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魚和狗的二重性……

    余弦想不明白。

    他躺在柔軟而干凈的大床上，睜著眼。

    按理來說，余弦應(yīng)該很好睡著，無論多困難的環(huán)境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笑嘻嘻地應(yīng)對，打幾個哈哈就隨便應(yīng)付過去，生活也不過如此。

    所以在這么干凈整潔的房間內(nèi)，枕著這么舒服的枕頭，蓋著這么舒服的被子，他本來應(yīng)該是秒睡的。

    他本來應(yīng)該……

    此刻，一張英俊得像是月薪三萬的建模美工雕刻出來的大臉就擺在他的眼前，像是經(jīng)常喜歡跑來保安室和他嘮嗑的女大學(xué)生嘴里的“如古羅馬雕塑般的身材”也纖毫畢露，胸腹肌飽滿地排列，柔軟的銀灰色長發(fā)鋪撒在床上，只要微微抬手就能摸到。

    那條巨大的魚尾在近處看時就更加昂貴而驚人，散發(fā)著金屬的色澤。

    人魚亮閃閃的眼睛就看著余弦，濃眉舒展，在余弦的視線投過來的時候，對余弦展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余弦立刻別開視線。

    ……所以說，人魚離了水真的沒問題嗎？！

    事情還要從剛剛他還叼著薯餅的時候開始講起。

    在小區(qū)的夜晚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余弦自認為自己的性格還算淡定，尤其是浴室的燈開得很明亮，人魚也長得特別帥，至少從外貌觀感來看，這家伙比屋子外頭有時會出現(xiàn)的不明生物好上不少。

    所以余弦無視了浴缸里有一雙狗狗眼的大只佬，先去洗了個澡。

    大澡堂子嘛，習(xí)慣就好。

    問題出在他洗完澡后準備睡覺的那段時間。不知道為什么，看他要退出浴室順便關(guān)上門的時候，人魚身手矯健地從浴缸里爬了出來……

    ……原來你能爬的��？！

    余弦后退一步，人魚就往前爬一點，然后攀在地上抬著頭眼巴巴地看著余弦。

    人魚很高，且相當(dāng)壯實。即使一條巨大的魚尾讓他只能趴在地上，余弦也能清晰地看出人魚的上半身絕對比他的上半身長上一大截。

    余弦又往后退了一步。

    人魚又往前爬了一點。

    濕淋淋的頭發(fā)搭在它的肩背，勾勒出清晰的輪廓，肩寬腰窄。

    余弦曾經(jīng)很喜歡這樣的身材，并幻想著自己在健身房泡幾個月也能泡出來，結(jié)果只能把馬甲線泡出來，腰還更細了，遂放棄。

    于是就是這樣，叫不出名字但神似業(yè)主家大黃的人魚一步步爬到了本來應(yīng)該由余弦獨占的床上。

    他又打不過人家，很急。

    可能因為是水里游的吧，他感覺人魚那手臂上肱二頭肌能一下把他K爆。

    于是在人魚體型的恐嚇之下，余弦用大毛巾擦干凈了人魚身上干凈的水，然后把毛巾隨手丟在地上，也就默認了自己多了個舍友。

    人魚感受著余弦的視線，抬起頭，對他笑。

    笑起來的時候，余弦能看見人魚露出的森森白齒。那不是人類的齒列，僅從視覺效果上就能感受到它們的堅硬和尖銳，如同它的鱗片一般，泛著森冷的金屬的光澤。

    這始終并不是個人類，而算是半個怪物。

    溫緩的黑暗下，唯一的一盞暖光泛起的光源被籠在它的身后，柔和了本該硬朗的輪廓，也讓黑夜不再空洞。

    余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人魚毛茸茸的頭上揉了一把。和堅硬森冷的齒列比起來，人魚的深灰色長發(fā)實在算得上柔軟。那樣的觸感很像……狗毛的觸感。

