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鄧硯塵難得開懷地笑了下，
壓在心中的擔(dān)子似乎在此刻輕松了許多。
那日同裴譽(yù)的一場比試，
叫他從中悟出了許多道理。
習(xí)武之人根基不牢，地動山搖，若是一味追求進(jìn)攻，忽視了防守的重要性，
即便再如何練習(xí)都銥驊會陷入被動。
周圍的山匪被蕭珩身邊的人控制住后，
其中一親衛(wèi)上前詢問道：“殿下，
你沒事吧？”
蕭珩面色慘白，
右手手臂上的鮮血順著指尖向下流，
他沉聲道：“無礙�！�
“殿下，這些山匪如何處置？”
蕭珩看向遠(yuǎn)處泛著火光的驛站，
他們的行蹤已經(jīng)暴露了，
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坦然面對。
“通知當(dāng)?shù)毓俑^來羈押�！�
他抬手指向跪在鄧硯塵銀槍下的山匪頭目，道：“看好這個人，
明日我同崔御史一道審問�！�
親衛(wèi)領(lǐng)了命，上前將山匪頭目從淤泥中拉了起來，捆緊繩子后帶著周圍一眾被捆綁的山匪向城內(nèi)行駛。
盛懷見他與鄧硯塵被這群黑衣人晾在一旁，心中頓時有些氣憤。
他也就算了，鄧公子方才可是救過他們主子的性命，更是緝拿了山匪頭目，怎么連句招呼都不打就離開了？
思及至此，盛懷上前幾步朗聲道：“喂！好歹也是救了你們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也太無禮了吧！”
為首的那名親衛(wèi)方才回神，朝他們二人走過來，從懷中摸出一袋沉甸甸的銀子遞到盛懷手上，拱手道：“多謝兩位兄臺出手相助，小小心意你們拿去用，若是不夠可前往縣衙說明今日之事，同當(dāng)?shù)毓賳T知會一聲自會有人再送銀錢與你們�！�
盛懷抱著那一袋子沉甸甸的銀子驚呆了，他看了看身旁的鄧硯塵，又看向捂著手臂上的傷被隨從扶著上馬的那位年輕人。
那人面色陰郁全程沒對他們說一句話，自他上馬后又朝著鄧硯塵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審視的目光中像是還有似有似無的輕蔑，隨即扭頭吩咐著身邊人離開。
盛懷回過神來，方才胸腔里的那點子火燃得更勝，他看著已經(jīng)聽從命令動身離開的一行人朗聲道：“誰缺你這點錢，我們可是靖安......”
他話未說完，鄧硯塵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
盛懷當(dāng)即閉了嘴，看著逐漸遠(yuǎn)去的人影，他皺緊眉頭有些不解道：“鄧公子，他們也太少教了，要不是您阻攔，我非得上去和他們理論一番�！�
鄧硯塵握緊韁繩牽著馬緩步朝前走，目不斜視道：“他們是宮里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來調(diào)查吳知縣遇襲一事，此事牽扯過多我們出門在外不要給侯爺惹麻煩。”
“宮里的人？”
盛懷一驚，隨即扭頭看向身后已經(jīng)消失在夜色中的人影。
怪不得方才聽他們講話不僅沒有口音，騎的馬也是萬金一匹的良駒。
盛懷回想起十幾個親衛(wèi)簇?fù)碇哪敲贻p人，那人看向鄧硯塵陰森透著寒意的眼神，當(dāng)即打了個冷顫，扭回頭繼續(xù)趕路。
蕭珩同親衛(wèi)押著山匪行至遂城城門前時，天漸漸亮了起來，遠(yuǎn)處蒼穹升起一抹魚肚白。
