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咸福宮最近因為劉尚書的事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這段時間應(yīng)當不會惹事生非,你大可放心�!�
許明舒順著他的話道:“我不是擔心她們......”
這話一出口,她便覺得后悔了。
察覺蕭珩望向她的目光,許明舒借著喝茶低下頭。
“養(yǎng)心殿內(nèi)外如今大多都是我安插的人手,里面那位纏綿病榻,無論是圣諭,還是旨意都沒有機會靠近宸貴妃。”
許明舒面色一凝,“你將養(yǎng)心殿的人調(diào)換成自己的人了?你想做什么?”
“沒有,高公公敏銳心細,我只是些換了侍衛(wèi)和女使。”蕭珩抬起頭,疲憊地笑了笑:“他死得太容易了,我會不甘心�!�
新仇疊舊恨,兩輩子的恩怨糾葛像是纏繞成一團的線。
剪不斷,理不清,無論何時都難以逾越。
許明舒如坐針氈,興許她今日就不該答應(yīng)芷蘿姑姑跑這一趟。
她站起身同蕭珩辭行,“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蕭珩隨著她的動作站起身,“你想幫靖安侯府擺脫困境,一味謙遜退讓,是不夠的�!�
許明舒停住腳步,靜靜地看著他。
蕭珩并不躲避她的目光,“其實你心里清楚,靖安侯府位高權(quán)重,這是明擺的事實。無論將來是誰做皇帝,都會對靖安侯府有所忌憚,即便是皇兄在世也是一樣�!�
許明舒看向他,眸光泛著寒意,“凡是人總有取舍,總要先維護自己的利益,又何況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但太子哥哥行事光明磊落,斷然不會做出背后行刺之舉�!�
許明舒平緩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內(nèi)回響,沒有怨恨,沒有怒意,僅僅像是在闡述一個他無法回避的事實。
蕭珩背在身后的手按壓著白玉扳指,關(guān)節(jié)處隱隱泛白。
良久后,他嘆了口氣,“雖然我如今說什么都沒有用,但是小舒,我當真從來沒想過去殘害你的家人�!�
許明舒轉(zhuǎn)過頭,不想再與他爭辯。
靖安侯府樹大招風(fēng),惹得朝野上下忌憚是不爭的事實。
她四叔卷入戶部貪污案中,也算罪有應(yīng)得。
可她爹爹犯了什么錯,他戎馬一生極少涉足朝政,即便招人忌憚,也不至于丟了性命。
她姑母、母親、三叔又犯了什么錯?
“這些事終究還是因你而起,不對嗎?”
蕭珩呼吸一滯,薄唇微張沒有反駁,“你說的對,所以我如今只想贖罪,我想幫你,幫靖安侯府擺脫此困境�!�
許明舒皺眉,“什么意思?”
“劉玄江此番大禍臨頭,毫無翻身的可能,我擔心咸福宮那邊會以宸貴妃為突破口行激進之舉,叫錦衣衛(wèi)防守是怕有人傳消息進別苑。”
許明舒不明所以,“我姑母?她尚在昏睡安穩(wěn)待在宮里不出門,不會沾惹上是非�!�
蕭珩邁上前半步,看向她語氣平緩道,“若是有人拿著一些宸貴妃在意的事逼她涉足其中呢?”
“我已經(jīng)叫錦衣衛(wèi)的人查清楚,宸娘娘不能有孕的真相是咸福宮那邊放出的消息�!�
聞言,許明舒面上血色褪去,她頭腦飛速思索著近來發(fā)生的一切,有一個想法在不斷清晰起來。
良久后試探地問道:“是皇帝...?”
蕭珩點了點頭。
許明舒周身一陣顫抖,從前她不是沒懷疑過姑母身體的問題,但那么多太醫(yī)多番診治都說一切正常,宸貴妃也只能安慰自己只是沒有緣分罷了。
如今想來,宮外的大夫一眼就能看出藥方存在問題,滿宮里的太醫(yī)也都是知情的,只不過是得皇帝授意,不敢聲張罷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連不能有孕這樣的真相姑母現(xiàn)如今都已經(jīng)平靜接受,咸福宮還能有什么辦法逼她涉足其中?
她抿了抿唇,看向蕭珩道:“你所說的我姑母在意的事,是什么?”
蕭珩胸口起伏了一下,下定決心般一字一字道:“沈國公世子沈屹當年戰(zhàn)死沙場的隱情�!�
話音剛落,面前姑娘的瞳孔在他眼前一點點放大。
蕭珩垂下眼睫,許多事終歸是要讓她知道的。
......
