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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筠點(diǎn)點(diǎn)頭,剛要問句什么,忽然聽見一陣細(xì)弱的蜂鳴聲,他抬起頭,只見他那只通體晶瑩剔透的金絲蟬飛了回來,乖巧地落在了李筠肩頭。

    “金絲蟬?”水坑奇道,“難不成它這么快就找到那魔修了?”

    李筠一揮手,金絲蟬倏地化在空中,兩人面前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蕭條的村子,一個穿著破爛的少年領(lǐng)著兩個修士往村里走。

    只見那走在前面的年輕修士才進(jìn)入金絲蟬視野,忽然察覺了什么似的,驀地一回頭,接著,整個影像不見了。

    水坑:“啊……”

    “沒什么,”李筠倒是不怎么稀奇,只道,“這人想必是元神以上的高手,不知為什么隱藏了修為,元神修士感覺極其敏銳,多看他一眼都能被發(fā)覺,有這種大能在,這一段路金絲蟬可能不敢睜眼了。”

    他話音剛落,畫面又重新出現(xiàn)了——只見這次是一間茅屋,屋檐下擺著一排尸體,方才那險些發(fā)現(xiàn)了金絲蟬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另一個年輕修士咋咋呼呼地叫喚了半天“師叔”什么的,又御劍飛了一圈,隨即被一個村民少年三言兩語說服,帶了那少年,兩人貼著疾行符一起走了,眼前畫面跟著他們動了片刻,隨即,蟬仿佛是遇到了什么,忽然不再跟隨,畫面也消失了。

    李筠將蟬收入手心,說道:“那地方讓它感覺危險,不敢再跟了……唔,等大師兄回來,我們?nèi)ヌ揭惶健!?br />
    “等等!”水坑一把扒住李筠的肩膀,急道,“二師兄,再看一遍,一開始那一段,我要看一開始出現(xiàn)的那個人!”

    “有什么好看的?一閃就過去了,都看不清楚,”李筠不解道,“方才那咋咋呼呼的小子不是叫‘師叔’么,想必是他門派里長輩吧?怎么了?”

    “就是那個模模糊糊的側(cè)臉,”水坑說道,“我覺得……他長得有點(diǎn)像三師兄�!�

    第52章

    李筠聽了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黯了黯,問道:“怎么,還記得你小師兄?”

    “當(dāng)然記得,”水坑不服氣道,“我不單記得他后來長什么樣,還記得他小時候呢,三師兄是最疼我的——再說就算我真不記得,大師兄畫了他快一百年了,我會認(rèn)不出么?”

    扶搖派每一代弟子都有留畫像入九層經(jīng)樓的傳統(tǒng),縱然他們現(xiàn)在回不去,嚴(yán)爭鳴也一直很想替程潛留下一副,可惜他刪刪改改,重來了一遍又一遍,至今也沒有一副成型的。

    李筠笑道:“沒良心,我們都不疼你么?”

    他說著,也隨著水坑多看了兩眼,但只覺得那人驚鴻一瞥似的一閃而過,什么也沒看出來。

    “你小師兄從小就模樣端正,長得好的人細(xì)瞧起來可能都有一點(diǎn)像,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李筠頓了頓,又囑咐道,“對了,這話記得別對大師兄說,小心他發(fā)作你�!�

    水坑隨口應(yīng)了,眼珠卻嘰里咕嚕地轉(zhuǎn)個不停,心里沒羞沒臊地盤算道:“這個小哥長得真順眼,我一會非得要去認(rèn)識認(rèn)識他�!�

    她這么一想,莫名地就有點(diǎn)迫不及待,展開身后翅膀飛到了半空中,抱怨道:“大師兄怎么還不回來,這是打算留在那什么明明谷當(dāng)上門女婿么?”

