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姐,膳食準備好了,
您現(xiàn)在用嗎�!毖诀叽涿吩陂T旁詢問道。
這是潘氏新給她的丫鬟,
還一個名喚翠桃,
都是寡言少語的性子。潘雪凝昨日旁敲側擊許久,半個字也沒能從她們口中掰出來。
潘雪凝覺得倆丫鬟的名字又土又難聽,懶得改了,
就這樣吧。
她翻了個身沒搭理翠梅,
動彈間牽扯到傷口,疼得撕心裂肺渾身抽搐了下。這樣極致的痛苦下,她突然坐了起來。
“我吃�!彼f,“我要吃飯�!�
左右還在這個侯府,左右她還活著。
重活一世她提前知曉許多事情,
就不信斗不過土生土長的那些個混賬東西了!越三看不起她?廢了她的手想貶低她?
也得瞧瞧笑到最后的是誰!
潘雪凝忍著劇痛挪到床邊坐好,頓了頓揚聲道:“給我穿衣梳洗。”
她要認真活下去,
得看著那些欺負她的人一個個跪在腳邊哭求她放過,讓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們全都不得好死,
方才不枉她這重生的一輩子。
起床,吃飽喝足,努力忽略那不能用的右手及其散出的痛楚,潘雪凝飯后想到院子里走幾圈被倆丫鬟攔住。
翠梅翠桃齊聲說:“夫人有命,小姐只在屋子里休養(yǎng)便好,無需到處走動免得累著身體。”
潘雪凝強壓住怒氣,回屋坐下,試著用左手做繡活,無奈左手不靈便且沒有另一手的相幫,獨手難做任何事,何況右手疼得厲害,頭昏腦漲如何對付這樣精細的繡活。
她氣得把繡繃擲在地上,側耳細聽片刻,想推開窗戶看看院子里發(fā)生了什么,用力幾下都沒打開,意識到窗戶被封住。叫來翠桃,“外面什么動靜?”
“沒什么啊�!贝涮掖�。
潘雪凝不信。明明有婆子高聲喊了幾句什么,只聽不清罷了。
翠桃不理會她的疑惑,默默關門出屋。見翠梅在廊廡下使眼色就走過去,“怎么回事?”
“是柴房那個潔玉�!贝涿酚行┚o張地撫撫起了層雞皮疙瘩的手臂,咽了咽口水,“人已經(jīng)沒了,被人裹草席丟出去呢�!�
她年紀略小一點,還有些好奇心,忍不住伸頭朝著人被裹走的路上看一眼。
翠桃拽著她往相反方向緊走了好幾步,停下后輕叱,“看什么?生怕活太長了?要我說,不止一個字兒都不能提,便是多看一眼都是罪過�!�
翠梅也知個中利害,猛點頭說是。
潔玉死了,被一個破草席裹著隨便埋在了不知哪兒,只說暴斃�?筛锏娜耍貏e春溪園內的人都知道,這事兒蹊蹺得很。明明昨日白天還柔順笑著的丫鬟,正年輕力壯的時候,怎就能頃刻間暴斃。
可這般的疑問誰也不敢說出口,偶爾眼神交錯,互相間也都是驚疑不定的后怕著,沒有斗膽詢問的。
稍晚些這消息終究傳到了潘雪凝的耳中。
有幾個婆子素來得郭媽媽信任,也不知故意還是不小心,在院子里說話大聲了點,距離西耳房也不太遠,隱約傳到了潘雪凝耳中。
她在被拖回春溪園的路上已有心理準備,兩個丫鬟肯定會被處置。
自從那榻上醒來后她一直沒曾見過潔珠,只瞥見過潔玉被拖走的情形,想必潔珠下場也差不多。
其實早在安排這個計劃前,她就沒想過倆丫鬟還能活著跟她嫁進侯府。
此事之后,她身為世子夫人嫡出的侄女自然不會有性命之憂,兩個丫鬟卻逃不過被處置的命運。事關府里五爺?shù)穆曌u,丫鬟們是逃不過一個“死”字了。
她本想著犧牲區(qū)區(qū)兩人性命能完成計劃也好,誰知她們那么不中用,囑咐過的事情也能辦砸,居然讓越三突然而至,實在有夠蠢的。
那樣的蠢貨死了就死了,有甚需要大驚小怪。
不過可以借這樣的機會沖出去也好,算她們死得其所。
潘雪凝打開門,掙扎著想要跑出屋子,被人攔住。六七個孔武有力的婆子虎視眈眈圍在門口,聲如洪鐘詢問小姐要去做什么。
潘雪凝掙扎著想要闖出去,“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看看我的丫鬟!”若能借了這個機會出去,她定能給自己搏一個新的出路
絕不能和老五那個混賬東西綁一輩子。和那種貨色成親的話,她這輩子都要毀了。
潘雪凝奮力往外沖,雖然哀痛和眼淚是假的,但這種往外掙脫的干勁是絕對真實的。
婆子們得了主子吩咐不敢大意,紛紛用十足的力氣攔住表小姐。
“我要見姑母!”潘雪凝吼叫著,想到計劃完美卻被不堪重用的人給壞了事,各種委屈不甘涌上心頭,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這一刻爆發(fā),顧不得右手疼痛,蠻力往外沖撞著,“我要見姑母!你們什么東西,也敢攔我!”
