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從不覺得自己家中要比許明舒這個武將家中出來的矮上一頭。
更何況她是當今圣上的血脈,
朝廷親封的成佳公主,
靖安侯府聲望再高又如何,不還是要替她們蕭家打天下。
見許明舒頗為放肆地笑個不止,
一點都不將她這個公主放在眼里,
成佳公主怒斥道:“你笑什么!”
許明舒一邊掩面一邊止不住地笑著,她拉了拉身邊站著的鄧硯塵道:“你聽見沒,
她給那只胖兔子起名叫菲菲哈哈哈...怎么會有人起這么肉麻的名字啊哈哈哈......”
鄧硯塵將手輕輕搭在許明舒手臂上,沒有說話。
許明舒知道他這是提醒自己不要做得太過,可她對此并不在意,誰叫對方是成佳公主蕭璃琬。
上輩子,成佳在知道鄧硯塵身世后每逢見面都要出言諷刺一番,更是耍脾氣以鄧硯塵沖撞了她的馬車為由,叫有傷在身的他在宮門前跪著,淋了兩個時辰的雨。
而成佳自己悠閑地站在城樓里,一邊吃著宮人送來的果子一邊欣賞著樓下風景。
如今到了這一世,她還是一般的驕縱任性。
新仇疊舊怨,許明舒這一次不會這般輕易將此事翻篇,最起碼也要叫成佳知道,她許明舒的人沒那么容易被人隨意欺辱。
“你好大的膽子,這可是父皇送給我的兔子,你竟敢嘲笑......”
“沒嘲笑啊,”許明舒打斷她道:“既然是陛下送得那自然是只伶俐可愛的兔子,只是這兔子到了你手里倒是和主人越發(fā)相像了�!�
成佳公主皺眉:“你什么意思�!�
許明舒繼續(xù)道:“給兔子系個金黃色大蝴蝶結這種事也就你能做得出來了,公主殿下咱們也是老相識了,我奉勸你多花點精力在學習穿著打扮上,別整日亂七八糟的釵環(huán)插一腦袋,全身花花綠綠的在宮里宮外亂晃�!�
“許明舒你放肆...你敢對本公主出言不遜!”
許明舒看著眼前人扭曲的一張臉,毫不畏懼道:“別人敬著你是位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血脈,對你的無理取鬧以禮相待,但那不是你肆意欺辱別人的理由。你若是有本事有什么事盡管沖著我來,少來為難我家的人�!�
說完,她拉著鄧硯塵的手離開,半分眼神沒在留給旁邊的成佳公主。
鄧硯塵被她推著往前走,慌忙之中不忘朝成佳行禮,卻被許明舒更為大力的拉了幾下。
行至馬車前時,鄧硯塵停下腳步立在原地看向許明舒道:“侯爺......”
見他猶豫,猜想是不愿先行跟她離開,許明舒開口道:“爹爹剛回來,陛下想來同他還有許多事要聊,阿娘已經在府中預備了接風宴,我們在這兒等他一會兒再一起回去吧�!�
鄧硯塵點了點頭,他側首看向宮門處的方向又問道:“你方才同公主那般講話,她會不會生氣告你的狀?”
“沒事,”許明舒擺了擺手,“我倆一見面就吵,陛下都習慣了,不過你做什么了惹得她一直揪著你不放�!�
鄧硯塵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他跟著許侯爺一同行至宮門前,侯爺下馬時同他講要去宮里面見陛下,叫他率軍在此等候。
誰知侯爺前腳剛走,鄧硯塵聽見頭頂傳來一陣呼喊聲,抬眼時見一只毛茸茸雪白的東西從城樓上落了下來,他沒做多猶豫,足尖輕點馬背一躍而起,將那東西在半空中接住隨即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
懷里的東西似乎是受了驚嚇,一直掙扎著,鄧硯塵站穩(wěn)后發(fā)現(xiàn)是一只系著金黃色繩結的兔子。
正不知所措時,宮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身著華服年歲同許明舒差不多大的姑娘從里面跑出來,心急地將那只兔子從他手中接過來輕聲安撫著。
見兔子的主人趕到了,鄧硯塵將兔子交走后正欲返回軍列中,誰料那華服公主叫住他,問他叫什么名字改日去府上答謝他。
鄧硯塵搖了搖頭,區(qū)區(qū)小事不必掛心,可那公主卻再三問他非要知道他的名字不可,抓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
僵持中,許明舒便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擋在他身前替他解決了麻煩。
許明舒在聽完鄧硯塵的描述后,毫不留情地說了兩個字:“有病。”
聽她這樣講,鄧硯塵頗為輕松地笑了笑,眉眼彎彎帶著獨屬于少年人的清爽與干凈。
許明舒被他的笑晃楞了神,看著面前許久不見的人,她突然問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她繼承了靖安侯,在同齡女孩中個子算是高的了。
明明年初走時自己到他耳廓的位置,如今方才過了半年,許明舒覺得她好像將將能碰到他的下巴。
“我入軍營時是個子最低的一個,那會兒總怕以后長不高,每日清晨攀爬飲牛乳一天都沒落下過,誰知到了今年個子就一直往上竄......”
