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想起來還沒背完書。
走的時候胡大爺挑了最大的一串給他,讓他吃完了還來拿。沈多意提溜著葡萄往回走,背完書又拿著那串葡萄坐在了門檻上。
街坊們經(jīng)常給他吃的,
他總像得了什么寶貝。
又吃了一半,
他把剩下的一半留著,等明天再吃。嘴里是甜的,肚子是圓的,他坐在門檻上撒癔癥,看看頭頂?shù)奈蓍埽?br />
又看看墻根底下的牽�;�。
一扭臉,看見了沈老的小三輪。
沈多意抓著車把將三輪推出來,爬上車座發(fā)覺有點夠不著腳蹬子。他懸空著往前騎,胡同不寬,車把稍微歪一點就能撞上墻。
沈多意悶頭盯著路,腳上使勁的時候顧不上掌握方向,努力握著車把的時候總忘記踩腳蹬子。就這么不穩(wěn)當(dāng)?shù)乜祢T到了胡同口,結(jié)果地上有幾塊碎磚頭。
車胎被別了一下,車把瞬間就歪了,沈多意驚呼一聲脫了手,眼看三輪就要撞到墻上。他閉著眼往下栽,做好了摔在碎磚頭上的準(zhǔn)備。
不料一雙手臂接住了他。
沈多意站穩(wěn),見對方是個比他高一頭的陌生男孩兒,他從沒見過。
“你住在這片兒嗎?”
“我叫戚時安�!�
沈多意不知道對方為什么答非所問,但他知道受到幫助要感謝,便說:“我叫沈多意,我還有半串葡萄,請你吃吧�!�
結(jié)果對方吃完就說了倆字:“不夠。”
零貳
戚時安沒住過胡同巷子,他走到這片兒純屬意外。但是每個胡同口都貼著名牌,他邊看邊走,覺得很有意思。
拇指胡同、香香胡同、吉祥胡同…沒什么好聽的。
直到他看見“秋葉胡同”,剛覺得這個不錯,就看見了即將摔下三輪的小孩兒。
戚時安在關(guān)鍵時刻接了對方一把,在對方問他是否住在附近時,他鬼使神差地回答自己叫“戚時安”,沒頭沒尾的。
明明人家沒問,他卻主動答了。
好像怕人家不問似的。
于是對方說自己叫“沈多意”,還要請他吃半串葡萄。
戚時安比同齡孩子個子高,吃得也多,他幾口就把沈多意給他那半串葡萄吃完了,吃完后實在地說了倆字:“不夠�!�
“可我也沒有了�!鄙蚨嘁庥植缓靡馑贾鲃尤フ液鬆斠�,轉(zhuǎn)移話題道,“這一片的街坊我都認識,怎么好像沒見過你?”
戚時安回答:“我不住這兒,但是以后可以過來玩兒�!�
他說完看著沈多意,覺得自己表達得挺明顯,他又沒認識的人,當(dāng)然是想找沈多意玩兒。沈多意也不傻,點點頭說:“我就住在這個院子里,你就來找我吧。”
之后戚時安隔三差五就來找沈多意玩兒,再后來隔三差五快變成了大寶天天見。他們倆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在胡同里追逐打鬧,他們倆伏在書桌前比賽做奧數(shù)題。
奧數(shù)題沒比出高低,那就繼續(xù)看書,比誰記得內(nèi)容多。他們偶爾也會一同從胡同尾跑到胡同口,夏天拿一節(jié)柳條,冬天捧一團白雪。
也經(jīng)常湊數(shù)和其他小孩兒玩過家家,但戚時安有個原則,他一定要當(dāng)爸爸。
零叁
“怎么又是你當(dāng)爸爸?”
