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甄真有氣無力:“你要是死了,那我也是女鬼了。”
香銀一個激靈,微微睜大了眼:“蓁蓁姐,你怎么也……”
甄真嘆了口氣:“你沒死,我也沒死。”
香銀低頭看了看四下,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甄真將她從地上扶起來,一步步攙著人到床邊坐下,又從架子上取下白巾給她擦拭濕發(fā)。
香銀愣愣地看著她:“蓁蓁姐,我這到底是……”
甄真:“你好好想,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香銀咽了口唾沫,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兩眼一直,變了臉色:“我記得……有鬼,真的有鬼!”
甄真手上一頓:“你再好好想想�!�
香銀白著臉,突然伸手抓住甄真的手腕,飛快搖頭道:“是真的,一定是海棠苑的女鬼,她抓著我的脖子,死命地把我往水里按,她想、她想弄死我……”
甄真眼睛一瞇,立馬將她后頸的衣領(lǐng)一扯,當(dāng)即神色一變。
在香銀的后頸上,有幾道泛紫的指痕。她肌膚白皙,那幾個手指印尤其明顯,說是觸目驚心也不為過。
甄真抿唇,目光微冷:“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香銀抬頭看向她,目光有些茫然:“蓁蓁姐,你說的……是什么意思?”
甄真垂眸望向她:“你怎么知道是個女鬼,你看到她的臉了嗎?”
“沒有,只是我掙扎的時候,無意中抓著了那女鬼的頭發(fā),那頭發(fā)又細(xì)又軟,還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像男人的頭發(fā),而且……”
“而且什么?”
“她身上,有胭脂的香味�!�
甄真沉默不語。
女鬼在這府中作亂,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奇怪的是——她為什么會找上香銀?
香銀年紀(jì)這么小,也沒什么仇人,怎么會無端端地被盯上?
甄真想起前幾日,香銀說走在路上,總覺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的事,目光一動。
“蓁蓁姐,我是不是……被海棠苑的那個女鬼給纏上了?”
甄真伸手在她肩頭一按,沒有答她這話,只聲音微沉道:“我倒有個法子可以知道。”
“什么法子?”
甄真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芳菲半消,微雨綿綿。
庭內(nèi)斜枝三兩,柔若拂柳,雨絲細(xì)密,霧蒙蒙一片,枝條受風(fēng)吹動,似曳非曳,凄迷深翠。
秦可寅坐在窗邊,案前是一個細(xì)長的柳葉瓶,瓶中插著幾朵小花。豆青色的瓶身與水紅色的花瓣交相輝映,分外宜人。
“姑娘,要不要去床上歇會兒?”
秦可寅搖了搖頭:“我早便歇夠了�!�
她看了一眼旁邊幾個丫鬟,忽而一頓:“怎么不見香銀?”
“剛剛蓁蓁妹妹來過,說是香銀昨夜里感染風(fēng)寒,這會兒身子不太舒爽,怕有什么不好的再傳給小姐,所以沒來屋里�!�
秦可寅點了點頭,忽而目光一停,想起葉蓁蓁,低聲道:“從前倒沒見過這個葉蓁蓁。”
“聽說是今年才來的,”下人道,“年紀(jì)不大,瞧著卻穩(wěn)重,半分不像那香銀�!�
秦可寅:“她模樣生得也很難得,不知道怎么,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她似的�!�
“可能天底下的美人就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呢�!�
秦可寅笑了笑,沒聲響。
丫鬟從旁邊看著自家小姐,心里暗暗嘆氣。
秦可寅生得美,而且是那種嬌嬌脆脆的美,純粹又靈動,可這陣子不知道為了什么,總是愁眉苦臉的,很少露出笑影了。
“郭姐姐怎么樣了?”
“聽說精神好多了。”
秦可寅:“待會兒得空,再去看看姐姐�!�
“可大人吩咐過……”
秦可寅目光微變,想起張學(xué)林那種淡淡的不帶一絲情感的神色,面容頓時暗淡了好些。
“我知道了,不去就是了�!�
說完這句,秦可寅更有些沒精打采的,懨懨地垂眸往下望。
這會兒剛近黃昏,霞光清艷。
因為走水一事,張府安排她們二人去了另一個院子。
這院內(nèi)也有一棵樹,是桃花樹。
這個時節(jié),正是桃花的好時候。
桃花團(tuán)簇盛放,給霞光一照,輕粉變作淺金,泛著些微的紅。遙遙一望,如一樹香云,清香暗沁,隨風(fēng)搖曳,真真美不勝收。
突然吹起一陣大風(fēng),那輕粉色猛然淡退,秦可寅不期然地對上一雙清潤的眼睛,心口重重一跳。
樹下原來站著一個人。
列石如松、清霜寒星,不笑時冷若冰霜,卻仍然……俊美得折人心魄。
秦可寅眼睛一酸,低喃道:“表哥……”
“姑娘?”
秦可寅回過神,受驚一般地站起身,突然往前,用力地關(guān)上窗戶,不再去看一眼。
下人更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姑娘這是怎么了?”
