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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面前的中原人武藝高強,追殺一個人卻死了他們這么多兄弟,蠻人被惹怒了。

    這一次他們刀刀入肉,只想至這個燒了他們糧倉的人于死地。

    裴譽看著向自己刺過來的匕首,拼盡力氣一手抓住反刺蠻人脖頸中。

    正在此時,胸口突然一涼,一把雪亮的刀子他胸膛貫穿而過,捅得他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裴譽靠在枯藤上,耳邊一陣嗡鳴,還夾雜著蠻人的朗聲的笑聲。

    鮮血淋漓的右手沿著腿一路向下,隨即蠻人洋洋得意的笑聲戛然而止。

    身上最后幾個飛鏢刺入他們的脖頸,蠻人臉上尚且保持著笑的弧度時逐漸沒了呼吸。

    那是他師父鐘老將軍留給他最后保命的東西,沒想到還真有用上那一天。

    看著滿地橫七豎八的尸體,他似乎再也撐不住,筆直地朝雪地上跪了過去。

    右手還提著那把多年來跟著他出生入死的,一等一的絕世寶刀。

    仔細想來,這么多年因為這把刀,他不甘心一輩子隱居山頂做個逍遙客,荒廢了一身的好功夫。

    總想著自己就如同寶刀蒙塵,終有一天會尋見機會施展自己的抱負。

    他想要馳騁沙場,建功立業(yè)。

    只可惜,前世的他走錯了路。

    輾轉兩世,如今不僅尋對了方向,臨死前還有此刀為伴,倒也算是得償所愿。

    裴譽抬起顫抖著抬起手探進衣領中,猛地用力,將脖頸上的黑繩拽下來。

    一顆染血的佛珠靜靜地躺在血肉模糊的掌心里。

    恢復記憶后,他曾獨自前往慧濟寺拜訪了許多次,終于如愿見到了那里的主持。

    他問主持,如何能消除自己前世犯下的業(yè)障。

    主持沉默不語,只向他遞來了一顆佛珠。

    臨下山前,他聽見殿內(nèi)木魚聲響起,主持閉眼嘴中念念有詞道,

    “因果通三世,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裴譽握緊手里的佛珠,過往的記憶在腦海里不斷清晰起來。

    也是這樣一個風雪天,他帶著錦衣衛(wèi)當著許明舒的面,不留情面地查抄了靖安侯府。

    同樣是這樣一個風雪天,他看著鄧硯塵策馬歸來孤身一人闖入東宮,看著他身負重傷費力背著許明舒爬過九千長生階。

    兩世業(yè)障,終等到了卻的那一天。

    意識朦朧時,他似乎再次聽到了慧濟寺山頂悠長的鐘聲,心口像是有什么一直積壓已久的東西隨著鐘聲消散了。

    恍惚間,他看見鄧硯塵身騎白馬正在城門前朝著他笑,一雙眼睛明亮且充滿生機。

    他說,“裴兄,我們贏了!”

    裴譽笑著閉上眼,神情是兩輩子從未有過的平靜。

    一個人懷揣著愧疚與悔恨行走在人世間,實在是太累了。

    如今的他,終于可以安穩(wěn)地閉眼去迎接一個沒有夢魘的好覺。

    嶺蒼山山頂寒風呼嘯而過,吹得積雪松動,咚得一聲摔在地上四散開來。

    那只緊握佛珠的手僵持許久,終究還是墜了下去。

    第103章

    這一晚宸貴妃睡得并不安穩(wěn),

    夜里輾轉反側醒來了許多次。

    窗外雪落無聲,她凝神在床榻上等了許久。

    待到窗邊外的蒼穹由漆黑逐漸轉為深藍時,宸貴妃緩緩下榻披上了外袍。

    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直覺得不踏實,

    宸貴妃攏了攏衣領剛一打開房門,

    發(fā)現(xiàn)院中站著一個人。

    院中光線昏暗,許明舒呆滯地站在那兒朝北方望著如同一座石碑。

    她肩頭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宸貴妃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入目卻是一層又一層連綿起伏的宮檐。

    許明舒聽見動靜,轉回身對宸貴妃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隨即在對視中逐漸紅了眼眶。

