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我怎么能不急,昨日太醫(yī)院的人同我說,父皇沉疴難愈,有今日都是靠藥物費力支撐。若是哪天他走得突然,儲君之位尚在空置,后宮有宸貴妃,前朝有靖安侯豈不是想立哪個皇子就立哪個皇子?”
他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道,“到那時,可就什么也來不及了!”
第101章
營帳內(nèi),
火爐上沸騰的水壺發(fā)出陣陣嗡鳴聲,烏木赫立在牌位前仔細擦拭著上方的灰塵。
他眉目間神色平緩,搖曳著的燭火為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獨屬于草原人硬朗的面容在此時顯得分外柔和。
吉雅掀起營帳門簾進來時,
正見到自己的孩子烏木赫望著父親的牌位出神。
她心口一沉,在原地站了半晌后方才收回思緒,
緩步上前。
食盒被放置在桌案上,
方才一掀開蓋子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味道散發(fā)出來。
吉雅深藍色的衣裙掃過桌角,轉(zhuǎn)身柔聲道:“過來喝碗熱湯吧。”
烏木赫扭過身,
在看清自己母親面容時笑意在眼角蕩漾開。
羊肉性溫,在北境這天寒地凍的環(huán)境里,能喝上一碗熱湯無疑是最幸福的事。
吉雅深知作戰(zhàn)的疲乏和不易,
她一個女人在軍中本幫不上什么忙,
卻總想著能讓自己的孩子吃得好穿得暖。
烏木赫接過湯碗,
滿足地喝了一口感慨道:“額吉的手藝越發(fā)好了�!�
吉雅笑著往他湯碗里加肉,“在和你阿布說話嗎?”
烏木赫握著碗沿笑得靦腆,“每每陪在阿布身邊,我心里會覺得踏實許多。”
火爐內(nèi)火花迸濺,
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吉雅填了些新炭火進去,
壓出了張揚的火苗。
“你阿布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著二十四部團結(jié)起來,
親如一家。他沒能完成的事,
你如今做得很好,
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
“可我還是很貪心,額吉。我還想帶著部落里所有的族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想為阿布以及戰(zhàn)死的親人報仇�!�
烏木赫目光朝營帳外望過去,
幽幽開口道:“這里雖是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可終究不是我的腳步永遠停留的位置。冬日一年比一年寒冷,
凍死的牲畜無數(shù),我們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困頓一輩子�!�
他說完這話時,一如少時在母親面前表達理想抱負一般,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額吉。
吉雅沐浴在燭火的柔光中,舉手投足間優(yōu)雅氣質(zhì)盡顯。
他的額吉是草原二十四部最美的女人,歲月也似乎格外優(yōu)待美人,未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蒼老的痕跡,在烏木赫眼中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知性美麗。
吉雅微笑著拿起自己的帕子輕輕擦拭著烏木赫的嘴角,動作輕柔緩和。
“我的孩子有出息,你阿布和部落戰(zhàn)死的勇士們在天之靈定會保佑你。”
她眸光微閃,又道:“可作為母親,額吉還是要提醒你,凡事量力而行不可操之過急。中原人也有著不輸于我們的韌勁和勇氣,玄甲軍駐守邊境多年,銅墻鐵壁的稱號也并非浪得虛名。”
“這次來的人是個很年輕的少年,援軍的主將也并非靖安侯�!�
烏木赫垂下眼睫毛,“我和烏恩猜測,是他們中原人內(nèi)部出現(xiàn)了矛盾糾紛,才使得靖安侯本人一直未曾現(xiàn)身。”
他傾身上前,握住吉雅的手眼中滿是堅毅。
“這是我們的銥驊好機會,額吉�!�
交戰(zhàn)對手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結(jié)局。
雖然沒能同靖安侯一較高下是他心中的一大憾事,但轉(zhuǎn)念一想,同贏了此戰(zhàn)事,帶領(lǐng)族人擺脫惡劣的環(huán)境,過上更好生活相比,其他什么的不過都是些小事。
二十四部歷經(jīng)多番分割磨難,好不容易能緊緊團聚在一起,他這個被眾人選出的首領(lǐng)勢必要做出些功績,造福于自己的族人。
烏木赫心中的火焰燃燒地旺盛,他同樣也有不能輸?shù)睦碛伞?br />
吉雅看著自己的孩子,眼中滿是柔情。
雄鷹正在舒展著自己的羽翼,準備飛向更廣闊的天空。
烏木赫的側(cè)臉很像他的父親烏日汗,很多時候不經(jīng)意之間流露出的神情也極為相似,惹得吉雅一陣恍惚。
她沒有過多沉浸于失去愛人的痛苦中,她知道她的孩子更需要一個充滿安全感和幸福感的生長環(huán)境。
他是草原二十四部眼中的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盛名之下是他日日夜夜頂著壓力的奮力成長。
他的焦慮,他的疲憊,他的自我懷疑,沒有人比吉雅這個做母親的更清楚。
吉雅抬手撫摸著烏木赫硬朗的下顎,湖水一般藍的衣裙擦過他的衣衫。
“天神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順遂,戰(zhàn)無不勝。”
......