他抬手比了比許明舒的頭頂,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許明舒也沒客氣,狠狠地朝他手臂打了一拳。
遠處城樓之上,兩個修長的身影將方才宮門前這一幕盡收眼底。
太子蕭瑯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道:“你瞧,琬琬如此驕縱任性,如今算是遇見對手了�!�
蕭珩看著馬車前嬉笑打鬧的少年和少女,眉頭微皺道。
從前在宮里,成佳公主同其他幾位皇子也曾多番欺辱他,他雖不喜這幾個名義上的兄妹,但見今日許明舒擋在那人面前教訓成佳公主,不知怎么地蕭珩心里覺得有些堵得慌。
他猶豫半晌,開口道:“可她畢竟是公主,是天子血脈�!�
蕭瑯側首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弟弟,想起之前蕭珩提起許明舒時稱他是君,靖安侯是臣的話,語重心長道:“雖說自父皇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與靖安侯的關系便成先君臣后兄弟�?墒前㈢�,若是人登得高處后心中只記得尊卑等級,忘了從前患難與共的情分,未免太過冷情了些......”
蕭珩低下眼睫,他那位皇帝父親從前和靖安侯的交情,他也是聽宮人提起過一些。
傳聞當年先帝最滿意的儲君并不是如今的光承帝蕭鑒晟而光承帝也不算諸多皇室子弟中最出眾最受重視的那一個。
其余皇子在宮中過著金尊玉貴的日子,當時的光承帝卻要接過帶兵打仗的苦活,去的還是每逢冬日冰天雪地的北境。
北境敵軍經歷了一整個夏季的休養(yǎng)生息,正是糧草充足戰(zhàn)馬膘肥體壯之時,而光承帝當時帶領的大軍到了這個季節(jié)便陷入官道冰封難行,糧草供應不足的困境。
朝廷派遣來的軍需一拖再拖,北境將士們的一日一日比一日難過,所幸有舊交靖安侯同他一起并肩作戰(zhàn),二人彼此相互照應也算越挫越勇。
而后,當時的太子因貪污受賄被廢黜,在戰(zhàn)場上展露風頭的蕭弘彰逐漸得到先帝重視,沒過幾年便受封為儲光承帝馬背上贏來的榮光,是以對自己的一眾皇子在弓馬是否嫻熟之事上十分在意。
蕭珩看了看身旁面色還是有些蒼白的蕭瑯,隱在衣袖里的手緊緊攥成拳。
“更何況...”蕭瑯看向宮門處氣得跺腳的成佳公主道:“琬琬這般心性日后遲早是要惹出事的,貴妃護女心切旁人又都順著她的意,能有個人不畏權勢叫她吃虧幾次,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蕭珩抬眼看了下頭頂?shù)牧胰�,催促道:“皇兄,該到喝藥的時間了,我們回去吧�!�
蕭瑯搖了搖頭,無奈道:“都是那些東西,反反復復喝了多少年也沒什么用,我已然感到厭倦......”
