出一紙袋子的死蝎子,嚇得臉色大變,險些就昏了過去。
“看看你干的好事!葉霜華,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把這種臟東西弄到張家老太太的跟前!”
葉夫人一聽,登時變了臉色:“老爺,這是什么話?好好的,霜華怎么會做這種事?一定是有人成心污蔑……”
葉霜華聽到母親的話,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梗著脖子淚眼盈盈地看著父親:“父親怎么不問問女兒,反倒聽信旁人的一面之詞?”
葉尚書氣極反笑:“污蔑,污蔑?”
他來回走了兩步,伸手指著地上跪著的葉霜華:“你可知道,這東西是誰送到我這兒來的?”
葉霜華:“一定是張家那個老妖婆,還是說……”
“閉嘴!”葉尚書臉色一厲,“我告訴你,是張學(xué)林親自送來的!除了這些死蝎子,送蝎子過去的那兩個混混,都給他一并捉了送進了地牢!還有那個柳林州……”
葉霜華一聽心上人的名字,登時嚇了一跳。
“哼,”葉尚書冷笑不止,“他還想考科舉?得罪了張學(xué)林,我看他這輩子都別想踏進光正殿的大門!”
一聽這話,不說葉霜華,旁邊的葉夫人也大受打擊。
“就算張學(xué)林是首輔,他還能一手遮天不成?這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葉霜華道。
葉尚書看她一眼,懶得與她多說,只轉(zhuǎn)頭看向葉夫人道:“瞧你教出來的好女兒!心眼壞也就罷了,還蠢不自知!”
葉夫人一時泣不成聲:“老爺……”
“都是我做的,是我想給那老妖婆一點教訓(xùn)!柳郎不過是幫了我一把而已,他張學(xué)林這么有本事,怎么不來抓我?”
“你以為他不敢?你以為他還怕你了?”葉尚書這回是真的給她氣笑了,“你以為……他把東西送到我跟前來是為了什么?我這是造了什么孽,這么看來,你簡直比你那三姐姐還蠢!”
“不許你說三姐姐!”葉霜華一下子直起了身,雙眼之中跟有冷焰似的,“當(dāng)初要不是你輕易就向那老妖婆妥協(xié),三姐姐早就得償所愿嫁給了張學(xué)林,都是你對不起她……”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令四下一靜。
葉夫人驚呼出聲:“老爺!”
葉霜華瞪大了眼,不信方才發(fā)生了什么。
葉尚書冷冷盯著她:“她自甘輕賤,上趕著給人糟蹋,如今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你要學(xué)她,就立馬給我滾出去,別再讓我看到你!”
葉霜華雙唇顫抖,眼淚止不住地掉落下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葉尚書轉(zhuǎn)頭看向葉夫人,氣怒道:“慈母多敗兒,一個個都是給你寵的!兩個女兒,沒一個好貨色!往后都不許葉家人再去那個勞什子的靜岳庵!誰要敢去,就別再進我葉家的大門!”語罷,拂袖而去。
今日天兒極好,日頭溫煦,微寒的風(fēng)掠過山間草葉,隱約有金光閃爍。北燕山有一種特別的顏色,是透著灰的墨綠,在這藍天白云底下,像一團棉絮似的水墨,能將人的心也滌蕩得溫柔起來。
甄真掀起車簾看著,一時有些入迷。
靜岳庵不比臨水庵,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平素去上香的人并不多,卻也由此多了幾分清靜自在。香客三三兩兩,四下悄寂。
昨日張老夫人才得知之前張學(xué)林受傷一事,雖然張學(xué)林沒有性命之憂,老夫人心里卻仍然驚怕,今日一早便帶了幾個下人到靜岳庵上香祈福。
幾人下車后,在庵口與尼姑見過禮,便往內(nèi)去。
甄真跟在流芳身后,眼觀鼻鼻觀心,連亂看一眼都不曾。
劉嬤嬤在旁見她如此,不由低頭一笑。
禮拜過佛祖,一行人就由尼姑引去了后院小憩。
這后院與前面截然不同,古樹小池,假山石下,別有一番洞天。
怪不得老夫人喜歡這里,甄真心道。
老夫人差劉嬤嬤先去庵外買仙豆糕,又入屋內(nèi)去面見能因師太,甄真等人就留在了院內(nèi)。
這兒背陰,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些,也愈發(fā)安靜。
甄真站在池邊,看著池子里的鯉魚游來游去,覺得十分有趣。
正看著,忽見水中的鯉魚紛紛涌向了另一邊。
她抬眸一看,望見對面池邊,坐著一名素裙的女子,不由一怔。
這名女子看著二十有余,肌膚蒼白,身形瘦削,眉眼卻十分清麗動人。
她目光極淡,低頭喂魚時,很有幾分心不在焉的味道,顯得慵懶散漫,很是……與眾不同。
對方察覺到甄真的目光,抬起眼看了過來。
她淡淡地掃了一眼甄真,又低頭往池子里撒魚食。
甄真以為她不會搭理自己,沒想到她卻突然開口道:“你看這些魚,是不是很傻?”
