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們的祖父劉玄江不久前被問斬,饒是劉貴妃動用了全部的人脈關(guān)系,都已然無力回天。
此時的劉貴妃一襲素衣,面上未施粉黛,呆坐在那里望著手中的畫像出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聽不進去。
成佳公主嘆了口氣,緩步走上前將濺落到劉貴妃腳下的碎瓷器踢開。
“要發(fā)瘋回你自己府上去,別在這兒驚擾阿娘�!�
蕭瑜抬手揉了揉眉心,這幾日下來他就沒接到一個好消息。
先是宸貴妃所在的別苑傳出消息,她有意將嫡親侄女許配給蕭珩做正妃。
再是原本返京同他商議親事的宋知歲突然染上重病臥床不起,接連打發(fā)了幾個太醫(yī)過去也是無濟于事。
宋首輔也是以臨近年關(guān),公務(wù)繁忙多次推辭了蕭瑜的邀約。
這廂原本穩(wěn)妥的親事一下沒了著落,那廂北境又傳來得勝的好消息。
接連幾日蕭瑜都未曾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他不知道靖安侯府的人打得什么主意,原本早就應(yīng)當返京的靖安侯遲遲沒有動靜,又將原本有親事在身的許明舒許配給蕭珩。
他暗自推測,應(yīng)當是宸貴妃企圖做出兩手準備。
北境之戰(zhàn)九死一生,若是那個姓鄧的回不來了,他們靖安侯府也能借著放出的風(fēng)聲,順利將女兒嫁入皇家。
左右,這樁婚事他那個皇帝父親也是贊成的。
他看了看同樣憔悴的母親和妹妹,強穩(wěn)住心神湊上前,跪在劉貴妃膝下,柔聲道:“母妃,阿娘!現(xiàn)在不是傷心的時候!”
“事到如今您還看不明白嗎,什么帝王恩寵,父子情誼的都是狗屁!父皇當初利用我們利用外祖父對付太子和王皇后,如今太子倒了,他又想扶持起來那個孽障來制衡我們。阿娘,我們?nèi)羰沁是這樣坐以待斃,真的就和太子落得一個下場了。”
劉貴妃雙目空洞,呆呆地望著桌案上的畫像,沒做任何反應(yīng)。
蕭瑜心急如焚,一把將成佳拉到自己面前。
“阿娘,阿娘,你難道忍心看著妹妹被送去和親嗎?她才十五歲!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
提起自己的女兒,劉貴妃心里似乎有一絲觸動。
她緩緩抬眼看向成佳公主,伸手撫摸著她額前的鬢發(fā)。
“琬兒啊,我的琬兒......”
蕭瑜膝行幾步,上前拉住劉貴妃的手。
“阿娘,外祖父留給下的兵符在您手里,您相信兒臣這一次,把它交給兒臣好嗎?”
聞言,成佳公主側(cè)首瞪著他。
“蕭瑜,你可要知道此事一旦被發(fā)現(xiàn),你,我,阿娘都會落得萬劫不復(fù)�!�
“我管他什么萬劫不復(fù)!”
蕭瑜站起身,狀若瘋癲。
“若是儲君之位落到了蕭珩頭上,我們同萬劫不復(fù)又有什么區(qū)別!”
什么天潢貴胄,皇家血脈,他們這些兒子不過都是光承帝掌控前朝后宮的棋子罷了!
一個棋子,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只會被快速舍棄。
若真等到那時,他的下場甚至不會好過太子。
他雙目猩紅,厲聲道:“為今之計,只有放手一搏我們才有出頭的機會�!�
......
