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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就是這個辦法根本行不通。

    HRG實驗室必然在很早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生殖隔離的確鑿跡象,所以沈酌當(dāng)年才會強烈游說全球政府將隕石完全摧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必須要嚴格控制進化者人口數(shù)!

    “我不知道尼爾森是如何得知生殖隔離的,但我猜跟榮亓有關(guān),估計很快就瞞不住你了�!鄙蜃寐曇舴浅F椒(wěn),只有尾音仿佛被砂紙磨礪過,“對不起,白晟。至少由我來告訴你的話可能會好一些。”

    “……”

    “你的同類總有一天會消失在這個星球上,也許要二三百年,也許要更長時間。你以為我是個立誓要維護共存的完美神明,其實我只能盡量讓這個過程減少沖突和流血,讓你們和平地走向消亡�!�

    沈酌閉上眼睛,少頃才睜開,眼底滿是紅絲。

    “HRG維持著一個岌岌可危的美好表象,一如我與你。但美好之下其實全是定時炸彈,未來注定要四分五裂,所以不如讓結(jié)局在你對我尚存愛意時來臨�!�

    “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也許你會看在舊情的份上,心甘情愿為申海多盡幾分利用價值�!鄙蜃眯ζ饋�,那似乎是個自嘲的弧度,但蒼白的唇角都在輕微顫栗,平靜道:“對不起。”

    白晟腦子轟轟作響,眼睜睜看著沈酌伸出手,似乎想探身給自己留下最后一個繾綣的親吻。

    但緊接著,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隨即站起來向遠處走去。

    “……沈酌”白晟全身都在顫抖,猛地站起身踉踉蹌蹌追上去:“沈酌!”

    這邊只有他倆,但不遠處海灘上人跡混雜,好幾個監(jiān)察員同時覓聲望來。

    白晟從身后一把拽住沈酌胳膊,激動之下完全失去了對力量的控制,甚至連感官和大腦都混亂不堪:“不,不行,我不同意。我不相信,我——”

    倉促中他心頭掠過一絲違和感,仿佛沈酌那番話里還是有疑點的,還是有哪里說不通的地方。

    但那一絲懷疑轉(zhuǎn)瞬就被更狂亂炙熱、更不可控的情緒完全沖掉了。

    “不行,不行你先別走”白晟被將要失去的恐懼所籠罩,他根本聽不見自己在說什么,只本能地竭力阻止:“你回來我們想想辦法,總能有辦法解決的是不是?什么叫結(jié)束了,怎么就要結(jié)束了,怎么就不能想想辦法了?沈酌你聽我說,你先別走沈酌!”

    砰一聲沈酌被他摁倒在沙灘上,喝止:“放手!”

    “怎么了?”“怎么回事?”“NoNoNoNoNo——”

    一群人大驚失色,快步?jīng)_來,七手八腳想來拉但又拉不動。遠處卡梅倫毫不猶豫拔槍疾步而來,厲聲:“干什么?放手!不然我開槍了!”

    “WHATTHEFUUUUUCK!”阿瑪圖拉飛奔而至,從人群中強行拖開白晟,一手拉起狼狽的沈酌:“怎么回事?住手!”

    平時不失態(tài)的人即便失去理智也不會持續(xù)太久,白晟如夢初醒,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控:“對不起,我——”

    他心臟不受控制地劇跳,仿佛全身血液都涌上了頭頂,生殖隔離、和平滅絕、無法共存、到此為止……太多爆炸的信息量把意識攪得天翻地覆。

    我應(yīng)該痛恨的,茫然中他升起這個念頭。

    起碼也應(yīng)該感覺到被愚弄的憤怒才對。

    那些令人震撼的真相,親口說出的利用,毫不留情的分手和風(fēng)雨飄搖的未來,都在這夜幕下的海浪聲中一股腦撲面而至,吞噬了他的全部視覺與感知,以至于現(xiàn)場所有混亂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但在這海浪洶涌與人聲喧雜中,在周圍所有紛亂細節(jié)中,他眼里唯一能看見的,竟然只是沈酌冰涼的指尖微微發(fā)抖。

    “護送SHEN監(jiān)察去特署醫(yī)院�!卑攬D拉峻聲命令監(jiān)察員,“部署警衛(wèi)值守,24小時輪班�!�

    “是!”

    沈酌轉(zhuǎn)身走向不遠處的直升機,一言不發(fā),脊背挺直,從后頸到腰身都在夜色中顯出一種緊繃的蒼冷。

    他就這么一步步消失在了白晟的視線中。

    ·

    圓桌主教身死,尼爾森突然被羈押,整個國際監(jiān)察總署都陷入了無序中。

    按照進化監(jiān)察機構(gòu)成立時的全球公約,聯(lián)合國臨時接管了國際監(jiān)察總署,并要求除沈酌暫時入院觀察外,十大監(jiān)察官翌日必須啟程回到各自轄區(qū),迅速維持局面,穩(wěn)定事態(tài)。

    其實這時候滯留也沒意義了,不論按照法定流程還是實際情況,尼爾森都已經(jīng)完全被安理會所控制。即便是總署排位第二的阿瑪圖拉,也無法把眼線插進卡梅倫那頭老狐貍手下,除了靜觀其變之外別無他法。

