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小將抿了抿嘴,眼中淚光晶瑩:“不到五成了......”
“五成...”鄧硯塵默念了幾句,“告知全軍集中力量鎮(zhèn)守城門城樓兩處,能多......”
話音未落,幾個爬上城樓的蠻人不顧一切地朝鄧硯塵沖過來。
他反應(yīng)迅速,調(diào)轉(zhuǎn)槍尖筆直地朝那幾人刺過去。
再回首時,鄧硯塵突然發(fā)覺爬上城樓的所有蠻人都在第一時間尋找他所在的位置,應(yīng)當(dāng)是烏木赫為他們下了新命令。
他聽見身后的小將呼喊道:“保護將軍�!�
鄧硯塵咬了咬牙,沒辦法分神囑咐他們。
城墻上的玄甲軍若是趕過來保護他,就會較少防守導(dǎo)致越來越多的蠻人爬上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本來在城門口守著的長青上來穩(wěn)住了局勢。
可戰(zhàn)場上形勢千變?nèi)f化,蠻人已經(jīng)打開了一個突破口,難以補救。
長青擋在鄧硯塵身前,他左手有傷不能用槍,只好握著劍抵擋著撲上來的敵軍。
不知過了多久,城樓上的眾人聽見一聲吼叫。
蠻人手中的劍刃穿過長青的胳膊,筆直地刺向鄧硯塵的左肩。
頃刻間,血流如注。
玄甲軍將士們愣在原地,看著鄧硯塵單薄的身形站在城樓上搖搖欲墜,最后在他們的視線中,筆直地倒了下去。
淚水涌上眼眶,想起開戰(zhàn)前的軍令,玄甲軍沒有猶豫倉促間用鮮血塵土混雜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繼續(xù)投身于廝殺中。
長青手臂被貫穿,他掙扎著抽出腿間捆綁著的匕首,一刀封喉。
他耗盡了力氣,手臂上的劇痛使得他難以站穩(wěn),半跪在鄧硯塵身前,冷汗順著額角蜿蜒而下。
就這么敗了嗎......
長青抬眼看向城樓上越來越多的蠻人,突然他神色一頓,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再次襲來。
他撐著劍尋聲望過去,一隊人馬正朝他們所在的方向趕來,大軍中北境身后四州旗幟混雜著。
是援軍來了!
多日來的苦戰(zhàn)終于迎來了轉(zhuǎn)機,他拍了拍倒在地上的鄧硯塵。
“小鄧,別睡別睡,再堅持一下,援軍來了!”
鄧硯塵大口大口艱難地喘息著,像是聽見了他的話,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頭向側(cè)邊一沉。
......
營帳內(nèi)一片寂靜,眼前光線昏暗。
鄧硯塵半夢半醒間,似是聽見一個女子的哭泣聲。
他想他是傷得太重出現(xiàn)幻覺了,北境苦寒之地,哪里來的女子。
若是有多半是在黃泉路上,陰曹地府里...
身上的知覺一點點恢復(fù),四處都疼得厲害。
鄧硯塵輕嘆了一口氣,還知道是痛的,看來閻王爺待他不薄尚未將他帶走。
他想動一動僵硬的身體,突然覺得臉頰一陣溫?zé)崛彳洝?br />
像是誰的指腹劃過去,猛然間鄧硯塵意識在這一刻恢復(fù)了七八成,一個不好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他費力地睜開眼,看見面前坐著一個人。
借著忽明忽暗的燭火,那人的影子一點點在視線中清晰起來。
不是許明舒,還能有誰。
他突然有些心虛,張了張口,啞聲道:“你怎么來了,我睡了多久?”
許明舒面色平靜,臉頰上還帶著半干的淚痕。
“有十日了�!�
她胸口起伏一下,像是極力壓抑波濤洶涌的情緒。
良久后,鄧硯塵聽見她問自己。
“我若是不來,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第95章
似有數(shù)萬根針扎得鄧硯塵心口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臨行前余老夫人的囑咐猶在耳邊,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老夫人想勸誡他惜命的同時,更是想提醒他,京城還有人在等他平安歸來。
鄧硯塵喉結(jié)翻滾了下,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許明舒。
“對不起,
”他抬撫上許明舒的臉頰。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我們不哭了好不好?”
許明舒佯裝生氣地打開他的手,
“你還想有下次,
你想得倒是美!”