婆子們恍若未聞,嚴力阻擋,并不搭話。
恰逢潘氏從老夫人的安寧苑回來。
剛踏進春溪園的院門,就有丫鬟飛奔過來把表小姐的作為告訴了她。潘氏腳步一轉徑直去到西耳房,見眾婆子阻攔得力,滿意頷首,命她們暫時停手讓開一條路。
她就站在門外三尺遠的地方,淡淡看著一臉狼狽鬢發(fā)凌亂的潘雪凝,口中說得親切:“乖孩子,這是怎么了?有甚需要你好好與我說便是,何至于這樣鬧得雞犬不寧�!�
潘雪凝忍著胳膊陣陣劇痛,喘著粗氣道:“這些個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攔著我不讓我出去。還口口聲聲說是姑母的主意�!�
她嘴角彎起來扯出個笑容,“姑母斷然不會這樣對我的,是不是。”
潘氏嘆了口氣,“我也是沒法子才這樣的。我的兒,你若喜歡誰,盡管和我說,犯不著走這一步。你既是偷偷摸摸走了這一步,我就不敢隨意讓你出去了,只好攔著�!�
潘氏忽然來這么句,潘雪凝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潘氏拿著帕子擦拭眼角,苦口婆心地嘆息著,“你就算不喜你二表哥喜歡你五表哥,與我說了,我還能硬生生棒打鴛鴦?你瞞我瞞得好苦,與他私下里相會,還做出那樣的腌臜事……搞到如今鬧得這么厲害,我能怎么辦?為了你不私會他,我也只好、只好這樣了。”
昨日的事情剛開始時一團糟,后面治療傷口根本沒有談及這些。眼下還是潘雪凝第一次和姑母私下里當面對峙。
當時老侯爺在氣頭上,說什么給五爺做妾,潘雪凝是完全不信的。
但這一刻,她有點恍惚了。
她沒想到姑母對她和二爺?shù)幕槭峦迫杷模屗臀鍫斃壱黄鸬故歉纱嗟煤堋?br />
潘雪凝這個時候徹底怕了,噗通一聲跪下,膝行過去拉著潘氏衣角,“姑母,我沒有,我和五爺毫無瓜葛。她們污蔑我!那個珠釵、那個朱釵是她們的,她們做了這種事情來污蔑我!我不要嫁給五爺!”
潘氏用帕子遮住氣得鐵青的臉。
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記攀咬。
真是弟妹養(yǎng)出來的好女兒!
她深吸口氣,放下帕子笑得極其和藹,“好好,我知道你沒錯。乖,你先進屋去,哎呀出血了,看你傷口,剛好一點又扯得裂開,疼不疼?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嫁給他的�!�
潘雪凝這才氣息稍微平緩了些,暗道還好。
剛自己掙扎著站起來,就聽潘氏吩咐婆子們繼續(xù)守好屋子,且又笑道:“你和老五的事情,我如今正安排著,等年后就能進他的門和他做同屋人了。你也別急,即便你做得太不光彩,我總歸會給你安排得風風光光的�!�
潘雪凝呼吸一滯,急急沖向潘氏卻又被婆子們攔住,只能扯著嗓子吼道:“你騙我!你剛剛還說我不會嫁給他的!”
