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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齊溪有點不知所措:“怎么了��?”

    “別用這個。”

    ?

    齊溪剛想發(fā)問,顧衍就抿唇朝她懷里扔去了另外一個袋子,這男人冷靜道:“用這個�!�

    什么啊……

    齊溪有些莫名其妙地打開顧衍扔來的袋子,才發(fā)現(xiàn)里面裝得也是碘酒和燙傷藥膏。

    ?

    顧衍清了清嗓子,像是勉為其難般解釋道:“我剛路上正好看到有藥店,我順手買了。”

    顧衍的態(tài)度自然又流暢,齊溪知道,他也確實是非常好的人。

    只是一袋碘酒和燙傷藥膏,但齊溪還是非常高興:“我發(fā)的朋友圈你看到了��?你沒留言我還以為沒看到呢。”

    顧衍盯著齊溪看了一眼,然后垂下了視線:“你又不缺給你留言的人。每次一發(fā)什么,不都一堆男的給你點贊么,我湊什么熱鬧�!�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這些男的,又不是顧衍。

    齊溪有點委屈,但又覺得好像也沒什么可以委屈的。

    顧衍的語氣聽著還挺平靜,恐怕也只是隨口一說。

    齊溪沒再去深想這個問題,因為她很快有了新的問題:“剛才那個綠頭發(fā)男生給的燙傷藥膏不也和你一樣嗎?為什么一定不用他的要換你的用�。俊�

    明明連燙傷藥膏的品牌都是一模一樣的。

    “他是加害人的弟弟,你就那么相信他說的話?誰知道他買的藥有沒有問題�!鳖櫻芪⑽櫫嗣�,看起來有點不開心了,“就算東西一樣,用他的還是用我的,給你選,你選誰?”

    齊溪其實發(fā)現(xiàn)了,顧衍有時候是有點小孩子脾氣的,常常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堅持和固執(zhí),就和貓一樣,凡事還是要順毛摸。

    她當即投降道:“選你,當然選你啦�!�

    顧衍臉上果然這才露出了勉為其難的滿意來,他咳了咳:“那要我?guī)湍阆締�?�?br />
    “不用啦。”齊溪麻利地拿出碘酒,消了毒,因為疼,她有些忍不住齜牙咧嘴起來,一邊和顧衍解釋道,“我小時候很皮,竟然摔跤,所以早就習慣自己處理傷口了,這都算小傷了�!�

    顧衍移開了視線,像是沒有辦法直視齊溪的傷口:“你一個女生,還是應(yīng)該少受傷,可能會留疤的�!�

    齊溪涂好了燙傷藥膏,晃了晃腦袋,下意識反駁:“難道留疤了我就不漂亮了嗎?”

    齊溪這么說的時候帶了點自我夸贊的成分,并沒有期待顧衍會回復她,因此顧衍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她甚至有些嚇了一跳。

    “沒有�!鳖櫻艿恼Z氣有些不自然,但很篤定,他看向了齊溪,“留疤了也還是漂亮的�!�

    實際上,齊溪常常被人當面夸贊漂亮,因此對這種話幾乎可以算是免疫。

    很多人都對她講過這樣的話,甚至有些人能用非常文采斐然的排比句或者很文藝的比喻去形容她的美,顧衍此刻用的絕對是最老土最沒有新意的那一種,但齊溪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心口一熱的感覺又來了,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糖上,一腳輕一腳重,整個腦袋變得昏昏沉沉,連自己下一句要說什么也忘記了。

    她的心里糅雜了一些悸動,還有一些委屈和不甘心。

    如果那個白月光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顧衍從沒有遇到那個白月光就好了。

    如果顧衍沒能和她突然又好上了就好了。

    齊溪的心里是很多很多的如果,很多很多的懊喪。

    好在也是這時,顧衍點的菜一道道也都端了上來。

    齊溪中午就沒正經(jīng)吃到飯,但不知道為什么,此刻卻并不太餓,她原本還可以不去想關(guān)于顧衍的事,但奈何當事人此刻正坐在對面,齊溪的心情為此又變得有些波動和不安定,胃口也變得不好。

    “怎么不吃魚?”大概齊溪的模樣真的太異常了,顧衍也注意到了,他看向齊溪,“不是很喜歡吃魚嗎?”

    他說完,移開了視線,看向了魚,聲音有些許不自然:“我猜的,因為一般人都很喜歡吃魚�!�

    齊溪確實是喜歡吃魚的,平日里只要看到魚就能胃口大開食指大動,只是今天吃不下,她勉強笑了下,隨口敷衍道:“刺太多了,今天不想出魚刺。”

    顧衍看起來驚訝了一下:“你怎么這么懶?”

