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會是什么秘密吧,”
鄧硯塵笑了笑,眉眼彎彎:“我能知道嗎?”
許明舒坐直身子放松了下緊繃的雙肩,道:“不是什么秘密,我就是在想怎么處理四叔的事。”
蕭珩抵達蘇州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憑他的能力查清楚一樁舊案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又有鄧硯塵提供給他諸多線索。
此案牽扯極大,他不會如此草率地的結(jié)案,必定會帶著證據(jù)回京同太子商議。
若是能在此期間尋個機會,趕在問責戶部之前讓她四叔徹底擺脫這件事,興許后續(xù)四房被錦衣衛(wèi)抄家之事便可杜絕。
“明舒�!�
鄧硯塵輕喚她。
“有件事,我需得提醒你�!�
許明舒抬頭,問道:“什么�!�
“這些年因為撥給前線的糧草問題,玄甲軍同戶部積怨已久,這件事由侯爺出面勸解你四叔,恐怕不妥�!�
許明舒猛的抬起頭,她居然將這么重要的事情忽略了。
雖說靖安侯府上下和睦,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但她父親和四叔畢竟不是一母同胞,親兄弟都得明算帳,更何況是同父異母。
這些年來,戶部尚書劉玄江仗著自己是皇帝心腹,女兒又在宮中與宸貴妃平起平坐,行事多為放肆,也逐漸不將靖安侯府放在眼中。
凡是涉及玄甲軍軍餉問題總是一拖再拖,前線將士常常要受縮衣減食之苦,他卻常常以國庫空虛,江南旱澇,興修皇陵為借口對軍餉一再拖延,自己背地里卻是撈的盆滿缽滿。
時間久了,兩方彈劾的折子接二連三的遞交到朝廷上。
一個上告戶部存心拖延,一個控訴靖安侯仗著功勞行事驕縱。
她四叔尚在戶部任職,這件事由她爹爹出面的確不妥。
許明舒忙道:“你說的對,我差點把這一層忘記了。”
鄧硯塵道:“此事尚有周旋的余地,你不必太心急�!�
少年望著她的眼神,竟是無限的溫柔與包容。
許明舒似乎有那么片刻,對上鄧硯塵的目光時,心跳沒出息地漏了一拍。
風微冷,到達靖安侯府門口時,天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
鄧硯塵扶了她下馬,笑著囑咐她:“你先進去吧,我看著你走�!�
許明舒一愣,隨即明白過來他是怕同自己一起進門惹來些不好的非議。
他總是這樣,什么事都做得仔細認真,想得面面俱到。
許明舒靜靜地回視著他,問他:“你什么時候準備離開,記得提前告知我一聲�!�
鄧硯塵一怔,笑了笑道,“好�!�
麗嘉 ……
朝廷收到許侯爺?shù)奈臅蟛痪�,光承帝派人前來慰問黎將軍的病情,并且同意了許侯爺提出組建長槍精銳部隊的請求。
但關(guān)于玄甲軍分營的兵權(quán)問題,光承帝卻避而不談。
許侯爺去鄧硯塵院中尋找他時,看到盛懷正在給一匹模樣俊秀的馬梳毛。
他隨口問道:“這是做什么?”
盛懷道:“回侯爺?shù)脑�,這個是鄧公子送給姑娘的馬�!�
許侯爺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許明舒對騎馬這件事感興趣。
世家出生的姑娘,每每出行都是乘坐馬車。
但他們家中畢竟是武將出身,許明舒若是想學騎馬,許侯爺也并不覺得有多驚訝。
他點了點頭,朝盛懷道:“我在這里等他回來�!�
鄧硯塵如今住在侯府的房間靠近武場,是從前許侯爺練功午睡時留腳的地方。
這個房間并不大,自鄧硯塵住進來后就成了他專屬的房間,府中人也時時過去灑掃。
房間內(nèi)書椅桌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除此之外并沒有沒有其他的陳述,顯得房間單調(diào)又樸素。
書案正上方那面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紅色的花一簇一簇的盛放,茂盛又艷麗,同這房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許侯爺忍不住打量了那幅畫許久,不知怎么的他越看越覺得畫上的圖案像是許明舒曾經(jīng)經(jīng)常畫的山茶花樹。
鄧硯塵晚間回府時,聽府中小廝說許侯爺正在他院內(nèi)等他。
他連忙將手里的東西塞給身邊的小廝,自己則大步的走向院子。
一只腳剛邁入院中時他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筆直地站在房間內(nèi)注視著他墻壁上掛著的山茶花畫。
鄧硯塵緩步上前行禮道:“侯爺您找我�!�
許侯爺轉(zhuǎn)過身,迎著鄧硯塵的目光點了點頭。
鄧硯塵斟了一盞茶遞給許侯爺,緩緩開口詢問:“是朝廷的批復下來了嗎?”
