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蕭瑯看一下他,詢問道:“許大人可是還有什么疑惑�!�
許昱淮緩緩開口道:“有一事,本不該由臣來說�!�
“許大人無需顧慮,請講�!�
“北境的軍糧遲遲未能送到,如今玄甲軍駐守的將士們已經(jīng)彈盡糧絕,陷入饑寒交迫之困境。長兄一封接著一封的書信上交之朝廷,卻也遲遲未能有所回應(yīng)。臣斗膽替長兄向太子殿下帶話,前線軍情緊張已經(jīng)不能再拖下去了�!�
蕭瑯面色逐漸凝固。
他對此事絲毫不知情,朝中軍糧一直都是由兵部上報,內(nèi)閣商議后,再由戶部負責(zé)籌備。
邊關(guān)將士們在苦寒之地保衛(wèi)家國,怎可讓他們陷入缺衣少食的困境。
蕭瑯沉默半晌,啞聲道:“許大人放心,我一定親自帶話給父皇,派人著手處理此事�!�
許昱淮朝他行禮,“臣替長兄先行謝過太子。”
許昱淮走遠后,屏風(fēng)的那頭一個頭部包著繃帶,身形修長的青年走了出來。
他走到太子蕭瑯身側(cè),看向許昱淮離開的背影,道:“皇兄為何不將此事交由刑部處理?”
刑部侍郎王冕,出身于瑯琊王氏,是太子的表舅。
按理說由他來做,才最是放心。
蕭瑯搖了搖頭,嘆息道:“此事牽扯戶部,如今放眼整個朝中能不畏懼戶部尚書權(quán)勢的,或許只有靖安侯府的人�!�
他手指在卷宗上點了點,繼續(xù)道:“年初,靖安侯府四房許昱康稱病辭去了在戶部中的官職,想來是許昱淮從此案件中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才勸阻其家人早日脫身免得惹禍上身。如此,即便是為他弟弟著想,此案交由他手里,于他而言必然是要比交到外人手里保險的多�!�
蕭珩眸光微動,應(yīng)聲道:“皇兄高瞻遠矚,謀的是以后。”
聞言,蕭瑯抬起頭柔聲問道,“你的傷怎么樣了?”
蕭珩道:“都是些小傷,太醫(yī)說靜養(yǎng)兩天便能痊愈�!�
蕭瑯憤憤道:“你查案方才回京這些人便已經(jīng)按捺不住敢在天子腳下行兇殺人,簡直是無法無天�!�
他伸手在蕭珩肩膀上拍了幾下,“阿珩,這段時間的確是辛苦你了�!�
“你我兄弟之間不必言謝。”蕭珩神情剛剛松緩,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些什么,開口問道:“皇兄,當(dāng)日是誰將我送回來的?”
蕭瑯道:“是靖安侯府的小廝,在西邊墻外發(fā)現(xiàn)了受傷昏迷的你,便將你送去了附近的醫(yī)館,還是親衛(wèi)搜尋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你。我還沒問,你當(dāng)時會跑到靖安侯府那邊去?”
蕭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被人追殺沿路逃竄,想著若是到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地界門前有守著的侍衛(wèi),興許能有一線生機。”
蕭瑯皺著眉,“還好你機靈,不然你出了什么事皇兄這心里恐怕怎么也過意不去。”
蕭珩低著頭,沒有說話。
良久后,他猶豫著開口:“皇兄,你可知道靖安侯府周圍有沒有一位穿著一襲白衣,手提著銀燈,年歲很輕的姑娘?”
