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正是貪玩整日想著如何逃學的時候。
“陰”這個字對他來說太難了,
小世子站起身,
周圍人看向他的目光讓他更為窘迫了幾分,不停地撓著頭。
席面上不知是誰朝他呼喊了一聲,
“赟弟!要是實在想不出就認輸吧,
今后讀書再更努力些便是,哥哥們不會笑話你的!”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周圍人的陣陣笑聲,
小世子漲紅了臉。
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他眼眸隨之亮了幾分,忙道:“我想到了!”
“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人們詫異了一瞬,正驚訝小世子當真能應答出來的同時,發(fā)覺念出的詩句卻是他們從未聽過的。
這句聽起來飽含深情與歲月的滄桑的詩句,實在不像是一個小孩能隨口編來的。
永王妃笑著拉過小世子的衣袖,柔聲問道:“赟兒,這句詩是哪位名家所做�。俊�
小世子規(guī)矩地做好,揚起一張神色認真的臉看向自己母親,驕傲道:“是孩兒在宸貴妃娘娘宣紙上看到的!”
席面上一下安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敢出聲。
永王妃和宸貴妃在彼此尚未出閣時便是閨中密友,各自嫁人后也從未間斷過聯(lián)系,每逢宮中有宴席,永王妃都會提前入宮前去拜訪宸貴妃。
光承帝看了一眼坐在身側(cè)一整晚都未曾開口同他說話的宸貴妃,又看了看永王世子,問道:“你是說,這是宸貴妃曾寫下的這句詩對嗎?”
歌舞聲停歇,席間一片寂靜。
小世子看向光承帝愈發(fā)冷峻的面容,嚇得往自己母親身后縮了幾分,沒敢再開口。
永王妃美目流轉(zhuǎn),起身行禮道:“這孩子平日在家驕縱怪了,今日失了禮數(shù)還望陛下見諒。宸貴妃娘娘好讀書,更是看過許多妾身聞所未聞的游記雜文。想來,是摘錄之時被赟兒瞧見恰好記住了�!�
永王妃三言兩句化解了一場危機,眾人順著她的話茬或是安慰或是夸贊起小世子來。
四皇子蕭瑜雙眉微蹙,右手緊緊攥著杯盞。
先前安插程鶯兒在別苑門前鬧事,親眼瞧見她被錦衣衛(wèi)帶進去問話,可一連幾日竟毫無動靜。
不僅宸貴妃看著和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神色如常的前來赴宴,被帶進別苑的程鶯兒也沒了音訊。
蕭瑜左思右想,唯有一種可能,是跟在宸貴妃身邊的那個侄女許明舒從中作梗。
就連當初北境請兵一事,也是許明舒橫插一腳叫鄧硯塵這么快便打贏了勝仗。
好好的計劃被破壞了,蕭瑜壓制著心中的火氣,開口喚了一聲小世子的名字正想補救,卻見小世子被永王妃拉進懷里。
小世子眼中透著清澈,正疑惑地看向蕭瑜時,嘴邊遞來了湯匙,“赟兒,今日這甜湯是你最喜歡的,快趁熱嘗嘗!”
離散席還早,眾人借此機會忙尋著其他方式作樂,席面上再次恢復了一片歡聲笑語,唯有主位上的光承帝臉色愈發(fā)陰沉。
蕭珩靜靜地坐在那兒,漫不經(jīng)心地端起酒盞喝了一口,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與尋常無差。
身后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劉內(nèi)侍緩緩走進伏在他耳邊輕聲道,“殿下,陛下身邊的人朝著別苑方向過去了�!�
蕭珩瞳孔顫動了下,沒有說話。
劉內(nèi)侍不知他在想什么,試探地問道:“可要知會門前的錦衣衛(wèi)阻攔?”
蕭珩淡淡道:“不必�!�
錦衣衛(wèi)說到底是效命于皇帝,只不過如今由他接管而已。
若是執(zhí)意阻攔圣諭,恐將事情鬧大牽連宸貴妃。
幸好,他一早將尚在養(yǎng)傷的鄧硯塵從別苑轉(zhuǎn)移。
那日他尚在府中歇息,府中下人回稟錦衣衛(wèi)和一個玄衣青年帶著一個被綁著的女人從側(cè)門過來。
蕭珩猜到來的人是誰,或許說,這幾日他一直在等人到來。
蕭珩放下手中的書信,沿著記憶中的路走出門。
他走的很慢,試圖讓自己看著行動如常。
院中還在下雪,蕭珩能感受到雪花落在肌膚上融化到消逝的過程。
這些年,每當眼睛看不見時聽覺便格外靈敏。
他察覺到院前的人緩緩朝他走進,行禮。
蕭珩朝來人所在的方向看過去,沉聲道,“你這時候進宮,不怕惹人非議嗎?”