許侯爺接過茶盞,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綠瑩瑩的茶水,眉頭微蹙。
“陛下同意了玄甲軍組建精銳部隊的請求,但是我們?nèi)鄙僖粋合適的人來擔此重任。且玄甲軍速來有依賴主將的習慣,于公于私這個位置,都不能落到外人手上。”
鄧硯塵抬眸,迎著許侯爺?shù)哪抗庥行┆q豫的開口道,“所以,陛下還是沒有把分營的兵權(quán)還給侯爺你嗎?”
許侯爺搖了搖頭。
光承帝疑心深重,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再將已經(jīng)到手的兵權(quán),重新交到靖安侯手上。
他甚至會懷疑此事會不會是許侯爺為了奪回兵權(quán),做的一場苦肉計。
見狀,鄧硯塵開口道:“那侯爺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許侯爺抬頭看一下他,目光堅定到:“我想舉薦你,所以今日特意過來問一下你的意見。”
第50章
京城降下第一場雪時,
許明舒正在暖房里逗著襁褓中的弟弟玩耍。
這個孩子的降生全府上下都極為高興,也讓許明舒看到了靖安侯府能擺脫前世遭遇的希望。
她弟弟生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人時目光沉沉,
宛如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家里人一早就為他起好了名字,
叫做許明祎。
許明舒常常拿著自己小時候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逗他玩,他只是盯著看,
卻從未伸手觸碰。似乎尋常小孩子喜歡的玩意,
很少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反倒是每每許侯爺過來時,小明祎揪著他掛在衣服上玄甲軍的腰牌怎么也不放手。
原本只是以為小孩對沒見過的東西感到好奇而已,
時間長了,包括許明舒在內(nèi)的人發(fā)覺,這個孩子似乎對有關(guān)兵器的一切東西都極為感興趣。
他眼神會越過面前諸多花花綠綠的玩具,
筆直地伸手抓住遠處的匕首。
也會在一眾手工物件中找到劍穗愛不釋手的玩起來。
他同許明舒年幼時完全不同,
許明舒自小愛哭愛鬧還十分粘人,
而許明祎小小年紀卻不茍言笑,只要手中有他感興趣的東西,他可以不哭不鬧獨自把玩一整天。
起初,許明舒告知自己父親她對弟弟的這一發(fā)現(xiàn)時,
許侯爺并不相信。
直到親眼看見徐夫人在抱起許明祎準備出去時,
小小年紀的孩子掙扎地想回到自己床上,
只為了拿走他心愛的桃木劍玩具。
那一刻,
許明舒看見自己父親望向弟弟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詫。
靖安侯府延綿百年,
朝中之人明面上雖對侯府多有敬重,背地里卻對許侯爺未能有嫡子一事議論紛紛。
靖安侯許昱朗過了而立之年方才有了一女,
隨后這么多年來一直未能再有子嗣。
不免有人傳謠道,
是靖安侯殺孽過重,此生遭到了斷子絕孫的報應。
還有人唏噓,
偌大侯府今后居然要因為這樣的事毀在這一代的靖安侯,許昱朗手里。
諸多夸張的,不切實際的傳言層出不窮。
許明舒尚在閨閣都能時常聽人提起,更不用說她的父親母親。
她猜不出許侯爺在看向許明祎對桃木劍愛不釋手時的心情,但她想,無論如何終歸是開心更多一些。
立冬那日,府里包了熱氣騰騰的餃子。
黎瑄將軍雖然還是未能蘇醒,好在身上的除卻骨折的地方,其余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面色與呼吸也愈發(fā)恢復正常。
興許也是因為這個,沈凜近來心情好上了許多。
許明舒每每見了她都覺得她不似以往那般心事重重,眉眼間像是永遠帶著陰郁。
反倒是熱情地同她打招呼,偶爾還能尋徐夫人聊聊天,看看話本子。
府中難得熱鬧,余老太太派人請了三房許昱淮和四房許昱康回府,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頓熱氣騰騰的餃子。
席間,四房周氏借此機會向余老太太告知了自己有孕的消息,徐夫人也跟著喜出望外,拉著周氏的手一個勁地叮囑著。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許明舒望著周遭的一片歡聲笑語,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余光看到遠處有人一直在盯著自己,她轉(zhuǎn)過頭,對上了鄧硯塵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房間內(nèi)燈火通明,倒映在鄧硯塵眼中似有月光般瀲滟。
從她第一眼看見鄧硯塵時,便被他的那雙明亮不染纖塵的眼睛所吸引。