    當(dāng)晚十一點,阿瑪圖拉給白晟發(fā)了條短信:【在?下來喝酒。】

    自從傍晚白晟與沈酌兩人不明原因爆發(fā)爭執(zhí)之后,白晟的表現(xiàn)就一直很反常,把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房間里,整整過了好幾個小時。

    誰也不知道這個自由身的S級此刻在思考什么。

    阿瑪圖拉是多年廝殺后才混到這個位置上的人,事業(yè)心是她的第一思考本能。敏感的政治嗅覺讓她知道越是風(fēng)急浪高就越要盡可能拉攏人心,沒有永遠的對手只有永遠的利益,眼下是走出第一步的絕佳機會。

    她甚至準備好了一長篇勸慰說辭來鼓動這個一定要爭取的同類,但沒想到的是,短信發(fā)出去后不久,白晟竟然真的出現(xiàn)在了旅館樓下酒廊里。

    “喲,都在啊�!卑钻赡樕峡床怀鼋z毫異樣,完全看不出傍晚面對沈酌時的失魂落魄,只有點懶洋洋地,應(yīng)該是心不在焉:“你們明兒不是就要走了嗎?”

    酒廊只有寥寥二三客人,阿瑪圖拉坐在吧臺邊,瑪格特、席琳與褚雁坐在卡座里用英語小聲在聊天。

    褚雁和楊小刀是傍晚時下飛機的,楊小刀反正皮糙肉厚不需要休息,已經(jīng)被白晟打發(fā)去做別的事了。褚雁則留在旅館里洗漱休整、吃點東西,這就碰上了還沒離島的阿瑪圖拉等人。

    “明天就要回轄區(qū)了,今晚最后碰個面�!卑攬D拉舉杯對白晟致意,一字不提海灘上沈酌與白晟的爭執(zhí),也閉口不打聽他倆爭執(zhí)的原因,只道:“剛聽人匯報說SHEN監(jiān)察已經(jīng)入院觀察了,他好像也從申海召了額外的人手來貼身保護,安全方面沒有問題�!�

    “啊�!卑钻珊喍痰卣f,“我知道�!�

    阿瑪圖拉打量他片刻,有點拿不準他是漠不關(guān)心,還是真的知道。

    身后卡座里傳來褚雁與瑪格特、席琳的輕聲聊天。兩位女監(jiān)察官一直是阿瑪圖拉那一派系的,瑪格特是個性情特別平和的法國女人,溫溫柔柔地說:“你的異能是跟動物共情嗎?很厲害的呀。我的fatalStrike是暫時借用禽獸化的能力,戰(zhàn)斗水平相對普通……”

    白晟坐在吧臺邊,只要了杯冰水,透過玻璃杯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窺見深邃幽黑的眼睛。

    “我給你點杯酒吧?”阿瑪圖拉問。

    白晟搖了下頭:“不用�!�

    “怎么?”

    “要保持清醒�!卑钻煽戳搜弁蟊�,“待會有事�!�

    “……”阿瑪圖拉若有所思點點頭,沉吟了會兒,終于問:“這世上看你最不順眼的尼爾森倒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白晟驀然失笑,盡管那笑容非常短促:“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我能有什么打算�!�

    阿瑪圖拉反問:“也許能跟你產(chǎn)生點關(guān)系呢。你不想成為監(jiān)察官嗎?”

    這話問得很微妙,因為她并沒有提是什么樣的監(jiān)察官,普通地區(qū)還是十大常任,申海還是其他轄區(qū);無形之中就多了些曖昧與周旋的余地。

    但白晟只靜靜望著面前玻璃杯里漂浮的冰塊,酒廊燈光映著他輪廓清晰的側(cè)臉,半晌才淡淡道:“我對你們現(xiàn)有的監(jiān)察體系不感興趣�!�

    阿瑪圖拉收回目光,喝了口酒笑道:“你只對我們的大監(jiān)察官感興趣�!�

    白晟勾了勾刀刻般的嘴角,不置可否。

    “帥哥,我還是不懂�!卑攬D拉撐著下巴,斜覷他笑問,“亞洲擁有全世界最多的進化者,你一個S級既不去開疆拓土自成勢力,也不與總署合作進軍高層,反而成天倒貼錢給申海市監(jiān)察處打白工。申海的魅力就那么大嗎?”

    “……”

    白晟面容沉冷安靜,有那么一瞬間阿瑪圖拉以為他并不想回答,片刻后卻聽他緩緩道:“因為我習(xí)慣了。”

    “習(xí)慣什么?”

    “身為人的身份和牽絆�!�

    阿瑪圖拉一頭霧水,卻見白晟慵懶地搖了搖頭,似乎對自己這種心態(tài)也無可奈何,突然轉(zhuǎn)身斜坐在高腳椅上,望著身后卡座里的瑪格特等人,舉了舉杯子。

    “如果——我是說如果�!彼靡环N聊天般的語氣隨意道,“有一天世界局勢突然劇變,進化者與人類注定將不能共存了�!�

    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靜下來,望著他。

    “選擇人類,進化者將在幾百年內(nèi)減少繁衍以至于慢慢消失,整體雖然消極,但過程偏向和平,沒有太多矛盾和沖突�!�

    “選擇進化者,那么戰(zhàn)爭可能隨時爆發(fā),大規(guī)模沖突流血在所難免,進化者人數(shù)劇增,伴隨人類大批量死亡。未來地球有相當(dāng)大的可能性將完全屬于進化者,但也有一小部分可能性是人類用核武器戰(zhàn)勝并消滅了我們。”

    白晟話音微停,目光從周圍每張面孔上一一逡巡而過,沒人能察覺他瞳孔深處那幽深難辨的光。

    “你們會選擇站在哪一邊,人類還是同類?”