昨晚意識朦朧時,他仿佛看見這樣一個人朝他身邊靠近,月光傾灑在她身上,襯托的她身姿纖細,影子又薄又好看,她的身影與他夢境中夢到的姑娘十分相似。
蕭瑯笑了笑,“你看錯了吧,哪有什么姑娘?就算是有,靖安侯府合府上下只有一位年輕的姑娘,那便是靖安侯的女兒許明舒。小舒平素膽子小,晚上很少出門你應(yīng)當(dāng)是見不到她的�!�
蕭珩沒有應(yīng)他的話,記憶里那抹銀白色的身影同夢境不斷重合,他在腦海中默念了幾聲那個名字,許明舒。
……
北境的雪地一望無際,巴圖騎馬回來坐在軍帳前,將腳上的一雙靴子脫了下來,抖了抖里面的積雪。
彼時正值天寒地凍,他手腳上生了幾個凍瘡。
他獨自坐在火堆前烤了烤鞋襪,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內(nèi),整個過程中沒有說一句話。
聽見腳步聲,烏恩轉(zhuǎn)過身看向巴圖離開的地方。
他將手中的盔甲放到身邊將士的手里,也朝營帳內(nèi)走進去。
彼時,巴圖正坐在矮凳上拿著手中的木棍,重重的往火堆里戳了幾下,仰頭悶了一口酒。
烏恩走上前,坐在他身側(cè)吸了一口煙,看向自己身邊神色憤憤不平的巴圖。
“今晚你我出去巡夜,不要喝太多酒。”
烏恩原本是上一任首領(lǐng)烏日汗身邊的副將,烏日汗過世后他便來到北邊戰(zhàn)場,跟隨著他的兒子烏木赫行軍。
此番打了敗仗,損失了許多將士,他們士氣不振也正常。
烈酒順著巴圖的脖頸滑落,他憤憤不平道:“早就說不要讓那個毛頭小子做主將,你們偏不信。先前的那一仗根本就不該打,他太貪心了,若是派我過去必然不會打成這樣�!�
烏恩吸了一口煙,平靜道:“糧草和軍需也同樣重要,留你在這里駐守,前線的將士才能放心作戰(zhàn)�!�
巴圖眼神兇狠,“說的好聽,不過就是想讓我放權(quán)給給這個小子。事到如今你也看見,什么天才不天才的,到了戰(zhàn)場上,經(jīng)驗遠比天分來的重要。選他當(dāng)主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你們就是太抬舉這個小子了!”
烏恩開口安撫道,“可他畢竟擊垮了玄甲軍分營主將黎瑄,這是包括你我在內(nèi)十幾年來都沒能做到的事�!�
巴圖冷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今年我們有的鐵錘軍,這樣無堅不摧的軍隊,放的誰帶領(lǐng)都會得到這種效果�!�
烏恩道:“所以,鐵錘軍是烏木赫提議創(chuàng)建的這一點,誰也質(zhì)疑不了�!�
聞言,巴圖咬后槽牙沒有再說話。
烏恩抬頭看了看外面的雪地,重重的吸了一口手上的煙。
“我們這里什么都好,就是冬日太長了。許多人,牲畜,都凍死在了冬天里。只有進攻中原開辟新的領(lǐng)地,我們的人才能更好的生活,在這之前自己人不能有不該有的矛盾。”
話音剛落,營帳被人從外面掀開。
“將軍,前方發(fā)現(xiàn)中原人一隊輕騎徘徊已久,像是在風(fēng)雪里迷失了方向。”
巴圖猛地站起身,拿起身邊的刀,惡狠狠道:“來的正好,看老子怎么把他們的頭摘下來當(dāng)球踢!”
烏恩擋住了他,皺眉道:“不要沖動,萬一中原人的陷阱,我們需得先行請示首領(lǐng)�!�
巴圖看向他,眼里冒著火光:“等那個小子做出決定,什么都晚了,區(qū)區(qū)幾個中原騎兵,不足為懼!”
烏恩道:“玄甲軍來了一個武藝高強的年輕人,看著比烏木赫還小幾歲,我見識過他們二人交手,憑你之力,不是他的對手�!�
“那又怎樣!毛都沒長齊的娃娃而已!”巴圖一把推開烏恩,“中原人有句話叫做前怕狼,后怕虎,說的就是你們這些人�!�
巴圖大步走出營帳,翻身上馬道:“今夜,我要讓所有人看一看,我們需要的是真正的勇士,而不是你們所謂的天才!”
第56章
烏木赫自雪地跑馬歸來時,
看見不遠處的營帳前,一抹深藍色的身影正朝他招手。
他眼中涌上笑意,隨即翻身下馬快速朝那抹身影跑了過去。
他緊緊的抱住了面前的人,
臉上洋溢著孩子氣的欣喜,
抬手為她撫去了發(fā)間的風(fēng)雪,開口道:“額吉,
你怎么會過來這里?”