許明舒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別苑的,一路上她整個人心神不寧,渾渾噩噩。
沁竹幾次詢問她,她都借口乏累避開。
應(yīng)付完女官芷蘿后,她站在寢宮門口,看著躺在榻上睡得安穩(wěn)的姑母猶豫了許久沒有上前。
她不確定姑母現(xiàn)在是醒著還是睡著,萬一是醒著,若是看見她這副模樣,必然會問追問于她。
許明舒心口像是盛滿水的木桶,稍一顛簸就有流淌的可能。
她輕手輕腳地離開寢宮,方才一只腳邁入自己房間內(nèi),像是全身被抽光了力氣靠在門上,任由自己滑下去。
姑母宸貴妃許昱晴外柔內(nèi)剛,善良心軟,她天性里帶著母親侯夫人顧氏的慈悲,她珍愛家人,與人為善。
早在同沈世子成親前她便知曉皇子蕭鑒晟對她的愛慕,可她同沈世子情投意合,二人彼此眼中只有彼此,容不下別人。
許昱晴曾在大婚前明確拒絕過蕭鑒晟,她以為他們之間不會再有其他交集,沒成想,婚后不久沈屹和沈國公父子二人雙雙戰(zhàn)死沙場。
在寺廟帶發(fā)修行的那幾年,蕭鑒晟時常過來看她。
知曉她不愿被人打擾,每次來只是站在遠處從未靠前,獨自安靜地來安靜地走。
有一個人能在經(jīng)年歲月里,一如既往地對她心懷愛意,許昱晴的那顆平靜的心逐漸起了些波瀾。
再后來,懷著感激和忐忑,她便這樣入宮做了昭華宮里的宸貴妃。
這些年,許昱晴雖是逐漸看清了帝王內(nèi)在的敏感多疑,看清了光承帝對她和靖安侯府的忌憚和猜疑,但她從來沒想過沈屹的死能和光承帝有關(guān)。
許明舒蹲在門前,捂著嘴無聲哭泣。
外面的錦衣衛(wèi)都是耳目清明之人,她不能被人察覺出端倪。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讓沈屹的秘密就這么一直埋藏下去,不叫她姑母知曉。
興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天晚上,許明舒夢見自己小時候被抱去沈國公府的情景。
姑母牽著她的手行至國公府演武場,長廊下一個白衣青年正在擦著頭頂細密的汗珠。
見她們過來,青年轉(zhuǎn)身招了招手。
夢境中的許明舒歡快地喊了一聲,“小姑父!”她松開姑母的手,跌跌撞撞地朝那人跑過去,撲進他懷里。
彼時沈屹與許昱晴尚未成婚,她這一聲喊出來,倒是惹得她姑母羞紅了臉。
沈屹倒是不以為然,他一手握著銀槍一手抱著她笑得燦爛,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塊糖遞給許明舒,笑道:“來,姑父獎勵你的!”
許明舒伸手接過了糖,撕開上面彩色的包裝紙,甜甜地看著沈屹笑。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夢境中艷陽高照的天逐漸暗了下來,似有大雪伴著冷風(fēng)襲來,烏云遮天蔽日。
許明舒在風(fēng)雪中費力地睜開眼,見銀槍槍尖閃過一絲光亮,她抬眼尋著光亮看過去,隨即驚恐地瞪大了雙眼。
沈屹站在尸山血海中,身上的盔甲被污血浸染。
血跡順著銀槍槍身流淌下來,不知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許明舒顫抖著喚了他一聲,沈屹緩緩轉(zhuǎn)過身,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胸前已經(jīng)被七八個箭矢刺穿。
未能等到她開口,她發(fā)現(xiàn)他的臉,他身上的衣服一點點發(fā)生變化。
分明還是熟悉的亮銀槍,面前的人卻不是沈屹,而是鄧硯塵。
頃刻間,天地仿佛失了顏色。
許明舒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額間滲滿細密的冷汗,卡在喉間的驚恐被咽了回去,化作唇邊一聲呢喃,“鄧硯塵......”
窗外的天將亮未亮,許明舒心口還在劇烈地跳動著,已然沒了睡意,索性起身出門。
別苑的宮人見她起得這么早,感到有些驚奇。
許明舒顧不上解釋直奔門前看向值勤的錦衣衛(wèi)問道:“北境,今日可有軍報傳回來?”
錦衣衛(wèi)小旗搖了搖頭。
許明舒按住胸口,努力想使跳動地過于強烈的心平復(fù)下來。
她安慰自己不過是一場夢罷了,分明前幾天還接到鄧硯塵的家書,說北境一切安好。
她同錦衣衛(wèi)小旗道了謝,轉(zhuǎn)身正欲離開時,似是被門栓勾了一下,不過片刻手腕上朱砂手串散落了一地。
珠子落在地上,像是一滴滴鮮紅的血跡。
許明舒盯著那段斷裂的朱砂手串,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
第90章
十月底的北境,
放眼望去一片蕭瑟之景。
臨近入冬,天氣陰郁著似有風(fēng)雪將至。
鄧硯塵立在城樓之上,帶著血跡和塵土的披風(fēng)拂過青石墻面。
在他身后,
玄甲軍的一眾將士們?nèi)宄扇嚎吭趬呅菹ⅰ?br />
他們方才經(jīng)歷一場拉鋸戰(zhàn)不久,
如今一眾將士們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都疲乏至極,趁著這段空閑來恢復(fù)體力。
連日的苦戰(zhàn)使得鄧硯塵雙目布滿猩紅的血絲,
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膚沒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
彼時已經(jīng)日落,
遠處蒼穹一片昏暗,那無邊的黑里像是隱藏著猛虎兇獸,
隨時準備撲出來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身后馬蹄聲傳來,鄧硯塵微微側(cè)首,看見長青翻身下馬,
神色中露出一點希冀。
長青脖頸間被箭矢劃傷,
此刻正纏著厚重的繃帶。
他朝鄧硯塵緩步而來,
神色依舊低沉。
鄧硯塵看著他,心中的期望一點點落下來,“還是沒有援軍的消息嗎?”