    宸貴妃望著她,扶著門框的手無意識地用力,心像是被揪起來一般難受。

    那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

    宸貴妃太明白她此時在想什么了。

    或許說,

    她如今擔憂的一切都是自己從前經(jīng)歷過,

    深有體會過的。

    尚未入宮,還在家中只是許昱晴的那些年,也是這般提著心神等待著一封接著一封送回京城的軍報,一邊牽掛著兄長的安危,

    一邊又放心不下沈屹。

    許昱晴還記得,

    大婚后沒多久,

    沈屹同父親沈國公率領大軍出征御敵。

    臨行前,

    身為公爹的沈國公顯得有些尷尬。

    他武將出身,

    打了一輩子仗不善言辭,略顯緊張地走到兒媳許昱晴面前。

    “你們燕爾新婚就要受分離之苦,

    公爹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此戰(zhàn)事一告捷,我會命沈屹即刻回京陪你�!�

    沈屹出征那日,

    也是一個風雪天。

    黎明光線晦暗,他跟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京前,在城門前不舍地同許昱晴道別。

    他說,不久后捷報會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會隨之風光凱旋。

    只是到最后,終究是沒能等到他回來的那一天。

    酸澀蔓延至五臟六腑,宸貴妃看著眼前的姑娘,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小舒......”

    許明舒皺緊眉頭,隨著自己姑母的開口似乎再也忍不住,說出口的話音也帶著明顯的顫抖。

    “姑母...”

    她已經(jīng)開始嗚咽,

    “我好想他們......”

    想她馳騁沙場一生,一身病骨支撐起大半個江山,打了勝仗卻不能回京的爹爹。

    想那個為了她,兩輩子都將自己生命置之度外的小鄧子。

    宸貴妃上前幾步,用力的將許明舒抱在懷里。

    如同保護雛鳥一般,將傷痕累累的許明舒徹底擁護在自己羽翼下。

    “別怕小舒,都會好起來的,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京中等到北境的好消息。”

    良久后,許明舒自宸貴妃懷中悶聲道:“姑母,皇帝要賜婚于我和蕭珩了對嗎?”

    宸貴妃攬在她肩上的手一頓,“你怎知曉......”

    “回來的路上,盛懷將宮里的所有事都告知于我了。”

    咸福宮一早便給四皇子蕭瑜看中了成親的合適人選,礙于太子蕭瑯半年喪期未過,這才耽擱下來。

    皇帝對待自己的兒子,妃嬪便如同治理朝臣一般,他不愿看著哪位皇子有太強的羽翼,失去了把控的可能。

    蕭瑯是嫡長子,身后有出身瑯琊王氏的母親王皇后,宗法,禮教,輿情都站在他這一邊。

    所以這么多年,光承帝更多的是培養(yǎng)其他皇子。

    他寵幸宸貴妃,不惜殺母奪子來為蕭珩謀一個好的背景,就是想在為數(shù)不多的皇嗣中扶持起一個能與太子分庭抗禮之人。

    可事與愿違,這一世的蕭珩不僅沒有認宸貴妃為母,反倒站在了太子身后,成了光承帝的一步廢棋。

    所幸,咸福宮多年來野心勃勃,無論是劉貴妃還是尚書劉玄江都是極其看重權勢的人。

    人一旦有所求,就變得容易把控。

    光承帝只是稍加施恩,便助長了咸福宮取代中宮,四皇子蕭瑜繼位儲君的野心。

    同樣,原本無欲無求的蕭珩,在光承帝面前終究還是暴露了命門。

    這一年來,他頂著壓力幫都察院查案,在戶部官員入獄接受審訊時,暗中調(diào)查證據(jù)幫許明舒的四叔脫罪。

    昭華宮一場大火后,他動用了錦衣衛(wèi)日夜守在別苑保護昭華宮所有人的安危,不許任何閑雜人靠近宸貴妃。

    皇城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避免不了傳進皇帝的耳中,敏感多疑如光承帝,他已然尋到了控制這個皇子的辦法。

    那個辦法的名字叫做許明舒。

    宸貴妃隱隱有些擔憂,握緊許明舒的手道:“小舒,你不必擔心。你和硯塵早就過了三媒六聘,如今太子喪期將過,等硯塵打完仗一返京咱們府上立刻籌辦婚事。”

    許明舒后退了半步,看向宸貴妃苦笑了下。

    “姑母...您說陛下難道會不記得太子哥哥喪期要過去了嗎?”