“當然不是嫁�!迸耸媳硨χ约抑杜羁疃凶叩嚼葟T下,面上是遮掩不住的暢快笑意,“一個小妾而已,哪里當?shù)闷鹨粋‘嫁’字�!�
潘雪凝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樣的可怖后果。
她癱軟在地,倚靠著門邊久久回不過神來,大腦一片空白。
右手的傷口崩裂開來,好似疼得比之前更甚。好似誰說過?傷口愈合一點再裂開會比之前更疼。
可她顧不得去回憶了。她心跳得太快仿佛要撞出胸口,忙用左手按在胸前,努力告訴自己要平靜,決不能坐以待斃。
她定要想出個周全的法子才行。
這時腦海中冒出個身影,潘雪凝呼吸變輕,越想越覺得可行。
逸昶堂內。
清語在院子里待了一天。
起初她沒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地方。平日都是在逸昶堂內活動,偶爾出去一下,如今只是除去了那個偶爾一逛的情形,只在院子里走動,沒甚不可以的。
何況今天一切都和往日沒有太大區(qū)別。
按時用膳,媽媽們在旁伺候諸事,陸源時不時過來詢問她查賬是否有困難。奉書乖巧奉硯嘻嘻哈哈都來聽她差遣。
媽媽們甚至拿出了那些田莊地契,和她說起另外幾間鋪子,待到陸總管經(jīng)過的時候,請了陸總管入內,與她詳解那幾個鋪子應該如何經(jīng)營、平日收益如何。
所有事好似與平常都差不多。
直到她發(fā)現(xiàn)院子外頭有越來越多的丫鬟婆子頻繁叫囂,且她隱約聽到外頭有人在喊,說老夫人請她過去商議婚事,聽著像是楊媽媽的聲音。
什么婚事?
清語十分納悶。
想要細問個中究竟,然而出不去。院門處站著二十多個侍衛(wèi),整齊劃一兵械在身,雖是冷肅面容朝著院外而背后朝著院內,可那威武氣勢杵在那兒,別說是走到院門口了,她想靠近半步都有點懸。
探頭探腦想瞅瞅院外情形,但凡有縫隙的地方都站著侍衛(wèi)。好不容易扒拉點細縫想看出去,又能被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蹦出來的陸源或者是顧卓捉住,最終只得乖乖回屋待著。
清語好奇心愈發(fā)盛了,偏這些人意志力堅定得很,半個字都不肯向她透露。
想問問奉劍和奉墨去哪了,陸源也只說,在隔壁的小院子里跪著呢,一時半刻的回不到逸昶堂來,得再幾日看看。
清語百思不得其解,隱約覺得這般安排和她有關系,畢竟奉劍奉墨是當初陪她去內宅的兩個小廝,如今齊齊不在院中。
可她實在想不出來這些侍衛(wèi)、楊媽媽那些人的叫囂到底與她能有何干系。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天剛黑,她聽聞三爺回來了,忙放下手中練著的大字,跑去正屋旁的書房去堵人。
喊了幾聲三爺,高大年輕男子恍若未聞,只腳步微頓便堅定繼續(xù)往書房走。
清語急了:“越承晏你給我站��!”
越崚非腳步停住,側頭望過來,頓了一頓忽而笑了�!澳憙翰恍“ !彼f。敢直接喊他字了。
清語跑到他跟前質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你就不能好好與我說?非得躲著?”
越崚非看她出來得著急,沒有披斗篷也沒拿手爐,天寒地凍剛下過雪沒多少時候,如今還是化雪的日子正冷著,忙推開門,皺眉拉她進屋。
清語擰著身子不肯,“你先說,為什么要躲我�!�
明明聽見了還裝作沒聽見,顯然有事不好和她直說�?伤翘觳慌碌夭慌碌男宰�,能有什么事會難以宣之于口?
清語越想越后怕,唯恐是和家里滅門相關的。這個念頭每冒出來一次,就會全身肌肉骨頭都疼一遍,然后便會冷徹心扉。
越崚非初時還想逗逗她,垂眸借著廊上掛起的燈籠看到她臉色不對,忙伸手一把將人撈在懷里,不管她愿意與否,用力攬著她肩膀往屋里走,“先暖和一下,別凍壞身子�!�
清語見他不愿意好好答,自然不肯聽他的,借著兩人巨大的身高差異,肩膀一縮就要從他手臂下鉆出溜走。
越崚非反應極快,瞬間發(fā)現(xiàn)了她的想法,索性身子微彎直接摟住了她的細腰,把人往懷里一帶按在身前,硬是讓她沒了反抗的機會,終于把她拖進了門內。
清語見門沒關,怒踩他靴子想要逃跑。
她那點力氣于越崚非來說跟小貓抓撓似的,壓根沒什么殺傷力。越崚非沒吃痛反而被氣笑,大手在她腰間輕掐了把,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你再反抗信不信我能抱著你進來。”
清語聽得怔了一怔。
三爺素來持重端方,即便兩人親近,他卻從不會說出這種過于親昵的字句。也不知今日怎的了,竟然、竟然說了這種帶著點調笑味道的話語。
她不解,覺得今日的他怪得很,唯恐他是在官場上遭了旁人算計而回家后與平日不同,倒也乖乖卸去力氣,由他摟著往里走。
剛坐下,兜頭一個大氅蓋下來。清語覺得重,掙扎著要鉆出,剛探出腦袋就被大手輕輕按了回去。
“裹緊點,莫著涼。等會再脫�!�
她便乖乖哦了聲。
坐在火盆旁,清語覺得暖和些了。偷偷斜眼覷向身邊男人,恰見他正認真地望過來,眸中仿佛映著火光,熾烈深邃。
清語嚇了一跳,想問他什么,卻聽他道:“擺膳吧�!庇謫枺骸巴砩艣]吃,在等我?”