烏木赫今年方才二十歲,
是上一任首領(lǐng)烏日汗的獨生子。
他的母親吉雅,是當(dāng)年部落里最美麗的姑娘,
十幾歲時便嫁給了年輕且驍勇善戰(zhàn)的首領(lǐng)烏日汗。
二十多載年華匆匆逝去,歲月仿佛從未在他母親身上留過痕跡,她還是同烏木赫記憶中一樣知性美麗。
吉雅端詳著兒子的面容,
手指輕輕拂過他消瘦的臉龐,
眼中滿是溫柔。
“我的擔(dān)心是對的,
你看起來并沒有好好吃飯。這次過來,額吉給你帶了你愛吃的馬奶糕�!�
烏木赫牽著母親的手,往營帳中走。
統(tǒng)帥一方的年輕首領(lǐng),此時在母親面前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這里離得很遠,
又很危險,
額吉以后不要親自過來做這些事了。”
吉雅被他牽著在營帳中的矮凳上落座,
“我想來這里看看你,
我的孩子還是頭一次離開我身邊這么久�!�
烏木赫咬了一口馬奶糕,
悶聲道:“額吉不必擔(dān)心,我在這里過得很好,
大家都很照顧我,
包容我�!�
吉雅望著自己的兒子,眸光微動,
沒有多說什么。
這段時間以來,交戰(zhàn)地的消息她也聽說過一些。
來的時候,她也已經(jīng)將周圍打量了一遍。
烏木赫獨自一人住在營帳里,其余的帳子離他所在的地方相比都遠了一些。
房間內(nèi)的擺設(shè)簡單,茶壺杯盞都是干凈的,不像有人到訪過的樣子。
吉雅沉默地替烏木赫在帳子里燃燒著的火爐上煮奶茶,半晌后她遞來滾燙的茶水,笑著開口問道,“方才去哪兒?”
烏木赫喝著奶茶,應(yīng)聲道:“去跑馬,到山腳下祈禱了一番,我想請長生天賜給我一些寶貴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
烏木赫這個人從娘胎里出來就對舞刀弄槍很感興趣,他人生的二十年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打敗玄甲軍,為族人,為父輩們報仇雪恨。
他十四歲那年在戰(zhàn)場上展露頭角,收獲了一眾的好評。
人們稱他為天才,說他是部落指日可待的希望。
烏木赫在這些贊譽中成長,卻從未松懈過對自己的要求。他已經(jīng)具備了一個主將應(yīng)該擁有的武藝和領(lǐng)軍作戰(zhàn)的頭腦,唯獨缺少一些經(jīng)驗。
在過去的二十年里,靖安侯是壓在他們部落人們頭頂?shù)囊粔K巨石。
同玄甲軍之間的作戰(zhàn),幾十年如一日陷入被動受牽制的局面,這也使烏木赫他缺少主動進攻的經(jīng)驗。
吉雅慈愛地望著他,緩緩開口道:“長生天已經(jīng)給了你寶貴的經(jīng)驗。”
烏木赫抬頭,目光中帶著些許錯愕。
他從母親的神情中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長生天賜給了他失敗的經(jīng)歷。
吉雅開口道:“戰(zhàn)場上的事情變幻莫測,你要學(xué)會應(yīng)對每一種突發(fā)情況。天神庇佑我的孩子能在每一次危機中逢兇化吉�!�
這日夜里,烏木赫同母親吃了飯,早早地躺在軍帳里歇息。
入夜,營帳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沉重的馬蹄聲。
他瞬間驚醒,披著外袍探頭出去問道:“外面怎么了?”
