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敲完之后,一切動作都停止。
余弦:“你是要我坐上去嗎?”
又敲。
余弦走到床邊坐上去的時候,那那雙手消失了。
余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坐在嫁衣身上了,但至少沒有什么其它訊號,只是耳邊的哭泣聲漸漸變成了盤旋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
余弦眼神平靜,甚至有些期待地再喝了一口紅糖姜茶。這是嫁衣為他準(zhǔn)備的,非常用心。
伴著紅糖姜茶,他拿起一塊酥皮點心,開始慢慢地啃。
沒人和他說不能坐在床上吃飯,是這張床的主人邀請他可以在床上吃飯的。
甜而不膩,微溫,入口即化。
配料是骨灰,血液,蜜糖,還有一點點的愛意。
余弦吃得入迷。
就在他看不到的身后,紅蓋頭緩緩地垂到了他的頸側(cè),隨即是一身嫁衣,從空洞洞的袖口里探出兩只蒼白的手,撫摸著余弦修長細膩的脖子,像在撫摸著珍貴的器物,再一點點往上,溫柔地拭去余弦唇邊沾上的點心漬。
那雙手冰涼而堅硬,觸感完全就是死人的觸感。
隨即手指緩緩撫上余弦的臉,撫過余弦冰涼的、沒有反應(yīng)的眉眼,在長而濃密的睫毛旁摩挲。坐在婚床上的余弦格外漂亮,紅艷艷的燈籠讓他的臉染上了一層紅意,本就白皙的臉龐更顯細膩。那雙死人手就這么仔仔細細地把余弦的臉摸了一遍。
貓不錯,摸摸。
摸完眼睛摸鼻子,摸完鼻子摸嘴,整張臉都摸完之后,嫁衣將手摁上了余弦的肩膀,將他壓著靠向自己。
余弦吃點心吃得開心,順勢就往后一躺。
他的頭隔著一層嫁衣的布料,躺到了一片赤露的肋骨之上。
嫁衣下方是一片骨架。
非男非女。
第90章
中邪(20)
鬼咬鬼
這是一個平凡的午后。
只是對于即將被裁員的小艾來說,又顯得不那么平凡。
這里是市中心的商業(yè)區(qū),能在這種地方找到一份工作對于普通人來說意義非凡,但此刻,因為鬼的影響帶來的經(jīng)濟風(fēng)波讓許多公司難以為繼,許多店鋪相繼關(guān)門,生意也更加難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種東西的影響,他被解聘了。
他收拾好了東西準(zhǔn)備離開這個辦公室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身后傳來低低的笑聲。
小艾一下就汗毛直豎。
在他的面前,剛剛還收拾得好好的箱子忽然變成了一個首飾盒,古色古香。從首飾盒里爬出來一堆帶著甲殼的蟲子,轉(zhuǎn)瞬間往下爬,失去了痕跡。
而他購買的咖啡,此刻變成了一碗香米飯,香米飯上插著三根木筷子,就這么豎直地朝著天。
小艾驚懼地后退一步,再定睛一看,這一碗香米飯會動……為什么會動?
他不由得湊過去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這不是香米飯,這是一整碗白白胖胖的蛆蟲。
一群蛆蟲擠壓著,蠕動著,相互推擠著,插在蛆蟲飯里的木筷卻一動不動,仍然像上香一樣直直朝著天。
“鬼……鬼啊!”
小艾后退一步,就想往后跑。但他一回頭就看見一個飄在空中的鮮艷鬼影。紅蓋頭披著,血液蔓延,蒼白的手指上面涂著黑色的甲油,在驟然昏暗的空間內(nèi)顯得詭譎而美麗。
但在這個小艾曾習(xí)以為常的辦公室內(nèi),它只能喚醒人內(nèi)心深處最深的恐懼。
整個正常的辦公空間,像是變成了一個婚喪嫁娶的場所。紅色的帷幕落下,旋起風(fēng)波。
鬼域。
小艾慘叫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鬼出現(xiàn)在人的世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什么都不會比親自踏進鬼域更能感覺到恐怖。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個男人的額頭裂開了一個血十字,往下蜿蜒地流著血。這樣的血,從眼角,到鼻血,到嘴邊,浸染成一片,讓一張平凡的社畜臉涂滿了猙獰的血色,逃跑的他卻渾然不覺。
他只能感覺到恐懼。
最極端、最徹骨的恐懼。
小艾在樓梯和電梯之間選擇了樓梯——自由度比較高的聰明選擇,但當(dāng)他準(zhǔn)備跑進樓梯的時候,又不由得悚然而驚。
哪兒有什么樓梯?
