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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后一字落地,旋風平地四起。迷霧重重裹住周圍,就像濃得化不開的毒瘴,隨即呼地一清!

    周遭景象已然徹底變樣,腳下是一片肥沃松軟的土地,遠處是深邃寧靜的山谷,炊煙正從后院裊裊升起。

    ——這是一座與世隔絕的桃源村。

    撲通!

    宮惟一屁股摔在地上,像是從八百丈懸崖上掉下來似的,疼得他好險沒當場背過氣去。

    半晌他才抽著涼氣,捂著仿佛裂成了八瓣的屁股爬起來,往四周一打量。只見遠處是連綿不絕的青山,一條清澈的小河從山谷間蜿蜒而過,河岸邊桃花盛開,雞犬相聞,田埂兩側(cè)是水墨畫一般風景秀麗的村莊。

    他隱約覺得這景象有點眼熟,走了兩步,突然如遭雷殛。

    這是二十年前千度鏡界里“白將軍”養(yǎng)過傷的村子!

    這是徐霜策的記憶!

    鏡術(shù)讓每個人進入的幻境都不同,理論上說他應該看見自己最恐懼、最痛苦的幻象,但徐霜策的元神太強大了,不論是他還是尉遲驍孟云飛都無法抗衡,估計被打包拉進了同一個意識世界里。

    “……”

    宮惟額角青筋直跳,半晌把兩個袖子一摞,一手叉腰一手扶額,長長嘆了口氣,內(nèi)心的滋味難以言喻。

    徐霜策一生對抗過天災,平息過戰(zhàn)亂,清剿過魔境,還下地獄掃蕩過無辜的鬼垣十二府;他最恐懼的回憶竟然不是一人面對末世天災,也不是滾滾黃泉千萬餓鬼,而是眼前這座貌似平靜、祥和的小山村。

    他在這里以凡人的身份待了半年,與那名從戰(zhàn)場上救下他的好心“農(nóng)家女”朝夕相處,養(yǎng)好了一身傷,啟程回京城治療失明的眼睛,臨走前留下一枚金環(huán)做定情信物,請求將來回到這座村莊迎娶她。

    “農(nóng)家女”覺得特別新奇又有意思,并沒有當回事,笑嘻嘻地答應了。萬萬沒想到的是,一年后復明的白將軍竟然真的履行諾言,帶著全副迎親儀仗回到了這座村莊,要求與她廝守終生白頭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不出任何理由能阻止這場完美的婚禮,事實上它也確實如期舉行了。但白將軍沒料到,拜堂變故橫生,新娘當場殞命,死時連蓋頭都沒掀開。

    幻境在那一刻崩塌。

    悲憤與暴怒喚醒了“白將軍”沉睡已久的真正靈魂,也沖破了千度鏡界能容納的最大靈力極限。闖禍了的宮惟甚至來不及挽救一下,整個幻象構(gòu)成的世界就天塌地陷,隨著“新娘”的尸體化作了齏粉;九重雷劫當頭劈下,徐霜策的魂魄強行掙脫幻境而出,回到了現(xiàn)世的身體里。

    然后他干的下一件事就是提起不奈何,從滄陽宗一路挾怒而上岱山,劈碎了仙盟懲舒宮大門——

    “宮惟!”

    “你殺我妻子,今日就令你償命,宮惟——!”

    怒吼猶在耳側(cè),宮惟眨巴眨巴眼睛,情不自禁打了個顫,突然覺得這山坡上的風實在冷。

    但來都來了,迎風流淚三千尺也沒用,不想辦法破境是出不去的——幻境全憑境主的潛意識來構(gòu)建,任何驚險詭異的突發(fā)狀況都有可能出現(xiàn)。尤其像徐霜策這樣一生不知道經(jīng)歷過多少生死關(guān)頭的仙君,誰知道他腦子里都記著什么,也許待會半空中就要降下一座地獄活火山,噴出億萬厲鬼撕碎整個世界也說不定。

    宮惟下意識抬頭望去,隨即驚恐地發(fā)現(xiàn),高空中竟然真的撕開了一條裂隙,黑不見底、越裂越大,緊接著有什么東西掉了下來——

    嘭!

    嘭!

    兩道熟悉的人影一前一后,接連摔在山坡下,濺起了老高的煙塵。

    宮惟:“……”

    很好,人齊了,整鍋端。

    宮惟拍拍袖口,背著手,順著十余丈高陡峭無比的山坡輕巧地跳下去,一路交錯踩著凸起的巖石邊緣和灌木枝梢,像只靈活的狐貍一般躍到了坡底。只見尉遲驍正扶著后腰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那姿勢與宮惟剛才一模一樣:“我……我的腰……”

    孟云飛也咬牙死死按著自己的后腰,一邊嗆咳一邊問:“這是什么地方?”

