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般帶著少年人朝氣的模樣同記憶里白衣少年身影不斷融合,恍惚間許昱晴仿佛又聽見許明舒在她面前認真地說,
“沈世子之于姑母,就如同鄧硯塵之于我。”
“姑母若是見過鄧硯塵,就能明白我心不假�!�
許昱晴站在哪兒,看見許明舒來了又去了,看見那青年愛惜地看顧著自己的槍,追隨上許明舒的腳步。
年少的感情總是人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時光,許昱晴立在原地許久,幽幽開口對身邊跟她一同出宮,來照料她的女官道:“去和侯爺說一聲,這門婚事我是同意的,若是可以盡快下聘成親。”
女官皺了皺眉,“可是娘娘,七皇子有意求娶的事前幾日皇后娘娘還過問了您的意見,怎么給答復(fù)呢?”
許昱晴嘆了口氣,“左右我現(xiàn)在還未回宮,就先托著吧。”
待到許明舒和鄧硯塵這邊事成之后,她只說是她回家方才得知二位小輩早就私定終身,下聘已過,如此一來這事兒就算了結(jié)了。
白日忙碌了一整日,前來祝壽的賓客盡數(shù)離去后,侯府中人才能得出空閑來休息。
許昱淮心中有事,一整天都顯得心神不寧。
他坐在椅子上,給自己倒了幾杯已經(jīng)冷了的茶。
許昱康近來在府中也沒閑著,他收集了些這幾年地方繳納稅收的賬目,依次翻閱查看著。
陳年舊冊實在是太多了,許昱康一得空閑便開始捧著書卷看。
此時,房內(nèi)只有他們兄弟二人。
許昱康拿著冊子圍著房間內(nèi)轉(zhuǎn)圈,一手拿著看一手掐算著。
不知轉(zhuǎn)到第幾十圈,許昱淮終于受不了了,開口道:“坐下看吧,你轉(zhuǎn)得我眼暈�!�
許昱康眉頭緊鎖,掐算著的手在書卷上摔打了幾下,說:“不對啊,這帳怎么算都不對啊,明顯和國庫對不上!”
許昱淮烤著火,神色淡淡道:“算久了頭疼,歇歇吧�!�
許昱康聽出自己兄長是覺得自己算錯了,忙爭辯道:“國庫的賬本子這幾年都是我記錄著,三哥你也知道我這人過目不忘的,這些地方糧稅明顯和戶部賬本子上記得對不上�!�
許昱淮喝著茶,此時也有些疑惑,他這個弟弟在算數(shù)方面的天賦他是知道的,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才從翰林院調(diào)任至戶部。
“怎么個對不上法?”
許昱康道:“地上收上來的稅遠比戶部記錄的高上四成,但這四成卻并未納入國庫。且若是按照戶部賬本上算,這幾年朝廷各項財政的撥出遠超國庫存銀,尚書大人先前說得國庫充裕,這根本是不可能的!”
聞言,許昱淮端著茶盞的手一頓。
恍惚間他想起先前在宮里時,王皇后和他說的話。
“京城的風(fēng)常年這樣大,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京城風(fēng)大,她是想暗示他些什么。
“這幾年旱澇災(zāi)害頻發(fā),花園里的花時常更換方能維持著花團錦簇,”
這幾年因為旱澇各個地方產(chǎn)糧也大大折扣,交上來的稅收也比從前減少了幾成。
明明每年財政收入逐漸減少,送往前線的軍糧都是一拖再拖,戶部尚書為何還要拍著胸脯說出國庫充裕的這種話。
花園里的花時常換,才能維持著花團錦簇,人在宮里待得久了,便會誤以為榮華易得......
許昱淮猛地站起身,心道,壞了!
若是他推測不假,國庫早就已經(jīng)空了!
先前派給北境的軍糧是拆了東墻補西墻咬牙拼湊出來的,就連鄧硯塵都曾提起,軍糧里新糧混雜舊糧,江南米摻雜北方米。
北境的軍糧是迫于形勢,和靖安侯的催促不得不送過去的。
可其他的將士便不會這么幸運了,皇陵尚未竣工,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今年還是災(zāi)情頻發(fā)的一年,百姓受不住巨額賦稅之苦必定要生出禍端。
皇陵一事,不能再進行下去了!