    不必使用真元,水坑天生一雙千里眼,隨便一瞥就能看見幾十里外奔跑的動物,她漫無目的地四下一瞟,突然看見遠(yuǎn)處有一道寒霜似的劍光沖天而起,隨著那劍光,水坑才注意到,那地方四下竟然罩著一片不易察覺的血?dú)狻?br />
    不知是什么人的劍氣,頃刻間帶起一片寒霜,竟似海潮一般地翻涌而起,如清風(fēng)掃落葉,將那血?dú)鈾M掃一空。接著,一團(tuán)濃重的黑霧四散而逃,轉(zhuǎn)眼便消失在了四面八方。

    水坑看得呆住了。

    并未塵封的記憶隔著無情光陰,轉(zhuǎn)眼便滾滾翻涌至眼前,那年海島深秋的小院中,有一個少年仿佛是一時興起,偏頭對她一笑道:“小師妹,給你看看什么是海潮劍——”

    依稀眼前。

    水坑的心狂跳了起來。

    她突然將雙翼展開到最大,不顧李筠在地上喊叫,縱身往那劍光方向飛了過去。

    且說那一劍——程潛當(dāng)時跟著尸體上的鬼臉黑影一路追了過去,他親眼見過大鬼修蔣鵬,又與從噬魂燈里逃出來的鬼影唐軫相交多年,對噬魂燈那股化不去的戾氣十分熟悉,黑影一躥出來,他就感覺到了。

    同時心里越發(fā)疑惑起來,鬼影一般都是成型的魂魄或者元神,哪個會長得跟塊抹布一樣?

    那抹布似的黑影逃出了十多里,一頭扎進(jìn)了一個山洞中。

    程潛尚未踏入,已經(jīng)聞到了山洞里嗆人的血?dú)�,他沒有貿(mào)然進(jìn)去,只是在洞口分出了一縷神識——到了元神修士,神識放出,方圓百里都能在他眼里無可遁形。

    可這山洞里卻仿佛凝著一層濃稠的霧氣,程潛只能勉強(qiáng)看見山洞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就在他謹(jǐn)慎地在洞口打轉(zhuǎn)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后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不加掩飾的人聲——年大大扯著他的大嗓門,朗聲道:“小兄弟,你是說當(dāng)時尸體就在這附近么?”

    另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應(yīng)道:“是啊,當(dāng)時我們?nèi)迦硕际窃谶@看見了那道白影�!�

    程潛眉頭一皺,當(dāng)即將自己身形隱去,在一旁看著那兩人走到山洞口,他見過六郎幾面,印象里是個七情上臉的少年人,可是此時,領(lǐng)著年大大走進(jìn)山洞的六郎神色卻十分木然,細(xì)看,他眼神黯淡,瞳孔中好像有一團(tuán)灰蒙蒙的霧氣,越是靠近洞口,那霧氣就越濃重。

    眼看年大大這個眼大無神的二百五沒有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不對勁,直眉愣眼地就跟著六郎進(jìn)了山洞,程潛不再猶豫,立刻將自己的氣息全部收斂,跟了進(jìn)去,他真身為聚靈玉所化,收斂生氣很有一套,比尋常肉身容易得多,隨時方便裝死。

    年大大邊走邊說道:“你別說,這山洞確實(shí)像死過人的,聞著好像有股腥味�!�

    程潛不遠(yuǎn)不近地聽了,心里一陣無力——這洞察力,絕了。

    六郎沒有回答,雙目發(fā)直地在前引路,少年的腳步敲在地面上,一下一下的間隔半晌沒有一絲變化。

    年大大:“小兄弟?”