酉時三刻,天色一點點暗下來,京城內(nèi)逐漸飄起了小雪。
高公公侍奉皇帝安穩(wěn)入睡后,輕手輕腳地關(guān)好了殿門,囑咐了值勤的小太監(jiān)幾句,踩著地面上薄薄的積雪向回閣房的方向行走著。
年關(guān)將近,內(nèi)閣和六部都在為朝廷開銷爭論不休。
趕在這個風(fēng)口,高公公不敢行事張揚。
平日出行不僅不乘坐轎子,連衣裳都挑著簡譜素凈的穿。
彼時天寒地凍,外頭又在飄著雪。
高公公蜷縮著手快步疾行著,閣房位于太極門北方,此時宮道上光線昏暗,離得尚遠見前方隱隱約約站著一個纖細模糊的背影,手里像是提著一盞燈。
高公公遲疑地靠近了幾步,迎著風(fēng)雪看清那人是宸貴妃的侄女,靖安侯的嫡女許明舒。
見許明舒一雙眼靜靜地望著自己,高公公心領(lǐng)神會,這人是沖著自己來的。
他屏退了左右隨從,緩步上前道:“咱家給許姑娘請安了。”
許明舒笑得溫婉,回了他一禮。
“公公安好�!�
“外頭天寒地凍的,許姑娘怎么擱這兒站著�!�
許明舒開門見山道:“自然是在這兒等候公公�!�
高公公佯裝不懂,“許姑娘說笑了,若是宸貴妃娘娘有吩咐盡管派遣宮人通傳便是,何須勞煩許姑娘親自跑這一趟�!�
“并非是姑母吩咐,是我有事想同公公談?wù)�。�?br />
高公公逐漸挺直了脊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這天兒也不早了,咱家回了閣房后還得去御前伺候,許姑娘若是只是閑談,不妨改天?”
說著,他腳下步子向前。
正欲離開時,聽見許明舒開口,
“皇城里風(fēng)這般的大,吹得西邊院子靠著桂花樹的宮墻搖搖欲墜,公公這般聰慧的人當知君子不立危墻之下的道理�!�
高公公駐足。
西邊生著桂花樹的只有一個院子,是咸福宮劉貴妃的居所。
他轉(zhuǎn)身朝著許明舒笑了笑,道:“外面雪大,許姑娘進來喝盞茶暖暖身子吧�!�
暖閣內(nèi)燃著香爐,許明舒凍得有些僵硬的手從袖口伸出來,搭在茶盞邊緣。
“公公可曾聽聞,宋首輔家的孫女在回京的路上生了病,如今正在家中休養(yǎng),閉門不出�!�
高公公喝了一口茶,笑道:“咱家身在內(nèi)廷,宮外的事并不清楚�!�
許明舒指尖在桌上敲了幾下,語氣輕緩道:“如今宋家姑娘身體抱恙無法商議婚事,戶部又經(jīng)歷重洗,公公身在內(nèi)廷多年,就當前的情形還看不清風(fēng)該往哪邊吹嗎?”
高公公低下眼睫,許明舒能來找他,必然是如傳言那般當真有意嫁給七皇子蕭珩。
如今靖安侯府身陷囹圄,倘若依靠嫁女能化解此番危機,待輔佐蕭珩成為東宮太子之后,靖安侯便是太子岳丈。
只要蕭珩愿意,任他靖安侯府再功高蓋主也無所畏懼,畢竟他們已經(jīng)成為一家人。
更何況,在宮里的這幾年高公公不是沒看出蕭珩對許明舒的心思。
望向許明舒時過分炙熱的眼神,簡直和當初的光承帝對宸貴妃許昱晴愛而不得的目光一樣。
完全可以讓高公公相信,他可以為許明舒付出一切。
不論是權(quán)利,地位,還是生命。
權(quán)利是冰冷的,愛人的手卻是溫暖舒心的。
只要蕭珩如愿娶到許明舒,不過幾句枕邊風(fēng),靖安侯府對皇權(quán)的威脅也沒有了,功高蓋主的罪過也能煙消云散了。
反觀四皇子蕭瑜,失去了戶部這個強有力的靠山,此番又未能如愿迎娶宋家姑娘,如今的處境才是危機重重。
高公公跟在御前侍奉多年,這點事他還是看得明白的。
只是,下令殺七皇子蕭珩生母的人是光承帝,做成此事的卻是他。
七皇子蕭珩不僅眉眼像光承帝,脾氣秉性更是相似,一樣的敏感多疑,一樣的睚眥必報,倘若蕭珩一旦掌權(quán),怎會輕易放過他。
許明舒見高公公半晌沒說話,似乎看出他的擔憂。
緩緩開口道:“我既有意嫁給七皇子殿下,自當要為我未來夫君好生謀劃上一番才是。如今皇后娘娘閉門不出,宮里位份最高的便是我姑母宸貴妃,宮里有姑母,宮外有我靖安侯府,若是公公能賞臉相助一二,儲君之位想來也沒有那么大的懸念了�!�
高公公苦笑了下,謙卑道:“許姑娘抬舉咱家,咱家能明白姑娘的意思�?晒媚镉兴恢奂彝叩钕掠行┒髟辜m葛,怕......”