    這男人說完,拿起了公筷,開始自顧自地給自己挑魚刺打算開動,齊溪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此刻太陽已經(jīng)落山,昏黃的光線里,顧衍認真而溫和平靜地挑著魚刺,手指白皙修長,唇形飽滿,比想象里更英俊。

    就在齊溪以為顧衍挑完魚刺會自己吃的時候,他把魚端給了齊溪:“挑完了。”

    齊溪瞪著被顧衍送到眼前挑完魚刺的魚,突然有點自暴自棄,她突然有點理解顧衍曾經(jīng)的感受——那種想好了要放棄,明知道再喜歡下去也沒意義,明知道應(yīng)該終止,而只要咬咬牙不去看不去想,慢慢也一定會戒斷和忘記,但對方總是突然出現(xiàn),讓此前所有的努力前功盡棄。

    齊溪知道這時候自己應(yīng)該閉嘴,不要去過問,這才是成熟的方式,但她好像就是忍不住沖動,她盯著顧衍:“為什么給我挑魚刺?”

    顧衍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他鎮(zhèn)定地移開視線,然后喝了口水:“你是同學,現(xiàn)在是同事�!�

    “你對同事可真好,以后也會給其他同事挑魚刺嗎?”

    齊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問,她知道這樣有些太咄咄逼人了,并不是一個合格同事應(yīng)該說的話,但光是想到顧衍以后給別人挑魚刺,她就難受得不得了。

    坦白來說,作為同事和同學,顧衍對齊溪已經(jīng)夠好的了,明明外表看著有點冷酷、長得也過分好看到有距離感,但其實顧衍是個非常溫和的人。

    他都和白月光在一起了,按照他對對方的感情,是不是會給對方全部的寵愛和溫柔?

    齊溪的心里翻江倒海,她有些悲傷地看著對面的顧衍,她想,這一切,近在咫尺的顧衍永遠不知道。

    而面對齊溪剛才突兀的問題,顧衍像是愣了下,突然有點不知道怎么回復齊溪的樣子,他像是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方式切入去表達。

    而也是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顧衍看了一眼,幾乎是立刻接了起來,因為距離很近,齊溪聽到他的手機里傳來那個鄰居女生柔軟又全然依賴的求助——

    “顧衍,怎么辦啊,我……”

    剩下的話其實沒有再聽見,因為顧衍向齊溪點頭示意后站了起來,到了更遠一點的地方接這通電話,只留給齊溪一個背影。

    齊溪突然有些鼻子發(fā)酸,她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發(fā)熱。

    就算把頭像鴕鳥一樣埋進沙里,可還是不能否認一個事實。

    顧衍不是她的,會有人擁有顧衍全部的溫柔,占據(jù)他所有的時間,得到他所有的愛。

    但那個人不是齊溪。

    **

    雖然顧衍很快就回來了,但是齊溪還是覺得心里有股難言的酸楚。

    她到底沒忍住,狀若不經(jīng)意般閑聊道:“顧衍你這樣子不可以的哎。”

    齊溪抿了抿唇,很自然地撩了下頭發(fā):“如果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就有點像中央空調(diào)了,你未來女朋友肯定是會介意的,畢竟誰不想自己男朋友只對自己好啊�!�

    齊溪掃了顧衍一眼,然后移開了視線:“你說你要是未來女朋友不允許你再給什么同事啊朋友啊挑魚刺,那你怎么辦?”她有些故作輕松地補充道,“比如你喜歡的女生同意和你在一起了,但是非常介意你對別人哪怕有一點點友好,比如她是個特別會吃醋的人,那你怎么辦��?”

    顧衍夾菜的動作頓了下,但他的回答絲毫沒有任何遲疑:“那就不挑了�!�

    這男人看了齊溪一眼,然后垂下了視線:“如果她要吃醋,那就只給她挑。”