    光承帝要是不清楚,就不會在當初急著將鄧硯塵趕去北境。

    宸貴妃手心冒著冷汗,她閉了閉眼,良久后她緩緩開口,神色泛著寒意。

    “我明日...去面見陛下�!�

    東方逐漸生起一抹魚肚白,下了一整夜的雪終于有停的跡象。

    許明舒朝天邊望了一眼,幽幽開口,

    “不必了。”

    在宸貴妃不解的目光中,許明舒扭回頭笑著說,

    “既然皇帝想看見這一幕,就遂了他的意吧。戲演的太假了,旁人若是沒能信以為真,就不會行孤注一擲之舉了。”

    她話說的云里霧里,宸貴妃思索許久方才震驚地看向她。

    “小舒,你是想假意答應結親...”

    許明舒嘆了口氣,光承帝想將靖安侯府和蕭珩綁在一起,就是為了制衡于四皇子蕭瑜。

    若是她猜得不錯,此時的蕭瑜失去了戶部這座堅實的靠山,又沒能如愿娶到宋首輔的孫女,已經(jīng)處于焦急無措之地。

    想讓蕭瑜像前世那般,趁著皇帝病重孤注一擲帶領私兵行謀反之舉,還需得有人從中再推他一把才是。

    而靖安侯府和七皇子蕭珩的聯(lián)姻,無疑是最令蕭瑜擔心的事。

    倘若此番事成,不僅沒了蕭瑜從中作祟,宋首輔必然會深受牽連,她也能給她們靖安侯府爭取些轉機。

    宸貴妃望著她,目光沉沉。

    “你如此行事,太過冒險不說,如何同硯塵交代?”

    許明舒心口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我會寫信將此事同他說清楚,我們之間從不會有隱瞞和猜忌,他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

    她上前半步,輕柔地握住宸貴妃的手。

    “姑母,小鄧和爹爹遠在戰(zhàn)場九死一生,若是我們一直想不出辦法解決當下的困境,他們一日不能回京�!�

    宸貴妃輕輕嘆息,“那七皇子呢,那孩子對你一片真心,你怎可如此欺騙于他?”

    雪融化在許明舒纖長的睫毛上,使她一雙眼睛帶著濕漉漉的水光。

    她不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的人,不會對一個曾經(jīng)傷害過她,以及她家人的人心懷愧疚與憐憫。

    只是,如今禍及自身,她倒是有些理解前世蕭珩孤立無援的處境。

    許明舒眸光微閃,看向宸貴妃一字一句道,“姑母�!�

    “人生在世,總要有人是不得不虧欠的�!�

    ......

    北境連綿多日的大雪停了,烏木赫同一眾副將坐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nèi)聽著駐守糧倉的將士回稟,神色皆是一片陰郁。

    “來的那個中原人武藝高強,一把刀揮舞的出神入化,前去追捕的兄弟們都因他喪了命......”

    生著茂盛胡須的將士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砸得地面發(fā)出響動聲。

    “是我們沒用,明明首領離開前特意囑咐了嚴加防守,還是沒能守住,斷了后方補給,還請首領責罰�!�

    烏木赫閉了閉眼,連日的奔波和廝殺讓他顯得有些神色疲憊。

    來時大軍士氣高漲的氣焰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借著暴雪天他們輕而易舉地攻入玄甲軍城墻之下。

    一路上所向披靡打得前來迎戰(zhàn)的玄甲軍倉皇逃竄,直至閉門不出。

    烏木赫將大軍營地駐扎在附近,隨時準備發(fā)起新一輪攻城。

    眼見勝利在望,他整個人熱血沸騰,周身每一個毛孔都在興奮地叫囂著。

    然而不過一日的時間,雪停了,夢醒了。

    糧倉所在的大營被燒毀,他們失去了后方補給和退路。

    此時他方才醒悟,為何這一路上玄甲軍都不曾與他們正面作戰(zhàn)。

    他們是在為那個前去燒毀糧草的小隊拖延時間。

    臨時搭建的營帳隨風晃動著,透過頭頂?shù)目p隙還能看見陰郁著的蒼穹。

    長生天庇佑,他還沒有失敗。

    烏木赫眼神中透著堅定,

    不過是斷了后方補給,沒法辦打長久戰(zhàn),那便集中火力逼得他們速戰(zhàn)速決便是。

    人在困境中總是能迸發(fā)驚人的力量,他們已然沒有了退路可言,但從不失拼盡全力的勇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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