    余弦享受地又摸了摸。

    人魚的喉嚨發(fā)出舒服的咕嚕嚕聲，把自己的腦袋往著余弦的手里蹭蹭。它的利爪小心地收起，不去劃到余弦，甚至沒有碰到床單。

    余弦問：“你不會說話嗎？”

    人魚搖搖頭，繼續(xù)看著余弦，神色有點兒可憐。

    “你真的不會嗎？”余弦又確認了一遍。

    人魚繼續(xù)狗狗眼，它看上去甚至無法理解余弦究竟在說什么。

    余弦忽然想到，狗在漫長的被馴化的過程中，進化出了眼皮來表達豐富的情感，所以一般來說土狗的表情都會更生動……不對，他在想些什么？

    他拍了拍人魚的頭，說：“睡吧�！�

    明兒還有早八……

    哦不對，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拿著獎學(xué)金的大學(xué)生了。

    剛出校門就遭遇公司大規(guī)模解約，雖然勞動仲裁是打成了，但被HR全拉黑了。如果再丟了這份工作，在人心惶惶的當(dāng)下，又進不了小區(qū)，他就真的沒處可去了。

    身邊躺著條人魚又算得了什么呢？

    身邊躺著個什么他都能睡著。

    余弦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然后漸漸沉沉睡去。

    吱呀——

    臥室的門發(fā)出陳舊的聲響，全然不是嶄新的門能夠發(fā)出的聲音。

    這個房間對余弦來說絕對安全，所以只要關(guān)上了面對走廊的大門，余弦就不會再關(guān)閉其他的門。

    如果誰此刻站在黑暗陰森的走廊，打開門，朝著這間房走去，會發(fā)現(xiàn)整個房間的布局和余弦眼中的并不是一個世界。

    電視屏幕被砸碎，地板上滿是血跡，墻壁上掛著蛛網(wǎng)，破裂的窗戶懨懨地垂落著，墻壁剝離了墻皮。

    大廳的門并沒有關(guān)，卻沒有一個怪物敢進來。

    人面蜘蛛干癟的軀體被分割成一塊一塊，散落在地上，就像被吸食了所有血液。曾經(jīng)所有被余弦?guī)У竭@間房門前的怪物，都有著相似的下場。

    浴室里的血跡從門處拖拽而出，一路鋪到臥房。鮮紅的液體被毛巾擦凈，丟在地上。人魚并沒有余弦眼中那么無害，它藏在身后的銳利的尖爪自然有其作用。

    它在往下滴落著什么。

    余弦的呼吸很平穩(wěn)，白皙的臉頰很干凈。深棕色的微卷發(fā)散落在他的臉上，黑暗中的睫毛投下濃而密的剪影。他的身形比起人魚來說算是纖細了。

    人魚靜靜地躺在余弦身邊。

    風(fēng)聲呼嘯而過，人魚的眼瞳是余弦沒有發(fā)現(xiàn)的猩紅。它的呼吸太過柔和，柔和到和龐大的體型并不相符。堅實而肌肉遒勁的背部在輪廓上環(huán)繞著睡得安詳?shù)那嗄辍?br />
    它尖銳的爪子蹭了蹭床單，擦拭干凈上面人面蜘蛛留下的血液。然后小心翼翼地收攏成拳，讓利爪不要劃傷不應(yīng)該劃傷的人。

    即使為戰(zhàn)斗而生的利爪可能會劃傷它自己。

    然后它一點點地用手臂環(huán)繞住余弦，慢慢地、慢慢地把臉埋進了余弦的懷里，讓余弦的手臂把它圈住。

    青年睡得很安穩(wěn)，所以它的動作很輕。黑暗而陳舊的環(huán)境中，它溫柔地把余弦同樣抱進它的懷里。

    它尖銳的齒列緩緩張開，囁嚅著，許久，才用低沉的聲線艱澀地說出三個字：

    “我……想……你……”

    第3章

    小保安（3）

    碎裂的血紅色液體掉落下……

    這個世界是怎么一天天變成這樣的？

    忽然從某一天開始，四輪黑日黑洞洞地懸掛于天上，人們開始驚慌地逃竄，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逃去哪里。