    依然沒有聽見回應(yīng),年大大終于有點(diǎn)發(fā)毛了,忍不住壯膽似的喊道:“師叔!程師叔,你在里頭嗎?程……”

    他話音戛然而止,仿佛被拔了舌頭一樣目瞪口呆地站住了——前方細(xì)窄的小路已經(jīng)到了頭,引路的六郎突然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那山洞中情景豁然眼前。

    只見此地陳列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器物,油燈形狀,敞口長頸,長頸下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一路與地面相接,血紅過的咒文布滿了方圓幾丈之內(nèi)。

    符咒沒什么可怕,即便是真可怕,以年大大的二五眼也看不出什么門道,把他三魂嚇掉了七魄的是,那油燈里泡的居然不是燈油,而是一池血水,血水正不知被什么攪和著,無風(fēng)自動,無數(shù)骸骨在里面上下起伏,整個山洞里血光沖天。

    悄悄跟來的程潛皺起眉,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這居然是噬魂燈。

    而且好像還是之前被北冥君毀掉的那一盞。

    就在他仔細(xì)地觀察噬魂燈下的符咒時,一道白影突然毫無預(yù)兆地從血燈中飛了出來,讓人猝不及防地沒入了六郎的身體。

    那少年在地上卷成了一道奇異的姿勢,然后突然一躍而起,指甲暴漲三寸,狠狠地掐住了年大大的脖子,年大大身為修士,重劍已經(jīng)在手,那一刻本可以抵擋,可他一看見六郎那張少年面孔,又犯起了婦人之仁,心想:“這孩子可是個凡人啊,我一劍下去,他未必還有命在�!�

    僅僅是片刻的猶豫,年大大就錯失了最后的時機(jī),魔氣轉(zhuǎn)眼就完全侵入了六郎體內(nèi),那少年臉上原本光潔的皮肉一片片脫落,手臂上的骨頭蛇似的條條扭曲,被龐大的魔氣沖撞得一邊長一邊短,畸形的指骨抵破皮肉而出,抬起來直指年大大的眉心,沙啞的聲音喃喃道:“聚幽冥之陰,融千人血?dú)庖詾檐|,化神魂萬條,鬼道獨(dú)尊……”

    年大大頭痛欲裂,三魂七魄齊齊震蕩,感覺自己肉身竟是要留不住魂魄,眼看要從眉心飛出去。

    那“六郎”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魂燈再……什么人!”

    一道雪亮的劍光襲來,毫無留手地向那“六郎”頭頂劈下,六郎抽魂作法驟然被打斷,險些遭到噬魂燈反噬,迫不得已將年大大丟在一邊,當(dāng)即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程潛從無人處提劍走出來,仍在低頭看噬魂燈下面的符咒,不慌不忙地開口道:“怎么,蔣前輩,當(dāng)年北冥君以一魂撞毀噬魂燈,你竟沒有形神俱滅?看來鬼道對魂魄之事果然有獨(dú)到之處,你這是……唔,難不成想要重塑噬魂燈?”

    程潛一看見那巨大的噬魂燈,首先想起了蔣鵬,再一聽他開口說話,頓時感覺更像了,只是無法確認(rèn)。

    地面上的符咒復(fù)雜得驚人,就連程潛也一時難以完全參透,因此他故意拖起長音,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毫無根據(jù)地信口胡謅了一通,想借著說話拖延片刻,好讓他能將地上的符咒整個死記硬背下來。

    誰知此言一出,那“六郎”竟然臉色大變,怒吼一聲向程潛撲了過來,竟像是被說中了什么秘密,準(zhǔn)備殺人滅口。

    程潛旋身閃開幾道黑氣,心里陡然一驚——此人竟真是蔣鵬?他竟然真是在煉噬魂燈?

    縱然蔣鵬本是絕世大魔,附在凡人身上,又沒有噬魂燈和鬼影傍身,以如今程潛的修為,也不會將他放在眼里。尤其這蔣鵬明顯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活像一條瘋狗。

    此人眼下情況與當(dāng)年東海之上讓一干門派威風(fēng)掃地的大魔簡直天上地下,那么假裝惡鬼作祟,誘騙附近修士的主意……真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么?

    程潛突然毛骨悚然,鬼道到底是什么道?

    究竟是人以噬魂燈為器,還是噬魂燈噬人成鬼?

    當(dāng)年究竟是什么人將蔣鵬引入鬼道的?

