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韓哲揚手攔住一輛出租車,把登機箱放進后排座,人繞到副駕駛位坐下。
司機問他要去哪,他看了眼前方,載著谷音琪的那輛小車已經駛出一段距離了,但要追的話還是能追上。
他正想跟司機說跟上那輛小車,這時窗戶被“叩叩”敲了兩下。
“韓哲?”
韓哲側過臉,看清來人后按下車窗,對車外的女子打了聲招呼:“夢晴�!�
視線移動,韓哲眼神漸冷,看向魏夢晴身后不遠處、上次說他是“外賣小哥”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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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便利店出事我就猜想他會來,但沒想到會這么巧遇上他�!�
魏夢晴挽著何成言的臂彎走進電梯轎廂,小心翼翼看向男朋友,怕他因為這事心情不好。
上次平安夜韓哲送來的玫瑰花,就被他全丟到垃圾房了。
本來她和何成言從車庫準備直接上樓,想起豐巢里有個包裹,便從一樓出了電梯。
豐巢柜安在公寓大門外墻,兩人往大門走,魏夢晴忽然看見一個很眼熟的背影。
隨著走近,她確認是小半個月沒見的韓哲,拉著行李箱站在路邊,身前停著一輛小車。
韓哲面前好像還站著一人,對方幾乎整個身子都被韓哲擋住。
很快對方上了車,小車駛走。
樓下「左鄰」的店員一出了事,公寓業(yè)主群里已經有人提起,所以韓哲出現(xiàn)在鷺城,魏夢晴倒是不覺意外。
她本想趁著何成言沒留意到韓哲的時候折回電梯,可現(xiàn)男友還是看到前男友了,還十分大方地叫她上去打聲招呼。
魏夢琪對韓哲并沒有憎恨或厭惡,她覺得他們之間只是沒了喜歡和沖動,分手而已,無需搞得老死不相往來那么難看,畢竟,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所以她在韓哲坐進出租車的時候走上前,敲敲車窗。
魏夢晴問他是不是為了便利店的事來了這,韓哲答是,兩人沒聊太多,就像不太熟但又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不咸不淡地講了兩句,直到出租車司機有些不耐煩,魏夢晴才與韓哲道別。
何成言熟門熟路按下十七樓的按鈕,等關上門,才刻意裝出夸張的表情佯裝生氣:“誰知道呢,說不定他假公濟私,表面上來處理便利店的事,實際上是想來重新追求你呢?”
魏夢晴被他的模樣惹笑,嘻嘻笑得倒在他肩膀上,“想什么呢,我那天和他談得很清楚了,是非常和平的分手,他還祝我幸福,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啊。”
何成言捏了把她的臉頰肉,輕輕一笑,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雖然何成言有把握魏夢晴現(xiàn)在的心肯定是向著他的,但姓韓的突然出現(xiàn)在公寓門口,他心里還是有些膈應。
而且剛剛他看得十分清楚,與姓韓的在路邊說話的……是那個外圍妹。
何成言已經忘記那女孩叫什么名字,為了招待部分外地來的“有特殊要求”的合作廠商,他常常需要給對方組局,請來一幫姑娘陪廠商們泡泡溫泉打打高爾夫,男歡女愛一晚上,第二天事兒就成了。
何成言特別看不起成天喊公司下屬去陪酒的那些人,專業(yè)的事情就應該交給專業(yè)人士做,為了省這點錢,結果惹了一身臊的人腦子里真不知塞了什么東西。
如果預定“女團”人數(shù)夠多,中介還會酌情打個折,所以何成言常會把自己的名額給記上,“招待費”公家出,他跟著薅個羊毛。
那外圍妹就是其中一次碰上的,人美聲甜,身材姣好,所以他多少有些印象。
姓韓的為什么會跟這外圍妹說上話?
兩人認識?
是在與魏夢晴分手前還是分手后認識的?