    酒廊鋼琴曲悠揚飄蕩,卡座里幾個人面面相覷。

    半晌阿瑪圖拉皺眉道:“……這是什么極限倫理題,根本不合邏輯,不可能有這么極端的——”

    “聊聊嘛�!卑钻陕唤�(jīng)心道,“只是有點好奇�!�

    幾個監(jiān)察官你看我我看你,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響起褚雁細弱的聲音:“……會影響這地球上的動物嗎?”

    白晟忍俊不禁,想了想說:“會吧。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地球上很多生物都會被影響的吧�!�

    褚雁不吱聲了,席琳端著香檳杯笑道:“好極端的問題啊,對你們幾個S級來說應(yīng)該很難抉擇,幸虧我這個A級沒有所謂的頭狼本能……嗯,我不喜歡戰(zhàn)爭,但如果真發(fā)生戰(zhàn)爭的話,我肯定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同類被屠戮。你呢?”

    她坐在沙發(fā)里晃著腳,用腳尖指指阿瑪圖拉的方向。

    “……唔”阿瑪圖拉若有所思地撫摩著下巴,慢慢地道:“我們跟人類都不是一個物種了,這種生死存亡的情況,一般都會選擇自己的同類吧�!�

    白晟挑眉問:“您的家人朋友都進化了嗎?”

    阿瑪圖拉狡猾地反問:“難道爆發(fā)戰(zhàn)爭指的是所有人類都必須要死嗎?”

    她沒有明說,但白晟知道她的意思。阿瑪圖拉是位高權(quán)重的大監(jiān)察官,不論發(fā)生任何情況都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家族,即便家人沒進化,也肯定能在亂世中活下去,這倒不是什么問題。

    “人類�!蓖瑸镾級的瑪格特卻倚在沙發(fā)上笑道,“我選人類�!�

    白晟問:“為什么?”

    “我的女兒進化不了,出生時就拿隕石給她試過了�!爆敻裉仡D了頓,垂目淡淡笑道:“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戰(zhàn)爭中長大吧!”

    阿瑪圖拉若有所動,神情茫然若失,少頃才點點頭嘆了口氣,不置可否。

    “你呢,閨女?”白晟轉(zhuǎn)向褚雁。

    褚雁斜倚在卡座扶手邊,一側(cè)肩膀被瑪格特伸手摟著,細白的犬牙咬著嘴角,半晌猶豫道:“……小區(qū)樓下我喂的那只三花貓要生了,如果爆發(fā)戰(zhàn)爭的話,應(yīng)該就看不到小貓崽出生了吧�!�

    可能因為在這么多高階同類和大監(jiān)察官面前發(fā)言,能說出的還是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褚雁不由有些赧然:“還有家里親戚和以前的同學(xué),救助群里認識的朋友,一塊做義工的那家福利院……如果不能跟人類共存的話,是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要跟著消失了?”

    沒有人吭聲,只聽見輕微的呼吸。

    “可能因為我只有B級吧,所以有時候覺得……明明我一直是作為人類出生長大到現(xiàn)在的啊�!�

    褚雁有些迷惑,小聲說:“那些作為人的牽絆,真的能說放下就放下嗎?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身側(cè)燈光微暗,酒廊安靜無聲,卡朋特樂隊的昨日再現(xiàn)如流水般回蕩在空氣里,白晟眼底映出杯中沉浮的透明的冰。

    遙遠海潮中沈酌的聲音仿佛再次從耳邊響起:“……五年前,HRG實驗室發(fā)現(xiàn)進化者的大腦會分泌一種神經(jīng)遞質(zhì),讓他們自動形成‘我們與人類并非同一物種’的觀念,越是高階的進化者就越容易被這種化學(xué)物質(zhì)所驅(qū)使……”

    那無可奈何的蒼涼語調(diào),裹挾在鋪天蓋地漲潮的轟鳴中,越來越響亮明顯、越來越不容忽視,直至于紛亂靈魂中醍醐灌頂。

    化學(xué)物質(zhì)。

    白晟猝然閉上眼睛,燈光映著半邊輪廓,另外半邊籠罩在明昧不清的陰影中。

    “……我說錯了嗎?”不遠處褚雁的聲音如破冰般滲出來,似乎有點忐忑。

    白晟睜開眼睛,深深地、長長地呼了口氣,像是要把所有混亂的雜念與迷茫都徹底清空。

    然后他笑著轉(zhuǎn)過身,從高腳椅上伸手大力揉了揉褚雁的頭發(fā)。

    “沒錯,瞧我閨女這腦子。”他說,“沒被污染過的就是好使�!�

    少女躲之不及,頭發(fā)被揉得亂七八糟。白晟在瑪格特與席琳的大聲抗議中收回手,看了眼表,長腿一跨從高腳椅上下來:“12點了,有事走了�!�

    阿瑪圖拉奇道:“你去干嘛?”

    “醫(yī)院啊�!�

    “你都被人用槍指著了還去?沈酌身邊那么多守衛(wèi)!”