第64章
永德十九年,
三月初三。
都察院檢舉戶部官員存在私吞國庫,貪贓枉法之舉,更是拿出了十年前西北軍糧一案的存在的漏洞證據(jù)進行對照。
太子蕭瑯于大殿之上請命徹查此事,
重審當(dāng)年西北兵敗一案。
光承帝將此事交由太子蕭瑯與七皇子蕭珩協(xié)三法司一同處理,
太子蕭瑯坐鎮(zhèn)東宮,命蕭珩帶領(lǐng)錦衣衛(wèi)搜查牽扯在此事中全部戶部官員。
當(dāng)天夜里,
一排排整齊的身著飛魚服之人闖入了官員府中搜查,
存疑者皆被抓入詔獄審問。
然而此事,卻正中戶部尚書劉玄江下懷。
詔獄中審訊尚未進行至三日,
有位七品戶部官員突發(fā)惡疾暴斃于牢房內(nèi)。
尚未等錦衣衛(wèi)商量出對策,消息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京城。
一時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說得最多的便是,
那位不顯山不露水的七皇子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屈打成招迫害官員致死。
七皇子是由太子殿下一手帶大,
此事必然是也得到了太子殿下的默許。
輿論一日勝過一日,宮門前戶部一眾官員跪地不起,輪流上前擊鼓鳴冤。
眼見不得皇帝召見,七皇子蕭珩又帶著錦衣衛(wèi)鎮(zhèn)壓,
多番爭執(zhí)中有官員當(dāng)即以頭撞在繡春刀上自盡而亡,
以示忠心。
事發(fā)之后,
朝野動蕩。
戶部尚書劉玄江看準時機,
同一眾歷經(jīng)兩朝的官員一起彈劾此事。
他們不敢直接將矛頭對準儲君,
便尋帶領(lǐng)錦衣衛(wèi)辦案的七皇子蕭珩下手。
御書房內(nèi),光承帝看著書案上堆滿了彈劾七皇子制裁錦衣衛(wèi)的奏折,
眉頭緊鎖。
太子蕭瑯和七皇子蕭珩在地上跪得筆直,
房內(nèi)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高公公打量著各懷心事的父子三日,默默地退了出去。
良久后,
光承帝伸手在書案的奏折上重重地拍了幾下。
“朕給你們權(quán)力查案,不是要你們?nèi)涡院鷣�!�?br />
蕭瑯抬頭目光堅毅道:“戶部官員存在貪贓枉法一事,兒臣只是依法辦事,不覺得有錯�!�
“依法辦事也要講究個方法,你中了人家圈套了知不知道!太子殿下!”
聞言,蕭瑯思索了片刻看向光承帝:“父皇的意思是,戶部中人貪污您是知情的?那您為何......”
他話尚未說完,察覺的身邊的蕭珩暗自拉了拉他的衣袖。
光承帝靜靜地看著他,眸光帶著怒氣:“整治貪官污吏,若不能一擊斃命,如你這般行事只會陷入被動,打草驚蛇,朕怎么會生出你這樣沒腦子的東西?”
蕭瑯抿了抿嘴,神情卻依舊帶著倔強。
“兒臣只知,留這些禍害在朝野一天,天下的百姓便多苦一日,兒臣不愿看見百姓再受欺壓之苦流離失所�!�
蕭瑯膝行上前,跪在光承帝衣角下殪崋,懇求道:“父皇,這件事不能停,只要再給兒臣一段時間,必能搜尋證據(jù)查清真相!”
光承帝看著眼前的太子,胸口起伏加劇。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道:“冥頑不靈,今日彈劾蕭珩就是沖著你來的,先前已經(jīng)有官員因此斃命,此事你若是頂著風(fēng)頭執(zhí)意查下去,惹得百官反抗,屆時你這個儲君還想不想當(dāng)了!”