……
何成言無聲嗤笑。
魏夢晴以前還整天說這男人正經自律,異地戀也不用擔心他搞三搞四,當時何成言就覺得,世界上哪有男人會對著一桌子美味佳肴無動于衷?
什么正人君子,結果還不是和他一樣?
說不定韓哲還是被別人招待的那位。
*
只是耽誤了半分鐘而已,韓哲就追不到谷音琪乘坐的那輛車了。
他給了司機酒店地址,按低半扇車窗,灌進來的濕冷夜風把他吹清醒了一些。
路上有點塞,車子開開停停,音響播著當?shù)氐膹V播電臺,司機開口說過兩三句話,然后就跟藍牙耳機里的工友吐槽今晚的路況。
韓哲望著車窗外閃爍的猩紅車尾燈,慢慢冷靜下來。
他想復盤這一個下午發(fā)生的事,從來到公寓樓下給谷音琪打電話開始,看看是在哪一步事情開始變了味。
可想來想去,腦子里全是谷音琪的笑容,在沙發(fā)上慵懶輕松的笑,在餐桌旁甜美動人的笑,在廚房里狡黠精明的笑,在床上嫵媚性感的笑。
除了被他肏哭的時候,其它時間谷音琪總是帶著笑,笑意有時會進了眼里,有時不會。
韓哲開始有沖動想去了解她的過去,想知道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才讓她走上這條路。
畢韋烽和趙寧他們曾經有一次心血來潮,在“基地”里正兒八經地討論過“女孩們?yōu)榱耸裁磿x擇下�!边@個問題,韓哲在這件事上沒有發(fā)言權,就坐一邊安靜聽他們說。
入了風塵的姑娘無非都是想賺快錢。
一種類型是為了滿足物欲。
貴婦面霜和名牌包一個都不能落下,朋友圈展現(xiàn)的生活精致美麗,而花唄和信用卡的每月賬單上數(shù)字驚人,一開始接客時對自己說就只接幾次,全當被狗咬了,等把欠款還清了就洗心革面。
可這錢來得太容易,債務是還清了,但物欲的洞打得更開了,黑黝黝的望不到底,最后她們還是會選擇繼續(xù)做下去。
另一種類型比較常見于夜總會。
“媽媽”們會勸手下姑娘去做醫(yī)美,錢不夠就先貸,在會所里干活的錢則用來每個月分期支付貸款,可姑娘們今年剛把墊鼻子的貸款還完,明年又被游說去做胸做腿,做“私密處煥新”。
一套接一套,把女孩一直套牢在夜總會里,除了夜復一夜地出臺接客別無選擇。
還有一種就是最常見的,姑娘因家里經濟困難被迫下海。
可這一種近年來也真真假假分不清,每個姑娘都說自己家境貧寒,標配有一個爛賭成性的爸爸或哥哥,一個體弱多病的奶奶或媽媽,再加一個成績優(yōu)異但快沒得上學的妹妹弟弟。
男人總有大男子主義作祟,無論年紀多大都會幻想自己就是王子,能把公主從惡龍洞窟里救出來的王子。
他們都在想,只要把公主救出來了,公主肯定會死心塌地愛上王子。
一開始只想玩兒年輕貌美的身子,后來卻變成走心純愛了。
最后錢一筆一筆投進去,人卻沒撈著,因為“公主”用同樣的慘情故事圈住了許多個“王子”。
韓哲細想著谷音琪是哪一類。
第二類排除,第一類在進屋后也排除了。
她的公寓是租的,大件家具和電器看得出已經經過幾手住客,就像矮幾和餐桌都有深淺不一的刮痕,只不過谷音琪依然把它們擦得一塵不染。
小鞋柜里的鞋子不多,同個類型的鞋子只有二至三雙,例如高跟鞋就兩雙,一雙紅的,一雙黑色的,不是奢牌,反而若干雙酒店拖鞋占了一整個下層,碼得整整齊齊。