“藥物只能起到輔助作用,皇兄自己的身體還是要靠自己妥善養(yǎng)著,近來皇兄睡下的時間越發(fā)晚了�!�
提起這個蕭瑯面上憂愁更濃,“地方官員呈上來的賬目和戶部記載的對不上,且近來多有人遞信控訴各方有貪污腐敗之事發(fā)生,難解�。 �
蕭瑯抬手在蕭珩后腦上拍了一下,道:“走吧,我們回去...”
話音剛落,蕭珩眉頭皺起一臉痛苦的頓在原地。
蕭瑯下了一跳,忙問道:“怎么了,皇兄碰到你的傷了?”
蕭珩蹲在地上雙手按著額頭,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后腦如同有尖銳的物體刺進來,疼得他不斷滲出冷汗。
與此同時,像是有個影子在他腦海中閃過,他凝神耳邊聲音變得愈發(fā)清晰起來。
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擋在他身前訓斥著前方眾人,
“七皇子是陛下的骨肉,更是我姑母的養(yǎng)子,今后同我便是一家人,你們若是再欺負他我第一個不答應�!�
“珩哥哥不怕了,從今往后他們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
“不過是受了點傷而已,等你養(yǎng)好了眼睛,你不會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差�!�
“蕭珩,是我錯看了你,你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被愛的資格�!�
……
汗水大滴大滴地自他額頭上流淌下來,他無論如何努力都看不清腦海中那姑娘的面容,蕭珩掙扎著想伸手挽留住那個逐漸離他遠去的身影,卻怎么也觸碰不到她半分。
他倒在地上,捂著緊縮的心口,他聽見皇兄蕭瑯在身邊焦急地呼喚他,他掙扎著想開口告訴皇兄自己無事,眼前一陣忽明忽暗最終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第25章
許侯爺自宮里出來后,
外面天色已暗。
徐夫人一早擺好了席面來給眾將士們接風洗塵,因著天氣暖和,她命人將桌案搬去了武場內依次排成排,
每桌備上精致的菜肴。
臨近生產,
她覺得行動越發(fā)沉重,從房內行至府門前這點子距離也要花費許多體力,
但她依舊一早到達門前張望等候著。
離得老遠,
她一眼望見了端坐在高頭大馬上逐漸走近的許侯爺,徐夫人揮舞著手中的帕子招呼著。
鄧硯塵跟在許侯爺身側的位置,
側首時瞧見侯爺眉眼中流淌的笑意。
自他入京的這些年,看見聽見高門貴府里夫妻關系不睦,家宅不寧,
寵妾滅妻的事多了去了。
唯獨許侯爺夫婦多年來感情如初,
即便侯府子嗣稀薄恐陷入后繼無人的困境,
許侯爺對此也不強求,一如當年般守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約定,從未有過動搖。
鄧硯塵扭頭看向身后的馬車,那個姑娘自車簾中探出頭,
回應著徐夫人的招手,
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
在看到他的目光朝自己看過來時,
小姑娘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瞪了他一眼,
隨即縮回馬車中去。
鄧硯塵不由自主地笑得開懷。
在愛里長大的姑娘,
大方爽朗的同時帶著女兒家的嬌氣,從不吝嗇于給予別人溫暖。
黎瑄待他不薄,
但在將軍府乃至偌大的京城里,
他也不得不時時刻刻壓抑著自己,謹小慎微地行事。
越是這樣,
他越是想縱容那個姑娘在他面前的驕縱任性,就仿佛看見她過得開心快樂臉上洋溢著笑容時,自己也能跟著開心起來。
他扭回頭,繼續(xù)牽馬前行。
一行人到達府門前時,四房周氏扶著徐夫人緩緩走下臺階,上前迎接著。
周氏率先開口笑道:“兄長若是再不回來,嫂嫂都要望眼欲穿了。”
許侯爺上前扶住夫人的手臂,眼中滿是疼惜:“你大著肚子,怎么不在房里等著�!�
徐夫人笑容滿面:“無礙,家中大小事都是四弟妹打理著,左右我也是閑著沒事,出來走動走動�!�
“這段時間,辛苦四弟妹費心照料了。”
周氏擺了擺手,道:“兄長說得哪里話,一家人有什么謝不謝的,照顧長嫂也是我這個當?shù)苊脩撟龅��!?br />
許侯爺?shù)懒酥x,隨即低頭看向徐夫人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聞言,徐夫人側身看向站在許侯爺身后的鄧硯塵道:“硯塵,演武場備好了席面,勞煩你帶著一眾將士們過去用膳吧,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同府中下人提,替伯母招呼好諸位兄弟�!�
鄧硯塵拱手行了禮,正欲帶人往演武場方向走時,又聽見徐夫人叫住他。
“聽聞你回來,伯母一早備下了些東西留給你。小舒啊,一會兒你去阿娘屋里將那個絳紫色的包裹拿出來,給你硯塵哥哥送過去�!�
許明舒正站在原地發(fā)呆,聽見母親喚自己忙點點頭道:“知道啦�!�
說完,她正欲邁步跟上父親母親時,聽見鄧硯塵在她身側輕笑了一聲。
許明舒微微皺眉,有些疑惑。
她一早就發(fā)現(xiàn)了,鄧硯塵自從宮門回來后就顯得極為不正常。
不僅時不時的回頭看她,眼里還一直帶著莫名其妙的笑。
許明舒狐疑地看向身側的人,問道:“你笑什么呢?”