“我只當(dāng)爸爸,不然我就不玩了�!�
沈多意聰明得很:“那我當(dāng)爺爺吧。”
戚時安挺委屈:“你別欺負人�!�
零肆
寒來暑往間,子過得飛快。
初三的夏天特別熱,林瑜珠每天都在擔(dān)心中考的時候孩子們中暑。沈多意家里只有一臺舊電扇,為了省電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才開,熱得他每天都汗涔涔的。
就早上好,涼快。沈多意習(xí)慣了早上坐在門檻上學(xué)習(xí),或者背英語,或者記公式,胡同里的穿堂小風(fēng)一吹,學(xué)習(xí)效率又提高了。
他把書扣著,目視前方咕噥咕噥背了一遍,背完合上書,今天早上的任務(wù)就算完成了。還沒起身,微微扭臉看見了敞開的大門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歡你�!�
正對著他視線的位置,如果站著或是經(jīng)過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說明寫字的人知道他天天坐門檻上看書。
沈多意像心虛的小偷,緊張和焦慮摻雜著從頭蔓延到腳,他急忙伸手把字擦掉,蹭了一手掌的灰塵�?粗菍踊覊m,他忽然又覺得不止是緊張和焦慮。
還有點…害臊。
第二天,沈多意又看到了那行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寫字的人。
已經(jīng)高二的戚時安還是少年模樣,運動褲和校服T恤,書包和汽水瓶,學(xué)習(xí)的時候不走神,被逮著了還挺從容。
沈多意搶過那支鉛筆,再一次用力擦掉了門上的字,擦完握拳攥著那滿手的灰,有些沒底氣地說:“別搞惡作劇了�!�
戚時安站在兩階下,正好平視著對方,特光明正大地說:“不是啊,我挺認真的。”
他說著伸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腕,另一只手撩起了自己的校服背心,邊給對方擦邊說道:“還以為得寫上半個月才能發(fā)現(xiàn)呢,沒想到你眼神還不錯�!�
白色的校服背心弄臟了,沈多意收拳杵在戚時安的腰腹間:“你到底什么意思?”
戚時安耐心道:“就是字面意思。”
他抬起頭來:“多多,我好像喜歡你�!�
沈多意沒有想到,有朝一會有個男生對他情竇初開。
戚時安問:“你那情竇什么時候開,提前告訴我一聲,我到時候穿英俊點兒。”
說完又補了句:“不是對我的話也告訴我是對誰,我最近練格斗了,正愁找不著人切磋。”
沈多意直到中考再沒坐門檻上背過書,但進進出出時總是忍不住往門上看。他怕戚時安又寫了字,可是發(fā)現(xiàn)戚時安沒寫的時候,并沒覺得多開心。
中考完的暑假,費得安帶他和費原去北戴河玩兒,住在鐵路局的療養(yǎng)院,在房間里就能看到海。沙灘上有人賣假珊瑚手串,十塊錢四條,他買了五塊錢的。
費原說:“我不戴�!�
“沒想給你戴…”沈多意嘀咕了一句。
費原又說:“別是要送給哪個姑娘吧?”
沈多意又嘀咕:“你甭管�!�
等回程以后,一陣子沒見,他再見到戚時安時發(fā)現(xiàn)對方把頭發(fā)剪得很短,虎口還磨了層繭子,才知道戚時安去部隊待了半個月。
沈多意有些向往,忍不住問東問西。戚時安看他那么有興趣,說:“高考完我?guī)闳グ�,到時候教你打槍�!�
“行,那我等著�!鄙蚨嘁恻c點頭,然后從兜里掏出了那兩條手串。他給自己戴上了一條,把另一條遞給了戚時安。
戚時安接過,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零伍
“這是情侶手串么?”
“不是…”
“多,你別老口是心非,看著傻得不行�!�
沈多意的臉和珊瑚一樣紅,心想,傻了才配你。
零伍
沈多意帶著那層未捅破的窗戶紙上了高中,他抽條長高,感覺一夕之間長大了很多。他也開始了腳不沾地的打工生活,每天放學(xué)后在數(shù)份兼職中忙碌,和戚時安見面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畢竟戚時安已經(jīng)高三了,他們兩個人都很忙。
深夜十點多,沈多意坐在便利店的柜臺后做卷子,有客人來的話就放下筆收銀。便利店的老板人還不錯,每天晚上還讓他吃頓夜宵。
到了十二點多,他可以下班回家了,深更半夜到處都沒什么人,走進那片胡同后更是安靜得只能聽到風(fēng)聲。
路燈壞了好多年,沒壞的也不怎么亮,沈多意拿著手機照路,忽然手心一振收到條信息。
戚時安發(fā)來:“最近忙什么呢?”