    ……你倆太要臉了,明明都摔的跟我同一個位置,彼此坦誠一點不好嗎?

    宮惟無奈地望著他倆,正要招呼一聲我在這,突然尉遲驍無意間一回頭,視線正撞上他,明顯愣了一下。

    緊接著他神情大變,一把拽住孟云飛退了兩步,鏗鏘一聲勾陳出鞘!

    “?”

    宮惟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見尉遲驍如臨大敵,難以置信道:“法……法華仙尊!”

    “……”

    宮惟的眼睛又眨巴了兩下,慢慢向下看去,這才終于察覺到異常。

    向小園年紀尚小,身量未足,體態(tài)削瘦單��;而現(xiàn)在他的視線卻比平時略高,袖口下露出的雙手十指更修長,皮膚是一種接近透明、不似真人的冷白。

    身上的衣飾不知何時也變了,燕脂紅外袍雪緞襯里,衣裾以金線繡楓葉,腰封繡云鶴紋,綴著兩枚明光錚亮的小金幣。

    鏡子能照出一個人最真實的模樣,魂魄在鏡術(shù)幻境中亦無法喬裝,會現(xiàn)出真身。

    所以他在徐霜策的幻境里,變回了前世的法華仙尊。

    第14章

    “等等�!蓖蝗幻显骑w一把按住勾陳劍,“那不是真的法華仙尊。”

    尉遲驍緊盯著宮惟一動不敢動:“他是!你看他身上繡的是什么!”

    黃金是鉅宗冶煉各類機關(guān)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因此仙盟規(guī)定玄門各家不可私藏大量黃金,另外唯有“一門二尊三宗”——也就是滄陽山徐霜策、武元尊應愷、法華尊宮惟,以及劍宗尉遲長生、醫(yī)宗穆奪朱、鉅宗長孫澄風這六個人,才能用金線在門下弟子的校服上繡家紋來標識身份,還得是嫡系親傳的弟子才可以。

    在此之下的四圣六家八門派,譬如樂圣嫡徒孟云飛,衣袍上繡的最多是銀線。

    這倒也不是硬性規(guī)定,再說除了正式校服之外,私底下穿什么衣裳其實并沒有人管。但眼前這一身織金紅楓實在太標志性了,就算沒親眼見過,也能從風靡民間大街小巷的各類法華仙尊小話本中聽聞一二,除了宮惟大院長,再不作第二人想。

    “……不,我不是說你認錯了�!泵显骑w也緊盯著宮惟,咬牙低聲道:“他是鏡中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不僅尉遲驍,連宮惟都恍然大悟:是啊,這里是徐霜策的意識世界,我只是他記憶反射出的一道投影,完全說得通��!

    宮惟眨眨眼睛,立刻站住不動了,不動聲色地望著他們。

    “鏡中人沒有自我意識,只會按固定軌跡行動,只要不去招惹,不會主動攻擊外來者�!泵显骑w哐當一聲把勾陳劍按回了鞘,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頭,示意尉遲驍也挪開目光望向別處:“別盯著他看,別讓他感覺到攻擊性……很好,你看他已經(jīng)不再注意我們了。”

    尉遲驍眼角瞥去,果然只見“法華仙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默不作聲地歪頭思索著什么,然后也慢慢地踱開了幾步,背對著他們站在河灘邊,望向遠處青煙裊裊的村莊。

    這個時期的法華仙尊還沒有留頭發(fā),細碎的發(fā)梢剛覆蓋到脖頸,黑白一襯,后頸肌膚似乎都在微微泛光。民間傳說法華仙尊夜晚行于月下,通身光華熠熠,似能與月色溶為一體,現(xiàn)在看來也不完全是虛言。那深紅色外袍搭著內(nèi)里雪緞,勾勒出他削瘦輕靈的體態(tài),有種難以形容的少年神采。

    這其實是很違和的,因為法華仙尊的實際年紀其實沒有那么小,玄門書卷上記載他第一次被應愷帶進仙盟的時候,看著已經(jīng)有十五六歲了。

    他仿佛是個獨自穿行在歲月中的存在,不論過去多少年,都像孩童般天真充滿好奇,又與塵世保持著一段非常謹慎、微妙的距離。

    尉遲驍收回目光,盡管知道自己看到的只是幻影,但還是有種生死倒錯的荒謬感,小聲問:“我們這是在徐宗主最恐懼的意識里?怎么才能出去?”