守夜的親衛(wèi)回道:“烏恩的人馬回來了�!�
話音剛落,烏木赫扭頭看見烏恩從馬匹上摔下來,跌跌撞撞的朝主將營帳方向跑過來。
他胸前的盔甲被鮮血浸染,右邊的胳膊看起來使不上力氣。
烏木赫拖著鞋慌忙迎上去,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烏恩喘著粗氣,“前幾日,有將士回稟離我們營帳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隊玄甲軍的輕騎,像是在風(fēng)雪中迷路了。巴圖得知消息后,不顧阻攔帶著人馬追著出去,中了那些中原人的陷阱。他們沒有殺巴圖,而是把他圍困在那里慢慢的耗著,想讓他們陷入饑寒交迫的困境。我?guī)е粟s過去營救,但根本不是那個拿著銀槍的少年的對手�!�
“不過,那少年沒有殺我,反倒是讓我把巴圖帶了回來。”
烏恩揮了揮手,隨即身后幾名士兵抬著擔(dān)架,將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抬了上來。
那人周身是血,胸前的肋骨斷掉了凹陷下去,像是被鐵錘打砸出的痕跡。
烏木赫只看了巴圖的尸身一眼,便明白了這位姓鄧的少年的意圖。
他們中原人有一句話叫做一報還一報,他將他們加注在黎瑄將軍身上的傷悉數(shù)還給了巴圖。
之前,他圍困的黎瑄多日,致使他身受重傷,昏迷不醒。
如今鄧硯塵用同樣的方式圍困巴圖,他在向他示威。
烏木赫雙手緊緊握成拳,
從初次的交手中烏木赫就知道,若是再給這個銀槍少年幾年的時間,他興許會成長為比靖安候更加難對付的對手。
早知如此,圍困黎瑄的那一晚,就該調(diào)動更多的兵馬過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位少年活著離開。
……
許昱淮自打接手了遂城縣的案子后,回府的次數(shù)變得多了起來。
許多事情,他私下需問一問曾經(jīng)在戶部任職的四弟許昱康,也有許多事要同長兄許侯爺商議。
許玉康自稱病辭去了戶部官職后,在家安分地照顧懷孕的妻子周氏,靖安侯府難得有機會全家人這樣齊全的聚在一起。
如今四房有孕在身,不便再照顧正正,許明舒回絕了這一年宮里詩詞歌賦,觀花賞月的所有邀請,安靜地在家中擔(dān)當(dāng)起長姐的身份,照料好兩個年幼的弟弟。
春去秋來,黎將軍的傷一點點好轉(zhuǎn),逐漸恢復(fù)地能下床行走。
經(jīng)此一事,他同沈凜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緩和了許多,偶爾許明舒還能看見沈凜同黎瑄獨處閑聊時,臉上洋溢著的笑意。
北境一封接著一封的捷報傳來,終于,在年末傳來了玄甲軍大獲全勝,將蠻人逼回防線之外的消息。
如今邊境安穩(wěn),她尚未來得及欣喜,許明舒眼尖的看到信上還寫了鄧硯塵在同蠻人的交戰(zhàn)中深受重傷的消息。
索性仗已經(jīng)打完了,許侯爺當(dāng)即派人去接替鄧硯塵駐守北境。
叫長青一路護送鄧硯塵回京,妥善養(yǎng)傷。
彼時正值年末,鄧硯塵有傷在身不便疾行,興許趕回京城時已經(jīng)到了新歲。
這一年來,朝中許多人時刻關(guān)注著北境的消息,鄧硯塵也在短短的一年內(nèi)在京城中人耳中名聲大噪。
他返京的那一日,得知消息的百姓紛紛站在街道上歡迎。
許是因為太子通過他三叔知曉鄧硯塵的新身份,也乘著馬車出宮趕了過來,迎接鄧硯塵帶領(lǐng)著的玄甲軍。
許明舒帶著裴譽站到城樓上,本想目睹鄧硯塵回京的場景。
她站在高處,卻看見太子的那輛馬車后還走下來兩道身影。
一位身形嬌小,穿著花紅柳綠滿頭金釵的姑娘,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成佳公主。
成佳墊著腳朝人群中看,吃力笨拙地樣子看得許明舒隔空翻了個白眼。
而在她身后,一個身形高大的青年緩步走了出來,他身穿青色錦服,面色陰郁。
在許明舒看向他時,他仿佛如有所感扭頭朝城樓上望了過來。
正是在那個晚上過后,她許久再未曾見過的蕭珩。
銳利的目光同她對視時,許明舒聽見樓下的呼喊聲,隨即一行人馬剛一進了京城,便被人團團圍住。
許明舒別開眼,透過層層疊疊的人影看見了白馬上,那個肩頸端正,黑衣灰甲的俊朗少年。
一年不見,他好像又長高了些,臂膀也比從前更加健碩。
他一進了城門,便被人層層包圍住�;蚴呛�,或是慰問。
鄧硯塵一一回應(yīng)著,臉上帶著謙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