    顧衍的表情很平靜,聲音也很鎮(zhèn)定,語氣非常果決,像是根本沒有任何掙扎:“她介意的事我都不會做�!�

    這是非常正常的回答,但齊溪只覺得心里悶悶的。

    所以只要顧衍的女朋友開口,齊溪如今靠著同事關(guān)系能享受到的片刻友好親近,也將瞬間失去,因為這本來就像是顧衍無意善舉般的施舍。

    齊溪覺得自己宛若一個可憐的小乞丐,顧衍這個好心人只是偶爾路過,把多余的零錢順手給了她,她便開始希冀更多,指望這種隨手的日行一善能夠變成每天的一個慣例。

    好難受。

    好不開心。

    又好不甘心。

    齊溪抬頭看了一眼餐桌禮儀優(yōu)雅自然又帶了點貴氣的顧衍,心里突然生出了點不應(yīng)該的埋怨來——都怪顧衍。

    怪顧衍總是做那些讓齊溪會誤會的事,怪他對她的善意讓人沉溺,以至于齊溪也在不知不覺間產(chǎn)生了一些過分良好的感覺,誤以為顧衍對她是有好感的,是喜歡的,然后生出了不必要也不應(yīng)該的期待。

    明明之前自己在租的房子里遇襲,顧衍連頭發(fā)理到一半就跑過來了;明明每次自己做不完的工作,顧衍也會主動幫忙一起分攤,明明有那么多明明。

    可齊溪知道,以后這些都不會有。

    因為顧衍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將取代一切成為他人生里的第一優(yōu)先權(quán)所有人。

    她不能再期待顧衍對她的特殊,也不應(yīng)該再享受這種特殊。

    因為這是不道德的。

    只是還是不甘心。

    明明努力去了解顧衍的愛好,努力投其所好買榴蓮送粉色領(lǐng)帶買演唱會門票的人都是自己,那個女鄰居什么也沒有做,甚至按照顧衍的說法,連了解都不了解他,結(jié)果還是她輕而易舉地贏了。

    齊溪覺得有點生氣。

    但她也知道,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沒有道理。

    因為齊溪有點低落,不知道要說點什么,于是只能悶頭吃魚。

    好在也是這時,一個吵吵嚷嚷的聲音打破了微妙和尷尬的氣氛——

    “律師!兩位律師!求求你們幫幫忙吧!”

    齊溪抬頭,才發(fā)現(xiàn)來人倒是很熟悉,正是此前告辭離開的綠毛少年,此刻正氣喘吁吁地盯著齊溪和顧衍:“聽路上的保潔大媽說你們往這家店來了,我就來碰碰運氣,幸好你們還在!”

    顧衍皺了皺眉:“怎么了?”

    “我哥、我哥找到了在工廠打工時候的一張工卡!還有一些票據(jù)啊文件資料�!本G毛青年激動道,“之前我們告不了那個工廠,就是因為沒有證據(jù),現(xiàn)在找到的工卡,不就能證明我哥確實給那個黑工廠干過活嗎?所以受的傷,不就是工傷嗎?那這工廠不就應(yīng)該給我們賠錢嗎?”

    綠毛的聲音非常急切:“律師!你們兩個能不能去我家里看看,能不能告訴我哥,我們這官司有希望了?”

    綠毛說到這里,也有些忐忑,但最終,對自己哥哥的關(guān)心超過了尷尬,他祈求道:“現(xiàn)在我哥躁郁癥又發(fā)病了,比起白天的亢奮躁動,現(xiàn)在整個人消沉抑郁著,動不動就想死,要不是我攔著,剛才差點上吊了�!�

    “所以求求你們,能不能幫我去看看那些證據(jù),看看我哥能不能贏官司?如果他知道我們有希望能告贏他那個黑工廠,我哥他,他一定能好起來的!”

    綠毛少年的模樣急切又沖動,說話顛三倒四。

    實際上,從這個工傷發(fā)生到現(xiàn)在,他們既然也接觸了很多律師,但都沒有人愿意接這個案子,可見勝算并不大,但……

    但齊溪還是很在意,她看了顧衍一眼。

    她還沒開口,顧衍就先開了口,這男人板著臉,抿了下唇:“你別那么看我�!�

    啊?

    齊溪有點莫名,一時之間都忘記了自己剛才想要說的話。

    然后她聽到顧衍徑自朝著綠毛走了過去:“你帶路吧�!�

    綠毛少年臉上露出了狂喜和激動,他在前面走,顧衍便跟在后面,倒是齊溪有些沒跟上節(jié)奏了,她小跑著追上顧衍——

    “你想接觸下這個案子?”她小聲嘟囔道,“他們家挺困難的,估計給不了多少律師費,而且如果能贏還好說,如果不能贏,按照之前接觸下來的性格評估,他們很可能會翻臉不認人,這都不好說……是個風險很大性價比不高的案子……”

    結(jié)果顧衍并沒有為此停下腳步,他只是瞥了齊溪一眼:“不是你想接的嗎?”