廚房里的廚具不多,調料瓶里的醬料有高有低,洗碗布是濕潤的,瀝水架上有一只瓷碗倒扣,迷你電飯煲很小,一樣擦得干凈,看得出來谷音琪平日都是自己做飯,且很愛惜每一樣小物件。
電熱水壺旁邊有個透明亞克力收納盒,兩層的,下層裝的是顏色各異的茶包和速溶咖啡,而上層裝的是糖包奶粒之類的咖啡伴侶。
常住酒店的人對這些小東西很熟悉,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把它們帶回來,還按顏色把它們排列整齊。
韓哲猜想,指不定這小小公寓里還有一個地方專門收納起各種酒店備品,沐浴露洗頭乳之類的。
而且那幾本家居類雜志,剛才遇到魏夢晴的時候他瞬間想起來了。
魏夢晴有買日雜的習慣,每個月會收到兩三本不同類型的雜志,所以三不五時就要把過期的雜志整理丟棄。
有一次韓哲來鷺城找她,見她又摞了一沓雜志準備丟,每一本書都還很新,沒什么翻閱痕跡,韓哲覺得有些可惜,便找了個牛皮紙袋妥善裝起,再用油性筆在紙袋上寫了一行字,說這些雜志如有需要的可以免費自取。
牛皮紙袋被他放在垃圾桶對面的臺階上,晚上再去垃圾間丟垃圾的時候,韓哲發(fā)現(xiàn)裝滿雜志的紙袋已經不見了。
怪不得那幾本雜志封面韓哲似曾相識,原來是讓谷音琪拿去了。
不知道為什么,韓哲腦海里忽然浮現(xiàn)出那女孩蹲在樓梯旁的模樣。
她身上穿柔軟家居服,認真看著牛皮紙袋上的字,最后一臉歡喜地提著袋子回家。
出租車通過了一個擁堵黑點,速度終于提了起來。
音響里這時響起一首老歌,女聲低沉慵懶:“自從相思河畔見了你,就像那春風吹進心窩里……”*
司機也跟著低聲哼唱。
韓哲想起了那晚畢韋烽在包廂里說的話。
他知道畢韋烽是什么意思,畢韋烽不想他成為其中一個“王子”。
他手肘撐窗,手指抵在微微揚起的唇旁,低低笑了兩聲。
谷音琪是等著被拯救的“公主”嗎?
她更像那只囤了一堆財寶的小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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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還在繼續(xù)跟著音樂五音不全地唱,“n”“l(fā)”不分:“自從相思河畔見了‘里’,無限的痛苦埋在心窩里……”
韓哲想起什么,拿起手機打開美團外賣。
先點了點左上角。
如今他把御景公寓的地址重新輸入,不過聯(lián)系人和聯(lián)系電話都變了。
搜了「跌打」,跳出來許多商品,有云南白藥氣霧劑、跌打萬花油、止痛消炎軟膏等等。
韓哲在同一家藥店里挑了個噴霧和萬花油,一起結算,直接送御景公寓前臺。
剛買完,微信提示有新消息,韓哲點進去查看。
看清是誰發(fā)來的微信時,他抿了抿嘴角。
是畢韋烽,不是谷音琪。
除了蘇肅的信息,其它亮著紅點的信息韓哲都還沒查看,想等會回酒店后統(tǒng)一處理,現(xiàn)在點開的話容易漏掉信息。
他先給谷音琪發(fā)了條信息:「云南白藥和萬花油我買好了,我讓跑腿放公寓前臺,你晚上回去了記得拿�!�
谷音琪沒有立刻回復。
韓哲點進她的朋友圈,那條「一個月可見」的分割線讓他不禁挑了挑眉。
是她不發(fā)?還是分組可見?