甄真一怔,低頭看向池子里瘋了一般爭奪魚食的鯉魚,一時無言。
那女子也不等她回答,反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其實它們倒也快活,有的吃就是了,哪里像人一樣,非但有吃喝拉撒,還有喜怒哀樂�!�
甄真聽著她的話,抿唇一笑:“你怎么知道它們就沒有喜怒哀樂呢?”
女子一愣,這才抬眸看向她。
甄真給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我瞎說的�!�
那女子緩緩地?fù)u頭:“不,你說得也有道理�!�
說完這話,她突然臉色微變,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咳得太厲害,幾乎彎下了腰。
甄真這才發(fā)覺對方遠比方才看著要瘦。
“蓁蓁,老夫人快要出來了——”流芳在背后道。
甄真轉(zhuǎn)頭應(yīng)好,連忙往回,走出幾步,突然聽不到有咳嗽聲,又轉(zhuǎn)身去看,卻見那池子邊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她有些失神,搖了搖頭,快步走到了流芳身邊。
與此同時,在池子邊不遠處的樟樹后,有一對主仆站在那里,默默地看著她們所在的方向。
“小姐,那是誰?”
被喚作小姐的人,正是方才在池邊喂魚的女子。
她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不知道是誰,只是……有些面熟。”
丫鬟頓了頓,又道:“方才府里來信,說是……今日夫人和六小姐來不了了�!�
女子臉色不變,眼底沒有起絲毫的波瀾,只輕輕應(yīng)了一聲。
丫鬟看著她清瘦的側(cè)影,面露疼惜道:“小姐,外頭風(fēng)涼,咱們還是進屋去吧,回頭您的咳癥加重,就又得吃那苦死人的藥了。”
葉凝玉雙眸低垂,看不清神色,只輕聲喃喃道:“那藥算什么苦的,世間最苦的滋味,我早都嘗過了。”
說完,她看向自己瘦得近乎指節(jié)突出的手,目光一黯。
世間最苦,不是生老病死,是愛而不得。
她已經(jīng)苦了太久太久,苦到……已經(jīng)不知道,苦是什么滋味了。
張老夫人與能因師太見過面后,臉色看起來要好了很多。
甄真不禁對這位師太感到十分好奇。
幾人上了馬車,劉嬤嬤便拿出買回來的仙豆糕,給大家一起分食。
“庵寺邊的點心,吃了會長福氣的,多吃點�!眲邒叩馈�
甄真接過糕點,看了一眼在那兒吃得津津有味的張老夫人,心道:也不知這說法是從哪兒來的。
一個多時辰后,時近黃昏,馬車才到張府。
幾人下車時,碰巧對面也有一輛馬車過來。
甄真不經(jīng)意抬眸一瞥,看到有一人從馬車上下來,登時變了臉色,飛快低下了頭。
劉嬤嬤笑道:“夫人,是汾陽侯來了,真是巧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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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三生
魏勉也看到了老夫人等人,他走過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朝老夫人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你小子怎么又來了,莫非是——又惹事了不成?”張老夫人兩眼狐疑地看著他。
魏勉搖頭苦笑:“您就不能盼著我點好?您放心,沒有什么事,只是上回阿柔的事,多虧了您老,我這回過來,是特意來謝您的。”
張老夫人看了看他身后小廝手里拿著的兩個錦盒,臉色這才有所好轉(zhuǎn)。
于是乎,魏勉便和老夫人一同進往府內(nèi)。
甄真有意跟在最后,且一直低著頭。
如今她再見到魏勉,已經(jīng)不像頭一回那樣心緒起伏,只是十分忌憚給他發(fā)現(xiàn)自己。
眼看魏勉和老夫人一同進了前廳,甄真便在后頭拉住了流芳:“糟了,我肚子不舒服,恐怕……是剛剛那仙豆糕吃多了�!�
流芳沒發(fā)覺異樣,只瞪她一眼:“快去快回!”