“公公不必擔心,”
許明舒打斷他,一字一句道:“我既今日親自登門求公公相助,自然也是帶著誠意的。倘若公公肯應(yīng)允,我與宸貴妃娘娘自然感激于您,替您好生勸解七殿下。屆時,殿下榮登儲君之位,乃至將來繼承皇位,我都可以向您保證,您依舊是這內(nèi)廷的一把手,誰也取代不了。”
沒有人能拒絕的了如此大的權(quán)利誘惑,高公公也是一樣。
他沉思許久后,笑著看向許明舒,拱手道:“如此,咱家就先行謝過宸貴妃娘娘和許姑娘了�!�
......
許明舒從剛一太極門出來時,先前臉上那副運籌帷幄的輕松感被疲憊所取代。
近來憂思過重,她一直沒能安穩(wěn)地睡一個好覺,好不容易等到了北境的好消息,緊繃著的心神也只是減輕了一點點。
宮道之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積雪,因為怕人多眼雜,此番她僅僅只是只身一人過來。
此時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她提著兔子燈走了沒多久,看見蕭珩高大的身影正站在拐角處。
許明舒目不斜視,徑直地從他身邊走過。
蕭珩眸光顫動,看向許明舒的背影,開口道:“你沒有什么話要和我說嗎?”
許明舒駐足,沒有回頭。
“滿京城都在傳,宸貴妃要將侄女許配給宮里的七皇子,只有七皇子本人一無所知�!�
許明舒微微側(cè)首,“那煩請七殿下繼續(xù)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蕭珩被她搞得有些無奈,還是向前邁進了幾步,想到她看著自己抗拒的神情,邁出的腳卻又收了回來。
“你想解決靖安侯府的困境,其實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去逼反蕭瑜�!�
許明舒有些生氣,轉(zhuǎn)回頭看向他。
“七殿下自幼工于心計,城府頗深,我不過是個家里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女兒家,沒那樣好的頭腦應(yīng)付朝堂之事。我能做的,只是依靠我知道的盡可能為侯府解決危機。”
蕭珩苦笑了下,“你倒也不必這樣嘲諷我�!�
“我若是心懷惡意,就不會放任你和你姑母將靖安侯府嫁女的事穿的沸沸揚揚。”
他抬眼看向許明舒,目光灼灼。
“亦或者,我假戲真做,當真迎娶你做我的皇子妃。禮成之后,你這一世還是我的妻,誰也沒辦法將你從我身邊奪走。”
“你知道的小舒,我有這個能力。所以,這一次我是真心實意地想幫你�!�
許明舒有些煩躁,“何必呢,你若是真想幫我就當做什么也不知道,我利用了你,事成之后我們兩清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蕭珩閉了閉眼,他總是拿面前這個姑娘沒辦法。
“你做的計劃,漏洞百出�!�
他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高公公心思深,不會這么容易的被你動搖,他今日安撫住你不過是尚在觀望。倘若讓他有所察覺反倒會告知給蕭瑜,打草驚蛇�!�
在許明舒越皺越深的眉頭中,蕭珩繼續(xù)道:“若是蕭瑜當真舉兵謀反,光憑宮里的錦衣衛(wèi)根本不夠,我知你有意想在蕭瑜有所動作之時,尋求玄甲軍的幫助�?赡阌譀]有想過倘若蕭瑜及時掉頭,反倒是會攀咬靖安侯帶兵意圖逼宮謀反,他去討一個護駕的功勞。”
蕭珩試探著上前幾步,安撫道:“你的想法很好,但很多時候變故總是比計劃來得多,小舒,聽我的,接下來的事放心的交給我好嗎?”