鄧硯塵氣息似乎不穩(wěn),只道:“臣是扮做侍衛(wèi)陪伴沈夫人入宮前往別苑探望宸貴妃娘娘,期間并未人發(fā)覺�!�
在聽到別苑兩字時,蕭珩隱在衣袖里的手緊了緊。
他強忍著自己的心神不去想鄧硯塵進入別苑同許明舒相見時的場景,咬牙道:“你既然寫了信為何今日還有特意過來�!�
聞言,鄧硯塵示意身邊的錦衣衛(wèi)將那名被捆綁著女子帶上來,摘了她頭上的束縛。
堵著嘴的布料剛一被拿出,程鶯兒大口地喘息著撲向蕭珩。
“表哥!表哥你救救我,他們要殺我!”
腳下的衣袍被揪住,蕭珩聽見女子熟悉的聲音皺緊了眉頭。
無須鄧硯塵多說,他已經(jīng)大致猜到今日發(fā)生的事。
程鶯兒愛慕榮華富貴,總是愛耍些小聰明惹是生非,這些事蕭珩早就心知肚明。
因著他逐漸恢復前世的記憶,蕭珩對這個跟在他身邊的表妹亦是一刻都無法再容忍,當即派人將她送回了蘇州老家,嚴加看管永世不得入京。
如今程鶯兒出現(xiàn)在這里,只可能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特意接她入皇城針對宸貴妃。
蕭珩沒有理會她,眸光沉沉道:“可有驚擾到宸貴妃娘娘?”
鄧硯塵搖頭,“昨日咸福宮接這位姑娘入宮之時,恰巧被別苑宮人看見,有明舒在沒給她靠近宸貴妃娘娘的機會�!�
蕭珩了然,“那就好,”
他頓了頓,再次開口,“也勞煩你和小舒說一聲,我會處理好她和她背后的人�!�
聞言,程鶯兒跌坐在地上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她笑了幾聲,指向蕭珩厲聲道:“你幫著那個女人!你忘了你生母我姑姑是因為什么死的了嗎!”
一旁的錦衣衛(wèi)上前按住她,程鶯兒雙目猩紅,滿是怨恨,“你阻擋我進京原來是不愿讓我說出真相,為了一個許明舒你連你殺母之仇都可以不顧了嗎,蕭珩!”
鄧硯塵看著女子聲嘶力竭的模樣,若有所思。
蕭珩揮手示意錦衣衛(wèi)將人帶下去,程鶯兒掙扎著呼喊道,“姑母在天之靈是絕對不會饒過你的蕭珩......”
女子的聲音逐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清。
院前只剩下他與鄧硯塵二人,就在蕭珩以為鄧硯塵會詢問他些什么的時候,聽見面前人開口道,“既如此,臣就不打擾殿下休息,先行告退了。”
蕭珩似是沒有預料,下意識地開口阻攔,“且慢!”
鄧硯塵轉(zhuǎn)身看向他,氣若游絲道,“殿下還有何吩咐。”
“你在信中同我說,你愿做我身邊的利刃,是何意?”
鄧硯塵調(diào)整了下呼吸,“如今殿下和四皇子分庭抗禮,各自手握錦衣衛(wèi)和禁衛(wèi)軍,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沙贾�,殿下身邊缺少一個能制衡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霍銘的人�!�
“殿下自幼弓馬嫻熟,按理說缺少一個得力干將于您來說不是什么困難,可您是天潢貴胄不可只身涉險。臣想救靖安侯府所有人的心不比殿下少半分,此番臣愿意跟在您身邊做您手中的一把利刃。”
鄧硯塵看向他,目光灼灼。
“就像當初的裴譽一樣�!�
聞言,蕭珩神色一怔。
裴譽武藝高強,前世在他身邊任職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他的左膀右臂替他解決了不少難題。
如今他身邊沒有裴譽,孤家寡人許多事只能親自處理,只是這些事鄧硯塵又是如何知曉。
“你知道裴譽?你也有......”
“我沒有,但我已然猜到了一些�!编嚦帀m打斷他,“她沒有對我極力隱瞞,我能理解,她只是不愿讓我為她背負太多�!�
鄧硯塵伸手按了按自己胸口,輕咳了幾聲,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既然是明舒不愿意提起的事,想來這些在她心里實在是不算美好。她不想讓我知曉太多,那我就可以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還能像以往那樣,過得無憂無慮輕松快樂,我便心滿意足�!�
蕭珩手指微微蜷縮,鄧硯塵簡簡單單的三言兩句,卻在他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蕭珩自問,他能做到如鄧硯塵這般不問真相,不求回報,只一心盼著喜歡的人過得幸福安好嗎?