    程潛當(dāng)即不再壓制自己修為,以他為中心,寒霜漸漸籠罩了整個山洞,卻偏偏無法滲入那大噬魂燈附近。

    蔣鵬被寒氣一激,居然找回了幾分神智,退后半步,警惕地盯著程潛:“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潛冷冷地答道:“清理門戶的人�!�

    說完,他那劍光如寒星似的奔向蔣鵬,用的正是扶搖木劍,蔣鵬臉上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他將手插入六郎上身,生生扯了一根肋骨出來,那血淋淋的骨頭在他手中變成了一把泛著黑氣的長劍,祭到空中,頓時化成了十個殘缺不全的鬼影,色厲內(nèi)荏地要將程潛圍住。

    剛緩過一口氣來的年大大見了此情此景,險些又暈過去,操著被掐成破鑼的嗓子嚎叫道:“小心!”

    百年修行,沒想到第一個試劍的,竟然是同門師伯。

    這都是什么際遇?

    程潛手中平平無奇的佩劍突然暴漲三尺,青鋒無當(dāng),將那些鬼影一概視如無物,睥睨無阻地直指蔣鵬。

    來自師門的劍將一股無法比擬的壓力兜頭罩在了蔣鵬頭上,那么一瞬間,這大魔頭終于心生動搖,這細(xì)微的動搖剛一露頭,噬魂燈天衣無縫般的符咒圈頓時有了破綻,血紅的符咒被一道寒霜長驅(qū)直入——程潛原來方才只是虛晃,他的目標(biāo)是噬魂燈。

    只聽他低喝一聲:“破——”

    整個山洞頓如將傾,煉成了一半的噬魂燈竟被程潛一劍劈成兩半,魂燈中扣押的萬千鬼魂?duì)幭嗵痈Z,卷成一道黑霧,厚重的血?dú)庹麄都被他用劍氣挑了起來,翻滾片刻,轟然炸開。

    一聲巨響險些把年大大震暈過去,他好一會才清醒過來,只見山洞的一角已經(jīng)破開,天光都漏了進(jìn)來,萬幸這山還能撐得住,沒將他們活埋在里面,噬魂燈再一次被毀,他們幽潭長老已經(jīng)還劍入鞘,漠然地站在一邊,看著地上血人似的“六郎”。

    年大大連滾帶爬地跑到程潛身邊:“師叔……這……”

    “正主跑了�!背虧撜f著,沖年大大一伸手,“療傷丹藥有么?”

    “有有!”年大大忙從身上摸了摸,摸出了一小瓶丹藥,正要笨手笨腳地給奄奄一息的六郎喂進(jìn)去,被程潛伸手?jǐn)r住了,只見那藥丸一落入他手心,頓時化成了一團(tuán)霧氣,輕柔地流進(jìn)了六郎的身體。

    蜀中丹藥慣有獨(dú)到之處,立竿見影的,那六郎已經(jīng)渙散的眼睛就重新凝聚了起來,這少年臉上坑坑洼洼,一長一短的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側(cè),上腹少了一根肋骨,留下了一道黑洞洞的血口子,看起來十分觸目驚心。

    年大大忍不住道:“師叔,他還能活嗎?”

    程潛垂著眼睛,看著垂死的少年,六郎變形的手狠狠地?fù)冈诘厣�,雙目瞪得大大的,里面竟有種近乎猙獰的求生之意。

    程潛說道:“那要看他有沒有那么想活。”

    年大大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便見程潛突然從掌中打出三道寒氣,如三根釘子,毫不留情地釘入了六郎的百匯,丹田與足底,六郎張大了嘴,卻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整個人在地上劇烈得抽出,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印子。

    “凡人身死必魂消,所以我將他魂魄釘在了這具肉身里,兩個時辰內(nèi)他要是熬過去,你就帶他回明明谷,請令尊將他送到唐軫真人那里,”程潛說道,“熬不過去,我也沒辦法——我還有點(diǎn)事要辦,不便帶你,有緣再見吧�!�

    說完,他轉(zhuǎn)身化成了一道青煙,竟然就這么心急火燎地走了。

    年大大:“�。熓�!等等!”