    “唔�!卑钻呻S意道,“吃了教訓(xùn),從今往后不論在哪兒我都得盯著他�!�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揮揮手,然后雙手插兜走向酒廊大門。阿瑪圖拉目送他那吊兒郎當(dāng)?shù)男揲L背影遠去,一手攏在嘴邊大聲道:“你那明明叫stalker!……”

    白晟短促地笑了聲,頭也不回消失在了夜幕中。

    ·

    00:15am。

    進化者專署醫(yī)院。

    醫(yī)院頂樓一間病房的窗臺外,楊小刀背靠著醫(yī)院大樓外墻,像無聲無息融入夜色的影子,仰頭望著天穹燦爛的銀河。

    他身側(cè)就是一扇燈火通明的病房窗戶,窗縫里正傳來隱約談話,是沈酌在對剛從申海趕來的水溶花等人低聲吩咐:“……做最嚴密的防備措施,如果消息泄露出去的話,全球的極端進化組織都會去攻擊各國的隕石儲存基地,局面會一發(fā)不可收拾……”

    水溶花一一記下他交代的事:“都記住了,您也早點休息吧。還有其他事嗎?”

    “……”

    沈酌沒有立刻回答。

    遠方夜蟲聲聲長短,身后病房一片安靜,似乎能聽見輕微起伏的呼吸聲。

    楊小刀不由回頭向那扇窗戶瞟了眼,這時才聽見沈酌平靜而沙啞的聲音響起:“……你們白哥額角擦傷了,明天讓伊塔爾多魔女幫他看一下,別留疤�!�

    “我就不去見他了�!�

    楊小刀有些疑惑,心說白晟額角擦傷了嗎?我都沒注意到?

    他這么想著,剛要回過頭,差點沒嚇一跳。

    只見僅僅兩米外,隔著那扇明亮的病房窗戶,水泥窗臺另一端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側(cè)影,一條長腿隨意晃在半空,手肘隨意搭在另一腿屈起的膝蓋上,后腦抵著醫(yī)院大樓磚墻,瞇眼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

    正是白晟。

    “知道了”病房里水溶花回答。

    腳步窸窸窣窣,應(yīng)該是幾個手下退出了病房。水溶花臨走前順手關(guān)了屋頂大燈,只留下沈酌病床邊那一盞小燈亮著,剛要退出門去,卻又頓了頓。

    “沈酌�!彼驹陂T框邊回過頭,聲音輕而溫和,“其實你知道的,就算告訴白晟未來生殖隔離的事,他還是會選擇維護眼前的和平,不會因此就變成極端戰(zhàn)爭派。對嗎?”

    窗臺上白晟深邃的側(cè)臉籠罩在夜色里,少頃才聽病房傳來沈酌平淡的聲音:“我知道�!�

    “那你就沒必要硬把他給推……”

    “我該怎么辦?”沈酌反問,“坐視他離HRG計劃越來越近是嗎?”

    水溶花驟然啞口無言,掙扎片刻后有點艱澀:“其實……就算你把那個真相也一并都告訴他,我覺得他也不會……”

    什么真相?

    一頭霧水的楊小刀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滿臉疑惑望向白晟,卻只見白晟望著夜空打了個手勢。

    那是你該走了的意思。

    楊小刀:“?”

    白晟揮揮手,用口型道:“去休息吧�!�

    “……”

    其實楊小刀被打發(fā)來的時候白晟就告訴過他十二點半換班,少年眨眨眼睛,雖然不明所以,但溫馴無聲地哦了下,縱身撲進無邊夜色,像只敏捷的鷹隼,眨眼消失了蹤跡。

    水泥窗臺外只剩下白晟一道側(cè)影,他略微偏過頭,望著身側(cè)那暈黃的窗玻璃。

    明明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觸碰。

    “……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了�!狈路疬^了很久很久,窗內(nèi)才傳來沈酌冷淡的回答。

    “人生在世,尋求陪伴本身就一種自私的愿望。”

    水溶花的嘆息飄散在夜風(fēng)中,良久退出病房,輕輕關(guān)上了門。

    夜空浩渺,萬籟俱寂,遠方海面上飄搖著一星燈塔,時間變得格外漫長。

    白晟整個后背靠在墻上,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應(yīng)該是沈酌躺了下來,他甚至能聽見對方因為身體疲勞到極點而很深長的呼吸聲。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呼吸,伴隨在潮汐中一起一伏,與白晟胸腔中心臟的搏動合二為一。

    他其實毫不意外。

    他早已料到沈酌隱瞞了一部分真相。

    當(dāng)從沈酌口中得知生殖隔離的秘密時,白晟內(nèi)心其實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那一絲怪異——因為HRG的所有知情人都太恐懼了,恐懼得簡直違和。

    當(dāng)前全球的進化者不過十萬人,大部分低階進化者就像褚雁一樣,其實是根本不愿意與人類開戰(zhàn)的。哪怕在S和A級進化者當(dāng)中,也存在瑪格特一樣的極少數(shù)反戰(zhàn)者,像席琳那樣搖擺不定、隨波逐流的態(tài)度才是基本盤。

    種族戰(zhàn)爭是矛盾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量變誘發(fā)質(zhì)變的結(jié)果,明眼人都能看出,即便現(xiàn)在立刻公開二三百年后將要發(fā)生生殖隔離的秘密,最大的危機也只是那些激進組織去搶劫隕石儲備罷了,爆發(fā)全球戰(zhàn)爭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那么沈酌為何要匆忙而倉促地拒絕他?

    為何要那樣一反常態(tài),極力把一個明明可以成為助力的S級推開?