鄧硯塵又好氣又好笑,將她的手拉回自己掌心里,
緊緊地攥住。
“你怎么會到北境來,外面太平了嗎,朝廷派了哪個營的將士來支援?”
面對他一籮筐的問題,
許明舒耐著性子答道:“敵軍損傷四成兵力,
現(xiàn)下已經(jīng)撤回營地,
最近一段時間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進犯了�!�
她抿了抿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向鄧硯塵解釋援軍的事。
“援軍是北境后方四州兵力組成,并非朝廷派兵�!�
鄧硯塵眨了眨眼,似是沒聽懂她的話。
良久后,
他試探著開口,
“你的意思是,
此番前來增援的兵馬并未得到朝廷授意?”
許明舒迎上他的目光,
點了點頭。
她在他瞳孔中看見自己模糊的輪廓,
許明舒以為他會驚恐,會心急。
可他只是平靜地躺在那里,
望著她,
“明舒,如此一來,
我便給侯爺添了很大的麻煩�!�
許明舒深吸了一口氣,她又何嘗不知動用此金牌的后果。
朝中那么多人,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靖安侯府看,只等有機會尋見一點過錯揪住不放,慷他人之慨以彰顯自己對朝廷的一片忠心赤城。
靖安侯遠在外御敵,作為兒女家人的她本不應(yīng)當(dāng)給爹爹增添麻煩。
可她也的確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鄧硯塵因著朝中那些宵小的算計,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她握緊鄧硯塵的手,指腹在他生著薄繭的掌心里滑過。
“你出征后沒多久,三叔重審戶部一案,此番真相大白戶部尚書劉玄江貪贓枉法,私自買賣軍糧戰(zhàn)馬,超額征收賦稅盜竊國庫樁樁件件證據(jù)確鑿,已經(jīng)定下了年底問斬�!�
鄧硯塵疲憊地笑了笑,“好事。”
“五日前,錦衣衛(wèi)抄家之時,在劉尚書府宅中搜出了幾封北境的軍報,同送信官呈給兵部的內(nèi)容完全不同�;实叟扇俗凡榇耸�,聽聞四皇子蕭瑜被仗責(zé)四十,如今正被禁足于皇子府上。”
“蕭瑜,”
鄧硯塵眉頭微皺,尚未想清楚四皇子這般做的理由是什么,一個存疑點在他腦海中閃過。
“劉尚書一早就接受三法司審訊,這種關(guān)頭他哪里來的精力去劫北境軍報?”
許明舒靜靜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若是她猜的不錯,這事應(yīng)當(dāng)是蕭珩一手促成的。
四皇子蕭瑜私自調(diào)換北境軍報,耽誤重要軍情,險些導(dǎo)致北境淪陷,一眾將士命喪黃泉。
如此種種,若是被朝中那些一直聽著假軍報,誤以為北境平安無事的文官和言官們知曉,即便蕭瑜貴為皇子,也少不了口誅筆伐,落得個身敗名裂下場。
此事非僅關(guān)系于蕭瑜一人,更是有損皇家顏面。
光承帝若是知道實情,必然會有心隱瞞不叫外人知曉。
如此一來,北境一眾將士們便是真的白白送了性命。
蕭珩很清楚他這個皇帝老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沒有選擇冒然揭發(fā)蕭瑜,而是將北境的書信偷偷藏在劉玄江府上,只等錦衣衛(wèi)抄家之時被查出呈報給圣上。
劉玄江一步廢棋,倒也是發(fā)揮了最后一點作用。
就如預(yù)想的那般,有了這枚廢棋,光承帝為保皇家顏面,順理成章將全部罪名推在劉玄江身上。
左右他惡貫滿盈,罪不容誅,再加上幾條耽誤軍情的罪名也無傷大雅。
對于蕭瑜只是以約束親眷不利為由,狠狠地責(zé)罰了一番。
許明舒將自己的推測一字一句地說給鄧硯塵聽,他聽得認真,神情也一直緊繃著沒能松緩下來。
半晌后,他定了定神,緩緩開口道:“雖然陛下和朝中文武百官是因受到蒙蔽,才沒派兵增援�?墒且淮a歸一碼,不知情是一事,私自調(diào)兵便是另一碼事�!�
后半句話他咽了回去,朝中還是會有許多人會揪著此事不放。
許明舒替他掖了掖被角,鄧硯塵經(jīng)歷重創(chuàng)的身體躺在那里顯得格外單薄。
“等爹爹凱旋而歸,你又打贏了烏木赫,那便是立下了大功,屆時他們就是再不如意,也無可奈何。”
鄧硯塵笑了笑,“你就那么相信我?”