    他一蹦三尺高,想追上去,又不忍心丟下已經(jīng)暈過去的六郎,只好在原地驢拉磨一樣地打轉(zhuǎn),突然,一團(tuán)烈火流星似的沖進(jìn)了山洞,落地幻化成人,年大大嚇得一縮頭,再一看,來人竟是個美貌女子,于是有些赧然地招呼道:“姑、姑娘,你……”

    闖進(jìn)來的正是水坑,她目光四下一掃,剁腳道:“人呢?”

    年大大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誰、誰�。俊�

    水坑上前一把抓起年大大的衣領(lǐng),力大無窮地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連珠炮似的問道:“方才在這里使劍的人呢?”

    年大大臉紅脖子粗,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走了。”

    “去哪了?”

    年大大苦著臉,奮力掙扎著企圖拯救自己的脖子:“我不知道啊姑娘,那是鄙派長輩,他要去哪怎么會告訴我?”

    水坑一把丟下他,轉(zhuǎn)身就走,想了想,又突然倒回來,逼問道:“你何門何派?他是你什么長輩?”

    年大大干咳了片刻,還是好脾氣地答道:“這附近就只有我們明明谷,那是我派的幽潭長老,他都閉關(guān)了快五十年了,剛剛出關(guān),頭一次出谷,姑娘,你肯定是認(rèn)錯……”

    水坑截口打斷他:“他叫什么?”

    年大大見她執(zhí)迷不悟,便嘆了口氣,但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答道:“程……”

    后面那個字還沒出口,水坑已經(jīng)重新化成了一把流火,頭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閉關(guān)五十年,剛剛出谷,那要真是她的小師兄,會去什么地方?除了扶搖山,水坑不作他想。

    她邊追邊哭,其實(shí)自己也不明白此事究竟有什么好哭的,但眼淚就是莫名其妙地止不住,淚水方才從臉上掉下來,旋即又會在火苗中化成一團(tuán)水氣。

    水坑一時恨不能嚷嚷得滿天下都知道,給大師兄二師兄和赭石大哥挨個傳訊,一時又不敢,唯恐這只是她鏡花水月的一場白日夢。

    她甚至不敢聽那傻小子把那個人的名字說全。

    這百年間,三師兄已經(jīng)成了掌門師兄的一塊逆鱗,誰也不準(zhǔn)提起,有時誰話音間稍微影射一點(diǎn),都能招得他大發(fā)雷霆。

    可是他一面不讓別人提,一面又自己做了個銅錢的幻影戒指,時常放出來自虐。還將那人的畫像畫了一次又一次,每每畫完,都是盯著發(fā)一會呆,再揮手毀去。

    水坑知道這是為什么,因?yàn)樗幌胱尞嬛腥擞肋h(yuǎn)留在少年時,可又無能為力。

    “人死可以復(fù)生么?”她心里對自己說道,“不可能的,哪怕是元神修士,再轉(zhuǎn)世也不是以前那個了,何況三師兄那時候還不到十七歲,離元神有十萬八千里呢�!�

    水坑覺得她都快被自己說服了,翅膀卻完全不聽使喚,依然義無反顧地往扶搖山方向去。

    她想得一點(diǎn)也沒錯,程潛的目標(biāo)的確就是扶搖山,再見蔣鵬,讓他重新想起了扶搖山上一輩人那謎一樣的恩怨,他心里隱約有種預(yù)感,好像那些事都弄清楚了,他也就能找到復(fù)興門派的關(guān)鍵。

    為什么扶搖山不能成為第二個明明谷呢?