    白晟眉宇微微壓緊,突然想起了卡梅倫第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那時他和沈酌兩人剛打破白日夢,從申海醫(yī)院負一層的HRG實驗室里蘇醒,前方正傳來消息說尼爾森身受重傷生死未知;這時卡梅倫突然帶人闖進來,全副武裝針鋒相對,說申海進行的HRG實驗是違法的,要求立刻把沈酌帶走。

    當(dāng)時整個實驗室的研究員都擠在沈酌身后,每一雙眼底都閃爍著隱蔽的恐懼,白晟還以為科學(xué)家們害怕現(xiàn)場荷槍實彈的陣仗。

    直至今天他才意識到,他們害怕的并不是槍彈。

    這些研究員是寫了遺書進HRG的,三年前沈酌差點被拷打致死,這些人匆匆毀掉實驗數(shù)據(jù),半夜逃亡來到申海;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多么險惡的風(fēng)浪都見過了,不可能再對卡梅倫那點兒槍支子彈就害怕成那樣。

    他們恐懼的是其他東西。

    ——在這個時間跨度長達30年的、被鋼絲懸起的龐大基因計劃中,隱藏著一個最為核心、最為深刻的真相,比生殖隔離更加關(guān)鍵,比他們的性命更加重要。

    不論是沈酌還是其他研究員,他們都竭力抗拒外人接近這個真相,全神戒備時刻警惕,所以在很多細節(jié)上才會那樣違和反常。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身后窗戶里的氣息平緩悠長起來,像在漫長的顛沛流離中,暫時得到了片刻安寧。

    白晟靜靜坐在外窗臺上,一墻之隔觸手可及,心跳與呼吸漸漸合拍,像靈魂中不受控制的那根弦與對方共振貼合在一起。

    懷揣火種如暗夜獨行,舉目前方空茫岑寂。他把兩手枕在腦后望著夜空,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這樣其實也算在陪伴著他吧?

    長夜輕風(fēng)掠向大海,白晟偏頭看向昏暗的窗欞,抬手用指尖拂過虛空,像冥冥中撫過那沉睡中無知無覺的熟悉面容,許久才無聲而溫柔地嘆了口氣。

    ·

    與此同時,十余里外海面上。

    巨浪咆哮拍打礁石,掀起森寒的浪花。幾個高階進化手下肅立在身后,榮亓的身影停在半空中,視線眺望遠處夜幕中的醫(yī)院大樓,挑眉喃喃道:“看得真緊啊……”

    手下皺眉請示:“要等那個白晟離開嗎,榮先生?”

    “他不會離開的。”榮亓多少有點感慨,搖搖頭轉(zhuǎn)過身:“走吧,至少我們還有一個目標,不算一無所獲�!�

    手下緊隨其后,只聽榮亓懶洋洋的笑聲消失在海風(fēng)里:“那位總署長閣下應(yīng)該就容易多了……”

    幾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海上,無聲無息融入夜色,就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第

    60

    章

    Chapter

    60

    海森堡特署國際監(jiān)獄。

    這座戒備森嚴的地堡建筑是安理會下屬最嚴密的監(jiān)獄,主要負責(zé)關(guān)押進化重刑犯,以及問罪待審的、具有高度危險的重要人物。

    深夜時分,萬籟俱寂,監(jiān)獄內(nèi)部的醫(yī)療樓層卻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密密麻麻的監(jiān)控布滿病房內(nèi)外。

    病床上,重傷的尼爾森勉強張開了眼睛。

    “嘖嘖,”一道含笑的聲音從床側(cè)傳來,“真慘啊�!�

    “……”

    尼爾森渙散的視線終于慢慢聚焦,瞳孔中映出扶手椅里那個黑衣修長的人影,嘶啞地擠出聲音:“……你是怎么……進來的?”

    那赫然是榮亓。

    “我進不來�!睒s亓微笑著憐憫道,“所幸我的追隨者中有人具備造夢異能,你只是在做夢罷了�!�

    尼爾森閉上眼睛,少頃從牙關(guān)里擠出幾個字:“為什么要這樣算計我?”

    榮亓一身黑色襯衣長褲,剪裁考究得體,在醫(yī)院雪亮燈光下顯得非常白皙,光從外表看甚至有些文雅之感,目光中似有些縹緲悠遠的回憶。

    “還記得嗎?我說過我曾經(jīng)與你處在相同的地位,我也曾淪落到與你相似的境地�!�

    少頃他又出神地搖搖頭:“不,比你要慘得多。我被他們流放了漫長時間與無數(shù)光年,一直到今天�!�

    尼爾森滿心只覺荒誕不經(jīng):“你到底是什么人?”

    榮亓反問:“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未來將要發(fā)生種族生殖隔離的嗎?”