鄧硯塵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卻笑得更盛。
“喂,你到底什么事笑得這么開心啊,別賣關子了?”
鄧硯塵微微低頭,看向她認真道:“你真想知道?”
許明舒點點頭,見鄧硯塵一副謹慎的模樣,誤以為是什么不能為外人知道的秘密,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幾分。
片刻后,鄧硯塵俯下身,炙熱的氣息撫過她耳廓。
她聽見他低聲緩緩開口道:“硯塵哥哥。”
......
許明舒愣在原地,一臉呆滯地看著那人在說她耳邊說完這四個字后揚長而去。
夜里,結束了一整日的奔波,鄧硯塵回到房里終于能卸下身上的輕甲,舒展雙臂準備休息。
想是得了徐夫人的囑咐,晚膳過后侯府的小廝引著他來到離演武場不遠處的廂房內。
屋內收拾的干凈整潔,一應物品俱全,香爐里燃著安神香,味道淡雅清新聞起來心曠神怡。
原本他還打算去和其余幾個親衛(wèi)房里擠上一晚,如此一來倒是省去了他許多麻煩。
房間內的被褥是新的,邊角處折痕明顯。
鄧硯塵打量了許久,方才輕手輕腳地將衣物掛在床榻旁,像是不忍破壞床榻上的整潔。
廊下腳步聲響起,鄧硯塵透過敞開的窗看見一抹纖細的身影在樹蔭下晃動,她面上帶著笑,一直同身邊的丫鬟低聲說著什么。
窗外蟲鳴聲陣陣,淡紫色的藤蘿花爬滿了紅木欄桿,那抹月牙白色的身影經過時,宛如月光自長廊內流淌。
鄧硯塵看著逐漸走近的身影,緩緩起身。
那人在他窗前站定,雙手撐著窗沿看向他道:“等得久了吧?”
她從身邊丫鬟手中拿過一個絳紫色的包裹,從窗戶里遞給鄧硯塵道:“我阿娘說叫你看看還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明早叫人給你一并預備過去�!�
鄧硯塵接過那沉甸甸的包裹,打開上面系著的結,見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幾身面料柔軟清涼的衣物。
他展開一件在身前比了比,大小正好合適。
這半年來他個子長得飛快,年初在京城預備的衣服袖口都短了一大截,入了夏去年的衣服更是小得沒辦法穿。
無奈,他只得在軍營里同長青他們搶衣服穿。
包裹內依次由薄到厚擺放了七八件衣服,每一件尺寸都是極為合身。
鄧硯塵不知道徐夫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尺碼的,但被人惦記終歸是一件叫他覺得倍感幸福的事。
許明舒看著神情有些錯愕的鄧硯塵,心中滿是酸澀。
前世,在這一年秋天,鄧硯塵曾獨自返京過一次。
他深夜返回將軍府,似乎是想要取什么重要的東西離開。當時被將軍府中沈夫人的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險些將他當做賊人處置。
許明舒那日剛好在將軍府陪沈凜下棋,聽見院外有動靜方才跟著身邊人一同出去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