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可那段時間她沒有笑過,她背著他走了一天又一天,跪了一個醫(yī)館又一個醫(yī)館,她沒有銀子,就自己上山挖藥。
有一次她回來時,目光木然、行動僵硬,臉上、身上都是血跡,她不是承受不住生活苦難的人,那天她卻異�;秀�。
可她不能恍惚下去,她還有一個躺在草席上的兒子,如果不想一席子卷了他,她就要站起來繼續(xù)活著。
所以,她帶著他又跑了,跑了很遠很遠。
后來他好了,她卻有些瘋瘋癲癲,她瘋癲的時候也不鬧人,就是唯恐給別人添麻煩一般瑟縮又安靜的坐著,只有看到他回來,才會傻笑,然后就因為不知道為什么笑,整個人僵住。
他們住在破廟的時候,總會有人將她拉出去,不一會她又安安靜靜的回來,整個人愣愣的。更多的時候他們在逃亡,不知道盡頭在哪里,可她總會護著他,給他無用卻是她最大能力的保護。
后來,他長大了,有能力了,他以為……以為……可以反過來護著她,讓她安靜的度過有限的日子的時候,以為只要她健康平靜,他甚至可以不恨的時……
那些畜生再次找到了他,或者說那些蛆蟲,再次想到了他們這兩個解悶的玩意。
他倒在從村里回縣城的密林里,身上密密麻麻都是傷,對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十五個人死了十四個。他不知道母親怎么找到的他,在血跡幾乎蓋住他眼睛時,他只看到她瘋了一樣沖進來,嘶啞的抱著他為他擋住了刺向他胸口的匕首,他不顧一切向抓著匕首的人沖去,將那人砸的稀碎。
母親只是小傷,可是匕首上有毒,那種毒縣城的大夫聽都沒有聽說過,他也沒有見識過,也是那次后,他才知道有些毒原來能如此霸道,讓人一點點的爛掉,最后痛苦的想自我了斷,卻又不會真正死去。
他不信邪的阻止了她一次又一次,可她還是死了,死的更慘,軟的像一灘水,從他手臂滑落……
他親手埋葬過的人,他想都不敢去想的人,蓋了一層又一層揭也不敢揭的化膿的疤,此刻如此鮮活的坐在他旁邊,一身華服、一臉皺紋,轉(zhuǎn)著紡車,輕聲軟語的和一個孩子說話……
林清遠動都不敢動一下,唯恐他哪個動作不對,眼前荒謬的夢境會因為他不夠虔誠煙消云散……
宋初語趁囂囂不注意,踢了踢清遠:老虎弄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突然和老虎眼對眼,她覺得胸口有些不舒服,有些想吐。
林清遠瞬間如一只地獄里爬出來的猙獰惡鬼,陰冷的看向這時候膽敢靠近他的所有人!
宋初語捂著胸口,干嘔了兩聲。
在場所有伺候的人瞬間忙成一團,傳太醫(yī)的傳太醫(yī)、清理老虎尸體的清理老虎尸體,查君主飲食的去查君主午時進食的食譜,帶著二殿下往后退的快速往后退,往前趕的人紛紛上前。
寧慈夫人也急忙起身,擔憂的看著郡主:“清遠,清遠,你快看看郡主怎么了?”
林清遠眼前的畫面,突然動了起來,她的呼喚近在耳畔,慌亂聲真實連續(xù),午后的陽光在一幕一幕的移動中真實起來。
一切都沒有散,一切都活了過來,他幾乎下意識抓住母親的胳膊,緊緊地抓著。
“爹,我什么都沒有干!我娘怎么了!我娘怎么了?”