甄真笑了笑,趕忙轉(zhuǎn)身出了院子。
她一出院子,臉上的神色便一淡,只低著頭快步前往后廚。
途徑芝蘭院,池塘連著一條人為開辟的溪流,溪邊三丈之距,綠色的柳條兒左右搖擺。
水藍色長裙的少女飛一般地走來,發(fā)絲輕揚,衣袂飄飛,那玲瓏玉致的身段浸透在陽光里,比新芽更嬌嫩,比水波更柔媚。
繞過池塘,穿過后園,眼前是一處花墻。
甄真不禁略微頓足。
她記得,今年她剛來張府的時候,這里還是光禿禿的一片,眼下卻開滿了薔薇花。
粉的紫的,團簇在一起,小如星子,美不勝收。
她抬頭,瞥見那上面有一抹淡淡的藍色,不由目光一凝。
似乎是那枝頭上……系著一條絲巾。
甄真走過去,踮起腳尖,一手攀著墻,另只手向上探,想把絲巾取下來,卻發(fā)覺自己個頭太矮,根本夠不到分毫。
“那是三生帕,取不得�!北澈箜懫鹨蝗说穆曇簟�
甄真回頭一看,剎那間渾身冰涼。
那人站在柳樹下,玉身長立,面如冠玉,竟然就是……魏勉!
甄真絕料不到他會在這兒,明明他方才和老夫人一起進了前廳,怎么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回過神,飛快低頭轉(zhuǎn)身,壓低嗓子道:“多謝侯爺提醒�!�
說完便要提步離開。
誰知魏勉卻道:“等等——”
甄真聽到背后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猛然捏緊了袖子。
就在此時,另一頭突然響起了一個對她而言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侯爺在這兒做什么?”
魏勉轉(zhuǎn)頭,看見張學(xué)林站在那兒看著自己,一愣后道:“首輔大人今日也在府里?”
張學(xué)林頷首,不緊不慢地朝這兒走過來:“侯爺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魏勉輕輕地笑了笑,一指那花墻上的絲帕道:“大人別見怪,方才我看這丫鬟想取墻上的三生帕,沒忍住多嘴了一句,這東西可取不得�!�
張學(xué)林看了甄真一眼,目光落在她捏得幾乎泛白的手指上,眉心微皺。
他目光一轉(zhuǎn),看向魏勉,慢條斯理道:“這兒是張府后園,別走錯了地方——侯爺是要去泗水閣?”
魏勉一怔:“首輔怎么知道……我要去泗水閣?”
張學(xué)林面不改色:“瞎猜的罷了,泗水閣——是在東南方向�!�
傻子都看得出,他不可能是隨便猜的,可一看他這樣,就是懶得和魏勉多作解釋。
而且,首輔大人表面雖然一副淡然之色,眼里卻分明寫著“沒事快滾”四個大字。
魏勉本就是個心細(xì)如塵之人,對張學(xué)林此人也算有幾分了解,眼下倒也沒有顯露被冒犯的神色,只假裝沒有察覺,道了聲謝便走了。
他走出幾十步遠,在園外停下,回頭看了看,心里不知為何,竟有幾分悵然若失之意。
甄真知道魏勉是走遠了,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
誰知道才松了一口氣,卻忽然眼前一暗,一抬頭,驚見張學(xué)林不知什么時候竟走到了自己跟前。
眼見他抬手要去取那三生帕,甄真嚇得連泌起腳就扯住他的袖子:“大人不可——”
張學(xué)林動作一頓,低頭看她:“怎么?”
甄真還沒察覺到自己抓著他袖子的舉動十分不妥,只接著道:“奴婢方才不知道這是三生帕,從前在書里看過,說這三生帕是年輕女子寄托相思之情的信物,若是貿(mào)然取下來,可是要倒霉一整年的!”
張學(xué)林看她仰著頭如此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這番話來,不由擰眉道:“胡扯。”
甄真覺得他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當(dāng)下就有些沒好氣,松開他袖子,便往外退了兩步:“您要取便取,奴婢離遠一些就是了,奴婢可不想沾上晦氣�!�
張學(xué)林一怔,眉頭擰得更緊,伸向那三生帕的手卻不自覺收了回來。
“葉蓁蓁,我看你是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了,”他拉著個臉,“方才你是說誰晦氣?”
甄真看他如此,大有興師問罪之意,不禁有些害怕,可心底又覺得自己并沒有錯。
三生帕得來極為不易,拿人家的三生帕可是一件極為缺德的事。
她低著頭看自己的鞋面,低聲咕噥:“奴婢沒說是誰,誰晦氣誰自己知道啊�!�
張學(xué)林本來要斥責(zé)她,驀地看見她發(fā)頂翹著一簇頭發(fā),隨著她說話擺頭的動作,一顛一顛,看著十分可笑,當(dāng)下目光一頓。
甄真沒聽到張學(xué)林說話,一時有些心虛,抬頭一看,卻見對方目光平靜,倒不像之前那樣臉色不快,不由愣了愣。
張學(xué)林看她兩只眼睛賊溜溜地看著自己,當(dāng)下又冷冷道:“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