這人一副傷疤都沒好,便已然忘了疼的模樣,許明舒情緒有些低沉。
“久別重逢,除了軍情,你就沒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聞言,鄧硯塵面上的笑容一點點淡下來。
“有的。”
“什么?”
“北境苦寒之地,且戰(zhàn)事尚未結(jié)束,”鄧硯塵嘆了口氣,道:“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鼻間一陣發(fā)酸,卻還是倔強道:“可我已經(jīng)來了。”
鄧硯塵眸光沉沉,“我不忍心你留在這里陪我受苦�!�
“你把我一個人留在京城,聽不見任何有關(guān)北境的真實消息,那才叫苦。”
她纖細的手指拂過鄧硯塵的面頰,順著脖頸一路向下,在他心口繃帶和鋼板交疊的位置停下來。
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道:“你疼不疼啊鄧硯塵......”
她這句話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你疼不疼啊,
這句話從她得知前世她身死后的種種,連同著兩世他不求回報的為她付出,她便想問出口。
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守約的約定,孤身一人帶兵前往北境御敵,堅守廝殺了那么久,該有多疼啊。
九千長生階啊,尋常人連徒步登頂都十分辛苦,
他卻背著她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爬完了九千長生階,該有多痛苦。
像是吞了一顆未熟的青杏,酸澀蔓延至五臟六腑。
許明舒本以為鄧硯塵不會回答,誰知道沉默良久后,鄧硯塵竟然開口坦誠道:“疼的�!�
“有好幾次,疼得我想還不如給我個了斷,就這樣去陰曹地府見閻王算了......”
他面上似是隱隱帶著笑意,一雙眼卻是盛滿了疲憊和艱辛。
“可我轉(zhuǎn)念一想,我在京城的院子還沒有修葺完,院中移植過來的山茶花樹還沒能等到明年春天,它真正的主人前來觀看。我也還有好多好多話沒能同你說完,就這么死了還真是不甘心。,”
“那時候,我方才意識到,我也只是個凡人,貪戀紅塵�!�
總想著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局勢安穩(wěn),他還有機會能和心愛的人過一過尋常夫妻的安穩(wěn)生活。
年幼同父母在遂城縣生活的那段記憶已經(jīng)在腦海中變得模糊不清,只殘存些零星的碎片。
他還記的父親和鄉(xiāng)親在外治河,每每都是踏著夜色而歸。
母親抱著他坐在院子里的樹下一邊等,一邊仰頭細數(shù)著天上的繁星。
火爐上還溫著著母親給父親留的飯,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中記得最清楚的畫面。
這些年,隨著年歲漸長身邊的玄甲軍兄弟接連開始成家立業(yè),能有個自己的家的念頭就像一顆種子,在他心中悄然生長。
蓋一棟房子,種上許明舒最喜歡的山茶花樹,攜手走過春夏秋冬,看盡日升日落。
把那些年少分別的時光都補回來,愧對于她的,都賠給她。
唇邊被人塞過來一樣?xùn)|西,鄧硯塵回神朝身邊人看過去,沒有任何猶豫地將她遞來的開口咽下。
許明舒原本還在感懷,看見鄧硯塵如此不設(shè)防的模樣卻是笑了。
她伸手摸了摸鄧硯塵的頭發(fā),“你都不問問我給你的是什么就敢吃啊�!�
鄧硯塵嘴中一片苦澀,舌尖抵了下牙關(guān)道,“總歸不是害我的東西�!�
許明舒小心翼翼地攙扶他起身,將捧著蜂蜜水讓他一口一口喝下。
待到口中的苦味減淡后,鄧硯塵舔了舔唇角方才皺緊眉頭看向她。
“還真是...好苦�!�
許明舒放了杯盞,轉(zhuǎn)回身對上了他那雙水光瀲滟的眼睛。
她抬手輕輕推了一下他額角,“小鄧將軍上陣殺敵都不怕,還怕苦呢?”
“那不一樣的,”鄧硯塵忍著胸腹間的疼痛靠在榻上,“苦得東西從前吃得太多了,不想再吃了�!�
他不怕疼,不怕累,只是那些難以下咽的東西再也不愿去嘗試了。
提起小時候,許明舒心口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