宋蹲蹲也跑了過來:“姑母……”
不遠處如意腳步如飛的趕來,身影越來越快。
寧慈夫人著急的讓兒子趕緊看郡主。
林清遠才木木的看向被人眾星捧月在中間的女子……他詫異自己竟然能一眼認出她——安國郡主。
他只見過她兩次,一次在上京城的大街上,他覺得世間再沒有能比她更惹人厭惡的女子,肆意的存在,灼熱的刺目,卻不會屬于他。
第二次是在他管轄的郡縣,她如天上的明月帶人來救她的船,美的依舊、有恃無恐,他看見了,故意在她背后說“誰來都沒用�!�
然后等著她第二天帶人來給他施壓,可是沒有,他聽下面的人說,這位尊貴的客人走了,也沒有再要她的八艘船。一個月后反而又多了兩艘船,一艘滿是糧食,另一艘是滿船藥材。
以前他覺得她的封號太大,上京城就喜歡弄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那次后他覺得這個封號給她也不為過。
他察覺自己會關(guān)注她的一些消息后,就刻意不再問了,還是母親去世后,他又不管不顧的去打聽她的消息,才發(fā)現(xiàn)世間苦難都是一樣的,她的姑姑去世,家族沒落,以前在上京城橫著走的安國郡主,也學(xué)會看人臉色了,他又有什么輸不起的,畢竟他的仇還沒有報……
宋初語被他們大張旗鼓的陣勢弄的哭笑不得,她自己的身子自己了解,她應(yīng)該是有孕了。
宋初語下意識抬頭看向清遠。
林清遠身體已經(jīng)無意識的走過去,扶著她,入手綿軟,是想象中最嬌貴的人,卻不真實的握在他這種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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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林只是魂穿,會離開。
第02章林清遠(有孕)
宋初語聲音溫柔,手臂撐拽著身體半靠在他懷里。
林清遠身體瞬間僵�。簻叵丬浻�。
“好了,別嚇到了孩子們,我可能只是有了�!辈恢赖囊詾槟阍趺戳耍骸皣虈棠樁家琢�,好了,都穩(wěn)重些,急急哄哄的�!�
宋初語撐著他手臂起身。
林清遠猛然后退了一步,手卻瞬間收緊,就這樣怔愣的撐著她的重量,心里緊張面上又淡漠的冷靜,卻抵不過手下觸感的陌生�?勺詮哪赣H過世后,他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跟人相處了,有時候只有殺戮和血腥才能讓他覺得平靜,才能讓他覺得活著還算有意義!
他心里清楚,為母親報仇后的他已經(jīng)不適合握著南地的疆土和百姓的生活,他每次站在城門上看著萬家燈火都想親自揮兵而上,一起死了算了,這大概也是身邊的人跟他說話時越來越謹慎的原因,無非是怕他哪天也將對付林家的手段,沖他們來一遍。
“爹,爹,”宋囂抓住父親的手:“您要跟大哥說我沒有,一定要跟大哥說!”
林清遠撐著安國郡主的胳膊,看向母親的方向,不屑于管腳邊的臭蟲。
他的母親站在光影里,像每次看到他一樣,溫柔的笑著。比他藥吃多了時看到的都要美好的一幕。
“爹,爹,您要跟大哥說,爹——”
林清遠驟然看向他。
宋囂猛然與父親的目光對上,心瞬間瑟縮了一瞬。
“好�!绷智暹h開口,視線從到自己脖頸的孩子臉上掠過,掃向周圍,目光出奇的平靜,可一切雜亂都安靜了下來。
宋囂謹慎的看著爹爹。
林清遠目光又移到他臉上,恢復(fù)片刻‘溫順’。
宋囂瞬間喘口氣,才發(fā)現(xiàn)胸口憋的慌,再不喘氣他就死了:“爹,您最好了,我去抬那該死的老虎尸體,今晚就把它燉了給爹和娘還有大哥補身體�!彼螄陶f完抬腿就跑,邊跑還不忘回頭看,他爹……他爹不會因為他熏吐了母親要宰了他吧?!
而且爹爹好奇怪!他要去告訴大哥!
林清遠看著他跑遠的方向,就見他一把扛起那只大老虎,像個小老虎一樣一顛一顛的跑著,這孩子……像安國公多一點……
林清遠慎重的咧開一個笑容。
宋囂差點背著老虎栽地上,他爹——
“你干嘛嚇他�!甭曇魦蓩扇崛�,帶著一絲無奈的甜膩:“他就是想給你看看他的戰(zhàn)利品,再說,他又不知道我有身孕了。”
“這樣啊�!�
“你還‘這樣啊’�!闭f著忍不住擰了他腰一下。
林清遠神色紋絲未變,只是看了自己腰一眼,她的聲音原來還可以這樣。
“你在這里陪著母親,我進去緩一會�!庇苣靖泶瘛�
林清遠轉(zhuǎn)過頭看著她:“嗯。”
宋初語暗自又掐了他一下:“還看,又不是沒見過,蹲蹲還在這呢,矜持點�!彼纬跽Z說完笑著帶著蹲蹲向殿內(nèi)走去。
林清遠收回目光,無意識走到母親身邊,就這樣站在她老人家身旁。
宋初語突然回頭,本來覺得他剛剛很奇怪,但見他看著自己,安撫的笑了,她沒事,反而是婆母。別嚇到了婆母。
……
林清遠支走了書房里所有伺候的人,快速翻看著這里所有的書籍和桌子上積壓的奏折。
待他從書房出來的時候,眼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
報喜的小太監(jiān)正好趕過來:“恭喜林帝,賀喜林帝,君主有孕了�!�
林清遠欲往母親院子里走的腳步,收了一瞬向乾明殿走去,這里的他娶了郡主以后便將母親接到身邊,母親雖然有病,但自從來了上京城后沒有吃過苦,一直都在他身邊,如今更是想見就能見到母親,所以‘他’對見母親沒有強烈的執(zhí)念,反而是郡主有孕,是大事,所以要去見郡主。
林清遠不自覺的半攥著自己的手,看著一路井然有序的皇城,有絲驚訝,又不算太多,原來,換一個境遇的他,是能留住他的母親的。
林清遠繼而冷笑,林家那些畜生還活著就很不正常,這個他太心慈手軟了,忘了有些仇,就該凌遲處死、千刀萬剮!