他勒緊韁繩在城門前站定，語氣漠然，“去查查�！�
迎著風(fēng)，身旁的親衛(wèi)沒聽清他講話，湊近了幾分問道：“殿下，您說什么？”
蕭珩目不斜視，“去查一查，靖安侯府的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
……
這天夜里，許明舒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睡不著。
自那日沈凜來府中告知她蕭珩被派遣至蘇州后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她還是沒有得到關(guān)于鄧硯塵的半點消息。
而最讓她擔(dān)心的是，她怕鄧硯塵會在那里遇見蕭珩。
她同蕭珩糾纏了一輩子，對他這個人再是了解不過。
他敏感多疑，喜怒無常，恭順的外表下實則是乖張陰鷙。
因著生母出身低賤，從前母子二人在宮里沒少受皇室眾人欺辱，就連宮里捧高踩低的下人都能給他臉色看。
經(jīng)年累月下來，權(quán)力地位這個東西被他看得越發(fā)重要。
在他眼中，只有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才能不再受制于人，不必隱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是因為這個，當(dāng)年她在幽宮里發(fā)現(xiàn)昏迷不醒的蕭珩，將他帶去昭華宮后，他借此機(jī)會成為她姑母宸貴妃的養(yǎng)子。
他心思縝密，認(rèn)仇人為母只是他隱忍的第一步，真正圖謀的是宸貴妃背后的靖安侯府。
他很清楚沒有一個有力的靠山，根本沒法在這波譎云詭的宮中拼出自己的一條路，也沒辦法越過出身地位，伸手觸碰到那九重宮闕。
顯然，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十分成功。
宸貴妃對他視如己出，幫助他順利地入住東宮，成為國之儲君，而后更是代替中風(fēng)臥床不起的光承帝監(jiān)國。
蕭珩此人無情無義，他心中唯一的那一抹柔情與良知早就隨著程貴人的死而消散了，即便這一世有太子蕭瑯悉心教導(dǎo)，許明舒也不得不提防他再有崛起的可能。
若是蕭珩在蘇州遇見了鄧硯塵，憑他的性子必然會懷疑當(dāng)?shù)亟舆B發(fā)生的案件同靖安侯府乃至將軍府有著不可告人的聯(lián)系。
彼時，她父親上交了兵符，光承帝正處于當(dāng)日沖動行事后的愧疚中，她們府里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經(jīng)歷任何風(fēng)浪。
現(xiàn)如今她母親徐夫人平安產(chǎn)子，壓在許明舒心口的巨石終于松動了幾分。
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禁暗自慶幸，這一世許多事情在她的努力下還是可以得到改變。
她阿娘和弟弟是這樣，爹爹、姑母、四叔、乃至整個靖安侯府也是一樣。
窗外蟬鳴聲陣陣，許明舒意識逐漸模糊時，心想道：她應(yīng)當(dāng)趁著蕭珩不在宮里，去看看姑母。
光承帝當(dāng)日毫無征兆地發(fā)怒，必然將她姑母嚇到了。
如今府中有她父親坐鎮(zhèn)，她不能叫她姑母在宮里孤立無援。
眼皮越來越沉，許明舒打了個呵欠，枕著自己的月兒枕陷入夢鄉(xiāng)。
......