許明舒已經(jīng)很是疲憊了,做了這么久的努力,耗費了如此多的心神,還是尚存漏洞。
朝堂與皇宮的大小事,從來都不是她能想象出來的那般簡單。
有溫熱的液體自臉上滑過,許明舒覺得有些癢,抬手摸了一下。
借著手中燈籠的光亮,視線模模糊糊地看見手上似乎沾著鮮紅的液體。
許明舒尚未能想明白,這些液體從何而來,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七皇子府上,劉內(nèi)侍正整理筆墨紙硯時,聽見遠處踹門聲,隨即抬頭看見蕭珩懷里抱著一個姑娘,正神情焦急地朝偏殿走來。
劉內(nèi)侍慌忙跟上前,正欲開口,便聽見蕭珩吩咐道:“傳太醫(yī),快!”
這夜,七皇子府燈火通明。
太醫(yī)嬤嬤來來往往,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方才安穩(wěn)下來。
府中為數(shù)不多的奴婢都在忙著煎藥,燒水。
蕭珩扶著許明舒,讓她靠在自己胸口,艱難地一口一口將湯藥喂進她口中。
直到碗里的藥全部喝盡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榻,用熱帕子仔細地擦干凈她臉上干涸的血跡。
許明舒昏睡在那里,面色十分蒼白,眼下也帶著烏青。
太醫(yī)說,她是勞心費神所致。
這些天,他一直暗自期待著她能來尋他。
他以為她會同他談,合作也好,彌補虧欠也罷。
她做的每一個計劃都繞不開他,他想她終究會出現(xiàn)在他面前。
可蕭珩沒想到,面前的這個姑娘遠比他想象的要倔強,寧可自己死撐,也不愿再同他有半分糾纏。
蕭珩坐在床榻邊,目光細細的地掃過她。
說起來也是可笑,分明她是他名正言順的發(fā)妻,他們拜過天地宗祠,他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卻一直不敢靠近她。
是真的膽怯,他怕許明舒看見他時露出的厭惡的眼神,刻意同他保持的距離,以及愈發(fā)犀利的言語。
一點點恢復(fù)前世記憶的時候,蕭珩看著她和鄧硯塵親密的舉動,看著她維護鄧硯塵的模樣,心中妒忌如同火一般企圖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將許明舒堂而皇之地搶過來。
那是他的妻,他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喜歡別的男人。
可現(xiàn)實卻不斷提醒著蕭珩,倘若一旦有此舉措,只會將許明舒越推越遠,讓她對他的厭惡日益漸增。
他不是沒領(lǐng)會過這個姑娘的決絕于倔強。
前世麗嘉她毫不猶豫地離開他,連半分遺言都未曾留下。
那樣的痛苦,他此生再也不想經(jīng)歷。
他收斂脾氣,時刻暗示自己不可操之過急,前世犯下的諸多罪過總要一件一件償還才是。
然而此時看著許明舒如此乖巧的躺在自己面前,蕭珩心里有一絲的觸動。
多久沒見過她在自己面前這般安靜的模樣了,他顫抖著伸出手,觸碰到她柔軟順滑的發(fā)。
察覺到睡夢中的許明舒皺了眉,指尖的動作猛地一頓,蕭珩眼底的繾綣柔情徹底恢復(fù)了清明。
她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也仍舊抗拒著他的觸碰。
苦澀順著心口蔓延至全身,蕭珩收回了手,低下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抖了幾下。
第107章
月色氤氳,
院內(nèi)雪落無聲。
蕭珩對著程貴人的牌位摸索著點燃了三炷香,凝視著面前模糊的星火,放佛能看得見母親在自己面前一點點失去呼吸時的畫面。
程貴人出身卑賤,
和她身邊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
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
企圖借著與微服私訪的帝王的一點點露水情緣,和自己年輕漂亮的容顏擺脫困境,
一躍成為皇城里高高在上的寵妃。
未曾想誤入宮墻,
白白搭上了自己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