沈多意回:“剛干完收銀員下班�!�
戚時安好像打字不用時間似的:“做家教么,教小學(xué)生。”
家教工資相對要高,還輕松。沈多意剛上高一,還沒什么人愿意找他,于是他立刻回復(fù)道:“做,語數(shù)外自然社會我都能教!”
周末一早,他被戚時安接到了干休所,見到了自己要教的小學(xué)生,也就是戚時安的弟弟霍學(xué)川。
霍學(xué)川正抱著桃樹耍賴皮,但是看見沈多意以后情不自禁地撒了手,他雖然不愛學(xué)習(xí),但是求知欲很強,問沈多意:“哥哥,你們?yōu)槭裁创髦粯拥氖宙�,還都挺娘�!�
沈多意窘迫地握住手腕,根本不知如何回答。戚時安見狀把霍學(xué)川薅住一拎,慘叫聲徘徊在家屬院,把二樓露臺上的鸚鵡都驚飛了。
補習(xí)期間,沈多意和霍學(xué)川坐在書桌前講課,戚時安坐在沙發(fā)上旁聽,見他弟不老實直接踹上去一腳。
中午時分天氣熱了,戚時安下樓去拿冰淇淋,霍學(xué)川終于逮到了機會,攥著鉛筆頭說:“多意哥哥,你別看我哥揍我的時候虎虎生威,他挨姥爺軍棍的時候一動都不動。”
沈多意心一揪:“他犯什么錯了?”
“他學(xué)習(xí)太好了,真愁人�!被魧W(xué)川又開始摳橡皮,“姥爺讓我哥上軍校,我哥不愿意,說要留學(xué)念什么、什么來著。”
腳步聲傳來,霍學(xué)川趕緊閉嘴,沈多意繼續(xù)講著,但頻頻開起了小差。兩個小時結(jié)束,霍學(xué)川解放后跑出去玩了,屋里只剩下戚時安和沈多意。
戚時安問:“他跟你說什么了,最后那倆題講得有點啰嗦�!�
沈多意坦白道:“小川說姥爺用軍棍打你?”
“擔(dān)心了?”戚時安把T恤衫撩起,腰背間好幾道微微鼓起的紅痕,還有些蹭破的傷口。沈多意伸手又怕把對方摸痛,最后只能湊近吹了吹。
下巴被托住,他仰頭看著戚時安:“怎么了?”
戚時安說:“吹不頂用,得抱。”
沈多意張著嘴,頭腦空白著抱住了戚時安的腰。他坐在椅子上,埋首于戚時安的胸腹間,悶聲問:“你會去留學(xué)嗎?”
戚時安沒想隱瞞:“應(yīng)該會,我已經(jīng)十八了,要開始為實現(xiàn)夢想努力了�!�
“夢想…”沈多意一度覺得這個詞很奢侈,至少對于他這樣為生計奔波的人很奢侈。但他想通了,多多賺錢讓爺爺過上富足的生活,就是他的夢想。
戚時安蹲下身來,扶著他的膝蓋說:“我要學(xué)金融,將來想做一名盤手,但這只是我夢想的一半�!�
沈多意問:“另一半是什么?”
戚時安回答:“另一半是你,你的另一半會不會是我?”
那年大爆炸發(fā)生后,沈老犯過一次突發(fā)性心梗,沈多意此刻覺得自己也要心梗了。他在戚時安的注視下無處可避,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題:“我沒什么夢想…”
誰知戚時安嫌棄地說:“做人沒有夢想,那你和我弟有什么分別?”