長青搖了搖頭,“從打了第一場敗仗折損些弟兄開始,
我便一直向京城遞信過去,
直至今日仍舊毫無音訊�!�
長青心中甚是失望,
他有些氣憤地咬牙道:“我如今甚至懷疑,
我的這些信是不是根本就沒送達京城�!�
鄧硯塵回首朝營帳方向看了一眼,
“監(jiān)軍太監(jiān)呢?”
“都是酒囊飯袋,他們才不管前線將士的死活,
若是防線破了第一個跑的就是他們�!�
鄧硯塵沒有應(yīng)聲,
他得到了許明舒回的家書,說明他的信可以抵達京城,
只不過有關(guān)軍報的事都被攔在了御前。
他突然想起離京之前,裴譽對自己說的話一語成讖。
若是事發(fā)突然,送信官或許并不可靠。
冷風(fēng)呼嘯而來,宛如刀鋒劃過皮膚,帶起一陣尖銳的疼。
長青張了張口,猶豫道:“烏木赫的人馬遠在我們之上,如今堅守至此已是不易,這樣下去怕是難擋后續(xù)的攻擊。”
鄧硯塵抬首看向頭頂?shù)能娖�,嘆了口氣,澀聲道:“我來想辦法......”
長青上前半步,本想反駁他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辦法,邁出去的腳還是收了回來。
他沒有多言,轉(zhuǎn)身朝營帳走去。
北境開闊的土地一眼望不到盡頭,這一夜鄧硯塵沒有睡,他抱著自己的長槍立在城墻上抬眼望向頭頂?shù)男强铡?br />
夜里值勤將士換班時,見鄧硯塵還站在城樓上沒有離開的意思,剛想去勸他休息,便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只信鴿,在濃濃的夜色中放飛。
次日天剛亮,長青在一陣驚呼聲中被喚醒。
他微微瞇起眼睛,快速披上衣服朝營帳外走去。
方才一掀簾,眼前之景驚地他頓在原地。
紛飛的雪花洋洋灑灑地落下,北境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這對他們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他側(cè)首看向身邊值勤的將士,有些著急道:“鄧將軍呢?”
“將軍一早出去巡視,尚未回來�!�
長青抬眼看向陰郁著的天,不過一會兒雪下得愈發(fā)大了起來。
他當即披上盔甲,吩咐道:“備馬!帶上一隊人馬,隨我出去。”
嶺蒼山山腳下,烏木赫晃悠著手里的韁繩,氣定神閑地策馬前行,□□的馬在雪地里留下一排排規(guī)整的腳印。
烏恩跟在他身后,伸手接到了幾片雪花,看著它在手里一點點融化,露出一抹笑意。
“今年的雪比往年下的早了許多,雪地作戰(zhàn)一向是我們的強項。長生天眷顧我們,此戰(zhàn)必會大獲全勝�!�
烏木赫朝紛飛的雪望過去,微微皺眉沒有說話。
烏恩策馬上前,同他并肩而行。
“你在擔心什么?”
“我原以為這個鄧姓少年比起靖安侯或者黎瑄,行事該當激進一些才對,”烏木赫嘆了口氣,“沒想到也是個善于防守的人�!�
一連兩個月,打了大大小小的仗。
除了第一次他們偽裝成敗退,鄧硯塵帶著玄甲軍乘勝追擊落入他們的圈套之外,就像是牢記了當初的教訓(xùn),每每戰(zhàn)事情形處于下風(fēng),鄧硯塵沒有任何猶豫,當即下令撤退。
這個年輕人,遠比他們想象的要沉穩(wěn)。
“即便他再怎么嚴防死守,也能尋見突破口,”烏恩指了指頭頂?shù)奶斓溃骸爱斚戮褪俏覀冏詈玫臋C會�!�
“只要今日我們捉了姓鄧的,其余的玄甲軍便會不攻自破。”
烏木赫同他相視一笑,“你說得對,在北境這片土地,沒人比我們更懂得利用地形調(diào)整作戰(zhàn)方式。”
云層遮天蔽日,風(fēng)雪短短幾瞬變得愈發(fā)大了起來。
烏木赫拍了拍□□的馬,前行幾步道:“走吧,我們該收網(wǎ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