他不能,
前世的那段經(jīng)歷是小舒不愿再面對的噩夢,是她心里一處無法痊愈的頑疾,亦是逼她走上絕路的引線。
而他,卻拿著前世那些恩怨糾葛一次又一次的出現(xiàn)在小舒面前,不斷提醒著她,她是他的妻,不斷逼迫她想起那段她最不愿面對的往事。
蕭珩閉了閉眼,恢復記憶的時間不對,尋求原諒的方式也不對。
重來一世,他還是將一切搞砸了。
每一次自以為是的靠近和幫助,都只能親眼看著心愛的姑娘再次遠離自己一分。
前世老天眷顧,有宸貴妃真心相待的養(yǎng)母,有小舒這樣的如花美眷在身邊陪伴。
只可惜,她捧著一顆真心來,他從不珍惜半分。
是報應嗎,蕭珩。
愛而不得的滋味,如今他也品嘗了個通透。
時至今日,他突然發(fā)覺,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在對待許明舒的事上同面前的這個人相比,他從一開始就輸?shù)玫膹氐住?br />
蕭珩背過身,高大的身影似乎有些微微發(fā)抖。
沉默良久后,他緩緩開口道:“過幾日,你搬來我這里吧�!�
第111章
別苑內(nèi),
光承帝端坐在榻上看著內(nèi)侍自宸貴妃寢殿搜來的書稿,面色上一片陰沉。
在聽聞永王世子一番話后,光承帝派遣宮人到別苑宸貴妃的寢宮搜查。
待到宴席散去,
眾人各自回宮后,
圣駕悄然行至別苑門前。
宸貴妃恭順地跪在光承帝面前,殿內(nèi)燭火搖曳,
精致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高公公帶著一眾內(nèi)侍立在房門外兩側(cè),
噤若寒蟬,不約而同地將頭低了又低。
良久后,
光承帝抬眼看向宸貴妃,沉聲道:“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宸貴妃神色平緩,“陛下想聽臣妾說什么?”
光承帝抬起拿著書稿的右手,
“背燈和月就花陰,
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好一個十年蹤跡十年心,
十年了,許昱晴!那人已經(jīng)死了十年了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
宸貴妃淡淡道:“當初陛下在慧濟寺勸說臣妾入宮時,臣妾便已經(jīng)同陛下說過,無論何時臣妾的心里始終會留有一塊位置給臣妾的丈夫沈屹�!�
她看向光承帝,
輕聲道,
“難道陛下忘了嗎?”
光承帝似是被她口中的字眼刺激到了,
傾身上前,
抓住宸貴妃的手腕,
“朕沒忘!沈屹是你的丈夫,那朕又是什么?”
“自你入宮這些年朕是如何待你的?名分、榮寵、地位滿宮里有哪個能比得過你,
先太子生辰宴上朕不過一時說話重了幾分,
你便鬧脾氣不再登養(yǎng)心殿,如今更是搬去別苑不插手宮中事務(wù)。許昱晴,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宸貴妃苦笑了下,緩緩道:“陛下給的,不是臣妾想要的�!�
光承帝眉間染上怒意,“那你想要什么?”
“臣妾想要的從來不是什么榮華富貴,多高的權(quán)位。只想過尋常人家一樣的安穩(wěn)生活,家中親友小輩能平安順遂�!�
光承帝眉睫晃動,“朕這些年,何曾薄待你與你的家人......”
“是嗎?”
宸貴妃仰頭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審視的滋味。
窗外一陣煙火騰空綻放,光亮照進殿內(nèi)的那一瞬間,光承帝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容顏精致美麗的女子此時竟顯得有些令人恐懼。
光承帝盯著面前人的眉眼,恍惚間似是在她身上看見了靖安侯許昱朗的影子。
他心口一窒,一時間怒氣更盛厲聲道,“怎么不是!”
“你自入宮起便身居貴妃之位,多年來為曾給皇室誕下一兒半女,你可知朕是頂著什么樣的壓力保你貴妃之位?朕怕宮中流言蜚語惹你傷心,欲將七皇子交由你來撫養(yǎng),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朕為你籌謀至此,可是你呢?你始終不領(lǐng)朕的情!”
聞言,宸貴妃笑幾聲,望著光承帝的眼神中帶著凌厲。
“臣妾能不能誕下子嗣,陛下心里不清楚嗎?”
“陛下意圖讓臣妾撫養(yǎng)七皇子,當真是為了臣妾的名聲著想嗎?”
光承帝身形一頓,神色帶著詫異。
宸貴妃緩緩直起脊背,一字一句道:“陛下需要籠絡(luò)許家人,好替您駐守邊關(guān)抵御外敵,可卻不能允許一個身上流著許家人血脈的皇子降生,威脅您的江山社稷,所以您將靖安侯府推在風口浪尖,替您去制衡朝堂多方勢力,您好坐收漁翁之利�!�
“可憐臣妾的兄長,托著一身病骨征戰(zhàn)在外,不僅要面對戰(zhàn)場上的刀光劍影,還要承受身后朝堂之上自己人的口誅筆伐。陛下說得不曾薄待,臣妾看不明白。”
光承帝聽完這話,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起來。
面前跪著的女人仍舊是一副恭順的模樣,可繃直的脊背卻透著決絕的滋味,露出幾分斬情斷義的鋒芒。
他顫抖著抬起手指向她,“許昱晴...朕......”
宸貴妃打斷他的話,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
“陛下當年裝出一副情根深種的模樣,讓臣妾誤以為對您有諸多虧欠,跟著您進了宮做了昭華宮的宸貴妃。如今看來,是臣妾太過天真,居然還相信帝王能有真情�!�
光承帝拍案喝道:“宸貴妃!你同朕說這樣的瘋話,你想過后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