夜色沉沉,朔風凜冽。
鐘聲在紛飛的大雪中回蕩,光承帝連夜傳召翰林學士入殿。
一行身著官袍的學士快步走過覆著厚厚積雪的宮道,立在石階前時拂去肩頭的積雪,端正衣冠后匆匆入殿。
書房內(nèi)火爐燃得旺盛,燭火搖曳映得光承帝蕭鑒晟臉色忽明忽暗。
眾人低著頭,沒膽量仔細抬頭看。
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總覺得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除了比以往消瘦些,似乎并沒有傳言病得那般嚴重。
一眾學士低頭互相打量了一眼,誰也沒有率先開口說話。
良久后,主位上傳來皇帝威嚴的嗓音。
“今日召諸位前來,是想商議皇子的婚事�!�
宮里早有皇子到了適婚的年紀,先前內(nèi)閣也多次提議盡早為皇子指婚,有太子蕭瑯前車之鑒,皇家血脈得以延續(xù)才是頭等要事。
翰林學士們雖早聽見風聲,還是上前一步詢問道:“陛下此番,想為哪個皇子指婚?”
光承帝子嗣單薄,接連病逝了幾位皇子后,能堪大用并不多。
且二皇子三皇子雖不成器但早有婚配,太子蕭瑯一直拖著不成婚,臨了也沒能留下子嗣。
五皇子在外游歷常年不回京城,六皇子早夭。
今日召他們過來,多半主要是商議四皇子蕭瑜的婚事。
咸福宮的劉貴妃眼高于頂,一早就為四皇子物色京中合適的人選,個個都是出身非富即貴。
聽聞如今更是同內(nèi)閣首輔宋家來往密切,想來是看中了首輔的孫女。
翰林學士暗自吞咽了下,若真是如此,今日過來哪里是商議指婚,分明是定了四皇子的儲君之位!
在眾學士惴惴不安暗自猜測了許久后,光承帝緩緩開口,
“朕,有意給四皇子蕭瑜和七皇子蕭珩指婚。”
聞言,一陣寒意爬滿翰林學士的脊背。
他們怎么忘了,宮里還有一位七皇子也到了適婚的年紀。
從前他們鮮少聽見七皇子的名諱,只是依稀記得太子殿下身邊時常跟著一位面容陰郁豐神俊朗的皇子。
因著這位皇子實在是低調(diào),又生得一副不好相處的模樣,宮里關(guān)于他的出身也頗有微詞,眾人沒太將他的存在當回事兒。
他們頭一次聽見關(guān)于七皇子的議論還是在太子殿下薨逝后,這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七皇子不知覺醒了那只血脈,行事殺伐果斷不留情面。
短短幾個月將戶部翻了個底朝天,涉事官員無論功過幾何全部抓入詔獄嚴加審訊,無一人幸免。
就連劉貴妃的父親,戶部尚書劉玄江都在抄家之后定下死罪。
然而令他們心驚的是,七皇子做出的這一切光承帝并未有阻攔的意思。
他以養(yǎng)病為由默許著七皇子所做的一切,劉玄江這枚棋子短短幾年已經(jīng)野心勃勃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借著七皇子,皇帝不僅沒能使得君臣離心,反倒除去了朝中一大勢力。
戶部上下被清理,官員大換血。
空下的職位由年輕的寒門官員所填補,此番不僅能用寒門官員來鞏固皇權(quán),又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同時,給予其他世家以警示。
翰林學士抬手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
天家無情,他們算是再次領(lǐng)會了個周全。
親生父子尚且算計如此,又何況是君臣。
沉思間,殿內(nèi)一片寂靜。
光承帝抬眼,看向翰林學士。
察覺皇帝的目光落過來,翰林學士忙道:“不知陛下可有對于七皇子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選�!�
光承帝目光沉沉,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開口,
“靖安侯嫡女,許明舒�!�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眾人側(cè)首,書房的門被拉開了一條縫,一位內(nèi)侍跌坐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狽。
見狀,高公公略帶尷尬地笑著:“新調(diào)任過來的奴婢毛手毛腳的,驚擾陛下和諸位大人了,奴婢這就帶去領(lǐng)罰�!�
光承帝垂下眼睫,似乎并不在意這一插曲。
高公公拉著小內(nèi)侍匆匆忙忙地離開御書房,行走間掌心被汗水打濕。
先前他已經(jīng)在光承帝面前提起過,靖安侯嫡女已有婚配,可今日皇帝還是召見了翰林學士商議七皇子同靖安侯府的婚事,擺明了是早已經(jīng)下定決心。