    “……”

    “因為我們早就經(jīng)歷過一次�!彼溃霸谖疫b遠的家鄉(xiāng),無數(shù)光年外的另一個星球�!�

    尼爾森呼吸停了一瞬,瞳孔急劇擴張。

    “我們星球上的智慧生命形式與你們完全不同,沒有‘死亡’的具體概念,時間維度也跟地球大相徑庭。不過解釋起來太抽象了,所以我會盡量對你用貼合地球生命形式的方法來表達,所幸你也不用理解太多�!�

    榮亓沉吟片刻,緩緩道:“被你們稱為‘進化源’的東西,最早是從我們星球上發(fā)現(xiàn)的一種生物輻射源。這種生物輻射讓我們星球上高達20%的‘普類’一夜之間轉(zhuǎn)變?yōu)榱恕儺愵悺茨銈兊厍虻脑捳f,就是從‘人類’變成了‘進化者’。因為我們的繁衍模式與地球迥然不同,生殖隔離來得非常迅速,變異到第二代就立刻發(fā)生了�!�

    “與你們地球情況相反的是,我們的變異類數(shù)量維持繁衍綽綽有余,不存在遺傳漂變導(dǎo)致基因消亡的危機——但是,生殖隔離是最重要的節(jié)點,標志著生物種群的徹底分裂。因此從第二代起,‘普類’與‘變異類’就變成了思想意識完全不同的兩個物種�!�

    “此后,生存資源的慘烈爭奪讓矛盾迅速加劇,當(dāng)我們意識到一個星球上不可能容納兩種智慧生物時,戰(zhàn)爭很快就爆發(fā)了�!�

    夢中景象驟然變化,尼爾森根本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眼前就出現(xiàn)了連綿不絕的硝煙和沖天爆發(fā)的戰(zhàn)火。

    他茫然環(huán)顧四周,地球上未曾見過的武器在漫天噴吐黑色烈焰,雖然聽不清具體聲響,但他卻奇異地能感受到無數(shù)意識體在沖擊他的大腦,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嘶鳴和哭號。

    “我們輸了�!睒s亓平靜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我們有占據(jù)總數(shù)量接近四分之一的變異類,卻還是輸?shù)靡粩⊥康�,你知道為什么嗎?�?br />
    尼爾森仿佛飄蕩在無盡戰(zhàn)火中,驚愕到大腦一片空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榮亓笑了下,尾音中帶著鮮明的寒意:“——因為絕大部分的低階變異類都叛變了�!�

    “他們無法割舍曾經(jīng)作為普類的軟弱,無法割舍曾經(jīng)一起繁衍生息的群族,用你們的話說,就是低階進化者放棄不了曾經(jīng)身為人類的血親和牽絆。他們大腦中不能分泌足夠的變異神經(jīng)遞質(zhì)來維持種族意識,因此他們覺得自己還是人類,到后來寧愿選擇自我退化,也不愿意繼續(xù)戰(zhàn)爭和屠戮�!�

    “最終我們輸?shù)袅朔N族戰(zhàn)爭,普類成功占領(lǐng)了整個星球。包括我在內(nèi)的所有主戰(zhàn)派都被剝奪了物質(zhì)存在形式——也就是你們所說的身軀,以純精神體的形式被流放到了宇宙中�!�

    “而被普類像丟垃圾一樣迫不及待扔進宇宙的,還有他們口中的‘萬惡與戰(zhàn)爭之源’,也就是當(dāng)初引發(fā)進化的所有生物輻射源。”

    榮亓抬起一只手,白皙掌心上漂浮著一枚藍熒熒的隕石,映在他黑沉的眼底。

    “這些輻射源隨著我們的精神體一起,在宇宙中漂浮了無數(shù)光年,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流離失散,最終在五年前降落到了你們的地球上�!�

    “所以五年前那場流星雨后,地球上的人類迎來了一波突發(fā)進化�!�

    “……”

    病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尼爾森因為過度震撼而意識茫然,不知過了多久,才擠出艱難的聲音:“……那你的族人呢?那些被流放的……精神體呢?”

    榮亓說:“就在這里�!�

    尼爾森錯愕地望著他。

    “你已經(jīng)看到我們了”榮亓意味深長指指自己的大腦,說:“都在這里啊。”

    “……”

    “其實已經(jīng)在宇宙中泯滅很多了,也幸好是這樣,不然地球上根本不會有足以容納我的容器�!彼S意打量了下自己的雙手,“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能得到這具身體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尼爾森做夢般閉上眼睛,少頃復(fù)又睜開。

    “你現(xiàn)在到底想怎么樣?”他嘶啞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榮亓笑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

    “如果地球不想重復(fù)我們當(dāng)初的悲劇,現(xiàn)在要做兩件事�!彼淖藨B(tài)甚至是非常優(yōu)雅的,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第一,散播進化源,趕在生殖隔離發(fā)生之前竭盡全力擴大種群。這樣將來即便不能與人類通婚,進化者內(nèi)部也有足夠數(shù)量維持繁衍,避免因為遺傳漂變而導(dǎo)致高階進化者基因滅絕�!�

    “第二,也是非常關(guān)鍵的一點,必須讓地球上的低階進化者全體二次越級到A�!�

    尼爾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么?”

    “只有提高進化級別這一個辦法,才能增強他們大腦中的神經(jīng)遞質(zhì)分泌,刺激他們產(chǎn)生足夠強烈的種族意識,真正感覺到自己與人類是不同的物種。否則即便戰(zhàn)爭爆發(fā),低階進化者還是會覺得自己是人,從而紛紛向人類倒這是至關(guān)重要的”榮亓收回手,道:“我們需要低階進化者徹底割舍掉人類的身份,否則我們當(dāng)初戰(zhàn)敗的原因只會重演�!�

    “可、可是……提高進化級別?”尼爾森簡直感覺天方夜譚,“低階進化者還能二次進化?怎么可能?”