月色氤氳，太子蕭瑯?biāo)诘臅績?nèi)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他手中拿著一本地方志不斷翻閱查詢著，看到有用的位置便執(zhí)紅筆耐心地做著批注。
他看得投入，連院中來了人都未曾察覺。
王皇后透過敞開的窗看見蕭瑯正側(cè)身坐在那里，囑咐下人噤聲，不要驚擾到他。
王皇后從身邊女官手上接來了籃子，緩步走近書房中。
桌前燭火晃動，蕭瑯抬首時方才發(fā)覺母親已經(jīng)站在自己房前。
他連忙站起身，驚訝道：“母后，這么晚了您怎么過來了？”
王皇后面上洋溢著笑容，走近道：“就知道你還沒睡，過來看看，順便做了宵夜給你�！�
蕭瑯繞過桌案走到王皇后面前，扶著她在椅子上落座，“這種事交給宮人來做就好了，母后何必親自跑一趟�！�
“你不要以為本宮不知道，平常宮人送來的補(bǔ)品你總是借口推脫，你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為娘的只能過來親自督促�！�
蕭瑯有些難為情，柔聲哄道：“母后，這些東西兒臣日日都服用，也沒見有什么效果，何必再辛苦了您和東宮眾人�！�
王皇后擰眉，“沒效果就是最好的效果，這幾年你身子也穩(wěn)定了，不再似從前那般容易生病，這已經(jīng)很好了�！�
她抬手指了指書案上放置的籃子道：“再者說，這些是你宸娘娘費心搜尋送來給你的，你若是不用，豈不是枉費了她一份心意？”
“宸娘娘，”蕭瑯微微一愣，話到了嘴邊還是收了回去。
王皇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嘆了口氣道：“你宸娘娘的確是對你的事十分上心，先前宮宴上你父皇斥責(zé)了她之后，昭華宮這段時間來奉行節(jié)儉，連多一個蠟燭都不敢點�？蛇�是尋了這些名貴的藥材私下叫人送到本宮這里來，從未有過間斷。”
蕭瑯心頭一暖，猶豫半晌開口道：“父皇當(dāng)日之事，的確是有些欠妥...兒臣這就派人去昭華宮給宸娘娘道謝�！�
“罷了，”王皇后抬手制止道，“今日去不得，算了吧�！�
“為何？”蕭瑯問。
王皇后目光看向遠(yuǎn)處，緩緩道：“今日，是沈國公世子的祭日�！�
宸貴妃在進(jìn)宮前曾同沈國公世子定了親，這是滿宮皆知的事情。
蕭瑯神色一凝，沒再多說言。
房內(nèi)氣氛凝固了許久，蕭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按照以往，今晚父皇會去母后那里留宿，您怎么出來我這了？”
王皇后端起宮人遞來的熱茶，聞聲茶盞送到嘴邊一頓。
她像是失去了興趣般將茶盞放下，苦笑道：“昭華宮去不得，便想到坤寧宮圖清靜，不見也罷�！�
蕭瑯眼中流露出震驚之色，他輕聲提醒道：“母后！”
王皇后回神，避開他的話題朝他笑了笑道：“喝藥吧，過會兒該涼了�！�
第37章
邊境夜風(fēng)清涼，
吹得人倍感舒爽。
黎瑄百忙之中終于尋了個空閑，拿著兩壇子酒獨自一人前往軍營對面的山坡上，尋了棵樹靠著坐下來，
俯視著下一排排方燈火通明的軍帳。
他揭開一壇子酒的封口，
將里面的酒水盡數(shù)灑在地上，又開封另一壇，
往嘴里灌了一口，
嘆息道：“云錚兄，許久沒同你一起喝酒了�！�
晚風(fēng)吹得樹枝搖晃，
黎瑄看著身邊掉下來的樹葉，回憶起最后一次見到沈屹的畫面。
記得也是同樣一個悶熱的夏天，他同許侯爺一起到沈國公府上做客。
他們這群人常年在外打仗，
鮮少有機(jī)會能聚在一起，
沈國公難得開心，
席間拉著他們多喝了幾杯，開始自在地談天說地。
黎瑄不勝酒力，沒幾杯的功夫就發(fā)覺頭暈?zāi)垦！?br />
沈國公打趣了他幾句后，叫他自己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醒醒酒。
他凈了手，
沿著國公府石子小路低頭走著，
不知怎么地晃去了府里的練武場。
穿過一道長廊，
黎瑄忽然聽見了女子的低語聲，
他頓下腳步?jīng)]有貿(mào)然走出去。
練武場內(nèi)沒有樹蔭遮蔽的地方，
日光映照的四周分外亮堂，有個身形高挑儀態(tài)端正的青年正拎著一把精致泛著銀質(zhì)光澤的長槍，
邁步向長廊的另一頭走去過。
他臉上洋溢著明朗的笑容，