    一路上,程潛已經(jīng)在心里做了無數(shù)準(zhǔn)備,抱著最壞的打算想,扶搖山會不會可能已經(jīng)成了一座荒山?他們那九層經(jīng)樓、最精妙的陣法與無數(shù)符咒孤本,是不是已經(jīng)被什么人據(jù)為己有了?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些都沒有發(fā)生,他居然找不到回扶搖山的路。

    當(dāng)年木椿真人將程潛領(lǐng)回門派,是帶著他一步一步走上去的,程潛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找不到扶搖山,然而他馬不停蹄地御劍趕了一天一宿的路,循著記憶來回往返搜羅了三遍后,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扶搖山……憑空不見了。

    第53章

    就在程潛沒頭蒼蠅一樣尋找扶搖山的時候,水坑也跟到了附近,她頂著一腦門焦頭爛額,望著莽莽青山與平原,正不知從何處撈針,突然感覺袖口有什么蹭得手腕發(fā)癢。

    水坑低頭一看,只見袖口不知什么時候夾了一片樹葉,然后那片葉子在她的眼皮底下幻化成了一條青黃交加的毛毛蟲。

    水坑屬于女孩子的部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屬于鳥的部分又想將其一口吃了,正矛盾著不知如何是好,便見那毛毛蟲怡然昂起上身,用李筠的聲音開口說道:“你這是跑哪去了?”

    ……二師兄真是越發(fā)喪心病狂了。

    水坑這一路又是哭又是趕,腦子里正一團(tuán)漿糊,沒怎么考慮,便脫口道:“我在扶搖山附近。”

    剛一說完,她險些一口咬掉自己的舌頭——呸,怎么就實(shí)話實(shí)說了,這該怎么解釋?

    果然,那毛毛蟲聽了,忽然之間氣質(zhì)大變,只見它軟綿綿的身體竟然“站”了起來,盡管一扭八道彎,也站得頗有氣勢。

    說話的人換成了她大師兄,嚴(yán)爭鳴問道:“你跑回扶搖山干什么?山還封著呢�!�

    此事說來話長,百年間,他們也曾經(jīng)偷偷摸摸地回來過幾次,可是除卻在附近的村鎮(zhèn)里看見了一些來歷不明的可疑人物外,竟無論怎樣都找不到本該在這的扶搖山。

    直到嚴(yán)爭鳴第一次修出元神,才知道只有元神能進(jìn)入掌門印,而那掌門印竟然是一把鑰匙。

    扶搖山的山穴連著群妖谷原來不是偶然,那整座山就是一個天然秘境,若是當(dāng)代掌門將掌門印帶走封山,就沒有一個人能隨意進(jìn)出,怪不得他們破破敗敗的一個小門派,沿途連個守衛(wèi)都沒有,能在風(fēng)雨飄搖中偏安一隅那么久。

    聽問,水坑一時語塞,訥訥片刻,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我……我那個……我就是突然想家了,回來看看�!�

    可惜他們掌門師兄沒那么容易被糊弄過去,嚴(yán)爭鳴道:“想家?別扯了,你離開扶搖山那會兒還在我車上啃尿布呢,想得出來么?給我說實(shí)話。”

    水坑:“……”

    她從小就不會撒謊,因?yàn)闆]有必要——師兄們都比她大不少,平時都很寵她,除了功課必須完成,其他的東西,她要什么都有人竭盡全力地給弄來,就算偶爾犯錯也不會遭到過分的懲罰。

    可她只是抱著一線不死的希望來追,要是把實(shí)話說出來,除了惹師兄們跟她一起不死心,再一起承受失望,還有什么好處呢?

    水坑咬了咬牙,決定臨時編一套瞎話,她搜腸刮肚,活生生地把自己編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才有些舌頭打結(jié)地說道:“我……我方才等你的時候,飛到了天上,看見遠(yuǎn)處村子里有血?dú)�,就懷疑是我們這次要找的魔頭,于是追了過去——二師兄也在旁邊,只是我當(dāng)時一時情急,沒來得及和他說——嗯,結(jié)果一路追過來,就追到了扶搖山附近,大師兄,你說這次會不會真的是……四師兄��?”