“朕早就說了,你這個性子遲早是要吃虧。一國之儲君空有仁愛之心,不懂得權(quán)衡利弊,今日起你就不要再插手這個案子了,蕭珩傷及人命,撤去管理錦衣衛(wèi)職權(quán),自去領(lǐng)四十廷杖,回宮反思不得出入�!�
聞言,蕭珩面色淡淡,沒有任何猶豫叩首道:“兒臣領(lǐng)命�!�
光承帝看著太子蕭瑯詫異的臉,一字一句道:“你且記著,你弟弟今日是代你受過,回去好好想想身為儲君,究竟該如何行事。”
高公公聽著里面的動靜,進門將二位皇子迎了出來。
蕭瑯面色慘白,任由身邊人攙扶著。
他側(cè)首看向身邊的蕭珩,有氣無力道:“阿珩,是皇兄連累你了�!�
蕭珩搖了搖頭,“能為皇兄分憂,是臣弟的福氣�!�
蕭珩眼神躲閃,隨即猶豫道:“只是,皇兄還是不要再查這件事了,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繼續(xù)了,皇帝...父皇方才所言,也并非沒有道理。”
劉玄江想借此脫罪,還能傷及儲君的威望,為他外孫鋪路,一石二鳥城府極深。
蕭瑯抬頭,看向頭頂?shù)恼颜牙嗜�,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
“我一生所求,便是百姓能安居樂業(yè)。我怎會不知此事是有人設(shè)計而為,可事急需得從權(quán),我一人苦總好過眾生苦,朝廷憂總好過百姓憂�!�
蕭珩張了張口,到嘴邊的話打了個轉(zhuǎn)還是收了回去,只道:“皇兄臉色很差,我們快些回去喝藥休息吧。”
朝中近日以來亂做一團,許明舒待在家中通過裴譽打探,倒是也將近期發(fā)生的事知曉了個一清二楚。
前世,錦衣衛(wèi)便是因此事搜查戶部一眾官員府宅,她四叔在此事中牽扯其中,被抄家關(guān)押至詔獄。
只不過,當(dāng)時這件事是由蕭珩全權(quán)處理,他比起太子蕭瑯行事要殺伐果斷的多,證據(jù)確鑿后將參與此事的一應(yīng)官員盡數(shù)處置,根本沒有留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那時的他方才掌權(quán)不久,便因此風(fēng)評深受爭議,甚至有人給他扣上了暴君的頭銜。
彼時,許明舒捏著手中的繡花針氣定神閑地為自己繡嫁衣。
如今禍不牽扯靖安侯府,隨便他們怎么鬧便是。
正好尋這個空閑,好生操心自己的事。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過得格外漫長,彼時已經(jīng)過了驚蟄,天氣卻仍舊沒有回暖的跡象。
同前世一樣,在宸貴妃的授意下許明舒的婚事定下了,只是這一次迎娶她的人換成了她心心念念的鄧硯塵。
定親之事操辦的十分低調(diào),采納、問名、納吉、下聘再到請期都是兩家私下商議好之后便定下了。
事情進展的超出許明舒意料之外的順利,這也多虧了她姑母宸貴妃的暗中助力。
原本尚在猶豫著的兩家親友,在得知宮中有意賜婚的消息后,迅速敲定了婚期,搞的許明舒和鄧硯塵兩位當(dāng)事人一頭霧水。
這段時間以來,許明舒和鄧硯塵并不常見面。
各種關(guān)于成親的瑣事包圍著他們,又要看八字,又要量尺寸縫制衣服,還要準備各種儀式。
最讓許明舒頭疼的是,宮里請來的老嬤嬤說,為圖吉利兩位新人盡量在婚前不要見面。
不過許明舒揉著站得酸疼的腰,覺得他們完全是多慮了。
他們每日做這些婚前的準備,累得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想多說一句話。
連鄧硯塵寄來的信中都說,這比行軍打仗還要疲憊。
不過許明舒心里覺得高興,過了這段時日,她便能穿著自己做的嫁衣歡歡喜喜地嫁給她愛的人。
正捏著針線傻笑時,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徐夫人帶著笑,緩緩走進來。
許明舒忙放下手中的活,甜甜地叫道:“阿娘!”