……
“娘沒事吧?”她又不是第一次有孕,還特意回來看看。
“沒事,太醫(yī)看過,點了一點安神香已經(jīng)睡了。”林清遠一步步走過去,看著恢弘的大殿中,坐在一團錦墊上的她,比想象中更加尊貴,也更加近在咫尺,她嫁給了自己?為什么?怎么會?
可在這里她的確嫁給了自己,料想那對夫妻再瘋狂,查到自己是安國公府的上門女婿,下手都要掂量掂量分量,會不會不等他們成事就被安國公府弄死!
但一方面林清遠又覺得不是沒有可能,康睿也不是什么上的了臺面的東西,說明她的眼光本來就奇怪。
林清遠又覺得自己不該這么說,康睿最不濟也是一個狀元,他卻連個功名都沒有,當初他不是沒有想過,如果中狀元的是他……
可惜沒有如果,八大書院壟斷了歷年來的狀元,那個位置如果不是當初他玩了手段,康睿八輩子也考不出狀元的。
宋初語自然的伸出手。
林清遠握住,這種感覺就跟現(xiàn)在的情景一般像夢一樣,都那么不真實。
“希望這個能省點心�!�
林清遠盯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摩挲著。
宋初語也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無奈一笑,多久的習慣了,現(xiàn)在還這個樣子,他呀,就是太敏感,有孕了而已,又不是兩人懷了一個天下。
“君主、林帝,大殿下和二殿下到了�!�
第03章林清遠(母親)
林清遠放開安國郡主的手,才慢慢的看向門口的方向,身姿威嚴,不怒自威,如果細看會發(fā)現(xiàn),比平日減了九分柔和,更多的是上位者默然的威儀。
宋初語將手自然垂下,低眸撫平衣袖,也等著自己兩個孩子進來。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清幽懷古、堅韌無暇,林清遠看到為首的男孩走進來的時候,下意識又看了第二眼,氣勢寬厚,容載萬物,世家大族、乾坤之下養(yǎng)出的磊落君子,矯健挺拔,堪稱大用!
當?shù)闷疬|闊國土上、萬民尊崇的少主,何況據(jù)‘他’收集的資料,與水澤國一戰(zhàn),完全是他的戰(zhàn)功,贏的不是戰(zhàn)役,贏的是他處理戰(zhàn)爭的方式,仁善寬厚又可殺伐果決。
“孩兒參見娘親,參見爹爹�!�
宋囂余光掃眼爹爹:“孩兒參見娘親,參見爹爹�!�
林清遠看都沒有看宋囂,目光落在有幾分像自己卻比自己不知情緒穩(wěn)定多少的孩子身上,一步步走來,依稀好像有些知道,如果他正常生養(yǎng)在那個家里,大抵能長成什么樣子。
宋岐已經(jīng)帶著弟弟上前:“娘、爹,太醫(yī)已經(jīng)說了,恭喜娘、恭喜爹爹,曉曉要當哥哥了,那只虎肯定是和弟弟妹妹心有靈犀,想給弟弟妹妹一個驚喜才非要倒在囂囂箭下,急于見母親一面�!�
宋初語聞言就知道小山要給囂囂找補,非常配合:“有道理。”
宋囂謹慎的看父親一眼,又看父親一眼。
林清遠沒有看他。
沒有看他也很奇怪,宋囂將手放在大哥肩上:暗示他不改變看法,爹都沒瞥他就不正常。
宋岐坐在娘親身邊,繪聲繪色的向母親講曉曉獵虎的過程。
宋初語趁機看林清遠一眼,讓他表態(tài)。
林清遠已經(jīng)從他們的稱呼里,拿捏了自己的位置,和善、嚴厲的父親,但他并不覺得小兒子怕他,小兒子最忌憚的、信任的恐怕是他旁邊的兄長:“莽撞�!�
宋初語看他一眼,越來越惜字如金了。
林清遠坦然看回去。
宋岐乘勝追擊:“能將獵來的第一只老虎帶給娘親,爹爹和娘就別怪他了。”至于曉曉說爹很奇怪,要把他吞了,他信,爹哪次不想把他吞了。
“孩子也是孝敬你一只老虎。我們囂囂厲害,都能獵虎了,熊也不遠了。”
宋囂立即來勁:“是大哥沒讓我深入,否則我肯定能獵到熊�!�
“是,是,天上的鷹你都能徒手撕下來�!�
宋岐鄭重的點點頭:“一跳就能夠到老鷹的羽毛,踏土追月不在話下。”
“哥!”宋囂立即動手。
宋岐將他按在茶幾上。
“娘,您看我大哥——”兩人打鬧著,宋囂趁機看眼爹爹。
林清遠在適當?shù)臅r間給他一個適當?shù)男θ荨?br />
宋囂覺得他不如不笑。
“娘,晚飯吃什么?”