有婚配又如何,當年的宸貴妃許昱晴還是以二嫁之身入的宮。
只要皇帝想,又有什么事是操辦不了的。
高公公跟在光承帝身邊這么多年,對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測幾分。
但也只是幾分而已。
七皇子無意于皇位之爭,光承帝極有可能是借此強將他拉入朝局中。
如此一來,前有七皇子同四皇子爭皇位,后有靖安侯府和宋首輔背后的內(nèi)閣相互抗衡。
皇帝想看見的并不是誰輸誰贏,而是兩敗俱傷。
就如同,倒了的戶部尚書一樣。
僅僅只靠一個婚事就能使兩大勢力斗得遍體鱗傷,以此不費吹灰之力鞏固皇權(quán),當真是好心機好計謀。
可無論怎么斗,總要有一方獲得最后的勝利。
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是七皇子。
......
許明舒同重傷昏迷的長青一路由將士護送回京城,盛懷一早接到書信后便在城門前等候著。
回靖安侯府的路上,他將她不在的這段時間京中大事小情逐一講給許明舒聽。
內(nèi)閣做了十足的準備來勢洶洶想在御前治靖安侯府狂妄之罪,卻被黎瑄和趕來余老夫人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此次糾紛。
許明舒松了一口氣,心里還是覺得不安穩(wěn)。
雖說一時困境可以擺脫,但越是這樣皇帝便會對靖安侯府的態(tài)度冷一分。
整治一個臣子尚且要費如此大的周章仍舊不能奏效,想必夜深人靜時光承帝每每思及此事都會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睡不著。
她將長青交給盛懷照料后,乘馬車直奔皇宮。
她依稀記得,前世在光承帝病重后閉門不出,也不許任何人探視。
由于戶部貪贓枉法被問責,失去靠山的蕭瑜走投無路曾帶領(lǐng)私兵包圍了皇城,行謀反之舉。
那時的蕭珩手中一無兵符,二無兵權(quán),面對蕭瑜的上萬私兵顯得格外被動。
情急之下動了行刺她父親,代管兵權(quán)的念頭。
在北境的那幾天,望著周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鄧硯塵,許明舒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一邊擔心著鄧硯塵的傷勢,若不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許明舒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安心。
一邊她逐漸察覺到所有事情一點點的向前世的走向靠近,她生怕父親在返程途中再出意外,也怕姑母宸貴妃得知真相后受驚嚇一蹶不振。
此番她急于回京,便是擔憂前世種種再次重演。
沿海戰(zhàn)事大獲全勝,她父親返程在即,留給她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許明舒心神不寧,緊張壓抑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馬車行至宮門前時,禁衛(wèi)軍開始核查腰牌。
身側(cè)的車窗突然被人敲響,她抬手掀開車簾望過去,見成佳公主立在馬車側(cè)邊正靜靜地看著她。
許明舒眨了眨眼,見成佳公主沒有說話的意思,心領(lǐng)神會地自馬車上走下來。
許明舒跟在她身后,覺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一貫喜愛張揚鮮艷衣裙的她今日穿得格外素凈,妝容也是清淡至極,倒是顯得別有一番氣韻。
二人行至一宮門前的古樹下,成佳公主率先停下腳步,扭頭看向許明舒。
“他還好嗎?”
許明舒一怔,思索了半晌才明白成佳公主口中的他是誰。
“傷的不輕,所幸沒傷及要害現(xiàn)在恢復的不錯。”
成佳公主胸口起伏了下,眼中閃過晶瑩之色。
良久后,在許明舒詫異的目光中,她緩緩開口道:“對不起。”
她兄長掉包了北境的軍報,從而耽誤了軍情,導致鄧硯塵身陷險境。
雖非她之過,但終究與她脫不了干系。
成佳公主閉了閉眼,“你下次見到他,記得替我向他道個歉。即便...即便他可能根本不記得我是誰�!�
許明舒不解地看著她,“打完這場仗他回京之后,你可以親自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