秦可寅閉著眼睛搖了搖頭:“表哥一定是來看郭姐姐的……總之,與我無關(guān)就是了�!�
第11章
嫉妒
三更時分,夜色已深。
風(fēng)聲微弱,初春的夜里,給雨水浸潤過的泥土散發(fā)出澀澀的淺香,灌木叢間飄蕩著霧蒙蒙的潮氣。
走到海棠苑外小石徑口,她略微頓足,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只雙手托著一盞小小的水燈,微光爍爍下,玫紅色的衣裙隨風(fēng)飄動。
“李香銀——”
此時,她背后突然響起一聲嘶啞的低喚。
她身子一抖,仿佛不敢轉(zhuǎn)身,只極小聲道:“是……誰?誰在喊我?”
那聲音沒有應(yīng)答,與此同時,一團(tuán)暗影卻忽而向前,直向前面那抹纖細(xì)的身影撲去!
就在這片刻之間,前面的女子竟突然飛快轉(zhuǎn)身,猛然伸手,狠狠撅住了那團(tuán)黑影。
“你……”那黑影一滯,借微弱的光芒看清對方面容,當(dāng)場呆住,“怎么會是你!”
“怎么不是我?”對方微微一笑,柔白的光暈落在她的臉上,襯得秀眉麗目,如凝香雪,是難得一見的絕色姿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甄真。
“我明明看見……”那人看向甄真的衣裙,忽而恍悟,臉色極差,幾乎流露出怨毒之色,“這都是你們故意設(shè)下的圈套!”
“不錯,”甄真道,“我有意讓你聽到香銀夜里要去海棠苑祈福驅(qū)鬼之事,又換上她的衣裳到這兒來,就是為了引你這個所謂的女鬼出來見一見,果然與我料想的一模一樣�!�
“卑鄙!”那女子驚怒道。
她說完,又用力掙了一下,卻不知為何完全使不上力。
明明這個葉蓁蓁看著如此柔弱無力,卻竟將她牢牢制住,令她絲毫動彈不得。
“你放開我……”
甄真撇嘴:“我腦子進(jìn)水了才會聽你的——”
“你!”
“你什么你?”甄真抬腳在她腿肚子上踹了一下,“給我老實一點,頂著人家甄三小姐的名頭為非作歹,真是好不要臉——”
對方給她這一腳踹得蒙住,好半晌才道:“……你敢踢我?”
“怎么不敢?”甄真說罷,又毫不留情地來了兩腳。
若非她當(dāng)日出現(xiàn)及時,恐怕這會兒香銀早就是個孤魂了。
“你敢!回頭我一定去告訴……”
那人話說一半,突然頓住。
“怎么不往下說了?”甄真輕輕一笑,盯著她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想去老夫人那兒告我一狀,好讓她替你撐腰?”
那女子沒有出聲,只冷冷望著她:“你別以為這么抓著我能有什么,老夫人終歸還是信我的�!�
“那當(dāng)然了,畢竟你是——老夫人身邊第一位的大丫鬟吶�!�
眼前這個被甄真死死抓住的女子,不是旁人,就是那個深得張老夫人寵信的貼身丫鬟——彩鶯!
她雖樣貌平平,可平素往往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溫婉之態(tài),瞧著倒也不差,此時此刻,如此眉目猙獰,神色冷厲,真真有幾分丑憎之色,令人望而生厭。
“若老夫人知道,你如此冤枉我,還膽敢對我動粗,她一定讓你滾出這張府!”
“冤枉?”甄真險些就給她氣笑了,“您這臉皮可比城墻還厚呢!”
彩鶯冷笑不語,目光之中暗含得意。
甄真瞧她這樣很是不順眼,抬腳又給了她兩下實實在在的。
彩鶯痛呼一聲:“你……”
甄真笑瞇瞇地看她:“橫豎都是要完蛋,不如我現(xiàn)在讓自己爽快了,多踢你兩腳,最好是再在你臉上給你刮兩刀……”
彩鶯一聽這話,登時駭住,一時不敢動作。
甄真嘖嘖了兩聲:“就您這臉,生得磕磣,我刮兩刀,也不會有什么的�!�
這話像是戳中了彩鶯的脊梁骨,登時讓她的臉變得難看至極。
甄真心里咕咚一下,看來這樣貌之事,果真是彩鶯的一塊心病,方才踢她那幾下都不見她露出這等兇惡之色。
“你怎么不問問我,如何就猜得到是你?”
彩鶯不語,只掃了她一眼。
甄真緩緩道:“我三番五次聞到一股香味,起初我還想是什么的味道呢,后來才知道,那是海棠花�!�
彩鶯神色不變,只看著她不說話。
甄真觀察她神色,接著道:“張府如今,只有一個地方,有海棠花。”
彩鶯抬眸,冷冷地盯住甄真的雙目:“那又如何?琳瑯軒主子、下人這么多,你憑什么就認(rèn)為是我?”