起初,她并不明白自己的觸動來源于何處,只是覺得面前這個蒼白清瘦的男孩子生得格外好看。
如果抬起頭,甚至能看得見他眼中的藍天白云,能看得見夜晚的萬家燈火。
大概連他自己都不會知曉,因為這雙眼睛,給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增添了更多幾分的韻味,讓人過目不忘。
人在很小的時候都曾擁有過這樣一雙干凈清澈的眼睛,就像現(xiàn)在她尚在襁褓中的弟弟那般。
像是對周圍的一切感到新奇,對未來滿懷憧憬。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經(jīng)歷的越多懂得的道理越多,人不再單純,眼神也變得沒有幼時那般清澈如水。
活了兩輩子,看盡世間人情冷暖,許明舒方才意識到這份清澈的可貴。
就像是長期生活在暗無天日的陰森房間里,突然有一天被放出來看見頭頂湛藍廣闊的蒼穹,蒼穹并不自知,所見者自然心驚。
明明鄧硯塵自幼歷經(jīng)重重磨難,可在他身上仿佛永遠都看不見消極與怨憤,她的少年永遠如記憶中那般帶著朝氣。
鄧硯塵朝她打了個手勢,隨即喝完自己杯里的茶悄無聲息地起身離開。
許明舒在自己位置上心神不寧地坐了一會兒,隨即尋了個借口朝鄧硯塵離開的方向走去。
許明舒離席走到后院時,四周靜悄悄的只能聽得見踩雪的咯吱聲。
少年披著氅衣站在院中央的雪地里,長身玉立。
聽見動靜后,扭回頭看向她,眼含笑意。
許明舒迎上他的目光緩步上前,道:“要走了嗎?”
鄧硯塵點了點頭,“人員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明日該啟程了�!�
許明舒點點頭,沒有說話。
胸腔內(nèi)的那抹酸澀蔓延至整個神經(jīng),她甚至覺得方才吃進肚子里的餃子涌上一陣陣苦澀味道。
鄧硯塵見她半晌不說話,走上前幾步握住她的雙肩,低聲道:“明舒,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第一時間告知于我,不要委屈著自己�!�
“北境大營到達京城,有蒼梧不過快馬加鞭兩日而已,你需要我,我隨時都能趕得回來。”
許明舒正對分別之苦感到心酸時,聽見他這話突然笑了。
“你為什么一直覺得我會沖動行事?”
鄧硯塵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或許是從前我阿娘常常同我說,時間和距離會將一切誤會與猜忌放大,會在彼此不知曉時已經(jīng)演變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明舒,我心里,有一點擔心。”
許明舒不解地看著他,“可我們之間并無猜忌�!�
這下?lián)Q鄧硯塵笑了,“沒有嗎?”
他挑眉,湊近她,“那之前是誰誤以為我在慧濟寺給別的姑娘求平安的了?”
舊事重提,許明舒惱羞成怒再次朝他打了重重的一拳。
女兒家棉花似的力氣,根本不能傷及鄧硯塵分毫,他卻仍舊樂此不疲地裝疼。
“你再笑,我準備的東西可就不給你了!”
許明舒跺腳道。
“你要送我什么東西?”鄧硯塵看向她雙手,問道。
許明舒作勢不給,卻聽他哄孩子似的道:“大人不記小人過,許大人就別和我一般計較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東西。”
許明舒踩著他搭好的臺階,傲嬌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個藍色的平安符遞到他面前。
鄧硯塵在看清那平安符后,眼神亮了一下,高興地接過去仔細打量著。
“有許大人的庇佑,這一仗必然所向披靡,得勝而歸�!�
許明舒看了他一眼,道:“別貧了,我阿娘給你置辦了此行的衣物,已經(jīng)叫人送去你房間里了,明早你記得帶走�!�
聞言,鄧硯塵神情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輕聲道:“侯爺和夫人的恩情,我此生難以為報�!�
許明舒看向他,寬慰道:“你能帶著玄甲軍的將士們平安無事,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報答了�!�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我還沒問你,你為什么總擔心你離開后我會同你有什么誤會隔閡�!�
鄧硯塵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是從前跟在黎叔叔身邊久了,看著他和沈夫人彼此心中都有著對方,卻倔強著誰也不肯低頭,所以總是覺得惋惜吧�!�
亦或者,是許明舒之前同他講述的,和他曾經(jīng)夢見的有一個共同點。
她許配給了別人,在他遠在北境不能返京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