    齊溪愣了愣。

    顧衍沒再看她,傍晚的風把他的聲音吹的有些散,帶了點若有似無的難以捕捉:“你用那種眼神看我,不就是希望我和你一起接嗎?”

    顧衍目不斜視,樣子鎮(zhèn)定自若:“算了,反正我晚上沒什么事,本來閑著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就當做慈善了�!�

    第三十五章

    那就……試一試吧!……

    在路上,齊溪才得知,綠毛少年的全名叫吳康強,他和他哥吳健強的家住的并不遠,十分鐘的步行后,齊溪和顧衍就被帶到了一處城中村的群租房里。

    房內(nèi)很簡陋,居住環(huán)境是肉眼可見的差,吳康強有點尷尬:“家里有點亂,你們等我下,我去把證據(jù)資料拿出來。”

    雖然打扮上完全像個小混混,但從他提及他哥時臉上的焦慮和擔憂來說,他其實內(nèi)心還挺質(zhì)樸。

    大概是怕齊溪和顧衍有什么顧慮,他有些急切地解釋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做什么事,我的文身是貼的,不是真的,頭發(fā)染成這樣也是為了防身,本想染個不好惹的顏色,結(jié)果弄錯成綠色了�!�

    吳康強說到這,有些不好意思:“住在這里的人很雜,我哥情況又是這樣,如果我不打扮的兇一點看著不好惹一點,很容易被人搶和偷,但其實我沒那么壞,你們別怕……”

    可惜他的一番解釋被顧衍無情地打斷了,這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吳康強:“你壞也沒關(guān)系�!鳖櫻芎敛辉诤鯀强祻姷纳倌曜宰鹦牡�,“你又打不過我�!�

    “……”

    吳康強臉上果然有些一言難盡,然而顧衍說的又是真話,他無力反駁。只能張了張嘴,最后什么也沒說,就轉(zhuǎn)身進了房間,不一會兒,就抱了一大摞東西走了出來:“都在這兒了。”

    他放下材料,有些赧然:“我先進去看看我哥,你們先看,有什么事喊我下就行。”

    吳康強說完,就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齊溪和顧衍沒浪費時間,兩個人默契地分了工開始看起資料來,只是齊溪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她轉(zhuǎn)身看了顧衍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的表情也是同樣。

    等掃完所有材料,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用開口,就能從對方眼神里得到同樣的答案——吳康強所說的證據(jù),完全構(gòu)不成證據(jù)。

    “這張工卡上,除了吳健強的照片外,只有一個編號,可是連公司的名字都沒有,更別說有任何公章之類有效力的東西了�!�

    “這些所謂的打卡信息上,只有吳健強簽字了,但主管簽字部分都是空缺的……”

    齊溪頭痛地看著眼前的資料:“這些根本都不足以證明勞動關(guān)系的存在,一旦不存在勞動關(guān)系,這樣的話人社局那邊根本不會受理,確實沒法申請工傷�!�

    顧衍同樣皺著眉:“而且申請工傷時,要證明勞動關(guān)系的舉證責任在主張權(quán)利的人,吳健強需要自己去證明這些才行。”

    當兩人把這一事實告訴了從吳健強房里出來的吳康強,對方臉上果然露出了絕望痛苦又無可奈何的表情來:“所以還是不行嗎……”

    吳康強雖然難受,但還是挺努力克制了情緒,他眼圈有些紅地回頭看了眼房門:“要不是發(fā)生這個事故,我哥不會變成這樣,也不會遇到騙光他救命錢的律師……”

    到底是還沒成年的孩子,吳康強還是忍不住抹了抹憋不住流下來的眼淚:“當時遇到那個騙子律師,我們不僅拼湊借來的那筆錢沒了,我哥的手惡化更嚴重了,醫(yī)院說再不住院進行二次手術(shù),手就要保不住了�!�

    綠毛雖然看著像是早早混跡社會的,但到底是個十七歲的孩子,一說到這里,聲音也帶了點哽咽:“我當時只想著怎么去湊錢救我哥,就沒在意我媽,哪里知道我媽會去做那種傻事。其實說到底,家里變成這樣,也都是我的錯……”

    顧衍抿了抿唇:“你媽媽出什么事了?”