    樂圣門下對幻術(shù)的研究相對比較多,孟云飛想了想道:“一般破境只有兩種辦法,第一是設(shè)法讓境主意識到這是幻境……不過比較難,也不知道上哪兒找徐宗主去。第二是化解幻境內(nèi)核,比方說讓原本注定要發(fā)生的災難不再發(fā)生。只要境主意識到悲劇的發(fā)展和自己記憶中不同,就能察覺一切都是虛幻的假象�!�

    說著他站起來拍拍灰塵,皺眉望向周圍:“可這村子看上去很和平,不像要發(fā)生任何災難的樣子��?”

    宮惟嘴角微微抽搐,心說兩位少俠有所不知,史詩級的災難這會兒已經(jīng)在半路上了……

    “村子�!蓖蝗晃具t驍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抬眼望向遠處的農(nóng)戶,驀地醍醐灌頂:“——村子!”

    孟云飛:“怎么?”

    尉遲驍拔腳就往村頭跑:“這地方不對!”

    孟云飛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跟著他狂奔,到村頭只見一座石碑立在桃花樹下,赫然篆刻三個大字,桃源村!

    “壞了!”尉遲驍臉色大變:“——《念奴嬌》,這劇情是《念奴嬌》��!”

    孟云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問:“就是徐宗主在桃源村遇到了農(nóng)家女,一見傾心,再見鐘情,緣定三生,非她不娶的那個念奴嬌?”

    尉遲驍雙手捂臉點頭。

    “然后法華仙尊突然駕到,在婚禮上一劍殺了新娘,徐宗主悲痛欲絕,最后把自己給——給那個什么了的念奴嬌?”

    尉遲驍額角青筋突起,又咬牙點點頭。

    孟云飛猛地回頭,只見河對岸紅衣人影迎風而立,宮惟一臉無辜地與他對視。

    “……”

    孟云飛艱難道:“所以法華仙尊會出現(xiàn)在徐宗主的記憶里,因為他是來殺新娘的?”

    尉遲驍一手掩面扭頭,簡直無法面對這個險惡的世界了。

    周遭死寂良久,孟云飛終于發(fā)出了直叩靈魂的質(zhì)問:

    “不說好了話本都是虛構(gòu)的嗎?!”

    這時吱呀一聲,遠處一座小院落的門被推開了。

    境主的意識世界開始運轉(zhuǎn),兩人心下霎時一緊,同時向桃樹后避了半步,避免再與鏡中人直接朝向。只見一名銀鎧白衣、側(cè)影高挑的男子走出來,轉(zhuǎn)到后院牽出了一匹馬,順著青石路剛走到院門口,又原地躊躇了片刻,扭頭望向小屋,似乎有所不舍。

    說是“望”,但實際上他雙眼都被白布蒙住,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一雙薄唇,輪廓極是俊美——是徐霜策。

    出乎意料的是,記憶中的他自己竟然多了不少活人氣,看上去不像是那位高居塵世之上、萬年堅冰般冷漠無情的仙君,倒像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正常的男人了。

    尉遲驍“啊”了聲,疑道:“他眼睛是怎么回事,受傷了嗎?話本里沒說這一節(jié)啊。”

    只見幻境里的徐霜策站了一會兒,突然又松開馬,走向小屋。他雖然不能視物,但行動無礙,也不知是不是有其他感知陰陽五行的法門,徑直推門走了進去,背對他們站在了玄關(guān)處,輕聲道:

    “小桃�!�

    ——傳說中的徐夫人!

    沒人知道她叫什么,更沒人知道她長什么樣,但多年來名滿天下世人皆知的徐夫人!

    孟云飛暗道一聲得罪,別過視線不欲再看,尉遲驍卻沒那么高的道德標準,嗖地一下立刻從樹后抻長了脖子。奈何屋子里太暗,徐霜策的背影擋在玄關(guān)處,只隱約見到屋里一抹緋紅衣裙的身影,卻看不清具體形容相貌。

    “我昨晚說的話雖然唐突,卻是出于真心。”徐霜策欲言又止,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從未親眼見過你的模樣,也沒聽過你的聲音,但第一次相遇便有前世今生、等候已久之感�!�

    “我知道你心里猶豫,因此不愿同我一起回京,但沒有關(guān)系。我此去短則數(shù)月,多則一年;一年后不論能否復明,都一定帶儀仗聘禮回來接你�!�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柔和了:

    “此去萬請珍重,來日再見時,便是夫妻了�!�

    樹后一片死亡般的寂靜。

    良久尉遲驍終于忍不住問:“徐宗主真的不是被什么東西給附身了嗎?”