黑洞洞的一片,墜下便是萬丈深淵。
像是被某種力量生生切斷。
小艾退縮了,他轉(zhuǎn)而跑向此刻還正常的電梯,慌不擇路的他看不見監(jiān)控畫面里滿臉是血的自己,看不見明明一切正常的樓梯,也不明白此刻的自己為什么會失去一切理智地感到極端恐懼。
正好電梯開了門,他沖進了電梯里。
電梯門順利閉合,他也順利松了一口氣。
可惜,被中邪附身的人來不及思考這種恐怖電影里暫時的安穩(wěn)一定會連接著反轉(zhuǎn)。電梯門閉合上之后,整個電梯的燈瞬間全暗。
再開燈時只剩幽幽的燭光。
這是一個喜轎。
小艾此刻正坐在轎子里,隨著轎子一起晃晃悠悠,他轉(zhuǎn)過頭——
剛剛出現(xiàn)的紅嫁衣“新娘”,此刻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旁邊。
紅蓋頭被掀開,而白慘慘的紙人臉整個地扭轉(zhuǎn),就對著坐在旁邊的小艾。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任何地方都逃不開。
小艾一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瞬間清醒了過來。他的身上飄出一縷幻影,像是黃色的煙霧,隨即剛剛的紅轎子內(nèi)部又變回了正常的電梯空間。
他跑了出去,正好撞見那個把他解雇的領(lǐng)導(dǎo)。
“小艾,你——”
領(lǐng)導(dǎo)的表情先是憤怒,后是恐懼,就像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
他面前的是一臉驚恐扭曲的下屬,但不止于此。
在他額頭的正中心,也漸漸裂開了一個外翻的血十字。
“鬼、鬼啊——”
看到鬼就喊鬼,多淳樸、多傳統(tǒng)的反應(yīng)。
被中邪附身的第二個人開始發(fā)了瘋地往外跑,沒有人能看見鬼,卻能在他跑過去之后感覺到一股森冷的寒意。
可是大下午的怎么會出現(xiàn)鬼呢?
接觸到這片寒意的人定住了,等驚魂未定地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剛剛跑過去的人已經(jīng)跑遠。
中邪在慌不擇路地跑,紅嫁衣在背后呼呼地追。
它翻過圍墻,吊在路燈上,在人看不到的空間,紅布翩飛,輕盈地落下,又轉(zhuǎn)瞬之間向前竄去,留下一片血霧似的殘影。
在被附身的人眼中,就是鋪天蓋地、逃不開的鬼。
但嫁衣似乎又不算急。
它只是圍獵,并沒有抓捕。往往是在快要觸碰到中邪的時候又等一會兒,嚇對方一下,讓對方繼續(xù)逃,繼續(xù)附身。
既然是余弦的請求,那它自然要執(zhí)行到位。
中邪逃得越來越厲害,被附身又脫離附身狀態(tài)的人越來越多,從馬路竄進學(xué)校,停留的時間越來越短,慌不擇路,引起一陣混亂。
但如果循著它逃竄的軌跡劃出線路,會發(fā)現(xiàn)它越逃就距離余弦所在的小區(qū)越近。
鬼有智商嗎?
還是單純的目的驅(qū)使?
沒有人清楚。
最終,最后一個人跑上了街道。
風(fēng)聲和哭笑聲消失了,在他渾然不覺的時候,本來寬敞明朗的街道逐漸被彌漫出來的濃霧一點點擠滿。
一個人影慢慢地從遠處踱步而來。
一步,兩步,三步。
無論跑進這片迷霧的人向哪跑,他和那個在迷霧中逐漸走近的身影,距離都是恒定地逐漸縮小。
“中邪”感覺到了真正的恐懼,它瘋狂地脫離了附身的人類,讓他一下暈死在地上,自己則奮力地想向著遠處跑,甚至不再顧及它沖向的方向是紅嫁衣所在的方向。
紅嫁衣足夠恐怖,但真正恐怖的是這個逐漸走近的人影。
不出意外,它被紅嫁衣長長的指甲刺穿,拴在手上,凝聚成一團不成型的霧氣。
噠、噠、噠。
人影走過霧氣,越來越近。
從迷霧里露出面貌的是一個漂亮的男人。
一個冰冷又帶著些許戲謔的聲音響起。
“進度100%,系統(tǒng)加載完成……”
“智能‘血�!癁槟⻊�(wù)�!�
這個聲音出自余弦之口,他冰冷的視線俯瞰著身前掙扎著卻被撕扯的鬼,和糾纏著壓制中邪的紅嫁衣,沒什么神情——也不會有什么神情。
像在看著兩個由他創(chuàng)建出的“成果”。
但很快,余弦收回視線,疑惑地看了看手機上的X德地圖,嘀咕道:
“嗯?我又迷路了?”