    榮亓站起身:“這就是我要考慮的問題了。”

    他垂目俯視病床上重傷狼狽的總署長,雪亮燈光從頭頂直射而下,讓他面容籠罩在陰影里,語調(diào)卻輕柔溫和:“我曾經(jīng)敞開雙臂歡迎你,但你放棄了,我只能出手推你一把�!�

    “現(xiàn)在我給你最后一個機會�!�

    “是從此以后身陷囹圄,徹底淪為階下囚;還是同我一起創(chuàng)造完美的新世界,就看你自己的決定了,總署長閣下�!�

    尼爾森睜大眼睛,只見榮亓最后留下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隨即消失在了空氣里。

    病床前空空蕩蕩,仿佛那黑衣的惡魔從未出現(xiàn)過,雪亮燈光在病房地上映出一片冰涼。

    ·

    特署醫(yī)院。

    頂層特別監(jiān)護病房里,沈酌整整睡了兩天兩夜。

    那支標記為X的血清其實沒什么副作用,主要還是他太累了。貫穿胸腔的重傷就算當(dāng)場治愈,其劇痛也會對身體造成應(yīng)激,留下難以承受的負荷。

    從來沒有睡得這么沉過,昏沉之間他做了很多夢。他反復(fù)夢見那個陰雨天潮濕的花園,長長的蟻群在地上蜿蜒,他變得非常稚嫩幼小,蹲在地上徒勞地用蜜糖吸引螞蟻爬到自己手上,卻被終于降下的暴雨淋了全身濕透。一個灰綠色眼睛的男人毫不留情訓(xùn)斥他,把他拉到廊下,喝令他回安全層去不要出來,不要干擾別人。

    不要干擾別人。

    這句話貫穿在孩童時期全部的潛意識里。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小孩語言障礙,無法表達,有溝通問題。那種環(huán)境下沒人有精力去照顧一個有特殊需求的孩子,況且他還那么小。

    那么小,根本不記事,甚至都沒開始說話。

    先放到安全層去讓他乖乖地、靜靜地,一個人待著。

    空曠、安靜、漫長的歲月,時針在墻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輪彎月行過中天,映出墻角里孤獨幼小的身影,然后晝夜變換,西沉東升。

    那光影蒼涼變幻的一幕是如此清晰,像冰冷高墻上循環(huán)往復(fù)的畫,以至于后來忘卻了所有場景與事件,那一瞬的空茫與孤獨都牢牢鎖在意識深處,成了人生最開始的底色。

    直到后來被一聲槍響與漫天鮮血所打破。

    ——砰!

    小孩蜷縮在墻角,竭力想叫叫不出來,視網(wǎng)膜完全化成了漆黑與慘白,眼睜睜看著母親胸膛被子彈帶出一弧血箭,然后頹然跪地,擦身而過的瞬間只在耳邊留下一句:“不要……”

    不要什么?

    你想告訴我什么,媽媽?

    剩下的那兩個字湮沒在如鼓心跳里,緊接著,就像夢中早已重復(fù)數(shù)次的那樣,小孩用盡全力才抬起頭,這次他終于看清了不遠處那個舉著手槍的身影——

    那人不住喘息著,鮮血浸透全身,只能看清一雙灰綠色的眼睛。

    那瞬間極度爆發(fā)的悲傷和驚恐,如海浪般鋪天蓋地而至,幾乎將胸腔中小小的心臟壓成血泥。

    孩童不顧一切掙扎起來,卻被一根無形的鋼索重重捆綁,每下掙扎都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拼命想逃出意識交錯的虛空,但高墻上日月交替的光影卻瘋了一般變換,沒人能看見,也沒有人在意。

    能聽見我嗎?

    有人能聽見我嗎?

    鮮血沖擊耳膜,恐懼脹裂胸腔,但拼盡全力都無法從嗓子里發(fā)出半點叫喊,直至心臟被血流撐爆的前一刻,突然迎面有人將他緊緊擁抱住——

    “我在這里,沒事了�!�

    一個炙熱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不停重復(fù):“別怕,沒事了�!�

    那氣息好像交融過無數(shù)遍,熟稔得無間無隙,仿佛身前巨盾一般扎實穩(wěn)定。

    是誰?精疲力竭中沈酌掠過這個念頭。

    他認知極度混亂,昏沉無暇思考,本能卻仿佛知道自己無法出聲的呼喊已經(jīng)被這個人聽見了,沉甸甸的安定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漫天鮮血與驚懼都退潮般遠去,沈酌安靜下來,垂目望向腳下狼藉斑斑的慘景,警車紅藍燈光閃爍,人聲鼎沸腳步匆忙,一具具蓋著白布的殘尸被抬走,安全層被封條鎖住。

    他閉上眼睛,陷入了無知覺的沉眠。

    這一覺斷斷續(xù)續(xù),醫(yī)生都沒料到他竟然睡了那么久。

    輸液到第三天時,沈酌終于醒了。

    申海市監(jiān)察官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做身體檢查,HRG實驗室的高主任專門從申海趕來,萬里迢迢不辭辛苦,親自主持了所有檢查項目,確認身體機能完全恢復(fù)才放下了吊在喉嚨里的一顆老心。

    過去的72小時中,全球進化者都知道了總署長尼爾森涉嫌殺害圓桌會主教布里斯·托恩教授,已經(jīng)被聯(lián)合國安理會拘捕待查的爆炸性新聞。

    其實高層都能看出主教的死另有蹊蹺,真兇未必是尼爾森。但卡梅倫手里真正的把柄,是尼爾森任期內(nèi)無限制偏袒進化者,在很多決策上違規(guī)侵犯人類的利益;這種牽連極廣的職權(quán)調(diào)查通常會涉及無數(shù)卷宗,無數(shù)舉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冗長官司和聽證會,甚至有可能一拖數(shù)年。