    屋里那位神秘的徐夫人不知為何沒有出聲,但緋紅衣裙簌簌而動,好像是在徐霜策手上寫了什么。少頃徐霜策輕聲道:“好�!庇植簧岬卣玖苏�,這才出了屋,臨走時又回過頭向著屋里笑了一笑。

    照理說這么俊雅好看的年輕男子,這樣含情不語地微微一笑,令人何止怦然心動——然而這位是徐宗主。

    孟云飛一個哆嗦捂住眼睛,尉遲驍五指咔擦一聲深深插進樹干里,兩人表情都扭曲得活像挨了發(fā)九天神雷。

    只見不遠處徐霜策轉(zhuǎn)身跨馬,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了村莊盡頭。

    屋里悉悉索索,少頃一道婉約身影慢慢踱出門,站在石階上眺望白馬消失的方向。

    她側(cè)對著兩人藏身的方向,頭發(fā)又密又長,從修長的頸側(cè)蜿蜒到胸前,遮住了面容。雖然從這個角度看不清臉,但身形少見的窈窕,光是看一道側(cè)影,就令人油然生出心馳神往之感。

    尉遲驍不由“咦”了聲:“徐夫人并不像普通農(nóng)家女子啊�!�

    孟云飛道:“雖說只是鏡中虛影,但偷窺婦人多有不敬,還是別看了。依我看這個幻境頗有古怪,讓徐宗主自行破境怕是困難,破解它的關(guān)鍵點還是落在徐夫人身上。只要我們確保徐夫人平安存活,再與徐宗主順利成婚……”

    這時遠處那女子略轉(zhuǎn)了個身,孟云飛話音突然頓住。

    她還是沒有露出臉,但這個動作露出了一段側(cè)頸與手臂,手臂上戴著一只由三道金絲波浪狀首尾相銜的金環(huán),肌膚冰白得世所罕見,日頭下甚至給人一種隱隱泛光的錯覺。

    孟云飛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怪異的似曾相識,好像剛剛才見過類似的形容相貌,不由扭頭望向河對岸的法華仙尊。

    然而那里空無一人。

    他眉心一跳,伸手拍拍尉遲驍:“法華仙尊不見了,你看看周圍——”緊接著他動作一僵。

    掌心中分明是一段冰涼柔軟的手腕。

    “……”

    孟云飛無聲無息回過頭,只見自己跟跟尉遲驍兩人之間不知何時已經(jīng)擠進了另一個人——法華仙尊正一手擋著日光,一手扶著樹干,探頭望向遠處徐夫人的背影,那只血紅右瞳中閃動著毫不掩飾的好奇。

    下一秒,尉遲驍和孟云飛同時拔劍:“他什么時候來的!!”“攔住他!!”

    轟然一聲樹干劇搖,宮惟抱頭就地一滾,從勾陳與肅青雙劍寒芒中鉆了出來,起身輕巧一避,偏頭躲過了勾陳雪亮的弧光。

    法華仙尊確實如傳說一般邪門,在身邊沒有劍也沒有任何兵器符箓的情況下,不論任何攻勢都能四兩撥千斤地化解,被尉遲驍逼到任何絕境都能輕易逃脫,好似一尾游魚在勾陳劍鋒下輕盈游走。孟云飛知道只要讓他殺死徐夫人,所有人都會立刻葬身在崩塌的幻境里,情急之下召出古琴,一拍落地,音波鏘然而起!

    宮惟:“?!”

    他只想趁機瞅瞅徐霜策心里的夫人長什么模樣,沒想把自己的三魂七魄給賠上,見狀立刻往反方向溜。但尉遲驍豈能讓他溜走,當即挽劍直逼上來,在琴音與劍光的雙重夾擊下宮惟終于沒那么輕松了,雙手捂著耳朵皺眉一閃,猛地被勾陳劍氣狠撞出數(shù)步!

    直接作用于魂魄的傷害讓他喉頭一甜、眼前一黑,緊接著臉色也黑了,咬牙把兩邊袖子一摞,徒手就去奪尉遲驍手上的勾陳劍——

    孟云飛失聲:“元駒小心!離徐夫人遠點!”

    只見遠處小院中,鏡中女子像是終于聽見了動靜,扭頭望向他們,終于露出了真容。

    孟云飛一愣,尉遲驍呆住了,連宮惟的手都猛地僵在半空。

    氣氛凝固得可怕,三個人都完全無法把視線從那女子的臉上移開,半晌終于聽見尉遲驍結(jié)結(jié)巴巴的聲音:“這……這是怎么回事?”