“哥!問話之前先放開我�!�
“你這樣聽的更清楚�!�
“哥!我胳膊!哎呦,斷了……”
宋初語起身:“吃老虎。”
……
林清遠陪著郡主和兩個孩子用了晚飯,站在廊下時,仿佛還能聽到三個人的說笑聲,他的兩個孩子被教的很好,尤其宋岐,長成了他想象中的樣子。
“林帝,時候不早了……”
林清遠看眼大殿的方向,小山和囂囂都沒有走,看莊嬤嬤等人的姿態(tài),他們兩個今天會留在這里睡。
“林帝……”
“和郡主說一聲,我去慈安宮�!�
“是�!�
……
初秋的夜已經(jīng)有了涼意。
林清遠到的時候,寧慈夫人已經(jīng)睡了,慈安宮內(nèi)一片靜謐,因為林帝到來,悄無聲息的忙碌起來。
林清遠打斷了剛剛亮起的燭火。
慈安殿又恢復(fù)剛剛的寧靜。
他應(yīng)該也常在這里過夜,偏殿放著他的一應(yīng)用品。
林清遠沒有讓人伺候,只是在所有人退出去后,他從偏殿的甬道出來去了母親的寢殿,窩在母親床邊的腳踏上,透過厚厚的什么也看不見的紗帳,怔怔的看著里面。
他母親還活著……近在咫尺……如此奢侈的夢,他怎么會讓自己睡下等著第二天醒來化為烏有。
林清遠坐在踏上,縮卷著自己靠在母親躺著的床邊,聽她的呼吸,她每呼吸一瞬,他便覺得痛不欲生。
他母親……
……
林清遠猛然警醒,快速掀開床帳,看向里面的婦人,他怎么睡著了!他明明沒吃藥、沒敢放松!他母親呢——會不會不高興他睡了就不在了!
林清遠慌張的透過朦朧的月色,看到里面睡的安靜的母親時,險些癲狂,母親沒有怪他睡了過去,林清遠想如母親病入膏肓時一樣去摸她的臉,想讓她醒過來,不能睡。
但想到夢里的母親不一樣,只是在休息,便不敢去打擾,卻也遲遲不愿退出去,只好小心翼翼退到床角,抓住她一角錦被,趴在床頭直直的看著她!
那些還活著的人,怎么配出現(xiàn)在夢里!
林清遠緊緊攥著錦被,手背上青筋蹦起,卻不見他熟悉的清瘦和幾乎刺破皮膚的骨筋。
天蒙蒙亮,林清遠已經(jīng)在床頭坐著,像向蒼天祈求續(xù)命的賭徒,沉靜又無所不能給予。
姜姑姑進來的時候,猛然看到這一幕,嚇的立即上前:“老爺……林帝……”以前的身份都叫出來:“您怎么了?”
林清遠看向她,外面天蒙蒙亮了,一切還在繼續(xù)。
姜姑姑心中沒底,林帝一晚上沒有睡嗎?不是,林帝昨晚睡在這里嗎?發(fā)生什么事了?和郡主吵架了?
姜姑姑完全想不出林帝和郡主能發(fā)生什么,讓林帝如此想不開在這里窩了一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我沒事。”
林清遠起身。
寧慈夫人也已經(jīng)醒了,不解兒子怎么在這里,有些焦急的看他一眼。
林清遠瞬間懂了她眼里的不安:“沒事,來得早過來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