    人們用肉眼看到的東西被徹底地顛覆了。

    在夢境中，余弦重新看到了自己的前男友。

    對方的神色如往常一般溫柔，那雙看著他的眸子里盛著他無法理解的情感。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說，那個人看著他的神色每時每刻都太過深情，毫無顧慮地拋下了需要繼承家業(yè)的二代身份，堅定地選擇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牽起他的手。

    他們還是如往常一樣行走于校園的小道。

    他記得那個英俊而高大的男人曾經(jīng)說過：

    “我想和你有一個自己的房間，不用太華麗，溫馨就好，你喜歡什么，我們就往里面擺什么……”

    他曾經(jīng)是那么熟悉于外人驚訝而艷羨的目光，直到某一天的某一刻——

    “鬼”進入了這個世界。

    “跑！快跑！”

    碎裂的血紅色液體掉落下來的時候卻變成了一塊塊透明的樂高積木，唱著高音的美聲木偶闖進了平靜的校園生活。

    巨大的紅色蝙蝠鋪天蓋地，每一只都如一輛小型轎車般大，人們四散奔逃。

    在滿眼血紅的時候，余弦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是他最后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懼。

    余弦猛地睜開雙眼。

    他躺在保安室的搖椅上，窗外已見曉。

    搖椅微微晃動著，窗簾也飄起了一些，在保安室的窗外，自動門禁已經(jīng)在給業(yè)主的車抬桿。

    陽光正好，灑落在木制的桌面上，灑進敞口的馬克杯里，馬克杯里仍盛著昨夜他被傳送到另一個世界之前倒好的水。

    余弦松了一口氣。

    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事實證明安全室內(nèi)的東西確實是安全的，那條人魚也沒有趁他熟睡的時候?qū)λ�干點兒什么，比如趁他睡著的時候把他按進浴缸里或者丟到外面之類的。

    萬幸萬幸。

    余弦慢悠悠地倒了水，然后去用水壺接水，燒開水。

    保安的生活就是這么平平無奇。

    在他仍是大學(xué)生的時候，絕對沒有想過他有可能去當(dāng)一個保安。

    但和富二代前任分手，畢業(yè)，工作被裁，去搞勞動仲裁然后來當(dāng)保安，然后晚上睡在鬧鬼的異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順理成章地發(fā)生了。

    對了，他當(dāng)時是為什么和前男友分手來著？

    明明當(dāng)時所有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交往的同學(xué)都覺得他們會一輩子走下去。他的性格冷清，但他的愛人太過堅定，追求，告白，全由對方小心翼翼地提起。

    直到他發(fā)現(xiàn)了對方與他太過懸殊的身份差距。

    到最后他們是因為什么分手的呢，因為被他前男友的父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強體壯的寶貝兒子才是下面那個所以來威脅？還是被他的朋友質(zhì)疑自己大學(xué)期間一直在當(dāng)小白臉花他的錢？亦或是有哪位貴人高抬貴手與他搶人……？

    記不清了。

    只記得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聯(lián)系了，久到他都差不多忘了他前男友到底長了啥樣的一張臉。

    余弦敢保證如果他再見到自己的前男友一面，那他……

    絕對認不出來對方。

    他敢打一百個包票。

    他寧愿拿著這塊儲存空間去認業(yè)主開的卡宴。

    余弦重新打開耳機，耳機里先是轉(zhuǎn)了一陣信號不好時的沙沙聲，然后變成如昨夜那樣的機械播報音：

    “恭喜您已完成了任務(wù)‘人面蜘蛛’，五十積分已到賬，請注意查收，您現(xiàn)在已有3085點積分�！�

    余弦至今沒搞清楚積分這玩意兒有什么用。

    他嘗試過向?qū)Ψ綋Q錢，沒換成。

    想想也是，換錢容易導(dǎo)致通貨膨脹給這個世界刷出bug，又加上每個晚上遛遛彎跑跑步就能得積分，他就也沒太在意過。

    他也不是沒在大學(xué)的時候熬夜看過什么系統(tǒng)文，雖然看得不多，但也勉強算是懂的。問題就在于這個系統(tǒng)只給他播報積分，偶爾通知一下怪物現(xiàn)在是啥情況，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那他自己搗鼓搗鼓代碼也能寫出來��！