清語點點頭。
少女精致小巧的下巴縮在大氅里,抬頭點頭時蹭著大氅邊緣的絨毛,柔順得讓人心中悸動。
她起身到門口喊人擺膳。他寬大厚重的大氅在她身上遮到了腳下,拖著地走,有趣又可愛。
待她吩咐過后折轉回來,越崚非定定看著她冷白肌膚漸有了一點的暖色,慢慢收回目光。
用膳時,清語小聲詢問到底發(fā)生了何事,為甚她不能出門,楊媽媽她們的叫囂又是怎么一回事。
越崚非沉默著沒有回答。
兩人再次安靜地吃完了一頓飯。
入夜,越崚非沒讓清語回東跨院,依然留了她在自己臥房入睡,而他去榻上歇著。
送她進入臥房后,越崚非走回外間屋,回頭去看,便見清語倚在臥房門邊眼巴巴的看著,目光中透著不舍和疑惑。
越崚非心下微動,長腿一邁大跨著步子走了過去,在她跟前急急停住。抬手,猶豫著撫上她的臉頰。
少女皮膚白皙細嫩,指腹輕輕劃過,觸感軟滑。
不知怎的,那晚摸玉牌時周遭縈繞的淡淡香氣襲上心頭,攪亂了平靜的心湖,憑生一股燥熱。
越崚非快速收手,深吸口氣,緩聲道:“今日我只拘了你一日而已。若我說要拘你在這兒一個月、一年,甚至一輩子,你可愿意?”
清語點頭,“自然愿意的�!�
“你要想清楚,我說的不是一時半刻,是一輩子,是永遠�!�
越崚非忽而有些煩躁,為自己的專斷獨行,也為心底的那抹不確定。
他垂下眼眸,“倘若我說,要你在我這個院子一輩子,不準你去旁人的身邊,只在我身邊逗留,會不會無趣?會不會想離開?”
清語聽出了他隱隱的焦躁,沉默片刻,抬手給他整理衣襟和衣角。
她微笑,聲音愉悅,“我在三爺身邊最自在不過了,若三爺趕我走,我還不樂意呢。怎會想離開�!�
“如今是這樣,往后——”
“往后也一定的。”
越崚非看著她柔順的發(fā)和低頭時露出的白皙后頸,忽而伸手,握住她的,緊緊攥在手里。
她的手那么小,柔若無骨,稍稍用力好似都會折斷,只能十分小心地裹在掌心,半點也不敢輕視。
“你等我消息�!彼犚娮约喝绱苏f,“這幾日,定回給你個確定的保證和答案�!�
夏梔園內。
小丫鬟跑著來到正屋廊廡下,略定了定神進屋來稟:“老爺去了邱姨娘那里,說不來正屋歇著了,讓夫人早些歇息�!�
二夫人邵氏壓根沒心思搭理二老爺如何,隨意點頭說知道了,心里依然在琢磨著今天的各種異象。
從昨天起她就發(fā)覺了不對勁。
府里好似發(fā)生過大事,老夫人與大夫人都神神秘秘的,時而關起門來細說,時而腳步匆匆不知去向哪里做什么。
甚至,還有人議論,春溪園抬出過個包得嚴嚴實實的草席,不知是不是死了人。
去秋芳園問大奶奶方氏,方氏比她知道的還少,甚至草席的事兒都沒聽說過。
方氏想反過來問她,被大爺越辰樸急急打斷。
幸好邵氏顧忌方氏懷著身子且月份大了,過不多久就得生產,所以剛剛問得隱晦。被大爺打斷后,聽著大爺不住告罪說二嬸娘抱歉,邵氏也并不在意,笑著把剛才的話題岔開,并未引起方氏的懷疑。
如今在自己院子里,邵氏越想越覺得心發(fā)慌,等小丫鬟出去后,問身邊大丫鬟采秀,“采靈人呢?今兒好似一整天都沒見到她。是病了嗎?”
采秀得了采靈的囑托,正要答話說采靈今日不舒服等好了自會來向夫人請安,就聽一人在外喊道:“采靈求見夫人,有要事稟與夫人�!�
邵氏咦了聲,“進來吧�!�
采秀聽聞,便也沒說剛才準備的那番話,只道:“我到廊廡下候著�!表槺愎茏》块T,不讓其他人進來。
采靈進屋的時候,全身凍透嘴唇略帶青紫。而她的心里,比這身體所受到的冷更深更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