徐夫人在她身邊坐下來,看著她手中的繡活,道:“難得看見你這么認真老實的時候,看來這門婚事你自己是十分滿意的�!�
許明舒拉過她母親的手,說:“我與鄧硯塵自小一起長大,他于我而言,是親人也是愛人�!�
徐夫人眉目緩和,“你黎叔叔同我們說起此事時,我看你爹爹的樣子還有些猶豫,可阿娘聽說是鄧硯塵,便也覺得沒什么不好�!�
“硯塵這孩子自幼在我們身邊長大,最是知根知底,你嫁了他我們也放心些。”
許明舒想起上一世她執(zhí)意嫁給蕭珩時,他母親倒是也沒有阻攔,只說她喜歡便好。
許明舒覺得好奇,歪頭問道:“那我若是嫁到宮里,阿娘覺得如何?”
徐夫人搖搖頭,緩緩道:“你姑姑和皇后娘娘關(guān)系好,從前皇后娘娘提起你若是女孩就訂個娃娃親,將來做太子妃,其實阿娘心里是擔(dān)心的�!�
“為什么?”許明舒問。
徐夫人看向許明舒,慈愛地摸著她的手說:“小舒性子天真爛漫,敢愛敢恨,于爹爹和阿娘而言是幸事,于侯府,東宮乃至整個天下而言是不幸�!�
許明舒了然,做太子妃于她而言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無論太子是蕭瑯還是蕭珩,他們坐在了那個位置上許多事便會身不由己。
許明舒也會從沒辦法和別人分享一個丈夫,到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微笑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走近她丈夫的身邊,還要幫他處理好各種雜事。
可帝王的愛又怎能是長久的,她姑姑尚且如此,又何況是當(dāng)初本就不如蕭珩意的她。
“這幾年,阿娘看著硯塵這孩子越發(fā)穩(wěn)重了,那日當(dāng)著你爹爹祖母的面言辭誠懇,想是心里愛重你許久,小舒得他做夫婿再好不過了。”
許明舒?zhèn)壬肀ё⌒旆蛉�,撒嬌道:“女兒今后嫁了鄧硯塵,還能留在京中時常陪伴爹爹和阿娘。”
徐夫人拍了拍自己女兒的脊背道:“你啊,別總想著自己怎么開心。硯塵這孩子自小命運多舛,人生大事又沒有親生父母在身邊,你多照顧他些,別叫他一個人太辛苦�!�
“阿娘!”許明舒佯裝生氣,“還沒成親你,你這就向著自己女婿了!”
徐夫人笑笑,“我這么多年早拿硯塵當(dāng)自己孩子看了,這下好了,女婿也算半個兒不是?”
許明舒抱著自己母親,心里盛滿了幸福與滿足。
臨近婚期,許明舒尋了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打算上山祈福。
京城里的人都說慧濟寺祈福最靈,無論是姻緣還是求子,求今生還是來世,都會選擇到哪里登山上香。
慧濟寺坐落在山頂上,想要祈福需得人一步一步爬過三千石階,石階陡且斜,馬車轎子都沒辦法上去,只能在山腳下等候。
也正是因為如此,人們覺得這是考驗他們心誠的重要一步,慧濟寺的香火比起其他地方格外的多。
裴譽一路護送許明舒而來,到了山腳下他卻以身帶刀器為由,死活都不肯上去。
許明舒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山頂時,寺中散發(fā)著陣陣檀香。
許是她今日起了個大早,寺廟人不多,稀稀落落的幾個人上完香后便匆匆離去。
許明舒跪在佛像前默默祈福,再次睜眼時殿內(nèi)只剩她自己。
她正要起身,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諸天神佛在上,罪人鄧硯塵,此生殺戮無數(shù),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換她一個來生......”
許明舒站起身,左右環(huán)顧著周圍,仍舊是空無一人。
“諸天神佛在上,罪人鄧硯塵,此生殺戮無數(shù),自知罪孽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