    他還能換個更好聽的語音系統(tǒng)呢！

    余弦也不關(guān)耳機，就掛著，當(dāng)白噪音聽。

    保安室里有一臺電腦，兩臺顯示屏，一面用來監(jiān)控，另一面用來摸魚。

    余弦打開摸魚的那臺電腦，開始玩大魚吃小魚。

    不知道多久之前他很喜歡玩這款游戲，玩得他前男友委屈兮兮地問出了那句“你喜歡游戲還是喜歡我�！�

    余弦回答得義正言辭：“我喜歡玩大魚吃小魚�！�

    這個游戲的規(guī)則簡單而清晰，他需要盡可能地迅速地操控自己的魚，不讓自己被系統(tǒng)設(shè)置好的大魚發(fā)現(xiàn)然后吃掉，去不斷地吞食體型比他更小的魚，升級，通關(guān)。

    他在這個崗位上呆了好久，才把這個游戲下回來重新開始摸魚，順便回憶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在當(dāng)保安的其他空閑時間，當(dāng)實在沒事做也沒狗遛的時候，余弦會跑去寫代碼，還幫這小區(qū)修好了個系統(tǒng)。

    就在他再次玩通關(guān)之后，余弦忽然發(fā)現(xiàn)昔日熟悉的頁面忽然變得有些不一樣。

    在主頁面的角落，多了一個“商店”的圖標。

    ……不會吧，這年頭連大魚吃小魚都開始聯(lián)網(wǎng)搞付費服務(wù)了？

    余弦想都沒想就點了進去。

    “積分：3085”

    余弦：“……”

    這個頁面里的所有其他商品都呈現(xiàn)一種全黑的鎖定狀態(tài)，看不見商品名。只有一個商品是亮著的，商品名稱“魚飼料”，購買一份需要耗費一百積分。

    余弦手賤，點了買十份。

    在購買成功后，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積分從3085掉到2085。講究的就是一個豪橫。

    至于像其他那樣的囤著積分以后有大用？不存在的。

    余弦現(xiàn)在吃飽穿暖，有工作還有工資，到了晚上還有地方睡，至于想要的……

    余弦想了想，笑了一下。

    除了養(yǎng)條狗之外，可能真的沒什么想要的了吧。畢竟人會在活著的時候離開你，但狗不會。

    這樣養(yǎng)狗的想法或許會有些自私，但他就是這么自私。

    而且昨晚上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大狗狗一樣的人魚，毛茸茸地就縮在他的懷里，那張英俊卻有些侵略性的面龐在睡著的時候還怪乖的。

    他沒必要找地方住也沒什么錢找地方住，因為以前留下來的習(xí)慣，只喜歡瘋了一般地攢錢，當(dāng)然也沒精力養(yǎng)狗。但這樣被充實地擁抱著的觸感，他確實已經(jīng)像是很久很久沒體驗過了。

    那樣的懷抱甚至讓他有些懷念……

    所以如果他能給那條人魚買點兒魚飼料的話，感覺也不錯。

    “您的快遞件已送達，請到804領(lǐng)取�！�

    就在余弦差點兒忘了自己耳朵邊還掛著個白噪音的時候，耳機里的機械系統(tǒng)音再次響起，然后陷入死寂。

    完全沒有那些系統(tǒng)里活蹦亂跳又身懷秘密的感覺。

    真不智能。

    804正正好是那個小區(qū)里唯一的安全屋的號碼。

    究竟送來個什么也只有晚上才能知道了。

    余弦繼續(xù)監(jiān)控著安保，坐在長椅上伸了一個懶腰。

    今天的小區(qū)也是風(fēng)平浪靜，一切安好。

    第4章

    小保安（4）

    寵物如果馴養(yǎng)得更好一些……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