    “我媽當時聽人說,有那種人生意外險,就是只要突然出了意外,就能賠錢,如果是殘疾就賠少點,如果是死了,那就一筆能賠十幾萬二十萬的。她想給我哥湊醫(yī)藥費吧,以為自己死了保險公司就能給我們賠錢了,就去買了這種保險�!�

    話到這一步,接著發(fā)生的事,就算吳康強還沒說,齊溪和顧衍也有些預感了。

    而這種預感在吳康強再次開口后被證實了——

    “結(jié)果我媽買完保險,就自殺了,為了不影響我們租房房東的房價,她都不想害著人家,是自己找了個我們老家門口那棵老樹上吊的。死之前給我哥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讓他保單放在哪兒了,提醒他去找保險公司要錢�!�

    吳康強說到這里,情緒有些失控,雖然努力想憋著,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他為了掩飾尷尬般晃了晃腦袋,試圖晃走眼里的淚水。

    才十七歲的人,說起話來聲音卻已經(jīng)帶了滄桑和嘲諷:“可誰能想到啊,保險公司說,她剛買完保險,保險還不正式生效的,要等幾天后,保險才算生效,她自殺的時間所以保險根本對她沒用,而且,說人生意外險,也不是人死都能賠錢,就算保險生效了,她這種自殺的也不賠錢,那保險公司不僅不賠錢,還罵我們是想騙保。”

    吳康強說起自己媽媽,眼淚已然是止不住:“我媽雖然是個農(nóng)村婦女,沒什么見識,但一輩子堂堂正正的,拉扯我們兩個兒子長大,從沒拿過不干凈的錢,她根本不是想騙保,她就是不懂,沒文化,她以為買了保險以后只要自殺了,就是合法合規(guī),保險公司應(yīng)該給我們賠錢的。她以為這就是一命抵一分錢的。”

    “她要知道騙保,要有那個意識,為什么不直接把自殺偽裝成意外事故?何必就那么直接,一點都不遮掩的上吊自殺?我媽這輩子沒給別人添麻煩過,從來沒想訛過錢,她只是以為用她的死真的能合法地為我哥換來錢。”

    吳康強越說越痛苦:“其實這件事上,我哥沒錯,他受傷了,心理壓力也大,那時候我才應(yīng)該更關(guān)心關(guān)心我媽,我媽問我保險是不是死傷病殘都能賠錢,我就不應(yīng)該嫌她煩隨便敷衍她說是。如果那時候我能耐心點,告訴我媽這些,我媽至少不會死,我們一家現(xiàn)在就算再苦,至少都還在,至少是一家人,可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和家破人亡又有什么區(qū)別?”

    齊溪并不是不知道社會上總有貧富差距這回事,但卻是第一次見識到為了并不那么巨額的錢,就寧愿貼出自己命的事,震撼的同時,也覺得深深的難受和沖擊。

    騙保的事件總是有發(fā)生,也總是有人會為了巨額的保險賠償金而失去生命,然而齊溪所有知道的故事,多半都是配偶有了出軌對象或者欠了債務(wù),為了擺脫另一半或者為了還清債務(wù),而給自己另一半買了巨額保險后將其殺死,偽裝成意外事故,好騙取保險金。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為了非常低的保險金賠償,而去殺死自己,想著用賠償金去成全家人的故事。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為了十幾萬的死亡賠償金,去自殺的人。

    然而最悲涼的是,因為貧窮,因為缺乏系統(tǒng)性的知識,因為缺少教育,因而變成了邊緣人的這位窮苦的母親,為了根本拿不到的一筆死亡賠償金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她自殺的時候,一定是充滿希望的,一定覺得自己死了,自己兒子就能拿到錢得到救治的,她以為為此獻祭掉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的。

    然而實際是,她的死毫無價值,她偉大而充滿壯烈的自殺變得像一個笑話。

    每個人都有強烈的求生本能,所以吳康強吳健強的母親,在自殺時,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勇氣,才能夠戰(zhàn)勝人的本能?

    然而這樣偉大的愛,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

    她付出了一切,然后失去了一切。

    原來底層人民的生活,是這樣的苦。

    齊溪環(huán)顧著簡陋的群租房四周,眼前頭發(fā)染成可笑的非主流綠色的少年正頹喪地坐著,臉龐上都是干涸的眼淚,像是被生活重重錘過了,并且早已經(jīng)習慣這種時不時如厄運般突然降臨的捶打。

    “讓我死,讓我死!最應(yīng)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媽!是我!”

    也是這時,房間內(nèi)傳來了吳健強痛苦又宛若求救般的哀嚎聲,以及用頭撞擊墻面發(fā)出的咚咚聲,這聲音在這間簡陋逼仄的屋子里,顯得尤為刺耳。

    吳康強幾乎是下意識熟門熟路地沖進了房里:“哥!你別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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