    她一邊扯謊,心里一邊狂跳,這話說得有點(diǎn)氣血不足。

    那毛毛蟲好半天沒聲音,過了一會,嚴(yán)爭鳴悠悠地說道:“你二師兄說隔得太遠(yuǎn),他沒感覺到有血?dú)�。�?br />
    編不圓已經(jīng)很慘了,那邊竟還有個拆臺的!

    終于,水坑破罐子破摔道:“好了,我就說實(shí)話嘛,你煩死了!我在二師兄那金絲蟬的眼睛里看見了一個模樣好俊的小哥,是跟著他一路追過來的�!�

    嚴(yán)爭鳴:“唔?”

    水坑突然靈機(jī)一動,又補(bǔ)充道:“真的,比你俊多了!”

    此言一針戳中了她掌門師兄的死穴,果然,嚴(yán)爭鳴再不肯和她說話了,毛毛蟲又軟塌塌地趴了下去,李筠匆匆對她說了一句:“別胡鬧了,快回來�!�

    隨后毛蟲仿佛清氣用盡,重新化成了樹葉,卷成一團(tuán),從她身上掉了下去。

    水坑感覺自己總算是混過去了,大大地松了口氣,她原地一轉(zhuǎn)身,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鳥,飛入了樹叢中,專心致志地找起人來。

    然而此時蜀中,嚴(yán)爭鳴卻對李筠道:“來時我見此地有血?dú)�,現(xiàn)在血?dú)庖呀?jīng)破了,可能是明明谷的人解決了,水坑那丫頭不害臊得很,我才不相信她看上個什么小哥就能變得委婉些,這么吞吞吐吐,肯定是有什么事,我們還是過去一趟吧,省得她闖禍。”

    李筠幾乎就快被他這番有理有據(jù)的話說服了,就聽嚴(yán)爭鳴憤憤不平地說道:“還什么‘比我俊多了’,這吃里扒外的東西,真是狗眼不識金鑲玉——哼,我倒要看看�!�

    李筠深深地嘆了口氣,感覺師妹這小聰明耍得實(shí)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句話就把大師兄給招惹過去了。

    那廂程潛找不到扶搖山,只好隱去身上的佩劍,收斂一身寒霜似的真元,假扮成凡人混入了附近的村鎮(zhèn)。

    這些年凡間似乎真的每況愈下了,程潛還記得當(dāng)年師父第一次帶他們下山去東海,那時沿途經(jīng)過的村鎮(zhèn)比現(xiàn)在可要熱鬧多了。

    他隨意進(jìn)了一家客棧,叫了壺茶水,卻又將那熱氣騰騰的茶水放在了一邊,只叫住那跑堂的問道:“小兄弟,我向你打聽個地方�!�

    跑堂的見他人長得芝蘭玉樹,穿著打扮又干凈體面,自然愿意巴結(jié),便上前點(diǎn)頭哈腰道:“公子您說。”

    程潛道:“我聽人說,從這往東不到三十里有一座仙山,特地來尋訪,可怎么也找不到,想問你們本地人打聽個路�!�

    小跑堂的聽了,臉色變得有些鄭重起來,他上下打量程潛一番,小心翼翼地問道:“怎么,您不會也是那些修真的仙人吧?”

    “什么仙不仙的,”程潛笑道,“在家煉過兩套功法,到如今門還沒入呢,豈敢以修士自居——我聽你的意思,難道有好多人都在打聽那座山嗎?”

    小跑堂將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道:“可不是,頭兩天還有客人跟我問過呢,不瞞您說,小人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從我爺爺輩就聽過那邊仙山的傳說,可是誰也沒見過。那仙人居處哪是咱們?nèi)庋鄯蔡タ吹靡姷哪�?�?br />
    程潛說道:“照你的意思,來往也有不少仙人,他們也都找不到嗎?”

    跑堂的笑道:“要不然怎么說是傳說呢,不過那邊風(fēng)景不錯,公子要是愿意,過去轉(zhuǎn)一轉(zhuǎn)、散散心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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