谷音琪的微信頭像相片是純黑底色,上面一個白色的笑臉,韓哲看了兩秒,覺得哪里不對,點開頭像大圖。
原來那是一彎月牙。
月亮彎起的弧度好像夜空在微笑,弧線上方另外畫了兩道小小的彎弧,這樣看上去就是一個瞇著眼笑的表情了。
瞧,連頭像都要微笑。
像嵌在她臉上的面具一樣。
韓哲想起那張留在他西裝里的便簽紙,最下方署名處也是一個這樣子的笑臉。
而在昨晚便利店的那段監(jiān)控視頻內,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的谷音琪,看上去真實太多了。
韓哲輕嘆一口氣。
最后他再看了一眼谷音琪朋友圈最上方的封面圖。
和黑底色的頭像正好相反,封面相片是一面白墻做底,前面是幾支綻開得嬌艷的紅玫瑰。
墻壁和玫瑰都染上了些許昏黃,墻上有朦朧投影,花的,人的。
韓哲想了一下她公寓的朝向,傍晚在客廳里能瞧見夕陽。
許是一直等不到他的回復,畢韋烽直接打電話過來了,韓哲看了看時間,估計到酒店還要五分鐘,便接起電話:“喂。”
“你現(xiàn)在人在鷺城?”畢韋烽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對,我不是早上就在群里說過了?”韓哲上機前在兄弟群里說了一聲。
“但你消失了大半天了,事情還沒處理完?有那么難搞?”
“沒有,中午就處理好了,店員目前的問題暫時不算太大……”
韓哲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畢韋烽緊追著問,“那你下午人去哪了?”
韓哲頓住,在那小公寓里和谷音琪瘋了一個下午的事他可沒打算分享給別人知道,包括自己的發(fā)小。
“下午我也有事忙,手機靜音了,你有急事找我?”
電話那邊突然安靜下來,韓哲皺眉,又問一次,“喂,你下午有急事找我?”
他能聽出畢韋烽剛才的語氣里有些許著急。
過了幾秒,畢韋烽才緩緩開口:“我?guī)湍阏业哪俏⑿盘枺镀l的那個,你加上了?”
韓哲眉心擰得更厲害了。
但他沒瞞畢韋烽:“嗯,我加了�!�
畢韋烽聲音沉了下來,“找到你要找的人了是吧。”
他這一句不像疑問句了,更象是篤定的肯定句。
韓哲頓了頓,道:“沒,我還沒聯(lián)系過那人�!�
可他也沒說謊。
他是加了阿超的微信,但沒經過阿超他就已經找到了谷音琪。
電話那邊又一次安靜下來。
韓哲沒再等畢韋烽問話,直接說:“要沒什么事我就先掛了……”
但他這一次還是被畢韋烽打斷,“昨晚你家便利店的視頻我看了,老韓,我怎么覺得見義勇為的那姑娘,有點眼熟��?”
韓哲嘴巴抿成線,沒回答他。
而畢韋烽則是自問自答:“我看,好像有點像上次我在夜店跟人打架那次,最后跑你身后跟你講話的那姑娘?”
路燈一顆接一顆在眼皮上方滑過,韓哲漸漸坐直了身子,緩聲道:“畢韋烽,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再過了幾秒,韓哲聽見畢韋烽一聲嗤笑,很輕,但他還是聽見了。
“Fine,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碑呿f烽的語氣很快變回原來那樣,懶洋洋的,好像對什么都感到無所謂,“那沒什么事了,等你回來再約�!�
韓哲應了聲“好”,對面就把電話掛了。
韓哲思索幾秒,很快點開畢韋烽的微信。
這家伙日夜顛倒,第一條發(fā)來的信息是今天下午三點左右,問韓哲在干嘛。
后面幾個小時里,再來了兩條信息而已。
韓哲沒往別處想,回了畢韋烽信息:「回去再談�!�
畢韋烽直直盯著這條信息看,但滿腦子想的都是昨晚的事。
昨晚他沒留在那酒店套房,前腳谷音琪一走,后腳他也離開了,直接去了機場,趕最晚那班飛機回滬市。
在貴賓室里候機時,畢韋烽才理解到自己干了件多么沖動且愚蠢的事。
打了個飛的來,又打了個飛的走,就是為了確認她是不是真的入了風塵?
她是或不是,與他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