眼里滿是柔情。
廊下，一名穿著水藍(lán)色衣裙的女子緩步上前，
抬起手用帕子小心仔細(xì)地替他擦著臉上的汗水。
微風(fēng)吹過，女子輕紗飛揚(yáng)，整個人站在日光下給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光。
三千青絲被挽成一個簡單的碧云髻，發(fā)間只帶著一支清雅的蘭花簪。
才子配佳人，站在一處時如同一幅飽含溫情的畫卷。
僅僅只是一瞬間，他就知道那名女子是誰了。
許侯爺?shù)牡沼H妹妹，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許昱晴。
而她身邊的青年，黎瑄認(rèn)得，是國公府世子沈屹。
這不是黎瑄第一次見到沈屹，從前在國公府、戰(zhàn)場上、亦或者是宮里他與沈屹有數(shù)面之緣。
黎瑄自己也曾是世家公子，家道中落才投身軍營做了武將，此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在少數(shù)，可每一次見到沈屹時，黎瑄都會從心里不由自主地發(fā)出感嘆，這人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就像孔圣人在書中所寫的那般，“謙謙君子，錚錚若鐵�！�
這人年紀(jì)輕輕精通兵法文武雙全，舞得一手好槍，他手上的亮銀槍乃是先帝御賜，特意遣工匠為他量身打造而成。
槍刃鋒利削鐵如泥，槍身由椆木和純銀制成，比尋常長槍重上許多，除了沈屹尋常人難以自如使用。
不知怎么，沈屹像是察覺到他的存在，朝長廊的那邊望過來，看清是他后，隨即揮了揮手示意他過去。
黎瑄躲閃不得，只能頂著尷尬走過去。
那女子順著沈屹的目光望過來，一張明艷動人的臉闖入黎瑄的視線，她躬身行了一禮后，悄聲退了下去。
沈屹的目光追隨她而去，直到人徹底消失在視線范圍中。
他方才回神，看向黎瑄道：“禹直兄，許久沒見你了。聽婉婉說，你們這一仗打得很是辛苦�！�
黎瑄一愣，頓在原地許久方才意識到沈屹口中的“婉婉”是何人。
鮮少有人知道，那個在京城家喻戶曉的女閻羅，能以五千騎兵逼退敵寇兩萬大軍的沈國公愛女沈凜，還有這樣一個帶著姑娘家嬌柔的乳名，
婉婉。
就連黎瑄本人，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喚她。
沈屹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也沒解釋，只笑著道：“我們家中三代只出了婉婉一個女孩子，她自幼在習(xí)武世家中長大，又有父兄慣著，性子的確是肆意張揚(yáng)了些，同尋常女兒家不大一樣�！�
黎瑄想起馬背上那獵獵而飛的紅衣，臉上露出一抹柔情。
“家里人一直擔(dān)心著，婉婉如此心性難以找個稱心如意的郎君，后來聽聞你們早已經(jīng)心意相通，我同父親也是真心感到高興�！�
沈屹拍了拍黎瑄的肩，語重心長地道：“禹直兄，婉婉能跟著你我很放心。她這個人看著外表剛強(qiáng)實則骨子里還是個嬌氣的姑娘，總是做些口是心非的事，今后還希望你能多擔(dān)待她些。”
黎瑄看向沈屹，認(rèn)真道：“世子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阿凜�！�
沈屹會心一笑，“叫什么世子，我們都快是一家人了，叫我表字云錚就行�！�
黎瑄點點頭，“云錚兄�！�
沈屹的目光時不時地便往長廊盡頭處瞧上一眼，即便方才的人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
黎瑄如有所感，忍不住問道：“云錚兄同侯爺?shù)陌迷缇投ㄏ掠H事，如今你們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jì)，打算什么時候成親？”
提起這個沈屹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帶著對未來的憧憬，開口道：“我已經(jīng)同父親定下來，立秋去侯府提親，今年年底操辦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