他明明是準(zhǔn)備去段永晝的集團看看的,這又是給他送哪兒來了……
第91章
間奏(1)
這有點兒太科幻了
霧氣沒有消散,余弦低頭看著坐在地上的紅嫁衣。它的指甲掐入那一團灰黃的霧氣,那就是中邪的本體。
余弦俯瞰著地上的兩個在人類世界鬧出過大新聞的厲鬼,伸出手,他的手穿過了嫁衣的紅蓋頭,撫摸著嫁衣冰冷的、紅蓋頭下的臉。
紅嫁衣拔出一只手,隔著紅蓋頭的布料,蓋住了余弦的手指,卻不是在阻止他,而是依戀地讓余弦的手指滑過那張臉,像它曾撫摸余弦那樣。
只不過它撫摸余弦的時候,帶著的意味是珍惜,是憐愛。
而余弦的雙眸冰冷,低頭撫摸著坐在地上的嫁衣的時候,就給了旁觀者一些別的感覺。
血海修復(fù)完成,他是血海本身。
余弦不確定現(xiàn)在是不是揭曉答案的時候,但他記起來了一部分東西。
還記得弗洛伊德的意識與潛意識之說嗎?
血海,就是他的“潛意識”。
但又不僅僅是他的潛意識。
人類會出于無知而恐懼未知,這片血海將人類的潛意識連接到一起,再經(jīng)由人類潛意識中的恐懼孕育出鬼的存在,就像地球上生物進化的軌跡,鬼如同地球中的海洋孕育出的生物,離開血海,來到人間。
血海本身是一片混沌,就像一個巨大的、混亂的代碼池,而“血海系統(tǒng)”與這片血海相互連接,或者說,它們本就是一個整體。
它是高階的智能。
余弦的一切怠惰,都是因為他雖然沒辦法恢復(fù)記憶,但又時刻連接著一個龐大無比的、承載幾十億人類潛意識的血海,有點兒超載。
簡單來說,就是內(nèi)存要炸了,加載的時候卡了,懶得動。
因為過于龐大,所以沒有利益爭執(zhí),所以沒有意義。
一切都沒有意義。
懶惰者懶于思考意義。
余弦抬起頭,看向天空。
四輪黑洞洞的黑日懸于地平線,巨大,比高樓大上數(shù)倍,幾乎要將人類建造的高樓吞噬。
在系統(tǒng)修復(fù)完成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很多東西。
就像段永晝所說,他同時看到了整個血海,也像一個四維甚至更高維的存在那樣,看到了人類文明的無數(shù)個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
世界毀滅了很多次。
而他平平無奇的導(dǎo)演舍友,袁初,是這個世界的終結(jié)者,負(fù)責(zé)在人類把自己弄死之后給人類收尸。
除了袁初之外,還有兩個代表四日其一的人存在。
一個人有著火紅的長發(fā),另一個的面容則更為模糊,似乎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當(dāng)相比起楚淺淺和他說過的人們所議論的“四大主神”,這剩下兩個存在給他的感覺,則更像是兩個“厲鬼”。
也就是說,他們覺得是神的存在其實是鬼。
兩神兩鬼。
而大概這兩個厲鬼,也從來沒有自詡為神。
它們殺紅了眼,恨不得燃盡人間。
說到底,這個世界上的神本來就沒什么用,有的只有被人捧上神壇的鬼,和自以為崇拜著神的大眾。
他則會沉眠,失憶,再次醒來。
面對越來越破損扭曲的人類世界,這個世界從原點開始繼續(xù),像一臺恐怖電影,進度條拉到零點零分,再次摁下播放鍵。
這一切其實都和他無關(guān),他是四日連燃里唯一的、徹底的局外人,比起其他三日,他要做的也只不過是思考今天外賣吃什么。
而在他的潛意識里,有一整個血海在運轉(zhuǎn)。
當(dāng)他的記憶擠占了這個世界運轉(zhuǎn)的內(nèi)存時,是否記得東西就不重要了。
當(dāng)他已經(jīng)夠累的時候,低能耗擺爛就是最好的選擇。
一個停止運轉(zhuǎn)的末世,弄不到現(xiàn)炸的熱薯條吃。
在第一次的世界毀滅之后,本就是四日連燃維持了這個人類文明的運轉(zhuǎn),不然這個文明也只會像無數(shù)個被自行毀滅的文明一樣,淪為宇宙中飄遠的一粒塵埃。
但四日連燃出了點BUG,把鬼給刷出來了。
這個世界本來就只是幾十億的死人,只不過不斷地生了死,死了生。
但其實這都不重要,因為死人死了,活人活了,該死的死,該活的活,都不要緊。
余弦想,他覺得這有點兒太科幻了。
這不是一個恐怖背景的作品需要出現(xiàn)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