    簡而言之,尼爾森一旦落到卡梅倫手里,極有可能淪為階下囚,再想翻身不可能了。

    進化者的種族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眼見要重組,一時間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力。

    這三天以來沈酌收到了全球各大轄區(qū)、各位監(jiān)察官的外交慰問。第一個打來電話的其實是岳飏,他這次待在國內(nèi)沒來參加頒獎典禮,聽到這個爆炸性消息已經(jīng)是事發(fā)當(dāng)晚了,震驚程度可想而知;沈酌沒顧上接他電話,只讓水溶花回電強調(diào)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主要是通知岳飏一定要看管好中心區(qū)內(nèi)儲存的進化源隕石,防止榮亓的下一步動作。

    除此之外,阿瑪圖拉、瑪格特、席琳等人都致電慰問過,金斯頓還從紐約快遞來了一束滿懷惡意的白雛菊,被水溶花親自打電話罵了一頓,罵得他差點心肌梗塞。

    作為本地大監(jiān)察官的安東尼奧,非常識相,人沒到場,但發(fā)了一封親切誠懇的慰問信。通篇優(yōu)美妙筆生花,翻譯成中文差不多就是祝您與您男朋友百年好合,綁定捆死,二位下次請務(wù)必不要來鄙國旅游了;如果你們將來有蜜月打算的話我愿意重金贊助你倆去別地,另,幫我向尊敬的白哥問好。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行行把慰問信看完,良久回頭望向空蕩蕩的病房。

    天光越過窗戶,映照著雪白的墻壁和被褥,浮塵安靜地懸浮在空氣里。

    那堅實滾燙的氣息與懷抱,仿佛夢中一場幻覺,醒來仍是猙獰險惡的風(fēng)雨和動蕩不安的世事。

    沈酌輕輕地把慰問信揉成一團,一言不發(fā)丟進了廢紙簍里。

    來接他們?nèi)C場的車隊已經(jīng)停在醫(yī)院樓下了,準備乘坐專機返回申海。

    專門從申海實驗室趕來的高主任陪同沈酌一起回去,伊塔爾多魔女負責(zé)執(zhí)行護送。與安東尼奧手下的監(jiān)察員完成安保交接后,司機欠身打開車門,沈酌卻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站定了一下,回頭望向高高的醫(yī)院大樓。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沒人敢出聲催,片刻后只聽沈酌突然問:“這幾天卡梅倫來過么?”

    伊塔爾多魔女:“?”

    魔女一頭莫名其妙,費了番腦筋才想起卡梅倫是誰,完全不知道沈酌為什么好端端提起那個安理會高官:“沒有啊,人家來看你干嘛?”

    “……”

    沈酌點點頭,天光下側(cè)頰輪廓蒼冷清晰,沒有絲毫意外。

    “走吧�!�

    他俯身鉆進車門,身后伊塔爾多魔女血紅的眼珠一轉(zhuǎn),不知想起什么,笑嘻嘻打量了下自己的指甲,漫不經(jīng)心說:“哦,對了,白晟今天一大早的飛機,已經(jīng)飛回申海了哦。人家家里準備了盛大的接風(fēng)宴壓驚,聽說是要繼承家產(chǎn)接手公司,從此走上人生巔峰了呢�!�

    沈酌淡淡道:“我沒問你這個�!�

    魔女陰陽怪氣:“但我就是想說�!比缓笠慌ど碜M了副駕駛。

    沈酌一哂。

    從醫(yī)院頂樓向下望去,一長列車隊緩緩發(fā)動,駛出醫(yī)院大門,太陽在為首那輛黑色專車頂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弧。

    白晟腳底踩在天臺欄桿上,身形挺拔如一柄長刀,雙手插在褲袋里,目送著護送車隊駛向主干道。

    “都沒想起來問我半句……”他瞇起眼睛哼笑一聲,“沒良心的冤家。”

    他腳底一斜,剛準備飛身從高樓而下,突然看見什么,動作又頓住了。

    只見醫(yī)院門外,護送車隊突然紛紛鳴笛,然后接二連三踩了剎車。安東尼奧手下的監(jiān)察員從另一輛吉普上飛奔而下,手里拿著衛(wèi)星電話,身形明顯非�;艔垼讲⒆鰞刹綋涞缴蜃媚禽v專車邊。

    “?”

    專車車窗降下,露出沈酌微微蹙眉的側(cè)臉,從那個飛奔而來的當(dāng)?shù)乇O(jiān)察員手里接過衛(wèi)星電話:“喂?”

    “我X他個¥%&#*!”首先傳來的是安東尼奧的破口大罵,緊接著勉強換成英語:“出事了,有人血洗監(jiān)獄,劫走了尼爾森。”

    沈酌峻聲:“誰?”

    “榮亓�!�

    完全不出意料,沈酌閉上了眼睛。

    “現(xiàn)場死了很多人,還在清點尸體,那個安理會的卡梅倫好像也在里面�!卑矕|尼奧簡直要吐血,咬牙切齒說:“我XX他全家,為什么這些人一個兩個都要跑到我的轄區(qū)里來尋死��?”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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