    只見傳說中的“徐夫人”面上空無一物,沒有五官,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任何輪廓起伏。

    她沒有臉。

    氣氛一下變得極其可怕,三個人都僵立在原地,與對面那張空白平滑的“臉”面面相覷。

    緊接著宮惟突然反應過來——對,她確實不該有臉。

    她“死”的時候徐霜策根本沒來得及掀蓋頭,從頭到尾他都不知道所謂的新娘長什么模樣!

    宮惟一時不知該好笑,還是該生出幾分遲到的愧疚。這時只見那女子毫無反應地轉(zhuǎn)過身,進了屋,反手帶上木門,咔嗒一聲輕響。

    就在屋門關(guān)攏的那一瞬間,輕風由遠而近,簌簌掠過樹梢,滿村桃花突然齊刷刷飛離梢頭,刮起了漫天緋色的颶風!

    宮惟瞬間意識到要發(fā)生什么,當即抽身飛退,尾隨那女子進了小院。

    尉遲驍心道不好,剛要追過去攔他,卻被一道無形的禁錮生生釘在了原地。這時遮天蔽日的桃瓣陡然一散,漫山遍野楓葉金紅,落葉隨著溪水淙淙流下;下一刻他感覺有什么冰涼的東西落在了手背上,抬頭只見天空中竟然飄起了雪花,紛紛揚揚盤旋而落,霎時整個村莊銀裝素裹。

    白蒙蒙的北風帶著雪霧穿過山谷,但兩人還來不及感到寒冷,便眼睜睜看見冰雪迅速消融,轉(zhuǎn)眼春回大地。黃鶯婉轉(zhuǎn)鳴叫著掠過草叢,幾尾鯉魚打挺躍出水面,濺起了晶瑩的浪花;光禿禿的枝杈結(jié)起花苞,繼而千朵萬朵一齊綻放,連綿成緋云百里的盛景。

    幻境光陰似箭,四季轉(zhuǎn)瞬而過。

    看不清面孔的村民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隨著余暉漸漸隱沒,喧鬧的村莊歸于靜寂,遠處的田埂間響起夜蟲聲聲長鳴。

    月光灑在村頭長長的石徑上,四下靜寂空靈,遠處山谷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孟云飛低聲道:“是徐宗主。”

    幻境中的一年之期已過,徐霜策回來迎親了!

    第15章

    馬蹄越來越近、越來越密,漸漸連大地都開始震顫,那陣勢絕不是單槍匹馬,倒像是來了一整支軍隊。尉遲驍不由咦了聲:“難道徐宗主用情至深,帶了大批滄陽宗弟子迎接夫人嗎?但為什么不御劍呢?”

    孟云飛突然道:“不對�!�

    “怎么?”

    孟云飛臉色隱隱不太好看:“滄陽宗沒記載過宗主雙眼受傷,更沒聽說過大批弟子下山迎親。我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幻境,到底是重演二十年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實,還是……”

    話音未落,突然大地震顫一停,緊接著無數(shù)馬匹:“嘶——!”

    戰(zhàn)馬紛紛被勒住,隨即前蹄轟然落地,聽動靜是大批軍隊突然被攔了道。孟云飛話音頓止,兩人同時凝神側(cè)耳,只聽遠處士兵拔刀呵斥:“擋道者何人?!”

    竟然沒有傳來回答。

    山谷對面突兀地陷入了安靜,沒有叱問,沒有交談,甚至沒有刀劍出鞘的一絲動靜。

    兩人不由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底看見了不安。

    ——遠處發(fā)生了什么?

    是什么讓剛才還在疾馳的軍隊突然陷入了完全的死寂?

    清風掠過草叢,蟲鳴長長短短,月華淡淡籠罩山澗,飄零桃瓣拂過夜空。一切都是那么平靜,仿佛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巨大而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沉重、越來越迫近——

    就在這時,石徑盡頭突然出現(xiàn)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徐霜策從山谷深處緩緩而來,白衣寬袍廣袖,發(fā)絲隨風揚起,翩然如月下謫仙。他手中的不奈何反射著清寒華光,因為劍身血槽太滿,正順著劍尖一滴滴往下淌血,在他身后蜿蜒出了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血路。

    “……”尉遲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徐……宗主……”

    徐霜策神態(tài)平靜,好似那場無聲的殺戮只是錯覺,與他兩人擦肩而過,徑直走到小院門前,才背對著他兩人問:“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他竟然主動開口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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