零柒
時間過得很快,沈多意經(jīng)常因為忙碌而忽略期,往往一眨眼發(fā)現(xiàn)這個月過完了,可以拿到薪水了。
戚時安也拿到了幾所學(xué)校的錄取通知,章以明為了慶祝,拉著他去了夜總會喝酒。他來之前就知道沈多意在這里工作,但是親眼看見時還是有些別扭。
沈多意更別扭,端著酒水在負責(zé)的區(qū)域內(nèi)穿梭,總覺得有道視線監(jiān)控著自己。當(dāng)他被酒醉的客人叫住,蹲在酒桌前被逐杯灌酒時,那道視線終于走近,發(fā)出了聲音。
戚時安沒覺得這么鬧心過,背著喝多的沈多意離開夜總會時絲毫沒有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只覺得胸悶。
“以后別來了。”
肩膀被下巴尖碰了碰,是沈多意在點頭。
戚時安本來還有幾句想要警告,可沈多意這么乖,他又說不出口了。開著越野車直接把對方帶去了干休所,連問都沒問。
沈多意被安置在床上,還被熱毛巾胡亂地擦了擦臉。這時戚時安俯下身,摸上了他馬甲上的紐扣,低聲叫他:“多多。”
“哎�!�
戚時安無恥道:“我今天觀察了很久,夜總會的少爺都不如你好看�!�
沈多意立刻骨碌到一邊,他不能聽“少爺”這倆字,絮絮叨叨地說:“我從那兒出來被同學(xué)看見過,傳來傳去我都快成頭牌了�!�
戚時安有點想樂,在旁邊躺下剛樂一聲就被砸了一拳。沈多意怒目而視,看來是真的不能容忍這種玩笑。
“我錯了,向你道歉�!逼輹r安抬手攬住沈多意,“在學(xué)校是不是受委屈了?”
沈多意望著天花板:“他們背后議論就算了,我就當(dāng)不知道。但是今天課間有人跑來當(dāng)面問我是做什么的,還問我多少錢�!�
戚時安像在開玩笑似的:“誰這么討厭啊,叫什么名字?”
沈多意訥訥道:“邱駱岷,個二傻子。”
周一上學(xué),邱駱岷的座位空了,沈多意并不關(guān)心,只安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學(xué)習(xí)。課間才聽到人議論,邱駱岷被揍得都念詩了,差點英年早逝。
沈多意不動聲色地問:“誰敢揍他啊?”
同學(xué)說:“不知道,好像是部隊上的,開的軍牌車�!�
零捌
“真是你揍的啊?”
“是我啊,那家伙倒不像多壞,有點缺心眼。”
“聽說他還念詩了?”
“更喜岷山千里血,重創(chuàng)過后盡開顏。”
零玖
夜總會已經(jīng)不去了,沈多意又找了個小飯桌給小孩兒們補習(xí)功課。幾項兼職把放學(xué)后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周末還要去國賓酒店的餐廳端盤子。
光他記著的,戚時安這個月已經(jīng)來吃了五頓。
不過今天不一樣,戚時安是和好幾個朋友一起來的,他們在舉行送別會,因為戚時安快要出國了。沈多意被經(jīng)理批準(zhǔn)可以休息半小時,他加入席間一起為戚時安送行。
紅酒很難喝,他只喝了一口,戚時安遞過來一杯可樂:“喝不慣酒就喝飲料吧�!�
沈多意接過喝了一口:“也不好喝�!�
“那果汁呢?”戚時安又拿來一杯。
沈多意又喝了一口:“難喝。”
“那你想喝什么?”戚時安拿來了餐單,“咖啡,奶茶,要不純牛奶?”
周圍的朋友們說說笑笑,還有拍合照留念的,戚時安低頭看著餐單,還在琢磨哪種喝的比較甜。沈多意靠近一點,小聲說:“你別忘了我�!�
戚時安終于知道為什么都不好喝了。
他在桌下握住了沈多意的手,小聲回道:“那你要等我�!�
壹拾
戚時安走的那天來了趟秋葉胡同,他到院門口的時候聽見沈多意在房間里背英語,于是坐在門檻上等,腳邊放著行李箱。
沈多意卡著時間的,背完還要去餐廳打工,從屋里一出來就看見了戚時安坐在門檻上的背影。他放輕步子走到對方背后,然后伸手捂住了對方的眼睛。
戚時安無奈道:“你也太土了吧?”
沈多意把手松開:“現(xiàn)在不流行這樣了嗎?”
“我爸我媽那時候都不流行了�!逼輹r安站起身,看了眼手表,“一起往外走吧,我送你到國賓,然后就直接去機場了�!�
他們兩個并肩往胡同口走去,中間還隔著個行李箱。臨近中午街上沒什么人,家家戶戶都在吃午飯,胡同口的大樹灑下一片陰影,正好給他們倆遮擋住了太陽。
戚時安開始煽情:“我這一走好幾年呢。”
沈多意說:“假期不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