“因為香銀,”甄真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香銀怎么會被盯上,后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彩鶯瞇了瞇眼。
甄真:“聽說,張府從前有個叫碧云的丫鬟,也是給惡鬼活活嚇瘋的,再早之前,還有幾個都是……府里都傳,這幾個丫鬟是樣貌生得太好,被那甄三小姐嫉妒,才會倒霉。香銀可不算樣貌好的,她怎么也會被鬼給惦記上?之前的傳聞,多半就不靠譜�!�
“那又如何?”彩鶯面露不屑。
甄真看彩鶯一眼,勾唇一笑。
她原本就生得極美,只是平時往往都低頭斂目,收斂神態(tài),不太顯露。
如此一笑,真叫人眼前一晃,仿佛曇花盛放,明媚可喜之處,不可盡述。
彩鶯看著,都不禁目光一凝。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緣由,”甄真道,“那就是——嫉妒�!�
話音落下,彩鶯的目光就跟著閃了一閃。
“香銀前一陣子撿到了大人的貼身之物,得了大人的賞賜,這是第一樁,”甄真道,“第二樁,就是前日里……郭家表小姐出事后不久,大人去她屋里看望她,當(dāng)時,香銀險些跌倒,是給大人伸手扶了一把才撿回半條命�!�
說到此處,甄真頓了一頓,她抬眸,望向彩鶯:“那個時候,看到那一幕的,除了郭家表小姐屋里的人,就是老夫人和她身邊的人,我記得清清楚楚,劉嬤嬤和孫嬤嬤都在外間沒有進(jìn)來,當(dāng)時陪著老夫人一塊進(jìn)屋的,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彩鶯與甄真四目相對,臉上一絲神情也沒有,她沉默片刻,卻竟抿唇一笑:“那又如何?憑這個,你就能說我是行兇之人?再說了,琳瑯軒有那么多海棠花,這府里上下,但凡能進(jìn)琳瑯軒的人,豈不都能沾到一點海棠花的味道?”
第12章
悚然
甄真望著彩鶯,一字一句緩緩道:“當(dāng)日你對香銀動了殺心,恨不能將她活活溺死,絕想不到——會因此在她身上留下鐵證。”
“我看你只不過是在裝腔作勢�!�
甄真一笑:“是么?香銀脖子上有五根深紫色的指痕,彩鶯姑娘既然自稱無辜,一定不怕用你的手拿去比對一二吧?”
彩鶯雙眸一縮,得意之色在剎那之間消失殆盡。
甄真還在她的眼底,看到一絲真真切切的殺機(jī)。
彩鶯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本來論力氣,甄真絕敵不過她。幸虧甄真有備而來,方才有意擒住她要穴,這才暫且制住她。
但如此下去,絕撐不了多久。
明明方才是讓香銀去把元寶找來的,怎么到這會兒了還不見人?
甄真心里已經(jīng)有些著急,表面卻仍然不動聲色的:“所以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彩鶯盯著她,冷聲道:“你有什么資格對我指手畫腳?不過是一個下賤的灑掃丫鬟。”
甄真一聽這話,險些就給唾沫嗆�。骸拔沂窍沦v,您一個給老夫人端夜壺的,也高貴不到哪里去�!�
此話一出,旁邊叢林中忽然穿出噗嗤一聲,仿佛是什么人給甄真這話逗笑了。
甄真和彩鶯當(dāng)即都嚇了一大跳。
那人咳咳數(shù)聲,仿佛清了清嗓子,隨即從林中慢悠悠地走出來。
彩鶯一看到來人樣貌,登時變了臉色,眼底浮現(xiàn)慌亂。
此人不是旁人,竟是張學(xué)林的貼身小廝元寶!
甄真也沒料到他在這兒,一時有些傻眼。
看這情形,他多半已經(jīng)在暗處偷聽許久。
元寶看這二人都盯著自己,很是不自在,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彩鶯見他不說話,眸子一轉(zhuǎn),微微笑道:“是元寶啊,咱倆鬧著玩呢,你大晚上的在這兒,又做什么?”
甄真睜大了眼,轉(zhuǎn)而看向彩鶯,見對方一臉笑盈盈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不禁感到大開眼界。
元寶一愣,隨后也跟著呵呵一笑,露出平時那副憨傻之態(tài)。
甄真一看,便覺得有些不好,哪知道他開口卻道:“彩鶯姐姐不用與我裝模作樣,方才那些,我都一字不落地聽到了�!�
彩鶯臉上笑意頓收:“元寶,你好好想想,這事兒怎么做才妥當(dāng),幫了這個葉蓁蓁,害了我,對你能有什么好處?”
元寶一時沒有出聲,這邊甄真也不敢出聲,只暗中咽了一口唾沫。
若是元寶被彩鶯說動,轉(zhuǎn)而向著彩鶯,那眼下的情形對她而言,可就是大大的不妙了。
彩鶯見元寶不作聲,以為他是給自己說動,嘴角不由微微上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